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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帝王A分化成Omega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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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敬禀陛下。根据本次检验结果, 您的腺体已基本发育成熟。”

皇家医学院的医官拿着检验报告,面露喜色。

“根据信息素浓度判定,您在这个月内,就会正式进入分化期。请提前做好分化准备。”

银发皇帝坐在他面前, 垂着眼, 神情淡淡地听。

他的坐姿有皇室一脉相承的优雅,上身稳定端正, 腰肢挺直。

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指尖, 却在不住摩挲拇指上的沉重权戒。

“等级判定结果也出来了。您的信息素等级非常高, 如无意外,您将会分化成罕见的S级Alpha。请允许我们为您庆贺, 陛下。”

几个医官都不禁轻轻鼓掌来。

毕竟一个强大的S级Alpha君主,对帝国的每一个人都是馈赠。

不过很快,他们察觉尼禄的脸色淡淡,便讪讪停了下来。

“陛下, 请您谨记分化的前期注意事项。每个人的分化期长短、表现, 都会有差异,差异与信息素等级和个人体质直接挂钩。一般而言, 信息素等级越高, 分化期的不适表现就会越多。体质越好,分化期也会越平稳。

“您的基础体质在普通人平均值以下, 加上信息素等级太高,所以, 请您尽快转为静养状态, 提升饮食营养水平, 延长睡眠时间, 切忌操劳费神, 为即将到来的分化期做好充分准备。”

尼禄只说:“我知道了。”

医官照例从他的舌尖抽取信息素,作为例行检查的存档。

检查结束后,尼禄带着狼骑走出医学院,像往常一样乘坐穿梭艇,前往日程中的下一个工作地点。

截至今天为止,锚点防御体系的覆盖率是84%。供平民避难用的巨型结构工程,已经开始在宇宙空洞修筑。

从资源星系收集的物资,除去军用部分,其余连同王都星系储备的一起,全部分派至各个星省委员会,由委员会清点保管。

武器研发进度,目前与遗迹勘探项目同步。

拥有虫血的阿撒迦被尼禄派至武器研发组。

根据虫族遗迹每日传来的新情报,帝国现存战备状况一次次更新调整。

勘探舰队从虫族遗迹的巢穴内,成功提取到孵化甲具虫外壳的物质,军科局再将其添加入最新型机甲的机体外壳,结构抗强度全面提升一个维度。

遗迹的虫族碑文,破译进度也在不断更新。

从碑文中,尼禄进一步了解了高阶虫族的秉性和特征。

战阶虫族,拥有极其繁多的品类和种目,在战场中担任不同兵种分工,体型也存在大量差异。

根据勘探组的调查报告,战阶虫族似乎具备吞噬进化的能力,通过不间断的掠夺吞噬,以及同阶层互相搏杀,进化出更强劲的品种。

这也很好解释了战阶虫族为何存在诸多差异,与外观趋于一致的工虫和虫仆不同。

而最神秘的王族——令前沿勘探组和危机议会震惊的是,根据碑文中的描述,他们的外观和体型,居然跟人类有点相似。

“根据碑文描述,我请了1000名顶尖的异族侧写师,摹画出王族的外观。”

叶斯廷在会议中,向尼禄展示画面,“综合1000张摹画后,这是智脑最终呈现出的结果。”

出现在光幕中的,无疑是一种类人型生物。

修长的四肢,排列整齐的五官,不过眼眶内都是一片漆黑,像是脸上长了两个黑洞。

它们全身覆盖着精悍的肌理,以及因实在难以想象,而显得有些模糊凌乱的金色纹路。

紧贴身体的,则是千奇百怪、五彩斑斓到令人目眩的坚硬盔壳。盔壳上还有向四面八方伸展的节肢,无法判断是否也属于肉体的一部分。

见识过无数长相奇怪的异星种族,王阶虫族似人这个事实,反倒让将领们觉得有些惊悚。

低低的议论声中,阿撒迦只沉默地攥紧拳,凝视那些摹画中的金色纹路。

“我注意到,摹画里的王阶虫族,好像只有一种第二性征?”

有人提问,“他们是雌雄共体吗?还是只有雄性?”

“虽然这个情报,对战斗提供的价值不算多,但可以作为诸位了解虫族社会的辅助信息。”叶斯廷说,“如果仅以人类惯用的方式简单划分,这个遗迹中的虫群,的确是一个雄虫部落。不过巢穴内的生物科技,能让它们自体分裂繁衍。

“与人类的共存方式不同,虫族是一个雌雄分居,同时彼此厮杀的种族。根据碑文,这个雄虫部落曾遭受过雌虫的进攻,并造成比伽马射线暴更加严酷的减员。雌虫雄虫会通过厮杀相互进化,同时掠夺对方族群的王族成员,为自己的族群改进基因。”

将领们一时有些静默。

在古地球生物圈里,雌雄交配后分离的情况倒是很多,但厮杀程度这么激烈的,属实很罕见。

尼禄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叶斯廷看了他一眼,又说:“虽然雌虫情报稀少,不过我的判断是,作为人类文明,应主要防范雄虫。碑文中体现出的雌雄差异表明,具有扩张和筑巢本能的只有雄虫,同时,它们的盔壳颜色非常鲜艳,在宙域中极其瞩目。而雌虫的盔壳无限接近黑暗宙域,没有筑巢本能,习性是在宙域中快速游击,攻占雄虫巢穴。两千年前的虫族入侵,目击者描述是‘五彩斑斓的呕吐物’,也能侧面证明当年入侵地球的,同样是一支雄虫部落。”

圣洛斐斯的血样也正式进入检测流程。

然而,出乎尼禄意料的是,圣洛斐斯的血样跟阿撒迦的样本,竟然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陛下,说实话,我也很难理解这种状况……”

国防科技大臣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螨虫,“阿撒迦的DNA序列与虫骸对比,可以明确判断出他既是人类,又是虫族。然而您留给科学局的样本检测结果,序列特征却既不符合人类,又不符合虫族。”

尼禄怔了一下。

“提供者来自目前未知的异星种族。是这个意思吗?”

“从序列上看,是的。而且,您提供的样本基因序列,有很独特的共生进化特性。简单来说,提供者的基因序列,可以跟所有种族相容,使自己或对方种族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异——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进化。”

国防科技大臣说着,声音低沉下去。

“这种前所未见的特异基因,在宇宙生物学中,称之为‘神的序列’也不为过……因为实在会让人联想起神话原典里,那些赐予人类各项能力的天神。”

而另一个终于能与“末日兵器”拉上关系的好消息是,圣洛斐斯那些诡谲触手的表皮细胞,虽然依旧不符合帝国已知的任何异星生物,甚至跟圣洛斐斯身上的DNA也不相同。

但却能无条件消解甲具虫的盔壳物质。

“就算帝国的细胞克隆技术已经高度完善,但想要大规模复制一种从未见过的异星细胞,生产能完全供给帝国军队使用的生化武器,科学局实在需要大量的样本和时间……”

“多久?”

“呃……要供应帝国军队这么庞大的量,乐观估算也要好几年……”

尼禄闭眸思忖。

最后决定:“先研发对甲具虫专用的生化武器,然后尽量确保帝国权杖的配给量。样本方面,我会想办法提供。”

叶斯廷已经回都,于是去往圣宫时,尼禄给圣洛斐斯带了一些野生达迦草。

圣洛斐斯像只小动物一样闻来闻去,最后皱起眉毛,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大坏东西!尼禄不要碰它。』

『我知道。』尼禄坐在他身边,红眸直直地盯着对方,『但是我的朋友不小心吃下去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明白,在精神力领域,圣洛斐斯比人类了解的多太多了——不过对圣洛斐斯本人来说,那或许只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常识。

他甚至没有可以向人类传授这些常识的智力。

『那尼禄把他带来,』圣洛斐斯眨着金眸,很认真告诉尼禄,『我来试试能不能帮助他。』

圣宫算是圣洛斐斯的私人居所,尼禄是帝国的世俗君主,时常带狼骑出入倒没有什么,甚至会在信徒间获得虔诚的赞誉。

但要把一个帝国秘书官带进圣宫,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叶斯廷捉到圣宫的祷告室去。

“您要让我祷告什么,陛下?”

叶斯廷被狼骑按在木头板凳上,几乎有点哭笑不得,“您知道的,我可是无神论者呀。”

尼禄不管他,望向祷告室正前方的巨型光幕。

光幕是一面遮挡神坛和祷告室的全息玫瑰窗,人虽然无法透过光幕看到圣坛,但却能直接绕过光幕走进去。

尼禄完全可以大胆猜测,原著前期70%的□□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就是他。可以吗?』

叶斯廷听着尼禄说出陌生古语,惊讶地睁大绿眸,看看尼禄,又看看全息玫瑰窗。

紧接着,他感觉空气里有数十根极细的丝线,触上了他的额头。

白发秘书官一惊,抬手就要去挥,手腕却被尼禄劈手抓住。

尼禄看着他,低声:“等等。”

因为是尼禄说的等等,尽管压根不知道要面临什么,叶斯廷还是瞬间卸防,闭眼默默承受。

那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奇异体验;就像很多根极细的吸管探进了精神海,四处乱搅一通,然后将被达迦草污染的海水一点点抽出,换成如圣泉一样清澈的水源。

这个过程相当煎熬,时间也很久,尼禄感觉叶斯廷的手掌在发颤,立刻询问:

“怎么了?如果感觉不对劲,我会立刻中止。”

“……不,只是……有些,难以形容……”

叶斯廷试图把紧蹙的眉舒展开,好让尼禄别再露出那副担忧神情。

但他失败了。

“好像有人在我的精神海里,抽取……什么东西……”

他心念电转,抬头看向尼禄:“您是在让圣子殿下治疗我吗,陛下?”

尼禄不回答这个问题,还是低着头,注意他的神情变化:

“你觉得有作用吗?要说实话。”

叶斯廷点点头,又勉力忍住一波不适,低声道:“……吸食达迦草是我的选择,尼禄。埃利诺没有参与这件事。所以,你其实没有必要……”

“同样,我想要治好你,是我的选择,而非源于你时常臆想的什么补偿。”

尼禄冷冷打断他。

叶斯廷对自己的性命有种散漫的不在乎,在贵族面前自曝身份时是这样,延迟离开辐射区时也是这样。

并非是他有意如此,而是似乎是某种经历刻印在他灵魂的惯性。

叶斯廷没有详细提及遇见自己前的过去,尼禄不明白这种惯性的由来,只觉得唯独这点,着实让自己生气。

“难道你真以为我会放任你拖到病重,随手丢下一封密信,然后就逃离帝国,在宇宙深处漂泊到死亡吗?想都别想。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把你抓回来治好,如果想要责怪什么人,就责怪当初给过我那段时光的你自己就好。你到底需要我告诫多少次,才会明白你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

叶斯廷挨骂了,挨得有些措手不及,绿眼珠直愣愣盯着尼禄紧绷的唇角。

他很快说了声对不起,脑袋低下去,神情难得有些发慌。

过了一会儿,他又很轻地追问了句:“意味着什么呢?”

尼禄攥紧了他的手腕,恼怒地瞪着他。

但是片刻寂静,叶斯廷感觉手腕的力度减轻,少年微微沙哑的声线响起。

“我被迫为很多人哀悼。叶斯廷,不要再让我成为哀悼的那个人。”

叶斯廷曾亲眼目睹过那一切,他知道这句话对尼禄的分量。

白发秘书官心脏泛起疼痛,不由轻轻将尼禄的手攥住。

“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的坏习惯,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好好改正,努力适应……”

……努力适应生命中,存在一个会为他的死而哀悼的人。

在这个念头出现时,他只觉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这件事曾是他对这个世界绝望的祈求,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然而现在,这个人却已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了。

他的手指下意识收拢,想要听从内心深处的本能,让面前太阳般的热源再靠近些,揉进自己苦寒的灵魂里去。

但白发秘书官超出维度的智慧,让他仅在几毫秒内就找回了理智。

他弯着狐狸眼,露出一如既往温存的笑容。

“我向你承诺,尼禄。我也想看看你的帝国最终完成星建的模样。应该会比你的T413星球惊艳得多。”

他提起小尼禄最满意的游戏作品,一下就把尼禄哄好了。

小皇帝脸上的恼怒烟消云散,唇角想要高高翘起,然后被他本人死命压住。

尼禄骄傲宣称:“应该?是一定会比T413惊艳!”

叶斯廷只看着他笑。

他很清楚,尼禄渴求的是他们的过去,是那个可以填补他内心创伤的“哥哥”。

而只要尼禄需要,他什么都愿意满足,什么都可以做到。

……为此,他自己对尼禄的渴求,则可以完全被他抛诸脑后。

尼禄看着叶斯廷接受治疗,表情从微微痛苦转为长松一口气,猜想是圣洛斐斯停下来了。

他立刻传令穿梭艇,直接把叶斯廷拉进医学院,检测精神海的达迦草毒素浓度。

“敬禀陛下,毒素浓度已下降64%,目前还在持续下降中。”

光屏里的医官向他报告。

尼禄放在膝上的手暗自攥了一下,紧绷的唇角,终于微微舒缓开来。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察觉。

从刚刚送走叶斯廷,到获得医官的报告,圣洛斐斯始终一个人坐在全息光幕后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圣子殿下?』

尼禄抬手止住狼骑,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他快步走向圣坛,绕过投映着玫瑰窗的全息光幕。

圣洛斐斯正背对他坐在圣坛上,很不舒服地揉眼睛。

尼禄皱眉:『圣子殿下?』

『尼禄……唔,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这回倒是应了,声音有点讪讪的。

尼禄顿了顿,大步绕到他面前。

圣洛斐斯雪白的圣袍前襟,已经滴满了红色的鲜血。

……尼禄完全愣住。

圣洛斐斯似乎无知无觉似的,还在用手揉着眼睛。

那双美丽的金眸,此刻正汩汩冒出血水,血从他完美如神祇的脸庞落下,如同两行血泪,看上去诡艳至极。

『怎么回事?』

他迅速踏上圣坛,抬起圣洛斐斯的脸查看。

血并非因为眼部有什么损伤,而像是从眼球后方汩汩涌出一般,将两颗金色的眼珠子浸得通红。

『……在这里等着。你需要医生。』

尼禄点开智脑就要召医官,袖子却被圣洛斐斯抬手拉住。

圣洛斐斯一边用袖子胡乱擦脸,一边给尼禄算数:

『刚才给尼禄朋友治病的时间,不能算作是尼禄的时间哦。现在可不可以也不算?它流一会儿,就会自己停下来的……』

尼禄被他拽着,低头:『什么时间?』

『尼禄陪我讲话的时间……』圣洛斐斯声音小了些,『每次只要长针转半圈以后,尼禄就会说要去工作了。』

尼禄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圣宫的尖顶上,那个巨大的全息时钟。

『不行。我马上让医官来。』

『不要,不要别人!等一下,马上就会停了……』

圣洛斐斯还在用袍袖擦脸,擦得两只袖子血淋淋的,看上去很骇人。

尼禄知道他有自愈能力,但会出现血流不止的状况,说明他的头颅内部,有某处正在反复损伤。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曾经几次祭典,圣洛斐斯眼部染血的绷带。

某种战栗感一瞬涌上心头。

尼禄:『……是每次吗?』

『尼禄?』

『每次用精神力治疗过后,你都会这样流血,对吗?』尼禄哑声问,『而那些穿红袍的神侍,他们是知情的。是不是?』

圣洛斐斯被他抓着问话,表情懵懵的。

看起来像个被人暴打了一顿,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痛的傻瓜小孩。

他捂了捂眼睛,发现眼睛不出血了,立刻张开手给尼禄看:『我好了……』

尼禄移开视线。

然而,他的视线却不慎触碰到耷拉在地上的采集环。

那是为了大量抽取触手内的细胞组织,以研发对虫族武器,才给圣洛斐斯佩戴上的。

圣洛斐斯还在嘟嘟囔囔地擦脸上的血,那是他刚刚治疗叶斯廷导致的,此前也因为人类治疗精神力,而流过无数次。

与此同时,他的共生体触手,还正在为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武器原材料。

银发皇帝沉默着。

片刻,他才低下头,用手帕把圣洛斐斯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人类罪。

恺撒密信中的字眼,再次在他脑海中闪烁。

他当然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立场。

身为人类君主,就算背负起人类的罪业,他也会笃定无所不用其极捍卫帝国。

但他心中纯白的部分,始终有种微微烧灼的幻觉。

『你,』尼禄突然问,『以前有做过什么坏事吗?』

圣洛斐斯仰着脸,好奇怪:『尼禄,你怎么又这样问我?』

尼禄:『又?』

圣洛斐斯:『你还是小猫的时候,就这样问过我。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有做过坏事,如果不是特别坏的坏事,你就会为我说话的。』

『什么小猫?』尼禄顿了顿,又低声喃喃,『我以前这样说过吗?』

圣洛斐斯死活不要医官,他就带着圣洛斐斯,回到圣宫里的溪流旁,把他脸上的血全部擦干净。

然后,又召来神侍,带来一身干净的圣袍,让圣洛斐斯换上。

『你最想要什么?』

尼禄突然问。

今天这30分钟,他显得异常沉默。

『你治好了我的朋友,可以提出你的愿望。我会想办法尽量满足你。』

圣洛斐斯:『最想要跟尼禄一起骑小鹿。』

『……换一个吧。鹿太小了,它会受伤的。』

圣洛斐斯埋头苦想。

最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寝殿里掏出那枚灰白的糖纸。

『尼禄,再给我一颗好不好?我经常忘记东西,想不起之前那颗的味道了。不过,我感觉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觉得,好好奇哦。』

尼禄:『就要这个吗?』

『就要这个。』

少年皇帝垂着眸,看那枚灰白的糖纸。

人类的眼神对圣洛斐斯而言太复杂了,他不知道尼禄在想什么。

『好。』良久,尼禄抬眸,『我答应你。』

第172章

虫族入侵倒数28天, 尼禄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圣宫对面的神职办事处。

在不知情者看来,这明显是皇帝陛下在进一步拉拢信徒的表现。王都的信仰者沾沾自喜,无信仰者却觉得气闷,觉得陛下好像有点过分讨好信徒。

尽管气闷, 但尼禄如今的威望太高, 暂时没有人敢对此议论什么。

只有尼禄自己知道。

身为一个有家族遗传疯症的Alpha,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每个Alpha分化必经的狂躁阶段, 还是将他的疯症推到了史无前例的可怕高峰。

之前低频高强度的发病情况, 随着分化期接近开始暴增,有时甚至会一日发作两到三次。

系统的干预已经捉襟见肘, 只有再加上圣洛斐斯的疗愈能力,才能勉强压制住病情。

对如今的尼禄来说,在太阳宫和圣宫之间往返太浪费时间了。几次发病奔走后,他果断把公务搬到了神职办事处。

这里距离圣宫最近, 从窗口就能看见宽广的祷告广场, 以及广场对面洁白无瑕的圣宫。

圣子袍下的三个痴恋狂魔,这回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或许是尼禄的工作重心全部转向虫族, 让白狼骑和阿撒迦直觉不太对劲, 也让本就知道虫族危机的海德里希,预感到大战将至。毕竟都是尼禄亲自挑选的人中精锐, 孰轻孰重,他们到底还是分得清楚。

只是嘴上不提, 这几人的仇恨值面板每天都精彩纷呈, 尤其每回危机会议结束, 看着尼禄的穿梭艇直接飞向圣宫方向时, 尼禄的足部健康值都会几百点几百点地猛涨。

尼禄从一开始的嫌弃, 到后来的恼火,到现在直接习以为常。

反正只要不影响工作效率,他无所谓这几人在心里如何咒骂他。

“你还记得5岁的圣殿祭典上,你给我的糖是什么口味的吗?”

第四次危机会议结束,将领们纷纷散去。尼禄坐在主座不动,用眼神示意叶斯廷留下,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便低声问他。

“……5岁?”叶斯廷抵着下颌,皱眉苦想,“是圣殿祭典上,我给你的糖果吗?应该是在圣山集市上买的。”

说着,他好笑地看向尼禄,眼神却只有无尽柔和:“是想再尝尝看吗?我在德尔斐还留有许多线人,我可以发动他们去找。唔,不过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找起来或许有些难度。”

尼禄点点头。

海德里希:“……什么糖,陛下。”

尽管已经散会有一段时间了,但轮流坐首席的三个男人,见到尼禄还留在主座跟人说话,就磨磨蹭蹭地收拾文件,系扣子又解开,整理披风盔甲,反正就是赖着不走。

偷听到尼禄在向叶斯廷讨要一种糖,几个男人走不动了,按捺不住插嘴。

“……陛下,需要狼骑帮您找找吗?”

白狼骑在他身后轻声问,声音怯怯的,还是埋着狼头,不太敢看他。

“……”阿撒迦老大一个战神,在尼禄面前结结巴巴地争取目光,“也许您可以描述一下味道。这个,我的嗅觉和味觉都很灵敏……如果您想吃的话……”

尼禄凉凉地抬了下眼皮,露出个“有你们什么事”的眼神。

“圣洛斐斯想吃。”他索性摊牌,“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发动一下你们的人脉,帮他找找吧。我最近已经派了很多侍官去德尔斐找。”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熟悉的哔哔声——

圣子进都这段时间,他的耳朵都要被仇恨值的报警音磨出老茧了。

只是仇恨值波动的时机,实在莫名其妙。他难得大发慈悲,放任这些家伙满足心上人的愿望,反倒还招人厌恨——真是恩将仇报。

系统抱着仇恨值面板:【唉一古宝就是个操心的命,刚开始操心狼狼的仇恨值老上不去,现在又开始操心狐狐,是不是他跟圣子接触机会太少,还没法争风吃醋?这人仇恨值都不见涨的……】

尼禄侧眸看了一眼。

叶斯廷自从与他正式相认,仇恨值完全复刻早期的白狼,反正就是一个稳稳当当的“0”,一丝波动也没有。

这会儿听说糖是为圣洛斐斯要的,白发秘书官也只是若有所思,然后低头认真记录。

“是这样吗?好。我会帮圣子殿下找到的。”

他对着尼禄笑得如沐春风,眼神移至尼禄身后那几个黑云压顶的男人时,笑容便冷下来了。

尼禄的足伤正在快速痊愈,但他却没多少精力再考虑虫族以外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的耳膜里,会有倒计时在滴答作响。

可他却分不清,究竟是疯症带来的幻觉,还是帝国给他的谕示。

『尼禄,尼禄……』

他又一次在圣宫里恢复理智。

加剧的疯症如同深黑的海,每次成功挣扎出海面,他都会像溺水者一样衣衫尽湿,疯狂喘息。

视网膜里有一片瑰丽的红色,尼禄辨认了很久,才认出那是包裹着帝国的玫瑰星云。

而后,星云的幻影慢慢散去,圣洛斐斯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正在不停摇晃着尼禄,金眸吧嗒吧嗒掉眼泪。

尼禄从慢慢松开的触手堆里爬起来,捏了会儿眉心。

他自己是没有发病期间的记忆的,不过看看自己满是触手勒痕的手臂,估计这回发作得很厉害,连圣洛斐斯的圣吻都有点压制不住了,必须用触手紧紧桎梏他。

『尼禄……』

圣洛斐斯目光落向他的手臂,眼泪掉得更凶。

他自己能愈合伤口,所以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尼禄手上的勒痕不会消除,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自己没有收敛力气,抹着眼泪说:

『对不起,尼禄,你一定好疼吧?我错了……可是你刚刚的样子好可怕,我怕、我怕你会伤害自己,所以我只能……对不起……』

尼禄一直在紧捏眉心,直到疯症残留的头痛完全消失为止。

『不是你的错。』他伸手摸了一下圣洛斐斯的长发,像在安抚一头惊惶失措的小鹿,『你这次也做得很好。谢谢。』

他说完就要起身,回神职办事处去工作。但过度消耗的体力,让尼禄踉跄跌回看不见的触手堆里。

『尼禄,你不要去工作了好不好?』圣洛斐斯苦苦哀求,『你是不是因为太累,才经常生病?我不要尼禄再生病!』

『生病跟工作没有关系。』

尼禄一撑身体,从触手堆里再度爬起。

他看看圣洛斐斯的眼泪,再次抽出手帕,像给无知幼童擦鼻涕一样,帮他细细擦干,然后耐心地解释:

『你对我的病情有很大帮助。只要每次都这样帮我治疗,就足够了。知道吗?』

圣洛斐斯仰着脸被擦眼泪,压根没有被哄好的样子。

『……好了。』尼禄又低声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你要的糖了。再等等吧。』

说不清是为什么。有时面对圣洛斐斯,尼禄常常会想起叶斯廷和哥哥——他的亲生哥哥,帝国二皇子埃利诺。

叶斯廷隐去了很多残酷的部分,就像小时候给他讲故事,从来不讲坏结局一样。

可他也不再是10岁前的尼禄了。

他不断杀人、利用、不择手段夺回王座,再加上同样遗传了疯症基因,这让他在很多情况下,都能设身处地地猜出埃利诺的选择。

若由如今的他,不带半点亲情滤镜去评价的话,埃利诺无疑是极其聪慧又凶狠的人。边境军营多对他心生畏惧,加涅大学士也评价他过于狠决,但这样的人,却在用阿西莫夫项圈强迫叶斯廷当替身多年后,又在兵败身死前,唯独将知道诸多皇室秘辛的叶斯廷放走了。

成为皇帝后的尼禄,跟当年的埃利诺同样明白,这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但埃利诺还是这样做了。

他甚至送了叶斯廷一艘崭新的探索舰,让叶斯廷去往远离帝国的宇宙深处。

……是在赎罪吗,埃利诺?

一生都对家族成员以外的人无所在意,尊崇强权利益至上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却在临死前,给了叶斯廷最后一丝悲悯。

正因为明白叶斯廷从头到尾都无辜,所以,即便杀死替身才是最优选,埃利诺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是这样吗?

圣洛斐斯还在哼哼唧唧,嘴巴撅起来,呼呼地吹尼禄手臂上的红痕。

而银发皇帝垂眸看着他,手掌想碰碰对方雪白的脑袋,思忖一会儿,还是收了回来。

他还不知道两千年前发生了什么,绝不能现在就假定圣洛斐斯无辜。

但是如果,如果人类真的将一个完全无辜的、有着似人意识和情绪的异星物种,囚禁在圣山中两千余年,只为定期给人类的精神力提供治疗,并在必要时成为人类的兵器——

作为人类的帝皇,他想不出仅凭自己一人,偿还这份罪孽的方法。

『尼禄现在经常生病,还是不要找糖了。我不要了。』

圣洛斐斯攥着尼禄雪白的手,眼泪汪汪,『尼禄带我离开那个地方,陪我说话,对我好,我应该要给尼禄礼物才对。』

说着,他转身把之前尼禄给他的野生达迦草拿出来,又攥起一根正在被采细胞的蔫巴巴触手,分别放到自己面前。

『这个是尼禄因为朋友才想要的,』他指着那朵达迦草,嘟嘟囔囔说,然后又指了指触手上的采集环,『这个是尼禄因为工作才想要的。』

他抬头,金眸亮闪闪:『尼禄自己想要什么?』

尼禄怔了一下。

他没理解圣洛斐斯的意思,于是指了指触手上的采集环:『这是我想要的。』

『不是的,这个是尼禄因为工作才想要的。』圣洛斐斯固执摇头,『尼禄自己最想要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少年皇帝立在那里,拧着眉头想。

他的确认真想了,但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于是摇摇头,指着那个采集环说:『我只要这个。』

分化前的频频高热,完全不可控的疯症,都在急剧消耗尼禄的精力。

他又接见过一波将领,就把热涨的脑袋放在书桌上,难受地闭着眼休憩。

两个狼骑在他书房里团团乱转,只学过握枪杀人的手掌,隔几秒就来摸摸小皇帝的脑门,把尼禄的银发摸得乱糟糟,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狼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绝佳的个人体质,让他们分化时基本不会遭什么罪。再加上分化的高热跟生病发烧并不一样,致使寝宫储备的药品也派不上用场。

狼骑不忍心看小主人受苦,没过一会儿,狼骑之一就跑去找厨师帽狼骑,给尼禄扛来一整桶热牛奶。

结果奶味让本就不适的尼禄胃里翻腾,差点吐了一地。

狼骑之二跳起来,暴锤狼骑之一的狼头,又去找尼禄喜欢的水果和甜点,把书桌摆得满满当当。

“……”尼禄说,“我的文件沾到蛋糕了……”

狼骑之一立刻把桌子收拾干净,同时暴锤狼骑之二的狼头,把他的一只狼耳都打飞出去。

两个狼骑在书房里咬得狼毛乱飞。

“……”尼禄趴在桌上,声音很虚弱,“……不要再打了。”

他闭了会眼睛,才低声说:“告诉白狼我不舒服。”

又立刻补充:“不准说是我说的。”

第173章

狼骑基地在太阳宫西侧, 行政建筑群的最外沿。

如果按照帝国最快的穿梭艇速度估算,从狼骑基地到太阳宫,需要花费40分钟。

尼禄给白狼预足了从宿舍蹦出门、开着穿梭艇在王都狂飙、跟不知情的寝宫值勤狼骑汪汪乱咬的时间,预估会在50分钟上下。

但他完全没料到, 狼骑“说漏嘴”后1分钟, 白狼骑就“咣当”夺门而入。

“……陛下,我违抗您的敕令, 我愿意遵照狼骑的军团法制, 接受鞭刑惩责!但在那之前, 至少在这段时间,请允许我侍奉在您身边, 妥善地照顾好您……”

白狼骑低头伏跪在书桌前,宽厚的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我因个人私欲惹得陛下憎恶,导致您在分化前的关键时期无人照料,这都是我作为白狼的失责和渎职……陛下, 请您原谅我之前的孟浪行为, 从今往后,我发誓只作为您的骑士而活着, 遵从您的一切指令……请求您, 让我回到您的身边,陛下!”

“……你, ”尼禄这时才回过神来,“没回狼骑基地?”

白狼骑以为小主人更生气了, 手指抠住地毯上的毛毛, 声音微微颤着:

“请您恕罪, 陛下。我……我一直住在寝宫的厨房里。因为您的敕令是不愿再见到我, 我就确保您在非公务时间, 都不会出现在您的视野范围内。”

厨师帽狼骑从门口探出头,朝尼禄点点脑袋,证明白狼骑说的都是事实。

尼禄垂眸,望向骑士伏在地上的后背。

“笨狼。”尼禄说,“到我这里来,我现在没力气起身。”

白狼骑立刻跳起来,跑到小主人的椅子前去,紧张兮兮地用探测仪试体温。

又低声问:“您的体表温度是正常的,是因为分化期快要到了,所以觉得燥热乏力吗?医官的嘱咐是什么呢?您的体质一直很差,必须长期调养才行,医官一定有列过医嘱清单的。”

“有,但没听进去。”

“……哦,没关系,我会再去一趟皇家医学院。除了乏力,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啊、陛下……”

尼禄猝不及防把他的头盔解开,白狼骑慌得蓝眸都闪了闪。

“不收拾一下,就来见我?”

尼禄露出微微嫌弃的表情,目光瞥了一下骑士唇下的小胡渣。

很显然,被主人赶走的家狼,这几天过得并不是很好。

好在平时会戴着头盔,不让他那乱糟糟的金发、颓丧的脸和带有血丝的蓝眼睛暴露在外。

骑士慌乱地挪了挪膝盖,羞愧地把脑袋埋下去,不想让尼禄看到自己的颓废模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的。对吧,阿列克谢?”

“……是的,陛下。”

回答问题前,骑士的蓝眸微微黯淡下去。

他因为再也无法克制对尼禄的渴望,妄图在尼禄和圣洛斐斯之间获得一席之地,以至于对主人作出强硬的孟浪举动。

压抑太久后爆发的欲念,随着被尼禄驱逐冷却下来后,他才感到一阵阵强烈后怕。

……如果没有挨尼禄那两拳,以他当时被嫉妒彻底撕碎的理智状态,事态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他是被尼禄无条件信任的守护者,同时也拥有着作为顶尖战士的强劲躯体,用以近距离杀人的凶悍肌肉。

而尼禄的强项,全部在机甲内部和议事桌上,本人只是一个没有接受过体能训练、连双足都无法有效踢蹬的皇室少年——

如果纯洁如白纸的尼禄,当时真的被他引诱堕落,用雪白双腿环绕他的后颈,顺从自己的本能……

……他还能像自己言辞凿凿的那样,仅仅做到“服侍”那一步吗?

“陛下,我……”

骑士低着头,微微咬牙,说出让心脏闷痛不堪的谏言。

“我已经不配成为您的骑士。但是,在您找到更合适的白狼以前,请允许我继续照料您,陪伴您度过艰难的分化期……”

尼禄沉默片刻,挑起他的下巴,端详之前揍过的地方。

“我打得很痛?”

“……啊、没有……”

“没有很痛,那你说什么胡话?”

尼禄后仰靠在椅背上,“我当时是不是警告过你?我说过我不喜欢你那样对待我,但你还是自顾自抓着我的膝盖发疯。就算不谈论骑士守则,从人格道义上来说,你也不该这样逼迫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吧?”

“……膝……盖?”白狼骑看他的目光渐渐呆滞,“小殿下,您对那天的重点……只有膝盖吗?”

“重点是你莫名其妙挑起争端,才迫使我对你发怒!”

“是,陛下。”白狼骑立刻垂下脑袋,“我对此深感愧疚,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尼禄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那天,白狼似乎还想嘴叼他的睡袍,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于是顺口一问:“那也是Alpha特有的纾解方法,对吗?所以你一直在说什么服侍。不过我的个人评价是,并不如你教我的第一种方法便利。人体的柔韧度做不到那种程度,而且也很不卫生,我不喜欢。”

白狼骑:“……”

尼禄看看他完全发直的蓝眸,困惑:“怎么了?”

“……不。”骑士把脸埋进手掌,深深感到无力,“没什么……我,小殿下,我实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为什么羞愧?”

白发秘书官的声线在门口响起时,骑士只觉连颈后的汗毛都炸开。

当他惊骇地回头望去,正撞上叶斯廷那双沉冷的绿眸。

但他的唇角,又在温和勾翘着,从尼禄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叶斯廷反光的单片眼镜。

“喔,看来你们总算和好了。”

叶斯廷微笑着走进来,将臂弯里的一沓报告书放在辅政桌上。

他看上去并没注意白狼骑的僵硬,放好报告后,就倚在桌旁,手放在礼服外套的衣袋里,精致的眉眼弯弯的。

“有白狼在你身边,你也会在分化时得到更好的照料。”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料。”尼禄把故意透露不适的一段抹去,傲气地叠着腿,“是他自己突然跑来,向我申请复岗而已。”

白狼骑磕磕巴巴:“嗯,是的,是我主动来请求陛下的……”

有关叶斯廷的过去,尼禄并没有隐瞒他。骑士也终于明白此前,面对叶斯廷的时候,那种莫名的心虚感从何而来。

他跟阿撒迦和海德里希的情况都不同,阿撒迦完全不知道叶斯廷的身份,也没有介入尼禄的过去;

而海德里希就算面对真正的二皇子本人,也不会因觊觎人家幼弟而感到有一丝羞愧。

而白狼骑,他知道自己是经过所有皇室成员层层筛选,最终被卡拉古先帝带到尼禄面前的。

天然负有守护尼禄职责的自己,却逐渐对自己的主人滋生阴暗的占有欲,满足尼禄的同时,满足自己不可见光的欲念——

他毫不怀疑,但凡能有一个皇室成员能幸存,并发现了他以骑士之义,对他们最疼爱的幼弟做过什么,他一定会被剥去狼骑盔甲,直接丢进无人宙域去喂星兽。

“陛下,这是被用以打击虫族外盔的毒素武器,‘孢子’的研发进度。”

叶斯廷没有看他,优先选择解决工作问题,

“根据在遗迹残骸上的试验成果,‘孢子’可以破坏甲具虫84%的盔壳组织。科学局已经将其制成近战液态匕首,试装配在帝国权杖的机甲上。”

“很好。”

尼禄微微一攥拳,精神总算振奋一些,

“我会命阿撒迦主导军团训练,让帝国权杖在最短时间内,掌握新武器的使用方法。”

他支撑着乏力的身体,跟叶斯廷交代完战前应完成的所有军科和行政工作。

自虫族危机会议第一次召开,叶斯廷从未问过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准备、虫族是否真的会在近期入侵等等,但尼禄倾向于认为,以叶斯廷的聪慧程度,他早已在观察尼禄近段时间的决策中,获得了自己的答案。

于是选择只做不问,并全力为那个即便对尼禄来说,也相当模糊的开战时间做准备。

而尼禄今日唤叶斯廷前来,并不止为了新型武器。

“你对出任战时御前宰相,是否存在什么异议?”尼禄问。

叶斯廷歪着白毛脑袋想。他的脑子运转速度很快,不过三分钟,就提供了尼禄最想听到的答案。

“陛下的用人决断,从来只出于最理智的见解。对我个人而言,我没有任何异议,一切服从陛下旨意,并且无论在任何职位,都会尽全力维持帝国运转。

“但我当前距离御前宰相这个位置,至少隔着二十年以上的资历。上一任御前宰相是哈里森·劳德大公,如果按帝国官阶和爵位排序,目前最合适的应是格雷厄姆公爵、奥拉夫公爵和哈姆林公爵中的一人。”

“而这三个所谓的公爵,不过是之前税法令名单的漏网之鱼而已。真的让他们出任战时宰相,帝国军队的补给线不出一周就会断裂。”

尼禄说。

作为成功扮演过“帝国二皇子”,接受过全套皇家教育,并且在尼禄失踪期间力挽狂澜的人,叶斯廷没有浪费时间自谦,尼禄感到很满意。

“我认为你是我持有的人才里,最适合管理帝国的临时宰相。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顺利接管这个职位,同时让帝国的有识之士心悦诚服?”

“陛下其实无需赐予我宰相之名,只需让我拥有履行同等义务的职权即可。”

叶斯廷说,“我提议,召集上述三位公爵组建战时内阁,并将我作为内阁秘书官派任,授予监管职权。如果事实证明,公爵们的能力,确实与战时宰相承担的严酷职责不相匹配——那么后面的事,就不劳烦陛下操心了。”

尼禄微微勾唇。

跟海德里希和叶斯廷这种人谈话,他总是省脑又省心:“那就这样说定了。”

谈完公事,叶斯廷收敛笑容,声音低沉了些:

“以及,我从太阳宫来神职处时,详细向医官询问过你的分化事宜。尼禄,医官说你的基础体质太差,分化时会很难熬。如果医官说最好卧床静养,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减轻工作量,工作分派给我就好。”

同样的话,尼禄在医官那已经听过一遍了。

但他知道,现在是最不可能放手政务的时候,于是敷衍地“唔嗯”一声,继续低头撰写组建内阁的敕令。

“尼禄?”白发秘书官将指尖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嗓音还是笑笑的,“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喔。”

尼禄滞了一下,莫名感受到了某种面对兄长时的威压。

自叶斯廷回到他身边以来,他总会对尼禄无限宠溺纵容,像要把他们分离的那些年尽数补回,以至于尼禄忘记了,小时候故意惹加涅大学士生气,他也是被两个哥哥管教过的……

“……再说吧。你跟阿列克谢说医嘱就好,他刚巧要去问医官来着。”

尼禄转头就把压力丢给白狼骑。白狼骑维护他已经成了本能,不论谁对谁错,立刻上前打断:

“请说,阁下。我会认真记录的。”

“那么,请转告你的小主人,分化期必须充分重视。为了尽快转变成Alpha,身体会消耗巨额能量,免疫力也会急剧下降。”

叶斯廷目光转向白狼骑,语气依旧不疾不徐,“避免受寒,摄入优质蛋白,大幅度增加睡眠时间,避免受累劳顿,都是非常有必要的。很多Alpha在分化期留下了病根,如果体质不能匹敌狼骑,最好不要有侥幸心理。尼禄之前为什么把你遣离呢,白狼大人?”

白狼骑正全神贯注听讲,未曾想叶斯廷换话题毫无铺垫,语气也完全没变化,很老实地张嘴:“我因私欲蒙心,做出了强迫陛下意愿的行——”

等他反应过来。

……一下子成了哑巴。

叶斯廷就站在他跟前。

白毛狐狸背着手,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只有单片眼镜闪着冷酷的光。

“请继续,”他微笑提醒,“我在听。”

第174章

白狼骑沉默, 盔甲内冷汗如雨。

“抱歉。只是因为你们很少闹别扭,有些好奇而已。”

叶斯廷眉眼弯弯,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但脚下步伐,却一直在向骑士逼近。

“说起来,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什么人体柔韧度?”

他几乎要跟白狼骑的头盔迎面碰上, 才堪堪站定。

碧绿的狐狸眼,直勾勾盯住骑士的眼灯。

尼禄:“……”他们讲话有必要凑那么近?

叶斯廷笑眯眯地:“白狼大人是在向陛下传授某项秘技?我也可以听听看吗?”

白狼骑盔甲内的平衡系统正嗡嗡乱响。那是盔甲检测到骑士体温突然升高, 汗腺分泌旺盛, 于是对着骑士的身体狂吹空调。

“不是什么大事。”为了保全白狼骑的面子, 尼禄决定替他隐瞒他为圣洛斐斯争风吃醋,甚至忤逆主人的行为, “他只是教我一些成年Alpha的常识。”

“什么样的常识?”叶斯廷眨着眼,语气像个纯真的好奇宝宝,“会跟我学过的一样吗?尼禄?”

白狼骑被内置空调吹成一头冰狼,连盔甲外部都在结霜。

“我不知道。”尼禄奇怪地看看白狼, 然后很自然地被套出话:“学过?也就是说, 你和皇姐都曾接受过完整的Alpha性教育,是这样吗?”

“啊。”叶斯廷露出恍然神情, 缓缓眯起眼眸, “所以是关于性方面的。白狼?”

“……”白狼骑只觉浑身发僵,头顶的一对狼耳朵, 甚至在颤巍巍地向后撇。

“我承认自己有些赶不上进度。不过,加涅老师已经在向我传授ABO三性构造了。”

尼禄没注意他俩的暗潮涌动, 他只关心帝国的继承人问题, 一听说哥哥姐姐们都学过, 便像只掉队的小猫咪, 语气都开始发急,

“等分化结束,他会教我如何履行丈夫的义务。”

叶斯廷再次深深盯了白狼骑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当他转头看向桌后的尼禄,目光便变得再次柔和起来。

“加涅大学士应该不会承担启蒙事务。倘若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在太阳宫内顺利度过13周岁生日,卡拉古先帝或叶卡殿下,就会指派靠谱的Beta侍官来教导你。

“而在正式分化后,你会和自己的未婚夫妻一起接受有关子嗣的教育。据我所知,皇室的启蒙教育,基本是这样一个板上钉钉的流程。”

他在太阳宫以皇子身份生活过,像尼禄这样白纸一样的性别教育,其实没有让他感到意外。

对皇室来说,繁衍子嗣不可能像平民一样自由轻松,而是一桩会被帝王列传记录的重大职责,皇家学院会穷尽一切手段,杜绝贵族淫奢之风污染王储的可能,避免皇室血脉的质量降低。

同时,卡厄西斯的教育始终严苛,为保证皇室成员在训练学习时心无旁骛,年轻的皇室Alpha在成长到一定年龄前,甚至不会存在接触Omega的可能。

“没有必要为此焦虑,尼禄。”

叶斯廷温和地说,“叶卡殿下当年在分化以后,也曾匹配过Omega未婚夫,只是没有来得及见面。像她那样厉害的人物,也会在二殿下面前紧张跳脚,说死活搞不懂男性Omega的生理结构哩。”

尼禄头一回听皇长姐的八卦,红眸都倏地晶亮起来,很好奇地想听叶斯廷往下说。

但等他反应过来,这段八卦包含的所有人物,如今都已成为遥远的帝国星辰,眸光便又静静暗下去。

“但不论何时,哪怕特殊情况下使用Omega,皇室都不会让Alpha负责启蒙。

“生理层面上,Beta的信息素最难感知,因此不会对Alpha王储造成冲击或吸引。精神层面上——此前也有过王储对Alpha启蒙者产生依恋的先例。当那位王储与启蒙者确认心意后,便自愿将帝位让给第二继承人,成了不受约束的卡厄西斯亲王。

“帝国对同性别结合没有偏见。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一点不适用于决定继承帝位的君王。”

白发秘书官在说话时,眼睛是看着白狼骑的,表情很冷静、很平和,像只是科普一个事实。

而后者,颤颤撇向后方的狼耳朵还未归正,整个人就直直立着,断了电似的,突然没了任何动静。

“只要君主一天还是Alpha,与Alpha的结合便绝无可能。任何幻想、哀求,甚至无法克制的表露,都有可能造成两者的巨大痛苦。”

叶斯廷淡淡地,

“我会对那位王储和他的启蒙者感到好奇。我好奇王储为了爱情放弃帝国的职责时,是否一辈子都会像刚做决定时那样心甘情愿。

“但凡王储曾有过一丝懊悔,那么无论他那更年长和成熟的启蒙者,是有意引诱还是无意沉沦——从两人不可控的爱意萌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不可能对王储的痛苦负责。”

尼禄还以为叶斯廷是在告诫自己,便说:

“帝国现在没有其他帝位继承人,我毋庸置疑会选择责任。是那位王储的决断,不符合卡厄西斯的理念而已。”

“是吗。”

叶斯廷笑了。

他的目光转向尼禄,但话音却飘向另一个人耳中。

“我相信你会想清楚的。因为,你是被亲手选择的那个人。”

白狼骑回到寝宫后,尼禄的生活质量获得大幅度提升。

骑士本就从他5岁起开始追随,一切行为模式,都根据尼禄的喜好养成。

他每天勤勤恳恳,敦促尼禄服用营养剂,抱着小主人去医学院接受腺体检查,趴在书桌旁辅助政务,把寝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尼禄分化前的不适症状还在加剧,S级Alpha信息素正在这具残弱的躯壳里横冲直撞,延迟成熟的性征掠夺大部分能量,做好二次发育的完全准备。

尼禄有时会难以遏制地感到烦躁,甚至对最亲近的狼骑发脾气——大约是“今天谁都不准来跟我说话!”的程度——但无理取闹过后,他又暗自感到后悔,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守护者们。

“……你是狼骑首领,得空的时候,就帮我去跟他们说说吧。”

工作的间隙,尼禄垂着脑袋,朝白狼骑倾诉,

“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他们。很抱歉,希望他们不要往心里去。”

白狼骑怔了一下,才想起今早在狼骑间听见的堪比痴汉的对话。

“……小殿下他昨天向我发脾气……嘿嘿……”

“是吗,我也是……嘿嘿……”

“真怀念啊。小殿下长大以后,平时多半时候是在派遣任务,已经很少会对我们展示私人情绪了……”

“殿下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真没办法……嘿嘿。”

“……够了。”白狼骑站在他们面前,眼灯正气凛然地瞪过去,“不可私自议论陛下,明白吗?”

这会儿面对深感愧疚的尼禄,白狼不得不握着狼嘴轻咳一声,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好,陛下。我会去向他们说的。”

顿了顿,他又说:“陛下,这也不是您的错。分化前期紊乱的信息素,的确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情。如果您实在感到烦躁难安,你可以对我发泄。我知道您的状况,也不会怪罪您,所以您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

尼禄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发泄?你是指我无缘无故让你罚站或者特训,你也毫无怨言吗?”

“是的,陛下。毫无怨言。”

尼禄想到一个好坏的点子:“或者让你把盔甲脱掉,然后我骑在你身上打你巴掌,也可以吗?”

在回答前,白狼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喉结悄悄滚动两下。

但是很快,他就把自己那巨大的、晦暗的情绪,决绝地压抑下去。

他只是像一个循规蹈矩的骑士,直立在尼禄面前,回答:

“是的,陛下。任凭您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也不会对您心生怨怼。”

那次叶斯廷拜见后,尼禄总感觉白狼骑变了,却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骑士还是自己最熟悉的样子,更准确的说,他变回了这一切开始前的样子——复仇、加冕、绑定系统、获得原著以前。

尼禄为了及时控制疯症,住在圣宫对面的神职处,时不时就需要去找圣洛斐斯。

白狼骑便也什么都不问,抱着尼禄,匆匆赶赴圣宫。

然后沉默地等在圣洛斐斯的寝殿外,直到里面的动静结束。

如果不是有系统,尼禄或许会真的认为他已经对圣洛斐斯斩断情根。

但仇恨值面板不会骗人。白狼骑的固定仇恨值,已经从最开始的“0”,飙升到了“87”左右,远远超出他的仇恨值指标。

现在听他说什么不会心生怨怼,尼禄也没空再说破。

他的生理反应越来越大,意味着分化期也越来越近。

据所有医官的统一口径,正式分化期的不适程度,将远在分化前兆之上,这也是尼禄的S级信息素决定的。

在第九次虫族危机会议上。

平民的撤离方案已完全确定,众将领正激烈争论第七交战扇区的夺回方案。

原本坐在主座记录的银发皇帝,在某一个瞬间,突地顿住了笔。

海德里希虽然在主持会议,但始终在留意尼禄的一举一动,防备尼禄的疯症突然发作。

但尼禄这一次的异状,明显跟疯症不同:玫瑰似的红霞,自他雪白的脖颈攀上脸颊,一路浸染到耳根。

尼禄用拳头抵着唇,依然不能抑制胸腔急速换气的需要,不由隐晦地张唇低喘起来。

阿撒迦则是率先感知到S级Alpha的信息素爆发的。

平时只是淡淡萦绕的蔷薇香气,在这一秒陡然暴增,像把淌着甜美花汁的尖刀,自封藏已久的刀鞘中铮然弹出。

尼禄的分化期开始了。

“今天先到这里,我有急事亟待处理。”

银发皇帝开口说,声音很哑,

“边境防御部队将衔以上指挥官,今天内会收到海德里希的通讯申请。请诸卿自便。”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陛下中途暂停会议的目的何在。

但很快,他们还是纷纷收拾文件,从悬浮椅上走下。

远程出席的全息人像也逐个熄灭,人潮缓慢从这个庞大的指挥中心退去。

然而尼禄身边的几个男人,却并未选择就此离开。

白狼骑手里,攥着医官给的分化期预测周期。他心知,尼禄这两天就会正式开始分化,立刻站起身,想过来把尼禄抱走。

尼禄却仍支颌坐在桌前看光屏。在指挥中心的人群并未全部退场前,他神色如常,桌上的指尖轻轻一动,把白狼骑挥退。

直至最后一名将领退出指挥中心。

“唔……”

银发皇帝发出一声闷哼,浑身都瘫软下去,险些从椅子上滑到桌底。

“——陛下!”

“陛下……!”

“……尼禄!”

几双手同时向尼禄伸来,但他只兀自死死抓住桌沿。

难以形容被S级Alpha信息素冲击的感受,尼禄只觉舌尖下的腺体都在剧痛,澎湃热流自腺体涌遍全身,从器官到表皮,都生出强烈灼烧的疼痛感。

还有疯症。

那该死的、如阴影般挥之不去的疯症——终于抓住能够将他击溃的时机,挟着浓重黑暗,狞笑着朝他袭来。

尼禄紧紧咬着牙关,红眸发出烈火般的光芒来。

在理智断裂的最后一刻,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喃喃:“不能……让任何将领……知道我这个模样。他们的皇帝……必将如磐石般矗立……”

视野无限变黑。

少年皇帝双手一松,倒向高热的深渊。

……

帝国东境。

埃弗拉因伯爵正开着破破的勘探船,在领域内的时空乱流旁捡垃圾。

上回正是他在时空乱流捡到了“帝国二皇子”。

本以为就此走上人生巅峰,奈何捡到的“二皇子”是个冒牌货,不光葬送了一批大贵族的兵力,还让皇帝亲自来东境抓人,一带回审判庭就火速砍了。

不过,陛下可能念及他们参与程度不深,并没有给埃弗拉因家族降罚,甚至保留了他们的爵位,维持年金,只是收回了他们在领星的兵权。

帝国贵族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靠领星税收和王都发放的年金。而埃弗拉因家族所在的边陲星系,既没资源,也没人口,税金也收不上几颗米。

假皇子事件闹得轰轰烈烈,最后他们啥也没捞着,只好回归自己贫穷又安逸的小日子,有空就去时空乱流附近捞宝物。

“话说,坐标的时空乱流,出现得很是突然啊。”

埃弗拉因伯爵的儿子操纵着勘探船,嘴巴里咕咕哝哝,

“之前也没什么预兆。好歹是虫洞的前身吧,宙域压力扭曲也没有。而且扩张速度好快,你确定是自然现象吗?要不要上报监测岗哨啊……”

“是自然现象,别报了。”

埃弗拉因伯爵在刷帝国星网,十分不耐烦,

“我见过的时空乱流可多了去了,都是长这样的。”

说着,他又骂骂咧咧:“星网推的都是什么玩意啊?帝国人气Alpha榜什么鬼,而且贱民也配有投票权??”

“你不懂,帝国现在的趋势已经变啦,星网可是揣摩陛下心意的高手,知道陛下亲平民远贵族,还连夜给平民免费配发智脑。”

埃弗拉因儿子长吁短叹,

“贵族的时代过去啦。对了,谁是这期榜首来着?”

“还能是谁,还是咱们的首席元帅呗,底下压着一堆唱歌跳舞的贵族Alpha呢。但是阿撒迦将军追得很紧——帝国还有好这口的?”

埃弗拉因嘟囔,

“还有最近陛下身边的那个御前秘书官,就德尔斐那几段演讲视频,一下子飙黑马榜去了,他那张小白脸很好看吗?就是眼睛……看着有点眼熟,嗯……”

“居然没有陛下,星网不怕陛下抄他们总部?”

“傻子,皇室和狼骑什么身份,星网什么档次敢把他们拉出来让人投票啊?以前星网有个不要命的,还想采访狼骑军团,连个狼尾巴都没摸到,瓦希尔二世直接把星网的旧总部扬了。”

父子俩在勘探船上絮絮叨叨,一边向目标宙域接近。等真正看见“时空乱流”的全貌,舱内瞬间鸦雀无声。

……好,大。

两人脑中闪过同一念头。

时空乱流只是宇宙里最常见的一种空间扭曲现象,常常把各种东西吞进亚空间,然后又在几百万光年的另一个宇宙吐出来。

扭曲力加剧,就会成为虫洞。

但截至目前为止,帝国勘测过的自然虫洞直径,从未超过50公里,毕竟自然虫洞对周边宙域都会形成强劲的扭曲力,有虫洞存在的地方,人类绝对不可能居住。

然而眼前的空间扭曲现象,却完全超过埃弗拉因父子的想象。

漆黑的宙域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空间里漂浮的星尘、陨石群、乃至彗星的光束,都在向一个奇点剧烈坍缩。

坍缩的终点,则形成一个行星般庞大的、透黑的玻璃球,“玻璃球”内,投映着一个父子俩从未见过的星系——

与平和的帝国宙域不同,那个星系的星星在急剧震荡,随时都在被引爆和重塑。

“玻璃球”里,一半区域似乎被浓重黑影遮蔽,看不见任何行星。

然后,那个黑影缓缓动了起来。

它朝“玻璃球”外的方向转身,露出了整整八排猩红的复眼。

“……走走走走走,”埃弗拉因抓着儿子的肩膀,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尖叫,“走走走走走!!”

“上报岗哨!”儿子也在尖叫,“必须上报岗哨!!”

“快走快走快走!!”

陈旧的勘探船还在摇晃着调转船头。

——下一秒,五彩斑斓的浪潮便将其完全吞噬。

……

已有千年未曾拉响的全面战争警报。

在这一天,响彻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第175章

帝国东境, E431行星。

刺耳的广播声响彻大街小巷。商区的每一块光幕上,都投映着血红的感叹号,每个人手腕上的智脑,都自动弹出了最近避难模组的指示。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帝国已进入全面战争状态!请根据智脑指引快速避难。注意, 这不是演习, 这不是演习!”

机械的警告音,在整颗星球上空此起彼伏。人群被迫涌向大街, 摩肩擦踵, 彼此裹挟着朝避难点赶去。

每个人脸上, 都是既困惑又无奈的表情。

“又来?这个月都演习了多少次了?”

东境一直是帝国的富饶星区,且周围没有像西境边陲那样的宇宙空洞, 岗哨众多,星盗难有藏身之地,治安一直相对稳定。

被保护得太好的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嘴里嘟嘟囔囔的, 半推半就地往避难点跑。

一个月下来超高强度的演习频率,让这颗庞大星球的疏散行动极为顺利。

根据王都方面的指示, 公共区域的居民会进入指定公共避难模组, 而身在家中的居民则闭门不出,清点星省委员会发放的战备物资。

还在逛街的居民们, 提着大包小包跑进指定避难模组,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开始刷星网。

除去星球上空急促的警报声, 让人有些不安以外, 避难模组内的气氛还是很闲适的。

“喂。搞把0元购?”

一群精神小伙左闪右避, 躲开街道上的星省警察, 撬开一间空荡荡的商铺。

智脑中的警报声依旧刺耳,青少年们直接关闭智脑坐标,扫货架扫得不亦乐乎。

“左右又是那个小皇帝在折腾我们,想一出是一出。还全面战争,他是不是有点战争瘾啊?帝国最近太和平了,就老是幻想着要打仗。”

“嚯!你走远点再嘴贱,血别溅在我身上。”

青少年们嘻嘻哈哈打闹着。星球上空的战地广播,正在进行最后一次避难警报播送。

而后。

整个星球都突兀地静了下来。

“……要不咱们还是去走个过场?”

群体中的一个Beta抽空看了看橱窗外,发现街道上完全空无一人,心里突的跳了一下。

“也不是为了别的……毕竟是陛下安排的演习。咱们不配合,万一狼骑来抓人呢?”

“你放屁。狼骑来抓你这种无名小卒,建几百个骑士团都不够他们忙的。”

一阵沉寂过后。

大地开始隆隆作响。滞留的青少年们扑在橱窗上,惊骇的发现,所有模组建筑物都在同时起飞。

医疗基地四周正竖起尤铁舰板,如同一艘巨型星际母舰,隆隆地从地面脱出。

而这副景象,是此前任何一次演习中,都从未出现过的。

整颗星球在三小时内基本清空。数以亿万计的钢铁模组升上天空,张开尼禄在配发伊始,就强制要求配备的特种焊接装置,然后在宙域中迅速组装,最终成为一座星际要塞。

部分设计过于畸形的居住模组,在其中的居民已移至安全区后,就被毫不留情的舍弃,咣当咣当地抛投回星球表面。

巨型运输舰早在避难通报响起时就已出发,此时恰好到达星球上空。

在几艘巨型运输舰的引力牵引下,避难要塞被加速到逃逸速度,迅速离开交战区。

青少年们大张着嘴巴,跟其他选择滞留的居民一样,呆滞望向天空。

——再看着地面上大片光秃秃的模组底座。

整颗星球都被搬空了。

……是什么东西要来?

“我靠!喂,是教育中心吗!教育中心请回答!我们还没进模组呢!不是说演习吗?!喂!!”

智脑中传出救援小队的痛骂声。但青少年们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们揪着头发,对着自己的智脑又哭又叫,哭爹告奶奶地向军队求救。

终于,他们听到了天籁之音:“发坐标,在那老老实实等着!”

“好!好!”

午后3点,死寂的街道上空,蓦地响起一阵嗡鸣。

“是救援队!”一个少年Alpha跳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然而,不过从货架跑向门口的短短几步。

商铺外的天空骤然阴了下来。

“……咦?”

少年Alpha没敢出门,趴在橱窗上往外看。

天空是彩色的。

并不是火烧云或彩霞那样瑰丽的自然奇景。而是像有人把一桶放了足足十年的粘稠肉汤,直接泼上天空。

是惨绿的霉菌,剧毒的蘑菇,长满孢子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油腻肉块,混杂而成的某种东西。

在那一刹的少年脑中,只闪过一个形容词:五彩斑斓的呕吐物。

“哗——”

一阵雨声由远至近。

青少年们立在玻璃橱窗里,如同一具具没有生息的假人模特。天空中下的并不是雨。而是一只此生从未见过、人类也不能想象的巨型怪物,正好从街道的上空缓缓掠过。

它那些密密麻麻抽搐的腹部触手间,张开一道如同生殖口般的东西,然后不间断地诞下怪异的肉虫。

肉虫也是五彩斑斓的,单只足有一人高,一旦落地,就开始疯狂啃食地面的建材,然后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进化形态。

像这样的巨型怪物,光是这扇橱窗里能看见的一方天空,就层层叠叠,足足有数百万只。

轰然一声巨响。是一艘折返的救援艇,坠毁在商铺正对面。熊熊火光冲天,映照着橱窗里每一张呆滞的面孔。

负责啃食星球地表的肉虫,潮水般向大火汇聚。

很快,火中就传出了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肉虫们如同某种流动的黏腻液体,在街道上四面奔涌,所到之处,只留下黑色的星球地表。

剧痛袭来之际,青少年们看见阴艳的天空,似乎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无数杀伤性光束轰然坠落。

生命最后一刻。

他们朦胧看见了银叶蔷薇的光帜。

……

王都寝宫。

皇帝的卧室门紧闭。

一名狼骑带着一包衣物,匆匆跑上2楼阶梯。他本想抬手敲门,却收到了白狼骑的文字讯息:“放在门口,然后离开。”

狼骑只得照做。

临走前,他不安地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

寝宫的墙壁和门板,都采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哪怕紧贴门板,也只能听见里面的一些沉闷撞响。

狼骑离开几分钟后,房门被打开,那件精神病患约束衣,被迅速拿进。

而随着门板开启,极度愤怒的呜咽声、吞咽声,和不断踢打的声音,便突兀地涌了出来。

被男人们强制围困在大床上的,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保有理智的人类。

那更像是一头拥有极漂亮银白毛发的野兽,睁着完全不通人情的赤红的眼,在肉体组成的牢笼中不断冲撞。

阿撒迦在床边按着尼禄的腰,确认那袋衣服被海德里希拿进后,便从尼禄口中,抽出被咬得只剩皮肉相连的手指。

不过,虫血的治愈功能十分逆天,不过几秒钟,他的手指就愈合如初了。

随后,叶斯廷立刻捏住尼禄的下巴,将防止咬舌的强制性撑口器塞入。

随着撑口器慢慢张开,银白的野兽便只能徒然张大口腔,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粉色的喉咙口,以及刚刚,险些被他自己咬断的嫩红舌尖。

白狼骑原先不想让他们介入的。

但是随着尼禄分化期来临,他的病情在Alpha信息素的冲击下,变得史无前例急剧和激烈。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尼禄毫无预兆地、没有任何过渡期地,就在人来人往的指挥中心走廊里发病了。

在那一刻,白狼骑的本能反应,就是紧紧捂住尼禄的嘴巴,然后把他的小主人压向角落,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和披风,遮挡住所有外界窥探尼禄的目光。

但预想中最可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在人们视线触及尼禄之前,叶斯廷直接切断了整个区域的光源。

走廊霎时一片漆黑。

灯光熄灭时,海德里希离尼禄他们最远。

他才刚结束与将领们的讨论,一只脚踏出议事厅,就发现走廊的灯光灭了。

仅仅一两秒的怔愣时间。

他的蓝眸便疯狂闪动起来。

黑发元帅打开光屏,用与平日无差的语调,朝所有人冷静发出指令:

“立刻检查机甲制动闸,星舰停泊库,王都轨道炮防御程序。这有可能是针对指挥中心智脑的入侵。”

陷在黑暗里的军官们愣了愣,便摸黑朝大门位置快步赶去。

那头没有理性、却继承了尼禄同等智力的疯兽,很快便发现自己被困。

趁白狼骑心神大乱之际,他手掌沿着骑士的腰甲往后摸,迅速抽出爆能枪,悄无声息地上膛——

直接顶上骑士的下颌!

阿撒迦就在不远处呆愣着。半虫血统赋予他的视物能力,让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更早看清了这一切。

当确认尼禄手里拿的是什么时,他一双金瞳骤然暴闪!

男人直接横撞过去,推开周围一圈狼骑,大手准确握住爆能枪,直接捏成了一团废铁。

随后,当银白的疯兽嘶鸣着,即将咬断自己的舌头时,他又以人类无法匹敌的速度,立刻用粗指卡住了尼禄的上下牙关,沉默地被咬断了指节。

他的心脏在砰砰乱跳。

这种程度的惊惧,即便是最惨烈的搏杀,也从未让他体验过。只因为跟海德里希、叶斯廷或白狼不同,他从未接触过尼禄的这一面。

眼看着自己心目中强悍绝艳的主人,突如其来成了一头疯兽,阿撒迦连金色的瞳仁,都在剧烈颤抖。

但另一只手却准确无误地接住尼禄踢向他的腿,并牢牢锁进臂弯。

帝国杀神的力量,本就是人类几倍以上。哪怕男人已经竭尽全力放轻力道,银白的疯兽还是像被水泥封裹双腿,顿时无法动弹。

但他咬着阿撒迦的手指,依然能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咆哮。

就算没有光线,狼骑军团始终围在一个角落,包围圈里还不断发出呜咽声——如此异常的状况,还是吸引了一部分将领的注意。

“怎么感觉有人在呻吟?”

“……那个声音,是陛下吗……?”

“有谁带了微型探照灯?请往这边照一下,谢谢!”

海德里希一边快步朝他们赶,一边对着通讯器低吼:

“打晕他,白狼!”

白狼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尼禄,浑身都是僵的。

他的沉默无疑让海德里希火上浇油。

海德里希在那头停顿片刻,发出一声冷笑——被气笑了。

“……做不到就滚到一边去。”

帝国元帅说完,把耳廓上的通讯器扯下来,在墙上摔得粉碎。

当他终于赶到位置,却发现狼骑所在的角落,正被几个将领用微型探照灯照得雪亮。灯光的强度,足够让一个人的丑态无处藏匿。

他脚下一顿,脑海中霎时闪过尼禄晕倒前,喃喃说君王必将如磐石的模样,心脏不由急剧抽痛。

但是随着快步接近。

他发现,情况并非如自己想象那么糟。

白发秘书官蹲在狼骑的包围圈里,正一脸苦闷地捂着脑袋。

有几个将领帮他照亮四周,还有人过去扶他:“没事吧?狼骑大人的盔甲用的可是帝国最强悍的材料,撞一下可遭老罪喽。你最好还是去医学院检查检查。”

几个狼骑低着头,正很僵硬地说:“对不起。”

叶斯廷捂着脑袋苦笑:“没事的,我只是一时没缓过来。在这坐一下,一会儿就好……”

将领们身后的黑暗里,白狼骑抱着昏迷的尼禄,悄无声息地快步过去。

阿撒迦的嗅觉一贯灵敏。在他们护送白狼骑赶到秘密出口,并强行挤上皇家穿梭艇的时候,他嗅出了叶斯廷口袋里的东西。

阿撒迦低声,“麻醉用嗅剂?”

“是。”叶斯廷垂眸,看着在白狼骑怀里昏迷的尼禄,“我改进过了,是无害版本,效用是30分钟。”

海德里希:“你一直随身携带。”

“是。”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作为跟卡厄西斯家另一个疯症患者相处多年的人,叶斯廷没有解释随身携带嗅剂的原因。

不过很显然,舱内的其他几个男人,也没什么心情追问。

他们只是沉默坐着。

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双眸紧闭、脸色苍白的少年皇帝身上。

负责驾驶穿梭艇的狼骑,虽然什么都没有问,但很显然也受到了影响。穿梭艇的起飞和降落,都不太平稳。

叶斯廷报的数字从不出错,说是30分钟就是30分钟。

但是30分钟后,他们盼望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回来。

是疯兽睁开了红色的眼睛。

疯症以尼禄的身躯为载体,终于展现出完全进化后的模样——是叶斯廷曾见过的,埃利诺和卡拉古先帝发病后期的模样。

有时,“尼禄”甚至会停止暴怒和咒骂,作出已经清醒过来的样子,向他们要求解除约束衣,并让他取回拥有帝国最高权限的智脑。

但谁也没有上当受骗。

他们都曾被尼禄选择或拯救,清晰地记得帝国蔷薇在选中他们时的模样。

难以置信的耀眼、高傲、不可一世,或是触动灵魂的坚定温存——无论哪一种,都是热衷于虐待他们的疯兽所不具备的。

“这就是你对我发下的誓言,阿列克谢?你说过你会终此一生追随我,效忠我,发誓捍卫我的荣耀,为此不惜与任何人对抗?现在这算什么?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吗?”

说到激动的时候,“尼禄”甚至还会掉眼泪。泪珠凝结在他浓密的雪白眼睫上,一颗颗往腮帮坠落。

而上一回骑士看到他落泪,已经是10岁被蝎尾捉去以前了。

“你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叛徒!苟且者!我真后悔把那把剑敲在你肩上!为什么我选择的是你?我真后悔!”

白狼骑在床边守着他,并没有回应。但“尼禄”每说出一句“后悔”,他那宽阔的肩膀,就会不可抑制地颤抖一下。

“尼禄”甚至会蹭叶斯廷的手心:“哥哥,这套约束衣真不舒服……我的手臂好痛。你帮我解开一会儿,好吗……”

阿撒迦坐在房间的角落,一直对着墙角。

听到这句话,他突然起身,大步走过来,把手伸向约束衣的束缚扣。

海德里希:“不。”

阿撒迦:“……陛下说他的手臂很痛。刚刚是我压着他,让他穿上约束衣的。可能束缚扣确实太紧了。”

海德里希重复:“不。”

阿撒迦抬头,发现疯兽的红眸已经转过来,正饶有兴致地盯住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困境的突破口,或者一个可堪虐玩的物件。

一双温热手掌抚过“尼禄”的眼睛,将他的目光完全遮蔽。

是叶斯廷盖住了他的眼。

“哥哥。”

“尼禄”又在轻轻叫唤了。

他微微仰着头,眼睛被一双宽大手掌盖着,只露出微张的红唇和漂亮的下颌线。

因为刚刚用过强制撑口器,他的唇角上下都破皮了,很可怜地红肿着,看起来无辜得要命,也直往人的心尖上揪。

“嗯。”

叶斯廷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低头在他耳边,很温柔地低声哄,

“医官都说过了,因为尼禄是S级Alpha,分化期会很难熬。我之前劝过你,要好好睡觉,养好身体,你也不爱听。不过好在,从现在开始乖乖补觉,也是来得及的。”

“尼禄”表面乖乖仰头听着,眼珠却在眼皮下方转。

疯症与卡厄西斯皇室结合,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疯症只会扭曲患者的思维和行为习惯,却不会令其失去强悍的战斗天赋和智商水平。

“尼禄”只用了两秒就揣摩到叶斯廷的用意。

霎时撕毁无辜的假面具,狰狞地:“你敢——”

但叶斯廷已经将一管助眠用镇静剂,缓慢推入他的颈后。

然后用手掌轻轻托住尼禄的后脑,小心地把他安放在枕头上。

房间又一次重归寂静。

四个Alpha分散坐在各处,任由沉重的寂静压在他们头顶。

没有人能保证,下一次尼禄再睁开眼,真正的他会不会回来。

再下一次睁眼,再再下一次睁眼,或者,一生中的最后一次睁眼……

巨大的不安横亘在每一个人心头,哪怕强势如海德里希,此时也只觉眼前一片空荡。

只因为尼禄——尼禄从来不在被他们低头怜爱的位置,哪怕他曾拖着残躯和病体,登上了帝国的皇位。

失去尼禄,并不仅是失去一个爱慕之人那样简单。还等同于失去自己的君主,指引者,灯塔与方向标。

长久的沉默后,白狼骑把脸从手掌里抬起来,低声喃喃:

“是了。没事的,我再带他去找圣子殿下。”

海德里希:“他有什么用?陛下信任他吗?”

叶斯廷顿了顿,说:“圣子殿下的能力,可以压制尼禄的疯症?”

“好像是的。”白狼骑低低道,“但……我不能确定。小殿下最近几回去圣宫治疗,我都能感觉到,效果在明显减弱。”

沉默。

“请带陛下去吧。”最后,是始终面朝墙角的阿撒迦开口了,“陛下不能就这样……”

他不善言辞,所以就把嘴巴闭上了。

阿撒迦今天受到的冲击非常大。尼禄曾那样傲气地将他踏在脚下,逼迫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如同永不可及的灼灼烈日。

可如今,少年却被裹上雪白的精神病约束衣,双手绑在胸口,银发凌乱、全无自理能力地瘫软在床上。

他受不了主人遭遇这样的折辱,又觉得连目视也是一种凌侮,所以始终面朝墙壁,不敢正视尼禄的现状。

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海德里希和叶斯廷也点了头。

很微妙的是,明明此前他们只有唇枪舌战、明争暗斗,但在今天过后,Alpha们却像是以尼禄为中心,突然成立了一个隐秘的合作同盟——

当然,这时候谁也没能想到,这个内斗不休的同盟,居然能稳定持续到未来的Omega皇帝N次发情之后。

“我跟你们一块去。”

海德里希犀利地向白狼骑指出,

“你作为陛下的骑士,却始终无法承担监管者的职责,这一点有目共睹。我完全能想象到,等圣子结束治疗,陛下只要说些追忆过去的软话,你就会立刻判定陛下已经恢复理智,从而把智脑交回他手中。”

白狼骑想张嘴,但他发现自己无法辩驳。

于是垂下狼脑袋,第一次朝对方点点头。

“陛下很信任圣子殿下,但我始终认为他存在极大危险性。”阿撒迦紧随其后,“我希望能跟在你们身边戒备他。”

叶斯廷看他:“是某种直觉吗?还是因为你们之间发生过别的什么?”

阿撒迦想起主人嘱咐,顿了顿,就只说:“是直觉。”

叶斯廷倒没提供什么理由。白狼骑抱起床上的尼禄时,他用手掌护了一下尼禄的头,低声:“小心。”就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然而,正当他们开启密道门的时候。

海德里希的智脑骤然急响。

帝国东境的所有岗哨,就在同一时刻,向王都发出了特级异族入侵信号。

男人立在密道的入口,戴着白手套的手,慢慢扶紧落灰的门框。

前面三人不知他为什么停下,都在密道里回头看他。

海德里希的视线从光屏移开,落向骑士怀中那张苍白的脸蛋,凝视半晌,又从那张脸上抬起。

“……虫族来了。”他平静地说,“显而易见,我们的分工任务,要重新调整了。”

第176章

前线。

帝国准将威尔伯·菲尼亚, 跟他的舰兵们一起,在指挥舰的光幕前沉默。

哪怕已经观摩过遗迹残骸,但对人类来说,头一次直面真正的虫族, 冲击性还是过于强了。

出现在帝国东境EK-41扇区的虫洞, 已经扩大到了行星级。无数长相丑陋、体型粗壮的斑斓生物,正源源不绝地从虫洞涌出。

有那么一小会儿, 威尔伯准将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陛下一直以来, 是在为这一刻作准备?

但是很快, 他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这个猜测太荒谬了。谁能猜得到,消失了2000年的虫族, 会在帝国时期卷土重来?

那满身触手、长着八排复眼的异族生物,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可怖的压迫感。

准将副官甚至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战,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传到了威尔伯准将的耳中。

“前线舰群, 向王都方面汇报。”

此刻从太空看去, 帝国第一颗被入侵的行星,大半地表都已经成了黑灰色, 坑坑洼洼。

那种巨型生物, 正向行星地表排出海量的肉虫,肉虫一落地, 便开始疯狂啃噬星球地表。

威尔伯准将远程出席过危机会议,他知道, 这就是虫族筑巢第一阶段的表征:

根据遗迹的信息推测, 虫族每搜寻到一颗新的宜居行星, 就会首先将行星地表彻底推平, 顺带铲除土著生物的威胁。

“前线舰队, 请求攻击许可。”

“批准。允许进行试探攻击。”

抬起右手时,威尔伯准将缓慢吸了一口气,闭紧眼睛。

舰群静静悬浮在宙域中,等候他的指令。

三秒后。

那只戴着指挥官手套的手,坚定从空中挥下。

帝国舰群集体蓄能,调整炮舷,对准那斑斓黏稠的虫群——

暴射出人类宣战的第一发光束。

也即从这发光束起,威尔伯准将、连同这支舰群所有人的姓名,将永久镌刻在帝国史册中。

……

战争警报传遍了帝国每一个军营。

庞大的锚点防御体系,首次完全启动。

若是从遥远的宇宙空洞中看,会发现包裹着帝国的玫瑰色星云中,铅灰色光点正在急促明灭,像闪烁的冷硬铆钉。

那是近半个帝国的兵力,正在通过锚点向交战区高速跃迁。

每一次闪烁,意味着又有一支庞大的舰群,正通过曲速通道,匆匆奔赴战场。

锚点比普通军事要塞高出十万倍的运兵能力,使前线部队的数量在迅速增加。

涌出虫群的虫洞四周,已被黑压压的帝国舰群包围,光束汇聚成灼亮的洪流,将五彩斑斓的虫河拦腰截断。

负责E431行星反击的威尔伯舰群,此刻却莫名有种振奋感,一开始感受到的压迫感一扫而空。

“威尔伯准将向王都方面汇报。”

随着舰群逼近E431行星,覆盖行星表面的虫群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此前没有帝国人接触过活着的虫群,一切情报都从勘探遗迹中得来。当目睹那个体型极其庞大、长着凶悍复眼的虫族种群时,所有人的本能反应,就是遇到了具有最高防御力的甲具虫。

但现实却是,那种巨型生物却在不断被光束击穿、点燃,然后一片接一片砸向行星表面。

行星地表上的肉虫更没有抵御能力,被坠落的巨型生物砸扁的比比皆是。

无论是巨型生物还是肉虫,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一批肉虫死去,下一批肉虫立刻吞掉它们的尸体,而后并不搭理高空中的舰群,而是以千军万马之势,继续在地表推进。

这让舰群的攻击看起来,有点像在开虫群无双。

“除了繁殖速度极快,我们接触到的虫群,并未展示出任何有效反击的实力。”威尔伯准将报告,“猜测虫洞出现的巨型甲具虫,只承担孵化场功能。”

“他说的不对。”

王都,议事厅。

叶斯廷端坐在议事桌末席,冷静注视面前的光屏。

在前线发回的画面里,虫群正通过那个巨大的虫洞,源源不断涌向帝国宙域。

而议事桌的主要坐席,三个被临时提拔为战时宰相的公爵,还正忙着为升职弹冠相庆。

叶斯廷冷静地:“无盔壳,无反击能力,无自愈能力。地表上是工虫或虫仆的初始形态。虫族孵化对环境要求极高,需在温度适宜的地核内进行。因此‘产出’地表肉虫的巨型生物,也并不是孵化场或甲具虫。有可能是虫族的一种运输用生物工程。”

海德里希沉思:“目前为止高阶虫族没有出现。是没有出现的理由,还是试探帝国战力的策略?”

阿撒迦的回应则最简单:“很快到。”

在密道分开前,四个Alpha拉了一个小群——也即他们四人的独立通讯频道——又是一桩此前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多少有点炸裂的举动。

因为共同承担尼禄的秘密,同时又在战争中身居要职的人,海德里希、叶斯廷、阿撒迦坚决提出,白狼骑要向他们实时同步皇帝陛下的状况。

白狼骑当时真没时间争辩什么,抱着尼禄就匆匆赶往圣宫。

而此时此刻,他的通讯终端,虽然已经被叶斯廷强行拉进频道,但却一直没有什么音讯。

果不其然,正在啃噬地表的肉虫,已有部分开始进化。

它们的体型变得更大,更骇人,并长出了粗壮的前肢。躯干细节部分,跟遗迹的模拟图不完全相同,带有更多小行星本身的痕迹。

譬如盔壳的材质,一看就是被吞噬的模组底座构成,腹甲处还拼贴着混凝土材料。

进化后的工虫,顶着扫荡式的光束,开始疯狂刨地。

它们的口器分泌出可以腐蚀泥土的黏液,然后将这颗曾经容纳亿万人口的一具行星蛀空。

这就是虫族筑巢工作的第二阶段:虫族的卵必须在热度适宜的地核中孵化,扫荡过地表后,工虫会直接打进地核,然后开始正式构筑虫巢。

一旦虫巢构筑完成,虫族就等于在帝国境内,建立起第一片可供高速繁殖的根据地。

“E431的体积,仅为地球的1/8。太空舰队无法对进入地底的工虫群进行精准打击。一旦工虫在地核完成孵化场……”

难以想象,第九次危机会议才刚结束,帝国就正式跟虫族交上了手。

谁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情报是从何处得来,甚而有信奉众神的将领揣测,陛下的情报有可能源自于他与圣洛斐斯的数次接触。

但无论如何,事先做好军备和心理准备,还是比展开全面遭遇战要好太多。

在王都任职的将领都不是平庸之辈,短暂震惊过后,无需过多反应时间,就直接进入迎战状态。

“虫巢一旦构筑完成,E431行星唯一的结局就只能是被爆星光束粉碎。帝国绝不可能让任何异族在境内搭建巢穴,尤其是虫巢能孵化更高阶的战虫和王虫。”

“但是工虫的繁殖速度远超出想象。第一批抵达舰队没能来得及清除地表全部工虫,现在想要将进入地表的部分杀死,只能出动机甲部队,进行漫长的地面捕杀战斗。”

“不需要。”海德里希淡淡开口,“陛下已为帝国准备好最合适的武器。”

话音刚落,通讯频道中便响起汇报声:

“‘鲸群’第二舰队,即将抵达交战扇区。”

“前方净空,准许跃迁!”

E431行星宙域的全体舰队,都开始急速后撤,避免被帝国的太空巨兽卷入。

座头鲸形状的巨舰,携带着曲速通道的残余光流,骤然跃至帝国舰群前方。

作为行星级战舰,利维坦的体积几乎跟E431行星相差无几。

二十艘利维坦盘踞在行星的周边宙域,如巨鲸般缓慢游弋,不断调整力场位置,莫名把覆盖整颗星球的斑斓虫群,衬得有些娇小起来。

“——鲸群第二舰队,请求攻击!”

海德里希:“批准。”

“巨兽利维坦,开启指向性牵引力场!”

利维坦巨舰发出可怖的嗡鸣噪音,如同潜伏在宙域中的兽类嘶吼。

舰身的力场波纹流窜,开始向E431行星发出扫描全星的标识波束。

波束覆盖了不断涌动的虫族运输生物体,地表上蛄蛹的工虫幼虫,以及已经进入地表深处的工虫成体。

“利维坦1号扫描完毕。无遗漏。”

“利维坦2号扫描完毕。无遗漏。”

“利维坦3号……”

“利维坦4号……”

“……”

“20号扫描完毕。无遗漏。”

巨大的牵引力场,自20艘利维坦巨舰上同时爆发。

威尔伯准将的舰队在阵线前列,虽然已撤至距离鲸群几千宙里远,却仍感到指挥舰发生了剧烈倾斜。

舰兵不得不开足马力,驱动整支舰队朝外跃迁,才能勉强抵御利维坦的可怕引力。

洪流般的虫群生物舰体,霎时被强制拉向利维坦,并被巨舰防护盾外侧的能量波纹化为齑粉。

已经进入地表几千公尺的工虫成体,也不断挥动着前肢,口器发出不成音的嘶鸣,被强行从地底拉出,拔萝卜般升向太空中的鲸群黑洞。

E431行星的天空顿时放晴。

被虫群肆虐过的焦土,只剩一个个被蛀穿的孔洞。

不光如此,从虫洞滚涌向帝国境内的工虫虫群,也正被随之奔赴战场的鲸群第三舰队堵门虐杀。

无数虫舰在利维坦的防护盾上炸裂粉碎,虫洞附近的宙域,一时辉煌如白昼。

“……简直就是太空版本的巨型捕蝇灯!”王都将领们目瞪口呆,“鲸群用来对付虫群也太方便了吧?就像量身定制一样……”

说罢,他们自己先愣住。

与虫族的第一波遭遇战,让将领们无暇顾及更多,此时战局占优,他们才想起回头看面容冷峻的帝国元帅。

“海德里希元帅,请问……陛下怎么一直没有上线呢?”

“陛下肯定知道虫族入侵的消息了。换作平时的话,陛下现在已经——”

海德里希打断:“陛下正在进行秘密部署。不要凡事依赖他,专注自己的职责。”

“……哦。”

“也别太焦虑,帝国早就不是两千年前的地球了。无论科技或战力,帝国都不是古地球可以比拟的。”

有将领乐观分析,

“我们的战力经过升维式发展,与虫族差距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明显。顶多是相比其他异族,多动用一些兵力而已。”

“是。”海德里希声音淡淡,“最乐观的形势下,我们会在帝国40%星区沦陷以前,赢得这场战争。”

“……4……40%??”

阿撒迦早已率领帝国权杖抵达交战区。

为了避开鲸群的引力场,他们也跟帝国舰群一样,暂时退居二线,警惕观察。

不知道为什么,从接近虫群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力就一直隐隐有波动。

这种波动,倒不至于干扰他操纵机甲的专注度,但却多少有点让人在意。

阿撒迦握着操纵杆,眯起金眸,集中感知了一会儿。

他发现,波动是从那些临死前的工虫身上发散出来的。

若要以人类见过的物事比喻,他感觉那有点像是大脑中的神经电流信号。

密集的神经信号从濒死的工虫身上发出,然后集中波束,传递向虫洞的另一侧。

他猛地回过神,立刻坐直身体,想要向尼禄发起通讯。

但很快,他就想起尼禄现在的恶劣状况。

大手在光屏上迟疑片刻,缓慢攥紧。

最终,还是落向那个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四人小群”。

“虫群似乎一直在发出某种精神力讯号。”

阿撒迦沙哑说,主人疯病缠身,他只能跟对目前状况最有帮助的几个人沟通,

“我能感知到一些非常模糊的信息。”

“——什么?”

除去一直处于离线状态的白狼骑,另外两个Alpha都愣住了。

“我能看到帝国舰群的布阵,和利维坦的攻击画面。舰体构造,防护盾波纹都很细节。”

阿撒迦眉心紧锁,凝神集中。

他的精神力只是能靠近,但却无法完全跟那些信息流接驳。因此感应信息也时有时无。

“还有一些密集的杂音。再没有更多了。”

“是虫群意志。”

叶斯廷凝重道,

“虫族是用庞大的精神网络联结和控制彼此的种族。你感知到的讯号,大概率就是工虫在向母巢传送帝国情报。”

海德里希则迅速抓住了这个能力的战略价值:“注意保全和隐藏自己。接收到任何虫族情报,都要立刻跟指挥中心联络。”

阿撒迦其实也猜到了,甚至在出战前,他就已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他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半虫的血液,真正接触虫族时,一定会有异于平常的反应。

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还是微微绷紧了下颌线。

……哪怕此前被各任主人当做赌场道具,被迫撕碎无数人类的躯体,也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彻彻底底、毋庸置疑地,确认自己是个异族怪物的现实。

但沉默起伏的胸膛,却触碰到了藏在胸甲里的某样东西。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向尼禄讨来的一根宝石缎带,曾经紧密贴在主人的锁骨间,浸染着对他来说最美妙的气息。

是尼禄认真听完黑岩星系的传说后,作为“护身符”赠予他的,并说希望能护佑他和他的军团平安归来。

怪物不会被赐予如此美妙的祝祷,更不会拥有主人亲手赠送的护身符。

怪物不会有主人的责任和承诺,更不会被告知“永远不再让任何人那样对待你”。

阿撒迦用粗砺的手掌,抽出那条柔腻光滑的缎带,紧握抵在额前。

像是在做战前的某种虔诚祷告。

再睁开金眸时,他的眼神凝定下来。

“了解。”

叶斯廷却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被陛下带回帝国的,阿撒迦?”

阿撒迦报了一个时间。白发秘书官眼神晃了晃,喃喃:“这么早吗……”

频道内一片沉默。

尼禄寻回阿撒迦,甚至建设锚点,都是他加冕不久后发生的事了。

显而易见,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备战,但真正向将领们隐约透露,却不过只是一两个月前。

那样长的时间里,他都在一个人背负着前行。

……他们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白狼骑的通讯端口。

但白狼骑始终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

阿撒迦眼神骤然一厉,手臂上青筋暴起!

某种强悍的精神力讯号,穿过虫洞,直接贯入他正在感知的虫群意识。

那种感觉森寒至极,强度明显在工虫数万个量级以上,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指令。

一刹那间,无论工虫还是搭载幼虫的生物体,都开始突如其来爆裂,恶心的彩色脓水溅射得到处都是。

霎时间,E431行星和周围宙域,都被浓重的毒雾笼罩。

毒雾也是五彩斑斓的,如同浓稠流动的脓质。在波及区域内,帝国舰群的光雷达视野,竟被完全遮蔽。

鲸群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标识过的目标。巨大的舰体,也彻底隐没在毒雾中。

阿撒迦低吼:“——有更高阶的东西要来了!”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全体舰群听令。切换热辐射探测模式,后撤至警戒距离。”

“遵命!”

利维坦巨舰轰鸣着,驱动曲率核心向外撤离。

威尔伯准将率领着他的舰队,也在一艘利维坦巨舰的护送下,全速向警戒位置驶离。

星舰的太空热辐射探测模式,虽然完全不会光污染影响,但会存在目标遮蔽现象:

目前在成像图里,那个巨大的虫洞,恰好就被护送他们的利维坦巨舰遮挡,威尔伯准将看不到后方虫洞的情况。

于是,他就见数根巨大、粗壮至极的畸形节肢,从护送他们的利维坦巨舰后方,缓慢探了出来。

节肢在穿过利维坦周围的杀伤性防护盾时,上方附着的触手状杂质,明显在被不断烧灼和粉碎。

但节肢本体却毫发无损。

它们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温柔的速度,把象征帝国最强防御的利维坦巨舰。

缓慢地撕成了两半。

第177章

……

白狼骑独自坐在祷告室的长椅上。

狼头低垂, 双肘撑膝。额头抵在双拳上,似在无声祷告。

祷告室前方的玫瑰窗光幕后,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呻吟声。

“阿……阿列克谢……”

白狼骑立刻跳起来,大步冲向光幕后方。

尼禄全身套着紧实的束缚衣, 脑袋枕着圣洛斐斯的膝盖, 正不住颤抖挣扎,银发湿漉漉贴在发热的脸上。

圣子显然也很束手无策。

他从前给小白猫治病时, 还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于是两手不断扒拉着尼禄的银发, 金眸一会儿看看尼禄, 一会儿看看白狼骑,完全没主意似的。

“……带我走……求求你。不要让他进到我的脑子里……我好难受啊, 阿列克谢……”

尼禄挣扎着,从圣洛斐斯的膝盖上翻身滚到地面。

他的双手双腿都被布料束缚,于是只能像个没有四肢的人,狼狈地匍匐蠕动, 竭力朝白狼骑靠近。

“……不。不, 小殿下。”

骑士不可能承受得了这一幕。

他的蓝眸迅速被泪水溢满,几步跨过去, 就把尼禄从地上抱起, 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他听见尼禄在他肩上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喘泣,高热的脑袋胡乱蹭着他的颈窝, 不住哀求着:

“带我离开这里……我好难受,不舒服……”

圣洛斐斯慌忙抽回自己的触手。

因为从前治疗的时候, 尼禄从未出现过这样激烈排斥的状况, 他担心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便抱着一堆触手, 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白狼骑听着尼禄的喘泣, 他甚至恨不得一刀把自己杀了,好从心脏那地狱般的痛楚中解脱。

他的大手穿过柔软的银发,捧住少年的后脑,不住地哄劝喃喃:“好,好,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然而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叶斯廷的叮嘱。

“疯症进展到后期时,他们的思维模式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你甚至可以当做是有魔鬼强占了他们的身体,同时还继承了他们的记忆、智商、行动力。想要带回尼禄,一定要分清楚谁是魔鬼,谁是你的主人。”

白狼骑用力地攥了攥拳。

他将尼禄抱紧在强壮的臂弯里,朝圣洛斐斯艰难点头:“请……请继续,圣子殿下。”

尼禄的挣扎一下子激烈起来。

但受身体素质和束缚衣的压制,他只能小幅度在白狼骑膝上扭动,并不住呻吟哭泣,嘶哑地叫着:

“不要让他进来……阿列克谢、阿列克谢……!不行啊,好难受……唔唔……求求你……”

白狼骑不知道尼禄要承受怎样的痛苦,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抚摸尼禄的银发,并在他耳边不住地低声抚慰。

而在确认这种方式不奏效后,少年突然安静下来。

他垂着红瞳,猩红舌尖舔过唇侧的小尖牙,嗤了一声。

“啧。”

随后,他闭上眼睛,脑袋一垂,似乎完全不省人事了。

白狼骑始终抱着他,一直忍耐到圣洛斐斯的治疗结束为止。

他跟圣洛斐斯的语言不相通,但仍然能够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判断出圣洛斐斯这回心里也并没有底。

可是,圣子已经是能应付疯症的最后的手段了。

骑士只能抱起尼禄,躬身朝圣洛斐斯致谢,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太阳宫。

即便是在地下密道里,他也听见划破帝国长空的战争警报。

警报声在长长的古老密道中回荡,如同这个庞大帝国在重伤失血时,一下又一下的急促心跳。

在接近太阳宫寝殿时,他紧绷的情绪又一阵崩溃,害怕颤抖的手会把尼禄摔到地上,便将尼禄抵靠在墙壁上,喃喃着摸了会儿小主人的脸庞。

心慌意乱中,骑士并没有注意到墙上的痕迹。

数十年前,发疯的埃利诺,也曾在此被自己的白狼骑数次压制。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又夺回了一点勇气,抱起还在昏睡的尼禄,继续朝太阳宫孑然独行。

尼禄在进入寝室时苏醒。

他浑身湿汗,脸色苍白,但因为同时还要承受分化期的高热,只有嘴唇异常殷红,像是被粗暴吮吸过的花瓣。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静静靠着白狼骑的肩甲,闭目养神。

片刻后,他才沙哑道:“我想去洗手间。”

“……好,陛下。”

白狼骑立刻把他抱进洗手间,放在软垫包裹过的洗手台上。

尼禄身上的束缚衣上下一体,双腿也被紧缚在布料中,只有裆部前后有拉链设计。

对正在发狂的精神病人来说,这已经是既能约束他们的行动,又能让护工协助他们解决生理需求的最好方法。

但对一个保有理智的人,使用这样的设计,无疑是极其屈辱的。

白狼骑放在拉链上的手在迟疑。

他忍不住去看尼禄的眼神,想要判断圣洛斐斯的治疗是否像从前一样有效。

可是,尼禄却正恰好闭着眼皱眉,明显已经被疯症折磨得精疲力尽。

而在白狼骑迟疑时,他缓慢咬紧自己肉感的唇瓣,漂亮的眉毛蹙得更紧,露出非常憋闷的神态来。

“……拜托,阿列克谢。”

昔日高傲如狮王的帝国君主,此刻夹紧双腿,发出窘迫不堪的哀求,

“我要……忍不住了。至少先帮我解开下半身……拜托。”

……在骑士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在撕扯尼禄束缚衣身后的排扣了。

“好的,小殿下。”骑士哑声说,“马上就好,我保证。”

尼禄的一双长腿,很快被释放出来。

然而,当他扶着尼禄的腰,准备把人抱起来时。

他听见对方喉咙里,滚出低低的笑声。

“可贵的忠诚,阿列克谢……我真应该庆幸他们把你留给了我。”

刚刚还在闭目哀求的少年,缓慢地睁开了红眸。

难以想象,一个人只需改变眼神,就能像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白狼骑没有在那双深渊般的红瞳里,找到任何自己熟悉的东西。

最后的措施也失效了。

他的主人并没有醒来。

“嘘……先别动,别紧张。”

“尼禄”用膝盖缠紧白狼骑的腰,柔韧的腰肢左右一旋,就极巧妙的将自己的双臂,从松脱的束缚衣里挣出。

在白狼骑做出反应前,他先一步将指尖触上对方的后颈,把头盔解除,随意地抛掷到一边去。

紧接着,他一把按住骑士的后颈,让他们的额头直接相触,好用眸光紧锁骑士的蓝瞳。

“……你听我说。阿列克谢,你听我说,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跟鲁铂特对父王做的一模一样。你没发现吗?他们谎称卡厄西斯家族中了诅咒,每个继承人都会发疯,尔后就开始日以继夜地谈论、监视、评价我……实则觊觎这个只属于我的王座!!”

急声劝诉到一半,“尼禄”突然不可抑制般暴怒,手指紧攥了一会儿骑士的金发,才慢慢放松开来。

他睁着那双阴艳的红眸,很是娇气地歪着头,诱哄般絮喃:

“而你阿列克谢,我的朋友,我的骑士,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信任的人……很抱歉上回那样咒骂你,那是因为我太失望,太生气了。谁都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我的家人全都死在叛党手里,只有你肯保护我、照顾我,永远支持着我……你是不会背叛我的,是不是阿列克谢?因为如果连你也背叛我,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唔,可怜的笨狼,好了好了……”

白狼骑被他扣着后颈,用那只仅剩的蓝眸注视他,眼里慢慢淌下一行眼泪来。

“尼禄”立刻伸出指尖,轻巧地挑走那一滴泪。

又将指尖放在自己糜红的唇间,含吮出一点水响。

银发皇帝的容貌,原本就是秾艳到凌厉的类型,平时被他那股凌人气势强压着,像冰层下不容亵渎的高岭蔷薇。

然而此时此刻,因为在被塞进束缚衣时激烈反击过,他身上的丝绸衬衣都扯烂了,领口松垮垂落,露出半截雪白肩膀和锁骨。

银发也凌乱垂在眼前,湿漉漉的雪睫下,是散发着惊人的癫狂和偏执的红眸。

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即将糜烂的病态。又疯又艳,就连蓬勃盛放的蔷薇信息素,都透着媚甜的疯劲。

“……我绝不会让父王的事在我身上重演……是的,必须先解决掉海德里希。他的才能和兵权威胁太大,而且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指控我发疯,无法胜任帝位,然后干掉我。得想办法解决他……你觉得我让狼骑暗杀他可行吗?”

少年始终紧扣骑士的后颈,病气的眼眸半眯着,冰凉柔软的鼻尖,轻轻触着对方的鼻梁。

“……快帮我想想办法呀。或者把我的智脑还给我……你会还给我的吧,嗯?在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杀死以前……只要你把智脑还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的……”

他嘴巴里说的是讨要,但另外一只手却顺着骑士僵硬的臂膀,一路摸索向他的指尖。

作为皇帝的近身侍卫,白狼骑的智脑权限仅次于帝国君主,且可以无条件被卡厄西斯的DNA密钥开启。

他的指纹对狼骑盔甲也有绝对掌控权,于是,银发疯兽轻而易举地解开了骑士的手甲。

但骑士的手腕空空如也。

“尼禄”愣了一下。

不悦地眯起红眸。

“你的智脑呢?”

“……”

白狼骑低着头,缓缓开口,

“在你醒来前,我就把身上所有的情报设备都清理掉了。”

又补充:“包括这座寝宫里的所有光屏。”

他知道仅凭他自己的意志力,是无法应对病发时的尼禄的。

因为白狼的字典里,从来不存在“拒绝主人”这一选项。

他宁肯把自己和尼禄都封闭在无法轻易向帝国伸手的地方,哪怕这让他没办法及时向另外几个Alpha同步尼禄的状况。

“尼禄”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连连摇头。

他的情绪起伏就像过山车,只需要短短半秒,就能从冷静低谷直接引爆。

“你怀疑我,阿列克谢——你不是我的白狼!!你本应该无条件信任我、追随我、服从我的所有指令!!我恨你!是你让我失去了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挚友、最亲密的伙伴!!滚开!滚开!!”

白狼骑用力闭了闭眼,一手捉住了少年的双腕,重新给他穿束缚衣。

这不是一件容易差事,尤其是只有他一人的情况下。

疯兽完全洞悉他的弱点,在力气完全不敌骑士的情况下,会故意做出各种伤害自己的举动,包括但不限于将残足用力撞在洗手台上,拔出理发工具盒里的剪刀刺自己的手腕,将半截舌尖咬在齿间威胁等等。

但最让白狼骑痛苦的,还是在尼禄脸上看见无尽的泪水。

尤其少年穿着那件松垮的丝绸衬衣,两手颤颤地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伤心询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把剑敲在你肩上时,你当时那么高兴,好像全世界的好事都落在你头上,我到现在都能记得你那时的笑脸……为什么啊,阿列克谢?是你已经厌倦我了吗?是你后悔了吗?”

白狼骑之前任凭“尼禄”咒骂发疯,始终一声不吭。

但唯独这句话,让骑士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回应了:“……不。唯有成为您的白狼这件事,我绝不会后悔。”

“你说即便地狱也会与我同行。也不作数吗,白狼?”

少年低声询问,裸露的左肩在灯光下泛着冷白,

“如果就此被你遗弃,我就只能一个人活在地狱里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每当白狼骑凝视那双红瞳时,他会觉得自己正在凝视最黑沉的深渊,那深渊时时刻刻要把他的理智一并卷走。

他知道,因为尼禄拥有恒星般炙烈的光和热,所以背后的阴影部分,也会显得分外浓重骇人。

他差一些就要被黑暗的浪潮吞噬了。

……因为那分明就是尼禄的眼睛,尼禄的脸,尼禄的气息和身体。

但是窗外的战争警报,一声比一声更急。

王都港口方向传来隆隆震响,震感撼动了整座太阳宫。

他知道,这意味着前线局势非常不乐观,就连长期驻守王都的部队,也需要启动引擎,随时做好调离准备。

于是他朝尼禄伸出手,轻轻把滑落肩头的领口拉好。

“尼禄”注意到他的手又伸向束缚衣的扣子,便立刻故伎重施,抬肘打碎洗手台的镜子,然后将一片碎玻璃吞进嘴里。

但是一阵轻微的麻痒,却先一步在他的后颈处漫开。

白狼骑给他补完一剂镇静剂,就小心翼翼撑开他的嘴巴,把那块玻璃碎片拿出来。

“混蛋……”

镇静剂的效用很快,少年的身体很快便向前倾,软软倒进白狼骑的怀里。

而在那双红眸闭合的最后一刹那,一捧凄厉的炬火,突兀地在深渊底部闪现。

银发皇帝看着骑士,朝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

而后,炬火再度被黑暗吞噬,少年又一次陷入昏睡中。

第178章

帝国历909年, 7月21日。

帝国东境第四扇区,78号-80号锚点区间宙域。

对E431行星的夺还战役,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除去锚点和边境的驻防舰队,所有负责在星系间巡逻戒严的帝国舰队, 都在以最高速度向东境方向靠拢。

此前尼禄花去大量军费, 搭建起的帝国锚点防御体系,在面对强大的异族入侵时, 终于把其军事潜力发挥到了极致。

高速支援的舰群, 成功将大部分兵虫围堵在东境虫洞周围, 并在虫洞附近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恶战,很大程度分担了E431行星的夺还压力。

但坏消息是:帝国舰队的伤亡率正在急速飙升, 甚至超过了数量占优的兵虫虫群。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皇帝陛下已经尽最大努力,让他心爱的帝国做好准备了——哪怕没人知道陛下如何知晓虫族即将到来。

这个月高强度召开的虫族危机会议,各个星省反复进行的避难拉练, 已经避免了帝国在首次遭遇战中, 因反应不及时而带来的巨大伤亡。

帝国舰队能在虫族出现的几分钟内,迅速奔赴东境战场, 并将其围堵在虫洞和E431行星附近, 也完全是覆盖到89%以上的锚点体系的功劳。

但是。

当必须真正面对战阶虫族时,帝国的前线指挥官们, 还是从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从虫族废墟获得的情报,只包含了工虫、虫仆和甲具虫阶层, 没人知道高阶二层的王虫和兵虫, 在实战中会有什么表现。

尼禄也明白这一点。

因此在主持危机会议时, 他也曾让将领们根据碑文和虫族身体构造, 反复推演兵虫的种群类型和攻击模式。

而当时大家共同推演出来的兵虫, 也有很大一部分能与现实重合:

甲具虫的头部存在腔室,腔室内有类似机甲的接驳神经,说明王虫或部分将领级兵虫,很可能会像人类驾驶机甲一样,藏匿在甲具虫厚重的盔壳中,通过虫巢思维操纵甲具虫战斗。

除此之外,正如帝国军队存在种类繁多的兵种,战阶虫族也是虫族社会中特征差异最大的阶层。

根据碑文,它们有的会像行星大小的巨型铁线虫,如钢鞭一样在宙域中疯狂舞动,将集合进攻的异族军队击打得七零八落;

有的像漂浮在宙域中的怪异水母,但凡有异族军队经过,就会骤然张开能量腔室,将防护盾的能量尽数吸收。

而数量最多的,还是一种形如巨型机甲大小,外形怪诞,浑身覆盖坚硬的外骨骼的人形巨兽。

它们惯于使用撕裂尤铁的尖爪骨刺、能喷射出腐蚀性黏液的生化巨炮进行攻击——

这些占比数量最大的兵虫种群,被帝国科学局在后世命名为“虫武者”。

然而,即便提前了解过这些信息,也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在无论如何不能对甲具虫的盔壳破防,同时眼睁睁看着前方阵列的星舰,被虫武者集团的骨刺一艘接一艘撕开时——

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如巨石一般的心理压力,足以让一个具备基础求生欲的正常人发疯。

“第四舰队全军覆没!重复,第四舰队全军覆没!”

“我们失去了第三道防线!虫洞战区请求支援!虫洞战区请求支援!”

威尔伯准将站在指挥台前,充血的眼珠,直勾勾看向热辐射扫描出的星图。

历来静谧辽阔的帝国东境宙域,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

填塞在空旷宙域中的,是密密麻麻的星舰残骸。

虫武者集群从陨石群般密集的残骸中高速穿行,覆盖着漆黑瞬膜的虫复眼暴闪,又一艘星舰的尤铁外壳被撕开,连带舰舱内脆弱的人类肉体,也被巨大的骨爪强行掏出,成为它们活吃入腹的食物。

紧随它们之后的,是如同重型坦克集群般的甲具虫军团。星球大小的甲具虫背着重重的盔壳,完全无视任何星舰攻击,巨大的节肢和触手在宙域中横向扫荡,每当横扫过一片帝国舰群,总会带起爆竹一般的连环能量爆炸。

如此一边倒的战局,与其说是帝国舰群将兵虫围堵在虫洞出口,倒不如说是以密密麻麻的战舰残骸,在太空中搭建出死亡筑起的长墙,勉强拖住了兵虫向东境其他星区蔓延的步伐。

“王都方面传来的指令,”舰队副官回头大叫,“虫洞区域舰群暂时撤退!”

“我们已经是虫洞前最后一道防线!”威尔伯准将双目猩红,“再往后撤,东境第四扇区就玩完了!”

按照前线指挥官的指令,威尔伯准将的舰队驻守虫洞星区第四道防线。

然而,在仅仅两个小时内,兵虫就已经彻底剪除前方三道防线,如彩色巨浪般从虫洞喷涌出的虫群,马上就会抵达他们的视野范围内。

“战时最高议会刚发来的消息,第四扇区的疏散工作已经完成!”舰队副官拉住他,恳求:“撤吧!长官!”

准将愣了一下,猩红的眼慢慢清醒。

他跟前线很多军士一样,以为皇帝陛下就在战时最高议会守望,不由低声喃喃:

“真快,太好了……是的,陛下的话,是陛下的话当然会做到的……”

他立刻命令所率舰队撤下前线。

然而通讯频道里,至少三分之一的舰队,已经失联。

“长官,虫群来了!”

排布在第四道防线前列,尚未跟虫武者正面遭遇的舰队,正在频道里嘶吼着汇报队友的状况。

然后,在极短暂的几秒内,他们的通讯信号也消失了。

舰身传来重重震动,舱室内的所有人站立不稳,集体跌倒在地。

“指挥舰左舷受创!”

舰兵满头大汗地呼喊。

而后,在又一下剧烈震颤过后,全舰的灯光骤暗,象征危险的暗红色警示灯亮起。

“舰体外壳分离!”

巨大而怪异的骨刺,径直切开了指挥舰中部的舰桥连接处。数百个正在挥汗工作的工兵,瞬间被外太空的低压吸出舰外。

三只巨大的虫武者,收拢骨翼,沿着舰体裂缝爬了进来。而它们的背景,则是泛着油腻光泽、如同蟑螂群一样快速滑过宙域的密集虫潮。

威尔伯准将平静地:“给枪上膛,孩子们。”

当虫武者将漆黑复眼转向主舱室的门,数声凄厉尖啸由远及近。借由断断续续频闪的光幕,舱内的人只见黑金闪电骤然贯入虫群,巨型机体上的繁复金纹正暴烈燃烧。

一具背后飘扬着领袖光帜的帝国权杖机甲,迅速抓住虫武者的头颅,然后用力将它甩出舰体外。

随后,它的右臂铮然甩出莹蓝色光刃,自下而上,将虫武者从腹部到头顶彻底贯穿。

舰兵们起初如释重负,然后才发觉帝国权杖的所有机甲身上,都染满了斑斓的虫血和黏液,也不知在虫潮中恶战了多久。

帝国权杖的战士完全顾不上断裂的星舰,只来得及帮他们将安全舱拉出,便又要迎接潮水般倾轧的虫武者集群。

威尔伯准将正在组织舰兵登陆安全舱,抬头却见刚刚被机甲们斩断身体的虫武者,肌肉骨骼又开始高速再生。

掉落复眼的眼洞中又生出一枚新眼珠,被斩断的骨刺几乎迎风见长,不过片刻,又一只完整的虫武者便已从舰板上爬起,挥动骨刺,从背后刺向一名帝国权杖战士的驾驶舱。

“当心——”

在全体舰兵本能的回目注视下,威尔伯准将用供给安全舱的最后能量,驱动残破的星舰炮塔,朝那只虫武者重重射出高能光束。

骨刺偏离分毫,只刺穿了那名权杖战士的左后肩背。

淋漓的蓝色能源液,如溅血般漂浮在战火纷飞的太空中。

……虫武者拔刃再刺,将这艘指挥舰的主舱室随手贯穿。

“……报告指挥中心,E431行星沦陷!”

继虫洞失守,帝国与虫族的第二战场也以失利告终。

茫茫的星图中,E431行星被虫潮重新吞没。

在那只巨型的甲具虫接连洞穿数十艘利维坦巨舰,鲸群舰队便被迫向境内撤离。

这让工虫重新获得了筑巢的机会。

在虫巢思维的驱动下,工虫挥舞着巨大的前肢,开始奋力朝地核挖凿。

在它们作业期间,几只甲具虫始终逡巡在行星四周戒严,而彩色浪潮一样的战虫,则源源不绝地从虫洞涌出,以扫荡之势向帝国境内袭来。

“虫族对行星的消耗速度是非常快的。”

叶斯廷低沉道,

“通常它们不会选择在一个固定巢穴久居。当一颗星球的地核被侵蚀完毕后,它们就会立刻向下一个可筑巢行星转移。”

“可是我们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们筑巢,还能怎么办?”

总指挥官之一沙哑道,

“你也看见第一批迎战部队的下场了——跟兵虫接触不过短短一天,距离虫洞最近的78号锚点,就失去了将近1/3的军队!!”

就在他们说话的短短几分钟,第1只工虫抵达地核。

它鼓起腹部的传音器,向紧密相连的虫巢网络即时反馈。

很快,一艘比工虫运输体大得多、也丑陋的多的生物虫舰,被护卫着通过虫洞,缓慢驶入帝国宙域。

在密度高到如实体波浪的兵虫保护下,十几艘生物虫舰缓慢悬浮在已被开发完毕的行星上空。

无数根蠕动的肉管,自虫舰的身下伸出,并一路顺着工虫开凿的甬道,探入高热的地底。数以亿万计的工虫和虫仆在地底的孵化场忙忙碌碌,为高阶虫族的虫卵着床做好万全准备。

不多时,猩红的肉管开始收缩鼓张,一枚接一枚硕大的虫卵,被生物虫舰快速排进地核。

行星周围,只剩下伪装成陨石的帝国无人勘探舰。

通过从勘探舰传回的热成像图像里,指挥中心和前线舰队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第1个位于帝国境内的虫巢建成。

前几波虫卵排放结束后,人们注意到,守卫虫巢的虫群,肉眼可见紧张了起来。

在一整支甲具虫军团的护卫下,一艘看上去就坚固无比的生物虫舰,缓缓驶入帝国宙域。

它的肉管相较于其他虫舰要细的多,但是在排放虫卵时,虫舰无限接近地表,似乎怕虫卵遭遇什么不测;

肉管也不像之前排放那样粗暴直接,只是小心翼翼地收缩鼓张着,把相较于兵虫小的多的虫卵,一粒一粒摆放进孵化场。

叶斯廷将画面拉近,皱着眉仔细辨认:“那是王虫的卵……”

兵虫的虫卵几乎落地就长,30分钟内内开始破壳孵化。

更多幼小的兵虫爬出地表,在地表蠕动着,生出坚硬的盔壳和骨刺。

一小时后,它们成为新一批的密集虫潮,与太空中的虫潮汇聚。

东境的新生虫群正以指数级别增长中。

它们无不饥肠辘辘,口器中流下绿色涎水,将猩红的复眼转向周遭所有星球,甚至展开虫翼,朝正在转移几亿名平民的巨型运输舰方向追逐。

“通知78号锚点。”

海德里希冷声道。

“集中全部能量,启动歼星炮,引爆E431行星。”

“……元帅!”

联络官目瞪口呆,抓着椅背转身,

“是直接引爆整颗星球吗?那可是……容纳20亿人口的居住行星,帝国的领土之一啊!考虑到星球资源、原住民财产、原住民战后栖居地,没有陛下的许可……”

“后续战役中,如有其他星球彻底沦为虫巢,附近的锚点也务必将其引爆。”

帝国元帅说。

“我对我的指令负完全责任。”

指令辗转递送到战时最高议会。

叶斯廷快速扫了一眼,桌上的拳头微微攥紧。

自兵虫进入帝国,他已无数次扫过他们的四人频道。已经两天一夜,白狼骑那边依然没有任何音讯——这件事本身就等同于一个无望的答案。

长桌那头的三个挂名公爵,还在痛骂节节败退的帝国舰队,并为自己储藏在东境的秘密金库恸哭,叶斯廷突然拿起光子笔,以战时宰相之名,签署同意指令。

“你干什么?”

公爵们起初只是轻蔑地扫来一眼,在他们看来,这个受陛下恩宠的白发秘书官,不过只是代表陛下来监视他们罢了,实际没有任何实权。

然而,当他们发现,叶斯廷的署名竟真的具备最高效力,顿时从桌边弹射起步。

“……杀千刀的!你搞什么鬼?!”

距离叶斯廷最近的公爵,劈手把他手里的光子笔夺走,

“你只是一个秘书官,谁给你权利决定这么做?!”

帝国东境一直是繁华的金融商区,拥有数不胜数的银行总部和金融企业。

大多数贵族将秘密金库藏在东境,然而虫族入侵得突然,谁都不可能立即转移财产。

“打不过就放弃整颗星球?帝国军队干什么吃的?每年花几百亿信用点供他们吃穿,连颗行星都守不住!为什么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后撤?妈的——”

叶斯廷轻扯了一下领口,站起身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直立在他身后的两名狼骑,也随即迈步上前。

“组建战时最高议会的主意,是我向陛下提出的。因为我的资历和爵位,还不足以在展现能力前,直接进入最高议会,同时避免让陛下落下任人唯近的话柄。

“请相信我,我原本想以更优雅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平日总是笑脸迎人的白发秘书官,此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诸位也看见了,帝国战争的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而且,我今天的心情也较差,无法向往日那样容忍废物横行。所以,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叶斯廷直接伸手向后,一把拔出狼骑腰间的爆能枪,直接顶住一位公爵的太阳穴,将他的脑袋重重砸在议事桌上!

“所以现在,把光子笔还给我,然后闭紧嘴巴,坐到角落里去。”

他俯在对方耳畔,轻声细语,

“您会乖乖听话的,对吧?”

78号锚点接到了爆破行星的指令。

锚点指挥官立刻将指令层层下达,无数工兵舰兵迅速配合,将巨大的歼星炮准星校准,调转向E431行星。

“……4,3,2,1!发射!”

整个锚点星球,都在那一刻剧烈震颤。

庞大的中子光束从己方舰群间穿过,一路烧灼蒸发追击的兵虫虫群,径直将E431行星粉碎性贯穿!

帝国浩瀚的星图中,一枚平凡的星辰,在暴射出刺目光芒过后,陡然黯淡下去。

被引爆的行星在坍缩前,爆发出了剧烈的伽马射线,将地核内的孵化场完全熔解。

不仅如此,那正层层叠叠环绕在行星周边的兵虫虫群,也被强大的射线暴横扫一空。

事实证明,即便兵虫也无法阻挡宇宙最强大的能量冲击,无数虫武者在射线暴的扫荡中灰飞烟灭,粉碎成无法复生的碎裂尸块。

原本被挤得满满当当,虫群密集蠕动的E431行星星区,刹那间被完全净空,只留下零星几只游荡的甲具虫。

“果然,只有伽马射线暴这种天灾级别的能量爆炸,才能有效清除兵虫……”

指挥中心的将领们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眉心紧锁,

“但是,人类根本不具备人造射线暴的能力,而且射线暴的辐射,会导致帝国宙域多年无法居住,难道为了清除虫群,我们只能一颗接一颗地引爆自己的星球吗?”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再次瞪大:

形态各异的兵虫虫群,再度从东境虫洞中汹涌而出。

它们的姿态明显比之前更加凶狠和迅捷,如斑斓的浪潮般,在帝国东境迅速四散开来。

很明显,筑巢失败让兵虫们进入了疯狂索敌状态。

对完全不存在疆域观念的虫群而言,他们只知道,自己在一颗本就属于虫族的适宜行星上筑巢时,突然遭到了来源不明的袭击,并且失去了大部分同伴。

熊熊的复仇火焰,通过虫巢思维链接着每一只兵虫。

虫武者带着他们怪诞的骨刺和生化火炮,以帝国的星舰作为踏板,朝78号锚点高速逼近。

庞大的甲具虫军团则紧随其后,他们高速游弋在帝国舰群的光束洪流中,甚而硬生生接下了又一发穷尽锚点能量的歼星光束,却毫发无损。

叶斯廷皱眉:“东境第四扇区疏散进度?”

“报告!疏散进度79%,各星省委员会正在快速组织避难!”

“——准备迎战!”

78号锚点拉响最高级别警报,全星系轨道炮隆隆洞开,黑压压的锚点舰群严阵以待。

每个人的手心都握着汗,每个人的眼白都充着血。

敌人族群的骨刺,能轻易撕开星舰的尤铁舰体;

而敌人乘坐的载具盔壳,则具备人类已知物质300倍以上的强度——谁都不知道,这场仗该怎么打,能怎么打。

但锚点指挥官缓慢滚动着喉结,目光从显示着疏散进度的光屏上抬起。

随后厉声下令:“开炮——”

“轰轰轰——”

倘若宇宙战场不是真空,身处于这一区域的每一个人和虫,耳膜都会瞬间震碎出血。

锚点从设计伊始,就是镇守一方帝国扇区、攻防一体的最强军事要塞,储藏着大量高杀伤力的星际军武。

……换言之,如果连锚点星拦不住虫族,在它守护扇区内的其他星系,不可能再有一战之力。

高速逼近锚点的虫武者,漆黑瞬膜中,映出灼亮宙域的光束。

它们吸取覆灭同胞的教训,迅速展开虫翼,绕后贴避在甲具虫后方,好让甲具虫的盔壳完全承受歼星炮的火力。

甲具虫军团就像势不可挡的重型坦克,毫不闪躲地撞进帝国舰群,四处挥舞的节肢和触手,似乎只是轻轻一碰,就能在厚重的尤铁舰壳上,留下足以令其断裂的疤痕。

锚点地表一阵震颤,第1只甲具虫成功登陆。

它舒展巨大的节肢,似乎正在密集的火力中沐浴享受。

随后,巨型节肢开始横向扫荡,逐一粉碎锚点星上搭载的星球轨道炮。而方才贯穿了一颗行星的歼星炮,也被它们的触肢精准绞碎。

虫武者立刻从甲具虫盔壳后跳下。

它们以虫翼作为护持盾牌,举着生化火炮和骨刺快速追击。

“……妈的,甲具虫的盔壳太硬了,根本打不穿!”

话音刚落,那名正向其他锚点求援的通讯官,发现正在地表为非作歹的甲具虫,突然向前倾倒。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名机体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帝国权杖战士,正反握着液态光子刃,硬生生把甲具虫的头部盔壳剖开。

甲具虫的盔壳在混合了圣子血液的液态刃下分离,从中爆裂出大丛莹白色的神经触肢。

另一名帝国权杖战士立刻举臂瞄准,全机体能量汇聚成光矛,将神经触肢粉碎贯穿。

甲具虫轰然坍倒在地,星球般巨大的身躯,几乎将小半个锚点覆盖。

“做得好!”

锚点舰队众人不由振臂欢呼。

两名默契的帝国权杖战士,在空中高难度翻跃腾转,并跟彼此挥手击掌。

短暂庆祝过后,他们又急匆匆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然而下一秒。

一根尖利的细长节肢,便如射电般袭来。

其中一名战士的驾驶舱,被当场贯穿。

“……不!”

频道内响起几道嘶哑的低吼。

那节肢甚至带着细小的倒刺,贯穿驾驶舱后,又缓慢往外抽离。

自完全破碎的舱体内,拖出一团血肉模糊、红白相间的骨骼组织来。

“……天杀的,该死!!”

刚与战友击掌同庆的战士,霎时红了眼,不顾已经受损的机体,拔刃就要冲向第二只抵达锚点的甲具虫。

他的机体,被另一具黑金色的机甲拦腰截住。

机甲肩上的金色光帜,在漆黑宙域中无声飘扬。

沉默的首领只是一把将他甩向队友,然后甩开长长的光子刃,冲向即将登陆锚点的甲具虫。

“——报告,78号锚点已失去81%战斗能力!”

“虫群正向第四扇区急速扩散!”

阿撒迦手里提着一只甲具虫的头颅,金眸都要滴出血来。

在面对规模极巨、推进速度如神的兵虫虫群,这支帝国最强悍的精锐军团,竟头一次生出有心无力感来。

他们配备的液态光子刃,的确可以切开甲具虫的盔壳;但在实战中,每一只甲具虫身边,都拱卫着数以十万计的虫武者,而虫武者的体型和战斗力,又本就跟机甲不相上下。

这让帝国权杖每解决一头甲具虫,都必须花费无比巨大的精力。

他的半虫血统尚且能让他支撑下去,但军团内的人类战士不行。

任何人都无法持续超高强度用精神力作战,自跟兵虫一路战斗过来,已经有好几队战士开始逐渐掉队。

“帝国权杖,暂时撤退。”

军方频道里,海德里希的声音始终平静。

在如此惨烈的战况前,听起来甚至是冷酷的。

“你们有更重要的战斗任务,注意保存战力。”

“……现在撤退?我绝不同意!!”

不少帝国权杖战士,都在频道内激烈抗议。

然而,在看见首领不容置喙的撤退手势时,他们只能像一群顺从低头的兽群,尾随在头领身后,离开前线。

“不能击杀王虫,一切都没有意义。”

指挥中心,海德里希坐在元帅椅上,冷静地敛眸思忖。

不断沦陷的扇区报告,光屏上高速滚动的伤亡名单,似乎都不能动摇他的情绪。

“一味跟兵虫纠缠消耗,这场战场将永无止境。”

“但是东境虫洞是单向输送,我们的军队并没有办法抵达王虫所在位置。”

他身旁的将领凝重道,

“同时,王虫是否还具备更强大的未知力量,我们也不得而知。”

“E431星区的王虫虫卵残骸,已经送达距离最近的科考哨站。”

海德里希低声,

“希望帝国科学局补足对兵虫和王虫的情报缺失后,能尽快向指挥中心提供可供针对的弱点。”

“东境78号,79号锚点沦陷!”

联络员汗流浃背,

“东境第四扇区驻防舰队,伤亡率已达到82%,失去全线防御能力!虫群已扩散至东境第三、第五扇区!”

海德里希没说什么。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在这短短的一秒钟内,他突然异常思念那个炽烈如火的少年君主。

他甚至都已经把手伸向通讯器,准备哪怕跪下来恳求白狼骑,让他凝视一会儿尼禄的脸。

但带着白手套的指尖,只是克制地摩挲了一下通讯器。

便即刻收回。

“传令帝国各锚点、防御星区全体机甲部队,配置超高频炸弹,前往东境虫洞。”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

“调整编阵,注意高速游走,回避兵虫。机甲部队的歼灭目标,主要为工虫与工虫运输舰。”

“收到!”

“鲸群,重型歼星舰,驱逐舰,各星舰舰群——镇守时空乱流出口,将兵虫诱引至锚点、或空洞星区,远离住人行星。拉长阵线,阻断兵虫对工虫支援空间。”

“遵命,长官!”

在失去东境40%的星区、接连覆灭6个锚点以后,帝国方开始大幅调整作战方案。

兵虫推进速度极快,攻击力与防御力极强,同时具备强烈的领地意识,当确认可筑巢行星附近仍有威胁时,会优先选择追击敌人,直至将其诛杀干净。

而工虫只有筑巢功能,自主作战能力基本为零,运输工虫的虫舰,速度也远不及兵虫。

当帝国星舰在兵虫前方来回诱引,并将兵虫和工虫间的距离无限拉长,擅长游走歼击的机甲部队,便趁机将超高频炸弹投放在工虫虫舰上,将其爆破得粉碎。

失去负责筑巢的工虫,兵虫战斗力再强,也不能在帝国境内建起新的虫巢,只能持续跟在星舰后方追击。

随着密集的虫潮阵线逐渐拉长,侧翼的防御开始削弱,帝国的尖兵军团迎来了可乘之机。

新战术最大程度保全了帝国的住人星球,也尽力将军队伤亡降到最低。

但站在指挥中心里的将领们明白,这不过只是延兵之计而已。

涌入帝国的虫群还在增加,虫巢部队的兵源似乎无穷无尽,而帝国,帝国只有不断覆灭的舰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下降的士气,以及逐渐被耗尽的锚点军火。

这场极尽折磨人类意志的拉锯战,整整持续了三天。

三天里,帝国东境近72%的宙域空间已经被虫群淹没,锚点的覆亡数量达到了23个,舰队死伤惨重。

但与此同时,叶斯廷主持的疏散工作却一直很顺利。

帝国百姓被塞在送往避难空洞的模组中,一张张或绝望、或呆滞的脸庞,挤在巨大的舱窗前,回望着他们被战火吞噬的家乡,以及那无数被虫群顷刻间击穿舰体的帝国战舰。

阿撒迦留在一艘利维坦巨舰上暂作休整。

他那一直在窥探虫巢思维的精神力,陡然感知到一股森寒的压迫感。

某个在虫巢思维中,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存在,抽空向这片肥沃宙域瞥了一眼。

他立即压紧眉心,尽快让自己摆脱那股战栗感。

血脉里属于虫类的一半在沸腾,既兴奋又畏惧,像在黑暗山林里逡巡的虎王,陡然察觉另一头凶悍虎王的踪迹。

虫巢思维在持续震荡。本就凶悍无比的兵虫,突地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漆黑的瞬膜爆出血光,狰狞口器最大幅度张开,发狂似的朝帝国舰群追击而去。

而东境虫洞另一侧,战火激荡的宇宙深处,某个坐在诡异“王座”上的生物,缓慢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与样貌丑陋骇人的兵虫不同,这只类人型生物,面部具有部分人类特征,一双狭长的金色瞳眸格外吸睛,下方没有鼻骨,而是竖向裂开的口器。

同时,它还具备人型生物特有的修长四肢,身长两米以上,赤裸雄躯遍布诡艳的金色花纹,鼠蹊部以下,则被密密麻麻的虫麟盔壳覆盖。

它坐在一群血屠狂虫的拱卫中,金瞳发着冷光,浩瀚汹涌的强大精神力,与族群内的每一只虫紧密相连。

出发寻觅筑巢星区的数十股虫群里,第三股虫群,明显进入了高智慧文明栖居的地盘。

刚建好的巢穴被转瞬捣毁,紧接着,就是四天三夜毫无价值的拉锯战。

第三股虫群鏖战不休,但至今没能为自己的族群,夺下哪怕半颗有用的筑巢星球。

对这只王虫的部落来说,遭遇来自高智慧文明的反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然而在这个宇宙中,强者才有延续基因的资格,弱者则必须成为强者进化的材料——这一信条,不仅被虫族在全宇宙范围内执行,也会在虫族社会内部严格遵循。

这只王虫,正是依靠吞噬自己亲兄弟姐妹的血肉,才获得了如此强大的精神统治力,将这只规模极巨的虫群部落完全掌控。

而目前,它率领族群打下的这片宙域,早已被无节制建设的虫巢吸尽了生命力,族群到了必须集体迁徙的时刻。

而每只王虫,生来就具有利用时空乱流开启虫洞的能力,能够在遥远的未知宙域打开单向通道,输送侦察虫群。

截至现在为止,“王座”四周开启的数十个虫洞里,只有一个虫洞在通过虫巢思维,向它传回了一处肥沃星区的作战讯息。

王虫抬起长长的骨指,在眼底下方的金纹缓慢摩挲。

最后,它似乎做了个决定。

王虫站起身来,离开那座堆叠着无数异族统治者尸骨的“王座”上,并缓慢展开背后巨大的节肢骨翼。

虫巢思维震荡,“王座”下通体赤红的血屠狂虫,霎时浑身肌肉暴突鼓张,双目猩红,从蛰伏转变为战斗状态。

被派往其他宙域勘探的虫群,集体掉头向王虫方向折返。

“王座”下方,折返并汇聚的虫群越来越多,这些杀戮机器步调完全统一,编队紧密如同实体,环绕着“王座”,正一圈接一圈地巡航。

王虫的骨翼鼓张扇动,飞落至一头体型极巨的精锐甲具虫背上。

它以强悍的精神力作为缰绳,牢牢拴住这只正处于狂暴状态的甲具虫,向虫巢思维发出了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

王虫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虫族正规军,穿越虫洞,向那片肥沃的星区进发。

……

王虫正式穿过虫洞的那一刻。

尼禄的眼睫突然颤了一下。

他的意志还深潜在混乱的精神海深处,但灵魂却像被一个声音触及。

那声音不太像人声,更像是星球运转的呼啸,真空里人耳自发的嗡鸣,但在杂乱无章的噪音里,却藏着若有似无的空灵呼唤声。

尼禄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呼唤声,但必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浑身都不由松软下来,胀痛的神经也像被谁温柔抚摸。

但呼啸声在渐响,伴随一下紧追一下的隆隆心跳,几乎要将那空灵的声音覆盖过去。

尼禄的雪睫持续颤动,在杂音密度达到顶点时,猛地急喘一声,足跟处的疤痕撕裂般剧痛。

广阔瑰丽的玫瑰星云,在他的视网膜上漫开。

11岁的小尼禄在机甲里,简直像发痴一样凝望着它。

少年白狼骑察觉他的小身体正在腿上发抖,不由紧紧握住他肩膀,低声询问:

“小殿下,您为什么在发抖?是冷吗?还是脚很痛?”

他没听见少年白狼骑在说什么。

正如当他被从蝎尾的黑牢里救出时,他也听不见狼骑们紧紧拥着他,摸着他的脸,咬紧牙根抽噎的声音。

“只是把一个逃亡的皇子交给鲁铂特,于吾等的伟业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如果能让一个卡厄西斯踏上吾等的道路,不但圣殿骑士团的荣光将被继承,对千古罪人恺撒,也是莫大讽刺。”

蝎尾们低沉的交谈声,都隐藏在兜帽和围巾下,听得不太清楚。

而他,一个出生在开满蔷薇花丛的温室,被亲人和狼骑们用爱意浇灌长大的娇气小皇子,正被倒吊在阴暗的地牢中,受尽人类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好疼啊!好疼……我要父王,我要皇姐……好疼!求求你们……”

“卡厄西斯如今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一只粗砺的大手捏起他的脸,围巾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在俯视他,

“作为第一个会向敌人求饶的卡厄西斯,你应该为此感到蒙羞。”

当小尼禄终于被放到地上时,他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被污水灌得涨鼓的肚子,此刻才缓缓消减下去。

而一名蝎尾抬起他的脸,端详一会儿他的眼神,朝同伴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当踏入众神乐园的那一天,你会明白你承受的苦难都有意义。而我,作为你的引路人,人类追寻进化的殉道者,我有我应享的荣光。”

足跟处传来可怕的剧痛时,小尼禄甚至挣断了束缚他的绳索。

他尖叫着,哭啕着往门口爬,然后被轻而易举地拖回来。蝎尾给他注入兴奋剂,使他连痛极昏迷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你亲手杀了我,”那名蝎尾告诉他,“否则,这样的折磨将永远持续下去。”

娇嫩的皇室蔷薇是绝不可能杀人的。甚至连念头都不可能有。

他连真正的刀枪都没有碰过,哪怕是用来选择白狼的银剑,实际也只是一把未开刃的儿童玩具。

皇家工匠细心地把刀刃磨圆,只为了不让调皮的小皇子刺伤指尖。

但灵魂与人格被一并粉碎的亡命徒,可以做到轻易地杀戮。

10岁的尼禄,用一把断裂的匕首,刺穿了那名蝎尾的喉咙——在他把包裹着父王头颅的布包,随意丢掷在自己面前后。

万幸,在蝎尾对那具空壳灌注所谓的神念前,少年白狼骑和狼骑们及时杀进了蝎尾的地牢。

滚滚光束中,小尼禄用沾满血腥的小手,抱着少年白狼骑的脖子,没什么表情地看他流淌眼泪。

在蔷薇丛里打滚的娇气幼猫,就在那一年真正地死去了。

他生在帝国最柔软的襁褓中,然后死在最脏臭不堪的地牢里,一身漂亮的白毛脏乱翻卷,蜷靠在父王永不瞑目的头颅边。

蝎尾尚为来得及给他注入歪曲的人格,于是狼骑们救走了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他们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哽咽着摸他的头发和脸,握住他细瘦的小手,然后发现,小尼禄只会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看他们。

坐在少年白狼骑怀里的时候,像一个完全没有生息的银发洋娃娃。

狼骑们冒着被叛军杀死的风险,去给他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精神力疏导者、医学教授……

无济于事。

少年白狼骑抓着自己的金发,整夜整夜地懊恼悔恨,悔恨自己不能早些追寻到蝎尾的踪迹——纵使他已在蝎尾的地牢里失去了一只眼睛。

直到11岁的尼禄,睁着空无一物的眼,首次将目光投向庞大的玫瑰星云。

澎湃的呼啸声贯入他的双耳,灵魂的战栗感让他不得不蜷紧身体。

他确认那是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因为身边的少年白狼骑,明显是听不见的。

星球运转的呼啸,真空深处的嗡鸣,嘈杂的太空噪音里,有很轻很远的呼唤声,一下下抚触他破碎的灵魂。

他至今也不明白,那是疯症发作的初期征兆,还是在望向那片星云时,他真的听见了某种呼唤声。

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在地牢里死去,他被迫遗留的躯壳,始终在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在失去一切后,继续像人类一样、带着尊严活下去的答案。

而就在那一刻。

帝国给了他不容置喙的答案。

(为了我,尼禄。)

……在整个宇宙中,也唯有帝国有资格救赎它的君主。

尼禄耳畔的心跳声一下紧似一下,如同某种预示危机的急促鼓点。

他的意志在精神海急速上浮,慢慢辨清了一些声音:

那心跳声,原来是王都的敌袭警报,正在距离太阳宫很近的地方鸣响。

呢喃的絮语声也更响了。

尼禄紧皱着眉,尽力向那絮语声靠近。

或许这一次,这一次他能听清,就像多年前的那次一样,确认他的灵魂与帝国紧密相连——

正在烧赛博纸钱的系统:【唉宝苦命的宿老师,你就再忍忍吧,忍到断头台剧情,你就解脱了。唉都是宝太废柴了,搞不过也不敢搞那疯批,疯批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宝销毁了,那你说咋办嘛?唉可怜的宿老师,宝也没啥能做的了,给你做了个赛博奶瓶,宿老师最爱喝牛奶了,喝吧,尽管喝,管够昂,乌乌……】

尼禄:【……】

系统正抹眼泪,蓦地吓了一大跳:【卧槽!你醒了!你是哪个?!你是宝的宿老师还是那个会把头当冲击钻凿地板的疯批啊?!卧槽!】

尼禄:【……】

第179章

……

尼禄在束缚衣里勉强动了动脑袋, 只觉得额头又疼又肿——想必这就是系统说的,发疯时把头当冲击钻的恶果了。

太阳宫外天色阴沉,无数星舰正在隆隆起飞,奔赴已知不容乐观的前线。

而床前, 是如雕塑般静坐的白狼骑, 他背对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星舰,正给一个冰袋降温, 然后放到尼禄的额头上去。

他一转头, 就对上了尼禄的眼睛。

视线相触的第一秒, 尼禄便从那双骤然睁大的蓝眸确认,对方仅凭眼神就认出了自己。

“我很抱歉, 阿列克谢。”

他轻轻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嘶哑,应该是长时间咆哮的后果。

他想朝自己的白狼伸出手,摸摸对方颤巍巍僵立的狼耳朵, 但发现自己的双臂, 都被包缠在束缚衣里。

“不。不要解开。我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随时可能会再发病。”

这是尼禄清醒后的第一个指令。

跟发疯时的他截然不同。

而第二个指令是:“我要跟加涅老师单独沟通。”

白狼骑立刻站起身。

不知是激动还是疲累, 他起身时, 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才赶忙要往门口走。

于是尼禄说:“阿列克谢, 摘掉头盔,到我这里来。”

白狼骑像个受过严格规训的大型犬, 真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先把头盔摘掉, 然后又大步迈近, 蹲到床边来。

通红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尼禄看。

尼禄让他再靠近些。

直到他们二人的额头相碰, 他才低声说:

“你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忠诚的老朋友,我的白狼,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白狼骑始终没出声,只是两眼死死盯住他,好像自己一眨眼,尼禄就会在眼前化作轻烟消失。

四天三夜,尼禄每一次睁眼,他都会在狂喜过后,迅速陷入绝望,紧接着就是与疯兽无止尽的纠缠。

对方从软磨硬泡到羞辱唾骂,凌虐他人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最后他只能在“尼禄”出现自残自伤行为时,以一针镇静剂强制结束。

尼禄睡着的时候,他就用宽大的手掌,缓慢抚摸对方后颈上的细密针眼,又很慢地梳理那头凌乱的银发。

他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尼禄总要承受这么多苦难。若换作是他来承受该有多好?

尼禄就一直当被宠爱浇灌的皇室蔷薇,当在父兄姐怀里打滚的小猫就好,而他作为尼禄的骑士,本来就应该用自己的盾和铠甲,为尼禄抵挡开一切苦痛的尖刺。

但众神不屑于回应凡人的质询。

“让加涅老师来见我。”

尼禄轻声细语地讲,眼底似有炬火在烧,

“我会结束这一切。”

说不上来为什么,骑士分明知道,眼前的尼禄是清醒的,但他心中依旧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被疯症折磨了整整四天,尼禄此刻的情绪却异常平静,唇角甚至是微微带着笑。

那双鸽血宝石般的红瞳,此刻却某种偏执而微微放大,显出一种比发疯时更炽烈的情感来。

“去吧,阿列克谢。”银发皇帝平静地说,“让他早些来。”

而在焦灼等待加涅大学士的间隙,白狼骑徘徊的步伐突然一顿。

……他见过这个眼神。

在尼禄11岁那年,他曾带小尼禄驾驶机甲,遥遥看向帝国所在方向。

那场眺望长达数个小时。

当小尼禄被他抱下机甲时,便曾以这样的表情注视他。

“我的骑士们,我忠诚的狼群……”

那具瘦弱的小身子,静静倚坐在少年白狼骑的臂弯里。

然而鸽血似的红眸,却如同被某种庞大的愿景、某种震撼的理想侵占,正轻微地放大颤抖着,以至于显得痴狂。

11岁的小尼禄,正是带着这种奇异的微笑,对自己的狼骑军团一字一句说:

“……我会取得鲁铂特的项上人头。”

……

“……那就是王虫吗?”

指挥中心,每一名将领在看到虫洞附近的景象时,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就算对虫族社会的了解再浅显,也不会有人怀疑,那支甲具虫兵团,必然来自比兵虫更高的阶级。

如果说至今让帝国吃了诸多苦头的甲具虫,都是太空战场里的“重型坦克”,那么现在被几百头甲具虫众星捧月般拱卫着、受层层叠叠兵虫俯首拜礼的那头甲具虫,简直就是一座会呼吸的军事要塞。

帝皇级甲具虫的体积,已经等同帝国最大的固态行星,浑身覆甲,在坚硬的盔壳外,还有无数层厚重的太空金属接驳相连,密密麻麻的触手和节肢延展开来,几乎要铺满虫洞周围的整个宙域。

它在快速推进时,气势汹汹,如同一座能轻易撞翻锚点的钢铁巨岛。

而在这只帝皇级甲具虫周围,是几百只比它略小一些的甲具虫座驾,在每只甲具虫头部位置,都有一只如机甲般高大的高阶兵虫操纵驾驶。

这种高阶兵虫,因其通体赤红的盔壳,远在其他兵虫之上的强悍战斗力,被帝国科学院在未来命名为“血屠狂虫”,是兵虫阶层中最接近王虫的存在,作用等同于卡厄西斯帝王身边的狼骑。

每头血屠都可以操纵一定规模的虫群,协助自己为护卫王虫而战斗。

一片紧绷的沉寂中,唯独海德里希的神情平静如初。

“正如我此前表述的一样。不能了结王虫,帝国与虫族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他的指尖交搭着,声音低沉道,

“而从现在起,王虫已经进入帝国的射程范围内。”

斗志几乎消耗殆尽的舰队指挥官们,精神随之一振。

他们再次集中注意力,一边指挥舰队与兵虫周旋,一边加快各自扇区的布防速度。

而刚刚喘息半刻的帝国权杖,重新整装待发,沿着尚未被毁灭的锚点一路跃迁,隐秘地摸到甲具虫军团下方。

“……王虫现在在干什么?”

帝皇级甲具虫在层层护卫下缓慢游弋,不疾不徐地朝帝国境内前进。

它的身后,跟随着大批大批严密编阵的甲具虫和兵虫,阿撒迦注意到,其大规模行军的秩序,远在前来攻打帝国的先头部队之上。

他心里猛地一紧。

……难道这些,才是虫族的正式作战部队?

帝国权杖的战士们,调试机甲的高倍率光镜,朝那头帝皇级甲具虫上眺望。

他们发现,帝皇级甲具虫的头部,被挖空了小半个腔洞,身长两米、具有类人型的王虫,竟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坐在腔洞内的“王座”上。

布满金纹的上身完全外露,似乎并不畏惧被远程爆头。

战士们在光镜前呆愣了半天,转回队内频道:“……它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蔑视我们吗?”

“我的光矛可能打不穿甲具虫的壳,但绝对能把它的脑袋连上半身打爆,爆到它根本没法再生的程度!”

“不准轻举妄动。”阿撒迦低沉道,“在王虫虫卵的研究结果出来前,我们对王虫的情报了解太少。贸然进攻,可能会让我们全军覆没。”

“明白!”

大多战士都选择跟随自己沉默的首领,静静在宙域中蛰伏观察。

然而,有一个相较年轻的帝国权杖战士,在用高倍率光镜观察王虫的同时,用右臂的光矛高能炮瞄了一下它的头部。

他纯粹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瞄准,根本没打算发射,甚至连炮门都没开启。

然而在高倍率光镜中,王虫那双毫无人类感情的金眸,突然覆上战斗形态的漆黑瞬膜。

尔后,虫巢思维急速震荡,王虫的视线朝这名战士的方向,冷冷地瞥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阿撒迦连反应能力都未来得及启用时,王虫座下的三头血屠,骤然脱离正在行进的甲具虫军团,如红色疾电般掠至!

帝国杀神凭借自己的半虫血统,当即冲在军团的最前方,一手拔刃挥刺,另一只手驱动光矛,顷刻间拦腰截断两只血屠。

然而他身后的人类战士们,反应速度跟虫族明显存在压倒性的差距,第三只血屠毫无阻拦地掠至年轻战士的机甲前,巨大虫爪一抓一拧,就把机甲的整个头部生生拧了下来!

因要考虑人类视野习惯,机甲的驾驶舱大多数位于头部。

在那名战士的机甲头部被拧下后,驾驶舱内的量子通讯依旧与战友们相连,所有人都听见了血肉被金属残忍挤压、年轻战士濒死的痛嚎声。

“撤退!”

阿撒迦判断情势极其不妙,当即朝全军团下令。

然而刚被他拦腰截断的两名血屠,就在两个字的时间内长出新的身体,比虫武者的自愈速度更快几十倍。

它们张开巨大的口器,先把旧的半截残躯囫囵吞下,随后鼓张庞大的赤翼,紧随在帝国权杖后方乘胜追击!

“走!”阿撒迦厉喝,“我来断后!”

“不能只留下你——啊!!!”

眼看又有两具黑金机甲被血屠撕碎,阿撒迦的金眸彻底猩红。

他拔出液态光子刃,当即跟三头血屠激战在一起,才刚勉强修复的黑金机甲,又被迫溅开淋漓的蓝色能量液。

然而这一过程中,王虫甚至没有出动更多血屠或兵虫。

它只是跟座下那些庞大的兵虫军团一起,静静留在战圈边缘,像个悠闲观望生死厮杀的观众。

那双覆盖漆黑瞬膜的双目,盯着正在跟血屠鏖战的领袖机甲,好像在思忖什么。

过了几分钟,虫巢思维再次震荡。

又一名血屠离开它的座下,加入厮杀。

阿撒迦曾在斗兽场打过几千场一对多赌局,但在四头血屠的包围中,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双拳难敌四手的挫败感。

为避免被敌人当场俘虏或杀死,阿撒迦在太空中骤然拧身,释放出大量遮蔽视野的战术烟雾,护送军团快速撤离。

“啊……!!痛……痛啊!!!”

频道内一直有人在痛苦哀嚎。

阿撒迦刚刚摆脱四头血屠,还不知道军团伤亡具体如何,一直疾行到距离最近的一处边防要塞,才一个翻滚进入港口,从驾驶舱爬出,奔向那几具疯狂打滚的黑金机甲。

“启用机甲强制停泊功能!”

强制停泊框架从港口顶部弹出,那些翻滚挣扎的巨型机甲终于一动不动。

阿撒迦跟几名战士飞奔过去,强行撬开已经完全变形的舱门。

然后,他们同时震悚噤声。

在几具被血屠刺穿驾驶舱,却不知为何没有斩尽杀绝的机甲内部,驾驶员正捂着头部疯狂打滚。

在他们的驾驶舱内,还漂浮着许多飞散的孢子生物。孢子接触血肉,随即长成神经组织般的细长蠕虫,从耳鼻钻入驾驶员大脑。

而当要塞医官在阿撒迦的粗吼中,烟尘滚滚地赶来时,驾驶员已经没了呼吸。

阿撒迦沉默着,掏出爆能枪,将那些满地缠绕的蠕虫生物烧毁。

军团成员站在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前。

久久无人出声。

“……你说什么?”

叶斯廷正在议事厅里,快速浏览王虫虫卵的研究情报。

听见阿撒迦的报告,他瞬间皱紧了眉心。

踱了几步后,他直接拨通指挥中心的通讯:“立即调整作战方案!王虫很可能已经知道帝国目前大部分部署了!”

第180章

“立即调整作战方案!王虫很可能已经知道帝国目前大部分部署了!”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但指挥中心的军事将领们, 也并非等闲之辈。

在得知帝国权杖的遭遇后,无数指令从王都指挥中心雪片般发出。

几名死亡驾驶员的通讯记录被清查,指挥中心快速判断他们分别知晓哪些机密部署,然后告知各锚点指挥官快速调整布防, 以免被明显正在改变攻击模式的兵虫一网打尽。

但虫巢思维的传递速度, 比人类的量子通讯网络快得多。

王虫坐在甲具虫头部的王座上,一边梳理着刚刚获得的新情报, 一边向自己座下的血屠无延迟共享。

果然。

它们的敌人, 的确是某个拥有高智慧的文明部族, 也难怪他们能对虫群的进攻做出有组织的应对。

在那几名人类战士提供的记忆情报中,王虫还发现这个所谓的“帝国”, 疆域极其辽阔,横跨整个星系的两道旋臂,比一个虫群的筑巢区域要广阔几万倍。

也即是说,只要虫群在这两道旋臂内活动, 不管在哪颗行星上筑巢, 都会遭到这个庞大“帝国”无休止的抵抗。

……除非,一口气将“帝国”彻底击溃。

王虫的金瞳微微眯起。

座下的血屠感知到首领逐渐燃烧的战意, 纷纷鼓张巨大的赤红骨翼, 以兵虫特有的厉声长啸回应。

在脑蠕虫反馈进入虫巢思维的信息里,有一个存在感非常强的名词。

王虫可以感知到那几个死去的人类战士, 与这个名词紧密关联的情绪——

难以言喻的敬畏,笃定的憧憬和孺慕, 无怨无悔的信仰, 即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很奇妙的是, 这些情绪, 并非源自它所熟知的阶层掌控。

王虫张开狰狞的口器, 想模仿那个名词的发音。

然而,虫族的嚼吸式口器,与人类的喉舌完全不同。

它尝试了一会儿,只发出两个非常模糊的音节。

“……陛、下……”

遍布虫群的虫巢思维再次震荡。

正猛烈冲击帝国舰群的兵虫,集体抖动触须。

亿万双猩红的复眼,首次望向王都星系的方向。

……

加涅久久俯跪在尼禄的床前。

因尼禄要求与加涅单独谈话,白狼骑只能在房门外焦灼踱步。

隔音极好的门和墙,让他完全听不见寝室内的声音。

而尼禄在平和地问话:

“老师,您带来了吗?”

老帝师佝偻的肩背,蓦地发起抖来。

“……陛下,先帝陛下和已逝的殿下们,绝不会同意我这样做……”

“但是现在,我才是您的君主。”尼禄说,“我确信我的命令是不容违抗的。即便是对您。”

他仍被裹在雪白的束缚衣里,瞳孔有轻微的震颤——那是疯症正持续冲击他理智的表现。

他不让白狼骑解开自己的束缚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

身处Alpha难熬的分化期,他那包裹在束缚衣里的躯体像在烈火中炙烤,意志也始终垂坠在即将倾覆的悬崖边缘。

森冷的黑暗深渊持续在他耳边絮语,劝诱他只要一松开手,就能立即从地狱般的高热中解脱。

尼禄每跟加涅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反应上好一会儿,因为在他的视野里,只有加涅所在的那块区域勉强清晰,其余全被扭曲的噪音和幻影占据。

他的疯症无可救药了。

但尼禄平静地想,他仍有可以献出的东西。

“……陛下。这对您而言太残忍了。我真的做不到……我很抱歉,陛下。我很抱歉。”

尼禄皱了皱眉,本想态度更加强硬,但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帝师脸上的眼泪。

曾是帝国小皇子的尼禄,在面对老师的眼泪时,还是心软了。

尼禄从床上直起身来,朝加涅说:

“好吧。还是要感谢您把我要的东西带来。那么,请帮我解开束缚。您不愿意,至少可以让我自己来。”

加涅泪水涟涟,但在最后,还是伸出颤巍巍的手,替尼禄将束缚带解开。

尼禄在那一刻咬紧了牙根,以最强的意志力抵抗疯症的侵袭。

他真惧怕他的理智会在这一刻突然溃散,让他的计划直接化为泡影。

不过好在,系统喋喋不休的叨咕声,还在幻听噪音里时有时无:

【……宿老师你要干嘛啊?狼狼不在这,宝真是有点怕怕……你千万不要突然发病自残啊,再坚持一下哈,等过完断头台剧情,咱们就去找个小世界约饭吧宿老师。你真该好好放松度个小长假,这个破任务确实老折磨人了……】

尼禄的足尖碰上地面,加涅才像猛然惊醒,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要去开门叫白狼骑。

但银发皇帝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惊动别人。

他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用足掌踩了踩地面,但却惊愕地发现,原本连一点压力都无法承受的残足,此刻竟然已经能颤巍巍支撑住身体——在还未植入动力机甲的状况下。

当然,依旧剧痛无比。

尼禄只勉强支撑了几秒,便重新摔倒在床上。

“……陛下,小心!我去让白狼大人来帮助您——”

“别让他进来。”

尼禄坐在床上,伸手去够床边的轮椅,

“他会阻拦我的。”

他看了一眼双腿健康度面板。

战争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月,他频繁出入圣宫,几个“主角攻”好像对此颇有微词——说颇有微词显得太客气了,他们简直咬碎了牙根。

仇恨值面板的波动曲线发疯似的起起落落,直接把他的腿部健康度干到了【-4300/100】。

很显然,在主系统的量值里,开局的-20000是指代跟腱分离、完全瘫痪的重度伤残。

而在健康度回复五倍后,他的伤残修复程度也呈现出跨越性飞升:

他已经可以勉强站立,只是还未完全长好的筋骨,仍会剧烈作痛。

看来,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应该再没有机会,体验正常人跑跳的感觉了。

尼禄心中掠过淡淡的遗憾。

他垂下雪睫,目光落在加涅手捧的盒子上。

“请给我吧,老师。”

他一手拿着盒子里的东西,一手摇着轮椅,慢慢来到寝室的落地镜前。

持续高频度发作的病症,让镜子里的世界显得比外界更加扭曲。

他能看见镜中的自己坐在轮椅上,但神情姿态,却与自己全然不同。

镜中的少年弯着丰糜的唇,红眸阴郁病态,正兴致盎然地注视他。

尼禄知道那是谁。也知道父王、哥哥埃利诺,必然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在混沌的理智边缘,跟疯症引出的黑暗面对峙。

尼禄蓦地低笑起来。

加涅微微愣怔,就见轮椅上的银发皇帝,一只手抵上镜面,缓慢前倾身体——

直至那副凌厉美艳的眉眼,跟镜面相触为止。

“你不会一直赢下去的。我的家族,我的父兄……”

他在轻声跟镜中的幻觉讲话。

全然不顾这种场面,在旁人看来有多么惊悚诡艳。

“……他们确实输了。但在我面前,你只能一败涂地。”

镜中的少年跟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连雪白的长睫都在彼此厮磨。

他在轻声说话时,唇齿间溢出热气,于是两人唇间的镜面,被蒙上了一层湿濡白雾。

镜中的疯兽在轻蔑地观察他,注视他充满血丝的红瞳和发白的嘴唇。

但同时尼禄又深知,他所感受到的恶意,皆是病魔蚕食他时带来的幻觉。

尼禄瞳孔在扩散,呼吸变得急促,鼻尖上的冷汗滴落。

这是又一次剧烈发病的先兆。

他死死地抓住镜子的边缘,微微勾起唇,逐渐放大的瞳眸里,有深渊里燎天的大火。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

细细的、银色的阿西莫夫项圈,在他的脖颈后方彻底咬合。

“……!!”

镜中的黑暗幻影猛地扑上镜面,似乎在大吼大叫着什么。幻觉和噪音开始加速侵袭他的理智。

而尼禄紧盯着镜中的自己,微翘的唇瓣翕动着,完成阿西莫夫项圈的强制指令设置。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我是我的指令人,我是我的受指令者。

“至死铭记你的职责和理想,直至为子民带来完全胜利,否则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我将作为银河帝国的君主,完全地献身给帝国,成为它唯一的奴隶。”

加涅颤栗地跪在地毯上。

自始至终,他也只能跪在那一处,久久地仰视着他的君王。

少顷,一切都安静下来。

银色项圈开始静谧发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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