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烬

沈青璇走进堂屋，看到端着茶品茗的封楚山，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封楚山已经看到她，笑着道:“璇丫头来了，爷爷等了你半天了。”

等她？

所以，老爷子知道他们要过来？

沈青璇走过去，拉过旁边一把小杌子坐到封楚山腿侧，捏着拳头边给他捶腿边说:“爷爷，这可不能怪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今天要过来见您。”

封楚山低眼看她，满脸慈爱:“好了，别锤了，你刚到，休息休息。”

“坐车而已，不累。”沈青璇仰起脸冲他笑。

封楚山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璇丫头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马屁精还差不多！”

从门口传来一句嘟囔。

沈青璇没扭头看，只笑着对封楚山眨了眨眼。

封楚山却皱了眉，眼风扫了过去:“你没事在家干什么？”

封玥:“……”她在家还有错了？

封玥委屈的撅嘴:“爷爷，今天周末，我不在家在哪里？”

“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啊！”封楚山不客气道。

“……什么狐朋狗友，那些都是我的好朋友，爷爷，您能不能尊重他们一下。而且我在家您嫌弃，出门您也看不惯，真不知道我怎么做您才能满意。”封玥边说边跺着脚往沙发走。

封楚山见她这幅样就来气:“你有本事把地板给我跺出个洞来！”

封玥:“……”一屁股坐在沙发，要哭不哭。

与封玥同时进来的陆锦见此，头疼，心疼自家女儿，又拿老的没办法，表情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沈青璇低着眉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捶腿。

封烬不知在外做什么，比沈青璇晚了几分钟才进来。

一到堂屋，他下意识的捕捉沈青璇的身影，看到她坐在杌子上给封楚山捶腿，跟个小丫鬟似的，不由抿了抿薄唇，去看封楚山。

封楚山:“……”臭小子什么眼神？

孙女不让他省心，孙子嫌不够，来补一脚？

“璇宝，坐到这边来。”

封烬一坐下，便对沈青璇道。

封楚山瞪眼，明白了。

臭小子是觉得他在欺负璇丫头？

封楚山登时郁结攻心，苍老面容上的皱纹和胡子一起抖:“你小子想什么呢？我有这么恶毒吗？我平时怎么对璇丫头的你看不见？我宠她都来不及，会欺负她？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变态！”

封烬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封楚山闭眼，这小子，他打小就觉得他生来就是跟他作对的！

“爷爷，您别动气啊，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沈青璇抽抽嘴角。

老爷子这脾气，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火爆。

“他是不是那个意思，我心里门清！”封楚山哼道。

“爸，您小心您的血压。”

陆锦愁得呀。

封楚山瞥陆锦一眼，起伏的胸膛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过了会儿，封楚山道:“雪政呢？”

陆锦脸微凉，笑了一下:“说是约了朋友去凫山钓鱼了。”

封楚山平缓的胸脯再次急剧，面上黑气缭绕，不似对封玥与封烬那般外放的爆裂，而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极力隐忍的失望和恼怒。

他一时没有说话，还是陆锦道:“爸，他一直如此，别管他了，我们几个说吧。”

说？

沈青璇眸光微闪。

封楚山黑沉着脸，缓慢点了点头。

陆锦微微坐正，先是看了眼封烬，眸光随即落到沈青璇面上时，淡了分:“二十八号就是你们的订婚宴了，这次让你们过来，就是一起商量一下订婚宴的细节。”

沈青璇没说话。

不是她不愿参与进去，而是她一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订婚，二来也从未关注过这方面的事，突然让她说，她也说不出个什么。

不如乖巧的听着就好。

“这件事，就烦妈和爷爷多多操心了。”封烬看着陆锦，冷峻的面庞难得郑重。

陆锦在心里叹气，她这儿子，是有多喜欢沈家那丫头！

罢了。

以后的事说不准，眼下的事，办得周到漂亮，成与不成也落不下埋怨。

这般一想，陆锦道:“我看你们对这方面都没什么经验，你要忙着管理封氏大小事务，青璇忙着上学，时间上也抽不出多少来为这事分心。本也想我看着办了，又担心你们会有自己的想法，这才说把你们叫过来，一起商量。”

话到这里，沈青璇再不说点什么，就有些不合适了，乖巧道:“都听您的。”

陆锦看了看她，点头:“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按照一般大家族举办订婚宴的规格办了。”

沈青璇道:“好的。”

“辛苦您了。”封烬也说。

陆锦看着封烬，欣慰笑了笑:“傻孩子，跟自己亲妈还这么客气。”

正事一定，封楚山开口留他们吃午饭，封烬和沈青璇不能不应。

之后没多久，余白抱着一堆文件赶到封宅，去老爷子的书房处理公务去了。

沈青璇便在客厅陪老爷子下棋，下了没两局，老爷子手一挥，突然对封玥讲:“春天后院的花开了不少，你们两个年轻女娃去看吧。”

沈青璇眉梢动了动。

老爷子这是还没放弃让她和封玥化敌为友呢？

封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答应了。

封楚山和陆锦都在，沈青璇除了配合，还能怎么样？

……

到后院花圃，花确实开了不少，娇妍鲜嫩，姹紫嫣红，很是漂亮。

两人沿着花圃间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一个头朝左，一个头朝右。

“沈青璇，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封玥道。

“还行。”沈青璇漫不经心。

封玥咬牙，忍着没有回头瞪她:“只是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

“所以我说还行呀。”沈青璇说。

封玥一愣，懂了。

她回答“还行”是因为二十八号只是订婚，若是“结婚”，她的回答恐怕就是“高兴得快要飞上天了”。

果然，她沈青璇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封玥磨牙，忍不住讥笑:“在外表现得清冷高傲，还不是跟那些妄图攀龙附凤的女人一样虚荣拜金。”

沈青璇伸手掏了下自己的耳朵:“花我看完了，我回去了。”

说着就要转身。

“你难道要忤逆爷爷吗？”封玥转过头，盯着沈青璇，眼神里透着笃定和鄙夷。

笃定沈青璇不会违背老爷子的心意，更鄙夷她为了嫁进封家而不得不违心屈从。

然，封玥到底是太过想当然。

沈青璇停顿，偏头看着封玥，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爷爷想让我们和平共处？”

“难道不明显吗？”封玥低哼。

“那你打算顺从爷爷的心意吗？”沈青璇笑。

封玥本能皱眉，满口嫌恶:“怎么可能？！”

“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跟我友好相处？”沈青璇眯眼。

“你现在就算在我面前跪下，我都只会嫌你挡路！”封玥抬起下巴，语气高傲。

沈青璇撇嘴:“那不就得了。”

封玥狐疑:“你想说什么？”

“既然我给你跪下你都不愿意如爷爷所愿，跟我化干戈为玉帛，爷爷那般睿智，我相信他很快就能发现这一点。”沈青璇轻笑，“何况，我跟你的想法在这一点上，出奇的一致。”

封玥一愣，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沈青璇的意思。

她的意思，分明是，哪怕她给她跪下，求她跟她做朋友，她都不愿意！

封玥脸一绷，怒道:“沈青璇，你不知好歹！”

沈青璇面上的笑眨眼消失:“封小姐看我碍眼，我看封小姐堵心，既然如此，以后不如各走各的，两不相碍。”

“各走各的？”

封玥怒笑:“好啊，你立刻跟我二哥说，你不打算跟他订婚，并和他分手！从此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凭什么？”沈青璇盯着她，“你们一个个的都无法改变封烬的决定，所以都找来我这里，把我当软柿子捏？”

“如果不是你不知羞辱勾引我二哥，我二哥怎么会鬼迷心窍的非要跟你纠缠不清，如今还要跟你订婚！”

封玥指着沈青璇，“沈青璇，你自己目的不纯，心思不纯，就别怪旁人看不起你！你比谁都清楚，整个封家，除了二哥和爷爷，有谁是同意你和我二哥在一起的？我告诉你，你现在识相跟我二哥划清界限，我兴许还能高看你一眼！如若你继续不识好歹，非要嫁进封家，我第一个不会让你好过！”

沈青璇看着封玥，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并非是她激烈甚至决绝的口吻，而是，她眼底深浓的嫌恶和绝不会消失的排斥轻蔑，让沈青璇忽然意识到一点。

婚姻和谈恋爱不同，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她同意跟封烬订婚的这个决定，真的做对了吗？

……

封玥说了那一通话，自己倒先走了。

沈青璇在花圃里待了片刻，也要朝堂屋走。

刚一转身，便看到款款朝她走来的陆锦。

沈青璇眼廓轻缩，没动。

陆锦走到她身侧，对她点了点头。

沈青璇叫了声:“伯母。”

“青璇，这些花是不是开得很好看？”陆锦微笑。

沈青璇看了眼偌大的花圃，点头:“嗯，好看。”

“这些花多像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说不上的娇嫩青春，惹人怜爱。”陆锦勾着唇角，脸色柔和平静。

沈青璇看着陆锦。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陆锦是美的，哪怕她已经快五十五岁，她站在那里，姿态笔直而婉约，优雅又从容，很容易便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否则，她也生不出如封泰封烬乃至封玥那样外形个个拔尖的儿女。

“想当年，我也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跟阿烬的父亲订了亲。”

不知道是见花触情还是什么，陆锦突然说起了她年轻时候的事。

而以她向来对沈青璇的态度，是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的。

沈青璇垂着眼皮。

陆锦兀自继续:“那时我们分隔两地，算是异地恋，尽管交通已经很便利了，见一面却仍是不太容易。正处热恋的男女最是难忍相思之苦，阿烬的父亲为了见我一面，常常会把几日的工作集中到一日或是两日处理，目的就是为了腾出时间到容市陪我。”

“一个工作繁忙的男人愿意为了你花时间，我以为那样便是很爱重我了，到底是年轻，眼界再广能广到哪里去……”

她话到这里蓦地顿住了，片刻过去，她缓缓转头看着沈青璇，眼神在那一刻甚至是真切的，“我和阿烬的父亲的结合算是在双方家长的祝福下完成的，我那时候爱他，他或许也是爱我的。可是青璇，即便如此，如果时光倒回，我不会在那个年纪跟他订婚，转年便嫁给他。甚至，我不会再想嫁给他。”

沈青璇:“……”

……

吃完饭，封烬载着沈青璇离开封宅。

车子在柏油路面行驶了近二十分钟，身侧的小女人却似睡着了般，脸对着车窗，一言未发。

封烬看她。

沈青璇分明睁着眼睛。

封烬瞳孔微深:“在老宅，你和封玥去后院看花了？”

沈青璇拧头看向他，瞳色清明:“嗯。”

封烬垂眸:“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直接拒绝！”

“嗯。”沈青璇道。

封烬薄唇轻抿，看向她。

沈青璇睁着眼睛:“怎么了？”

“你。”

封烬只说了这一个字，沈青璇却悟了。

他在反问她，她怎么了？

沈青璇盯着他，眼神澄澈:“没什么呀。”

封烬黑眸暗深。

“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青璇眼底波光微转，道。

封烬侧颜线条有些紧:“你想去哪儿？”

“我想回家。”

沈青璇直接说，语气却是很轻的。

封烬眉间有了丝折痕，薄唇沉抿着，索性一个字都没说，直接开去了封氏集团大楼。

被封烬牵着，从地下停车库乘坐专属电梯到封烬的办公室，沈青璇都表现得无比配合，只是也沉默得彻底。

到办公室，封烬停下步伐看她。

沈青璇亦仰着脸，用那双黑亮明净的眼瞳回看他。

封烬:“……”

直接上手掐她软嫩细滑的脸。

沈青璇:“……”

眼波动了动，也只是动了动。

封烬眯眼:“我给过你机会。”

什么？

沈青璇脑中刚冒出这两个字，还未宣之于口，嘴唇便被堵住了。

这一吻，充满了惩罚和逼供的意味。

沈青璇被封着唇，鼻端又被他高挺的鼻梁重重挤压，呼吸很快跟不上，一双清明的眼眸一点点升起水汽。

她双手推搡着他的肩，却只是徒劳。

因为封烬很快搂抱起她，阔步朝办公室内的休息间走去。

到休息间，眼看着下一秒自己就要倒进大床里，沈青璇深呼吸一口，推拒的动作改为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拒绝配合的唇也狠狠的回吻过去。

封烬大约是意外沈青璇的反应，压覆的动作停了停。

也就这一停顿，给了沈青璇翻盘的机会。

沈青璇骤然松开双臂，卯足了劲儿用力一推。

封烬不妨，倒真叫她得了逞，往后退了一步余，方才站定。

与此同时，他一双黑眸猛地深陷，危险的凝着沈青璇。

沈青璇早在推开他的一瞬，便迅速向后推开了一定距离，如今见他气势汹汹，随时可能如猛兽般朝她扑来。

她心提得紧紧的，虚张声势的瞪他:“你别过来！”

封烬眯着眼，出口嗓音已沉哑至极:“我不过来，璇宝自己乖乖的。”

“不可能。”

怎么可能乖乖的？

他摆明了就是想……欺负她，用这种方式逼她！

沈青璇有些喘息道。

“一……”

沈青璇:“……”

“二……”

沈青璇脸抽抽:“你这是对小孩子的把戏，我，啊……”

“三……”

“三”字与“啊”字，几乎同时响起。

随着封烬那一句“三”，他整个人背脊弓起的雄狮，猛然间朝她跃了过去。

沈青璇那一声尖叫，纯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转身就跑，也不管前方是哪里。

她跑进去，有门她便想关，可她只来得及抚上门沿，封烬一只大手猝然就扣了上来。

这一下，又把沈青璇吓得不轻。

冒着冷汗向后退。

嘭。

房门被摔上，只是不是出自她的手。

沈青璇神经紧绷，绯红的脸颊更是因为这一番“逃命”红得只差没冒热气，她望着眼前，如胜券在握的猎人般，一步一步朝她逼近的封烬，小心肝一阵乱颤，瘪着嘴，在放弃挣扎和负隅顽抗间摇摆不定。

直到封烬肌肉紧实的双臂撑到她身体两侧，沈青璇当即向上一跳。

封烬眸光一跳，双臂下意识的接住她。

沈青璇搂紧他的脖子。

封烬:“……”

黑眸愈是幽暗，拖着她身子的手臂微松。

沈青璇立即更紧的收紧她两胳膊两腿，嘴里还小声小气的道:“别松手，我会掉下去的。”

封烬却是直接撤开了一条手臂。

安全感大大降低，沈青璇将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嗓音低低细细的，带了那么点恰到好处的颤:“烬哥哥……”

封烬:“……”

呼吸微停，思绪骤然拉回到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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