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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再说

完结+番外

第 71 章

裴悉错乱的频率降低了许多,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偶尔一觉醒来也会奇怪为什么时间过得这样快,昨晚睡下外面的树还有小半树叶,早上醒来就秃得没法看了。

客厅放着准备好的早餐, 盖着网纱餐盖防止小月亮捣乱。

裴悉从书房没有关严的门缝里看见里面有人,有声音, 好像在忙, 他就没有进去打扰。

自己安静坐在餐桌边吃完早餐, 收拾好, 听书房没有谈话声了,他才推门进去。

“楚洲,还在忙吗?”他问。

他在清醒时和不清醒时,神态语气都有很明显的差别, 贺楚洲一眼洞察他此时的状态,展颜冲他勾勾手:“心心,过来。”

裴悉走过去,被贺楚洲捞到腿上坐好:“来看看, 这几个方案你最喜欢哪个?”

电脑上是个海洋馆设计图,能前后翻页,一共五六个,每一个的结构和主题都不相同。

裴悉:“要修海洋馆吗?”

贺楚洲:“昂,买了块儿地感觉挺合适的, 随便修修。”

裴悉点点头,在几个设计图之间来回对比, 最后选中宇宙星空主题:“我喜欢这个。”

天空和大海的颜色无比契合, 星光和波光两相辉映, 在这样的环境,肉眼可见的鱼群会像是在浩瀚宇宙中畅游, 仅凭想象便已经觉得震撼。

贺楚洲:“行,那就这个了。”

“……?”裴悉错愕:“你就这么定了?”

贺楚洲:“不然还要怎么定?”

裴悉:“我不懂这些,让我来做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

贺楚洲:“不草率啊很慎重,婚纱不都是新娘子亲自挑的么。”

裴悉没听明白:“什么?”

“没什么。”贺楚洲笑眯眯将设计图划回第一页:“不喜欢这个吗?我一开始还想选这个来着。”

裴悉重新看向电脑,在看到贺楚洲说喜欢的那个设计图后,喉间一哽:“……你喜欢这个?”

整体粉白基调的设计,装饰品多是水晶吊坠蝴蝶结,地砖是神秘少女魔法阵的纹路,每一个场馆相连接的拱门都是鲜红巨大的爱心。

贺楚洲:“喜欢啊,不好看吗?”

裴悉:“你是怎么说服设计组给你画出这幅设计图的?”

贺楚洲:“那可没有,只是这位设计师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跟我特别有话题,意见也很统一。”

裴悉:“什么喜事?”。

贺楚洲:“刚结婚。”

裴悉:“……”

裴悉:“你们两个恋爱脑别太过分,会影响到其他人工作。”

贺楚洲眯眼笑起来,忽然抬手摸了摸耳朵的位置:“都听到了吧,就用三号方案,不用纠结了,回头把三号方案更详细的文件发我,行就这样了,散会。”

裴悉愣愣看着他,睁大眼睛:“你还在开会?!那你——”

贺楚洲没等他说完,将笔记本推到一边,抱了裴悉放在书桌上,低头在痕迹未消的锁骨亲了一口:“没开了,我现在要开始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了。”

裴悉:“???”

裴悉慌张挣扎:“不行,现在还是白天,这里是书房……”

他的推拒如同螳臂挡车,甚至在说完不行的瞬间,就感觉腿上一凉。

贺楚洲咬着他的后颈,和越来越过分的动作不同,语气可怜兮兮:“心心,你病了这么久,我都好久没吃肉了,再忍一下要出毛病了。”

裴悉最听不得他这样的语气,又心软又犹豫:“可是我还没好……”

“好了。”贺楚洲指尖探入,在裴悉软下腰身时及时捞回挂在自己身上,哑然低笑:“已经好了,这就证明给你看。”

记忆缺失的裴悉信了贺楚洲快要饿死的鬼话,被弄得惨兮兮浑身没一块好皮也不舍得开口让他停下。

结果就是莫名其妙荒废了一上午,下午从疲倦的沉睡中醒过来,怀里立刻有预谋地拱进一颗脑袋。

“对不起老婆我错了。”

“我忘记你醒过来会记得了呜……”

裴悉沉默良久,感受着窜上天灵盖的欧气值,抬起左手一巴掌扇在贺楚洲脑袋。

月底,琬城迎来第一场初雪,时间临近年关。

贺楚洲今年要带男朋友回家过年了,高兴得提前两个星期就开始收拾行李,莫名其妙的东西收了两大箱。

觉得越收越不对劲,又倒腾出来重新收拾,然后两大箱变成三大箱。

裴悉已经懒得说他了,随他去。

不过他自己还有件要紧事,年前得去邻市看望一下外公。

今年冬天格外冷,对老人来说过起来不太轻松,他们过去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二楼房间由家庭医生做例行体检,在客厅等了半个多小时才上去。

老爷子看起来精气神都不错,得知裴悉今年跟着贺楚洲回老家过年,笑得合不拢嘴。

他心里其实一直不想裴悉跟裴岩松一家人过年,没滋没味还受委屈,要是裴悉不走,他指定也要把人叫到舅舅这边来过年。

不过不确定裴悉愿不愿意,因为今年家里除了他们父子,还有……

“心心。”沈从风斟酌开口:“你妈妈回来了,可以的话,她也想跟你见一面……”

“不用了。”

裴悉笑了笑:“年底公司事情多,楚洲还有工作,我们待不了多久,还是不耽误时间了。”

陪着老人家又聊了会儿,嘱咐了陪护好好照顾,两人下楼出了别墅大门,被管家引着往停车处去时,一个小男孩儿忽然跑过来拦在裴悉面上。

八九岁的模样,抱着只半新的气球好奇地望着裴悉,一双大眼睛竟和裴悉有五分相似:“你是我哥哥吗?”

裴悉一愣,下意识问:“你是谁?”

“我是陈晓番。”小男孩儿说:“我在妈妈手机里的照片上见过你,你就是我哥哥对不对?”

裴悉此前并不知道沈汐是否组建了新的家庭,不过现在答案摆在他面前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小男孩儿,最终神色冷淡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小男孩儿不信,还想再说什么,可他坚信是哥哥的人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时间,带着身边的人径直越过他离开。

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愿意搭理他,他呆呆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小气球从臂弯掉出来,他蹲下抱住。

“小番。”

沈汐走过来:“怎么一个人在门口玩,这里灰尘多,快进去了。”

陈晓番指着远处:“妈妈你看,那是哥哥吧,可是我刚刚叫他,他不理我。”

沈汐神情一怔,飞快抬头望去,视线在捕捉到那道身影时忍不住直起身,脚底却像是生了根一般,迈不出一步。

“那就是哥哥吧,我不会认错。”

陈晓番抱着皮球跟着站起来,苦恼又沮丧:“就是跟妈妈手机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可是哥哥为什么不认识我,妈妈你没有给哥哥看过我的照片吗?”

沈汐说不出话,只能徒劳沉默地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那道身影直到他上车离开。

贺楚洲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车后方一大一小眺望的两个人,又看了眼副驾望着窗外不言语的裴悉。

他知道裴悉也看见了,车外的后视镜照得一清二楚。

车辆在两百米后提前拐弯,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贺楚洲有点委屈地开口:“老婆,你把我的日程都记错了。”

裴悉回神,转过头:“什么?”

贺楚洲:“你跟外公说我有事,可是我今天明明没有工作了。”

裴悉睫毛颤了颤:“我只是——”

贺楚洲:“你得补偿我。”

裴悉:“补偿……什么?”

贺楚洲冲他眨了下眼:“补偿陪我去喝个酒,怎么样?”

贺楚洲带他去的琬城一家酒吧,环境很好,音乐也不至于太吵闹,最关键的是室内严格禁烟,这点贺楚洲非常满意。

知道老婆酒量不好,他点的都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色彩斑斓,灯光一照更是好看。

就是没想到老婆酒量比他想象得还要不好,才几杯,眼神竟然就开始聚不起焦了。

“醉了?”他好笑地问。

裴悉在心里分析这两个字的意思,然后慢吞吞摇头:“没有。”

贺楚洲还想说什么,一个穿着火辣的美女端着杯酒走过来,风姿绰约地冲他抛了个媚眼:“帅哥,喝一杯?”

贺楚洲往后一靠躲过她伸来的手,没来得及开口呢,裴悉冷着脸他帮他回答:“他有老婆了。”

“什么?有老婆还来这种地方。”

美女顿时目露嫌弃,把目标转向裴悉:“那这位帅哥,咱们喝一杯?”

裴悉:“我就是他老婆。”

美女:“……”

美女骂骂咧咧走了,贺楚洲笑得肩膀直抖,酒是喝不了了,干脆带着人结账回家。

路上裴悉电话响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摸出手机,又盯着来电显示看了许久,久到贺楚洲都忍不住凑过脑袋帮他看了一眼:“是你爸,估计是想说过年你跟我回家的事,你接不接?”

裴悉滑下接听。

为免裴悉喝多了在车里闷着不舒服,贺楚洲让代驾将车速降得很慢,开了车窗,外面很吵,贺楚洲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只能听见裴悉冷静的声音:

“不回去,看见你们就烦。”

“对,裴臻烦,姜婷烦,你也烦。”

“你知不知道你吼起人的时候很像一只发癫的老鸭子。”

“我有什么丢人,你都不怕丢人,一脸褶子还找要个快能当自己女儿的女人当老婆,恶不恶心,你是真不怕别人笑话你床上不行。”

……

贺楚洲人都听傻了。

……这战斗力,这还是他那内向沉默不善言辞的老婆吗?

到家后恍恍惚惚下车,把人从副驾抱下来,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心心?”

裴悉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贺楚洲:“还记得咱们白天去哪儿了吗?”

裴悉:“不是去看外公了么?”

哦,好的,是他正经的老婆没错。

喝醉酒的老婆太好玩儿了,贺楚洲逗了他一路,进了客厅刚打算把人抱回卧室,他的手机也响了,是吴青找他。

裴悉不愿意从他身上下来,他索性指挥着裴悉从他兜里摸出手机。

裴悉接了电话,却没有把手机放在他耳边,而是开了免提,在吴青一出声时就打断他:“不约,滚,几十岁的人了除了大半夜约别人老公你还能做什么?你自己没有老公吗?没有就去找一个,再大晚上来找我老公头都给你扇飞。”

吴青:“……”

贺楚洲:“……”

贺楚洲:“约不了兄弟我老婆今晚喝大了s属性大爆发估计明早就忘了你多担待点儿啊哈哈哈哈哈”

说罢硬是腾出一只手啪地挂了电话。

结果下一秒楚女士电话就进来了。

裴悉从贺楚洲身上下来,刚想接听,贺楚洲已经眼疾手快再次挂断。

这可不兴接了。

裴悉皱着眉头,不大高兴:“你挂你妈的电话?”

贺楚洲:“……”

这应该只是单纯的陈述问句,不是在骂人吧?

贺楚洲:“没有,我妈找我们没事,就是提醒我们……提醒我们这个点该洗澡了!”

“洗澡……”

裴悉咀嚼这个词,眉心松开,单指勾住贺楚洲的衣领往房间去:“一起。”

贺楚洲求之不得,一点不挣扎乖乖跟着就进去了,顺道反手关上门,将摇着尾巴试图跟进来的贺星星关在房间外。

裴悉今晚格外喜爱用陈述句,带着命令的口吻,让贺楚洲给他放热水,脱衣服,抱他进浴缸泡澡,指尖抵着贺楚洲心口不准他碰他,自己倒是肆无忌惮在水里踩着对方或轻或重地玩。

贺楚洲唧唧都要爆炸了,大脑又觉得爽得飞起,强忍着听从老婆指挥,绝不乱动一下,除了偶尔哼哼唧唧求让老婆踩得再用力些。

最后裴悉面目清冷气定神闲地被抱出卫生间,反倒是抱着他的人脚步虚浮,一身红透像只刚从热水里捞出来的虾。

贺楚洲将人放床边坐下就面朝下趴进被窝不动了,他现在亢奋过度,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裴悉看了他一会儿,用脚拉开窗头最底层的抽屉,手从里面拿出一叠什么,转身在贺楚洲后腰轻轻挠了一下。

后者登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过来,裴悉顺势坐在他腰上,目光一寸寸扫过紧实流畅的漂亮腹肌,满意地将一叠t扔在他胸口:“这些,不用完不准睡。”

言罢,在对方呼吸骤然急促时微微眯起眼睛,将指尖轻轻在他心脏位置点了点:“安份,今晚我要在上面,自己来。”

贺楚洲脑袋嗡地一声炸了!

一把握住裴悉指尖,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兴奋光芒:

“我操,老婆,你好辣。”

“正面上我!”

第 72 章

除夕前天一大早, 贺楚洲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往车上搬。

裴悉想帮忙,贺楚洲想了想,往他脖子上挂了一只小巧精致漂亮的单反:“那就帮忙拍下你老公辛勤劳动的英姿吧。”

裴悉:“”

裴悉举起单反, 记录下某人这一刻莫名其妙的嘚瑟。

“老家那边温度比城里要高一些其实,我估计这些毛衣带着都没什么用, 哦不对, 有用有用。”

“幸好在琬城看过雪了, 回去虽然看不着雪, 不过能看腊梅花,有个小山丘上都是。”

贺楚洲一边往后备箱里放行李,一边跟裴悉念叨回老家事项。

“口味倒是跟这边差不多,不过味道更好, 小地方很多美食跑到大城市味道都会变难吃。”

“过年的时候习俗还挺多的,有点麻烦,不过第一次见的话应该都觉得好玩。”

“哦对了,还有个很重要的。”

他拍拍手, 转回面向裴悉着重强调:“我几个叔伯都是酒鬼,尤其新年团聚这种场合妥妥的不醉不归,当时候灌你的话你可别喝,丢给我就行,不行咱们就跑。”

“别想着长辈敬酒不好推辞, 我家不兴长辈晚辈这套,也别想着喝一两杯意思一下, 老家的酒都是自家酿的, 那度数以你的酒量受不了一口。”

“嗯当然要是实在想喝也行, 我在呢,肯定在你像上次那样无差别攻击之前把你捂嘴带回房间, 哦这样的话还得带点t回去,不然你都不好蹂躏我——?”

裴悉手动捏合他的上下唇,清冷的眉宇硬是被逼出羞恼的神态:“不是说过不会提了吗?”

绝望的从来不是喝醉后现原形撒酒疯,也不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酒后忘事的毛病,而是有个欠揍的人在身边反复帮你回忆当时的光辉事迹。

贺楚洲乐弯了眼,说不了话,举双手表示投降不会再说了,裴悉才放开他。

贺楚洲咂咂恢复自由的嘴巴,本来是不打算说了,可一看裴悉红起来的耳朵,又忍不住贩剑:“老婆,还会有下次吗?”

裴悉:“什么下次?”

贺楚洲:“就你坐在我身上自己动——哎哟!”

裴悉绕去前面上车了,留贺楚洲一个人在原地抱着被踹发麻的腿哇哇叫。

贺父贺母跟他们同一天回家,楚女士和贺霭月母女俩的行李数量更是吓人,以至于他们一辆越野车都坐不下三个人了,只能把贺霭月匀过来跟贺楚洲他们一起。

父母提前出发去加油,贺霭月在家门口等她哥来接,远远就能看见一个裹成大红汤圆似的小姑娘蹲那儿闷头狂戳手机。

贺楚洲车停在她旁边,哔了声喇叭。

贺霭月爬上车了也没抬过头,直到忙完这一波,扒着副驾靠背热情地拉裴悉手臂:“裴哥裴哥,你怎么还没进群呢!快我拉你进来抢红包!”

完了根本不给裴悉反应的时间,行云流水就把人拉进【相亲相爱一家人】,裴悉原本安分的手机开始疯狂振动。

群里红包夹杂着文字消息刷屏飞快,很快就把他的入群消息刷了过去。

裴悉猜想大家应该没有发现他,刚松口气,群里安静了两秒,突然冒出一串专属红包,红包上的文字都是在热烈欢迎他进群。

裴悉呼吸一窒,i人隔着屏幕阵亡。

贺霭月兴高采烈拍裴悉肩膀:“发财啦!裴哥裴哥快领呀!伯伯伯娘的红包巨大!!!”

裴悉有点手足无措,转头去看贺楚洲。

小贺司机目视正前方,嘴角噙着放松的笑:“没事儿,领吧,想想不领的话回去还要贴脸问你为什么不收红包,然后转头用现金给你包个更大的,死活要拉着你往你兜里塞。”

裴悉被他描述的场景震慑,沉默片刻,乖乖回复谢谢,然后将一串专属红包领空。

作为压岁钱来说数额确实过于庞大了,最小的也有18888。

贺霭月昨晚就抢红包抢到半夜,今早又起了大早继续抢,睡眠时间拢共也没6小时,现在又困又舍不得放下手机,红包上的龙都有重影。

中途车子停靠休息区,贺楚洲下车去帮他们买奶茶,贺霭月接过嘬了一口,短暂眯起眼睛等下一阵红包雨。

裴悉接住奶茶刚要收回手,就被握住手腕拉近驾驶座,猜到胆大包天的人想做什么,想到妹妹还在后面,他下意识地想躲。

“没事,臭丫头睡着了。”

贺楚洲扣着他的后颈不让他后退,亲吻的同时悄声安抚,等裴悉气息紊乱地被放开,一偏头,对上后排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

裴悉:“”

贺楚洲嘴角抽搐:“你不是睡了吗?”

“没有啊我只是在等红包”

贺霭月缩缩脖子默默低头把振醒她的红包点了,默默闭上眼睛躺回去:“OK我接着睡,你们当我不存在。”

裴悉瞪了贺楚洲一眼,坐回副驾转头望着窗外,脖子通红。

贺楚洲悻悻摸摸鼻子,将车子开出服务区,不敢吱声。

近三个小时的车程,老家也在琬城市辖区,是一个未经商业开发的水乡小镇,临水而建,远远望去青砖白瓦煞是好看。

不过他们在河流上游,灯会的举办地点在河流下游的庙街,趁着堵车的功夫指给裴悉看:“那边的观音庙,看见红灯笼了吗?走路其实有点远,可以坐船直线飘下去。”

裴悉摇下车窗望,镇上的房子房檐都倾斜很低,层层叠叠阻挡着视线,他只能看到一点。

“晚上亮起来才好看呢!”

贺霭月殷切地跟裴悉介绍:“今天还在准备,那边还要搭戏台子,要等年三十的晚上才会开始,我们明天吃完团年饭出来看,可好玩了。”

“不过裴哥你晕船吗?之前我带朋友回来,她晕船可厉害,从上游吐到下游。”

裴悉不太确定,他没有坐过船。

“不晕车不晕飞机大概率就不会晕船。”贺楚洲安慰:“实在不行的话奶奶家有晕船药。”

新年回老家过年的年轻人太多了,镇上路窄,两三里的路堵了半个多小时,到家在庭院里停好车还要祭车,奶奶催了他们很多次,说鸡血都快凝成鸡血旺了。

裴悉之前从来不知道这些习俗。

从前过年时,他年纪小,跟着裴岩松一家飞到南方海城去,感觉只是短暂换了个生活的地方,除了食物的口味变了,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后来长大些,他就不愿意再跟着他们去强行融入了,宁愿一个人留在琬城,看外面万家灯火,护城河边焰火绚烂。

也没有什么羡慕的情绪,毕竟从来体会过正常的过年到底该是什么感觉,无非是放个短假,吃点好点,再从高处看点烟花,没什么特别。

但是今年不一样。

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他会在这里渡过一个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从未体验过的新年。

按理说在他这个年纪,在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社会经历后,很难再对什么平凡的东西产生兴趣,可事实是他还是对来到这里的每一个所见所闻都在觉得新奇。

新奇他们用鸡血和符纸祭车,对着白墙点蜡上香,在面河的方向摆放猪尾巴做贡品,扫去门前的灰尘时要让小孩子先过

他没有将好奇说出来,但有人能看出来。

贺楚洲参与着这些老祖宗传来下的仪式,上哪儿都带着裴悉。

有的连他也没想过到底什么寓意,就拉着老婆一起去问奶奶,老人家絮絮叨叨说好久,两个人半天听不到重点,对视一眼,默默转身去厨房帮忙包饺子去了。

其实也能包汤圆,有几个小屁孩儿就被分了一小撮糯米面团在旁边捏着玩,但是贺楚洲觉得包汤圆太没技术含量,他要在老婆面前包饺子炫技。

裴悉当然不会包,他只能一步步跟着贺楚洲学。

“沾点面粉不会难受。”

“肉馅别弄太多,不然饺子还没煮好在锅里就炸了,也别弄太少,两口下去还咬不到。”

“从这里,往上,这样,皱出花边看见没?”

“对,这样前面两搓捏了一下。”

“背刺尖一点,尾巴搓长一点。”

“再镶上四条腿,恐龙饺看见没,酷!”

楚女士在隔壁擀饺子皮,越听越不对劲,转头一看,托盘上正经饺子就两三个,剩下全是奇形怪状又生眼睛又长腿的奇形怪状不知道什么东西。

贺楚洲手里还嘚瑟地捏着他的恐龙饺,裴悉一脸懵逼坐他旁边,一手托着酷似小笼包的饺子,一手捏着两只面粉腿不知道该往那儿安。

贺霭月和云迹在旁边哇声一片,举着三百六十度给恐龙饺大军各种拍照。

楚女士:“”

楚女士:“贺老大,想死是不是?”

贺霭月云迹一看情况不对收起手机就跑。

贺楚洲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拉上裴悉迅速撤退:“妈,我们包的一会儿我们自己吃,别给我们煮坏了,我这就去叫那几个不着家的回来吃饭。”

不着家的是几个还在念小学的堂弟堂妹,难得聚在一起,回来一趟脚底板还没踩热乎就上外边撒欢去了,买了小炮四处扔,把人家狗碗都炸飞了,挨了主人一顿骂。

贺楚洲找到人时,他们正蹲成一圈脑袋挨着脑袋研究怎么把小炮买进土坑里面变成地雷。

回家还追得嘻嘻哈哈的,弟弟小炮捏不稳跑丢了一个,被落在后面的贺楚洲捡起来,掂了掂,打算给裴悉露一手。

“你小心炸到手。”裴悉对这种安全隐患巨大的小玩意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走火。

“放心,哥哥我是高手。”

贺楚洲不抽烟,身上没带打火机,就在路边还没熄灭的青香上点着炮引。

结果蹿出来的火花比他想象中大,冲得他一个手滑炮掉在了地上,想踢走还踢了个空。

裴悉看得额角青筋直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楚洲拉着慌忙往回跑:“高手偶尔也会手滑,快跑哇!”

背后砰地一声巨响,裴悉一个激灵,对贺楚洲这位点炮高手的信任值骤降至零。

不过包饺子高手可以勉强认证一个,虽然为了当个显眼包炫技包乱七八糟,但一个没煮露馅,而且味道还很不错。

明天是除夕,听说会比今天还要忙,得早起,所以今晚是禁酒夜,吃完收拾好一个个就被赶上楼睡觉,为明天的忙碌养精蓄锐。

小孩儿精力旺盛睡不着,搂着白天没放完了小烟花去了院子里放。

贺楚洲带裴悉回了自己房间,看时间还早,就从书桌柜子里找出相册给他翻着打发时间。

里面都是很小时候的照片了,那会儿的贺楚洲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皮猴。

十张照片里有八张都是在挨揍,还有两张在预备挨揍,被楚女士的巴掌吓得脖子都缩进衣领了还不忘怂怂对着镜头比耶。

照片是从最后一页倒着往前收集的,越往后翻照片上的人年龄越小,霭月不见了,贺楚洲也成了光着屁股蛋在地上爬的小婴儿。

男朋友手短脚短的样子很可爱,裴悉忍不住想凑近看。

贺楚洲盘腿坐在旁边群发祝福消息呢,转头一见都翻到这里了,忙不迭伸手捂住:“哎哟,给孩子留点体面,就看到这里行不?”

“不行。”裴悉无情拨开他的手,仔细将光屁股小孩儿观察一遍:“原来你小时候左边屁股上没有痣,是后来长的吗?”

贺楚洲:“”

谢邀,原来他左边屁股上还有颗痣,他自己都不知道。

裴悉看向突然安静的男朋友:“害羞了?”

贺楚洲搓了搓脸:“好像有点儿,你看我是不是脸红了?”

裴悉摸摸他脑袋,勾起唇:“别害羞,反正你身上哪里都被我看过了。”

“嗯,说得也是。”

贺楚洲放下手,趁裴悉不注意,忽然一个转身把人摁倒在地毯上,笑眯眯:“反正你全身上下我也看过了,哦,不只看过,还亲过咬过,还知道只要咬大腿根你就会叫得很好听”

“贺楚洲,不准说了!”

裴悉又一次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要跟这个人比脸皮厚他真是没有一点胜算。

院子里的小孩儿在叫人了,扯着嗓子嚎了半天才把两个哥哥叫出阳台。

刚小学毕业的弟弟冲他们很大幅度地招了招手,往上用力一抛,二层的高度很容易就将一盒烟花抛进了他们房间的阳台。

是盒仙女棒,贺楚洲看见真是哭笑不得,俯身趴在栏杆上:“贺嘉嘉,就给我放这个啊?”

贺嘉嘉笑嘻嘻:“给仙女放仙女棒,没毛病。”

贺楚洲:“你上来,我保证不揍你。”

“又不是说你,是说小裴哥哥。”

贺嘉嘉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身边的裴悉,完了迅速用围巾捂住脸,猛男害羞。

贺楚洲回房间找到一只打火机,回到阳台拆开盒子,点燃两根

仙女棒,一根递给裴悉:“颁奖了,仙女哥哥拿好。”

裴悉倒是很喜欢这个烟花,漂亮,安全,还不会爆炸,他打十分。

风从南边吹过来时,他下意识用手挡住,愣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烟花,不会被吹灭。

贺楚洲被他可爱了一脸,忽然叫了他一声:“心心?”

裴悉转过头,贺楚洲迅速按下拍照,定格画面里的青年表情有些茫然,风拂乱了他一侧额发,也有闪烁的烟花在旁照亮。

真漂亮。

贺楚洲将它替换成自己新的手机壁纸,心满意足地欣赏。

小镇的夜格外静谧,裴悉睡了很安稳的一觉,翌日早上一起,拉开门被各种长辈塞了满怀不知名头的红包,兵荒马乱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吃包着红皮花生的汤圆,捧着白黄白菊花上山祭祖,拜大神,回家吃午饭,把运来的烟花往院子里搬,在家门口等着冲龙神的队伍路过撒红包,再七手八脚准备晚饭。

桌椅都被搬到院子里,酒上桌,热热闹闹的年三十守夜从这里就算开始了。

贺家没有酒桌文化,也不会要求每个小孩子端着杯子挨个敬长辈说官方吉祥话,更不会在团聚夜聊工作亦或者催婚催生谈论各种讨人嫌的话题。

一切都很完美,只除了一点,叔叔伯伯个个都像是酒桶转世。

贺楚洲年年都被逮着陪桌,但今年不同,他带了人回家,有充足的理由提前下桌,牵着男朋友带着弟弟妹妹往灯会出发。

小镇上的摊都是摆在自家房子里,一边吃年夜饭还能一边开张。

贺楚洲给每个人都买了莲花水灯,给老婆买了三个,因为考虑到老婆头一次玩不会折,需要两次报废的机会。

拱桥下有下河上船的石阶,一只乌篷船可以坐六个人,他们大大小小九个人,得要两条船。

贺楚洲和裴悉落在后面等他们先上,五个小的上了第一条,贺霭月和云迹自诩大人,谁也不想跟叽叽喳喳的小屁孩儿坐一条船,就等着跟他们一起上第二条。

上船之后,两个人很有眼色地去了船头叠河灯,把船尾留给小情侣,坚决不做电灯泡。

裴悉第一次坐这种小船,甫一上去有些站不稳,贺楚洲搂着他坐下,靠着水边,一步步耐心教他怎么把扁平的河灯支棱起来。

这个点从酒桌上逃出来去看灯会的年轻人很多,长长的河道里络绎的乌篷船。

水边被放了很多已经叠好点燃灯芯的河灯,两岸屋檐挂着的红灯笼也倒映在河里,明灭交织。

裴悉学得很慢,但第一个就成功了,点燃放进水里时,他听见了后面那条船上小情侣拌嘴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这么笨,连个花灯都不会折。”

“第一次来水乡见这种嘛。”

“幸好我爸不在,不然又要嫌弃你了。”

“那你别跟叔叔说,我再学学。”

手心被碰了一下,裴悉收回目光,发现手心里又被放了一只折好的河灯。

“还是我老婆厉害,一学就会。”

贺楚洲喜滋滋把花灯点燃,让裴悉再放一只。

裴弯下腰靠近水面,小心翼翼将河灯放在水上,轻轻一推,河灯慢悠悠飘了一程,和另一盏撞个正着。

行船路过戏台,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台下坐着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带着意外统一的针织小帽,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

“哎呀!贺嘉嘉!”

贺霭月的声音忽然从船头传来,带着怒气:“你再弄一下试试,看我一会儿不打死你。”

裴悉望去,贺霭月在拍头上的水珠,贺嘉嘉在前面的船尾冲她做鬼脸:“来呀来呀——嗷!”

话还没得意完就被云迹扬了一脸水。

云迹:“这不就来了。”

贺嘉嘉:“突袭!你不讲道义。”

贺霭月舒服了,冲他做回鬼脸:“那你刚刚还突袭我呢,你也不道义。”

贺嘉嘉:“我那叫兵不厌诈。”

贺霭月:“诈你妹,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贺嘉嘉:“哼,我要把你们的河灯浇灭!”

云迹:“那你的也别想亮着。”

贺嘉嘉:“兄弟们跟着嘉哥上啊!”

贺霭月撸袖子:“云迹你闪开,看我不把他泼成落汤鸡!”

莫名其妙的水战开始了,贺楚洲赶紧带着裴悉往蓬下挪了些,免得被殃及池鱼。

正好船行过一户人家的白色围墙,裴悉抬头,眼前霍然一亮,不远处各色彩灯挂满街道上方,道路两旁商贩汇聚,其间人来人往,声色喧嚣。

嘭地一声,今夜第一束烟花在头顶绽开。

裴悉最先看见的是在河面铺开的烟花倒影,回头仰起脸看向上空,万千细闪在星空下消失,很快又被升空绽放的下一朵替代,将这一段河道照得透亮。

真的很美,很漂亮。

裴悉自诩看过许多更盛大的烟花,可都不如今夜的漂亮。

火光落在心口烧出融融温度,这是第一次,他这样直观地感知到烟花不再是单纯的烟花,还有寄托在其中的无限喜悦。

“喜欢?”他听见贺楚洲在耳边问他。

“嗯,喜欢。”蓬勃涌动的愉悦不允许他有一点的隐瞒和犹豫,他转过头,眼底也是焰火璀璨:“楚洲,我很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的风,这里的水,这里的人,这里的灯,还有这里的小船,这里的烟花,这里的安静,这里的喧嚷。

裴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一直留在这里。”

“一直?那可不行。”

贺楚洲揉揉他脑袋:“不过随时回来肯定没问题,新年想好去哪里玩了吗?”

楚女士问过他们初二过了想去哪玩,老贺先生想去爬山,霭月和云迹对体力运动没兴趣,他们更想去北方城市看冰雕。

裴悉问:“你想爬山还是看冰雕?”

贺楚洲:“只有这两个选择?”

裴悉:“不是只说了这两个吗?”

贺楚洲:“那是他们,我这里还有第三个选择,怎么样,要不要我走?”

裴悉:“什么选择?”

“就是”

贺楚洲等着下一轮烟花绽开,当着云迹和霭月的面大声说悄悄话:“不跟他们一路,咱们偷偷去北欧看极光。”

第 73 章

年初三, 两个人大清早偷摸起床赶到机场,上飞机飞了一程收到刚睡醒的贺霭月的消息,问他俩跑哪儿去了。

贺霭月:【快回家开会啦, 商量到底去爬山还是看冰雕。】

贺霭月:【对了!现在有第三个选项,去雪山泡温泉!】

贺楚洲:【我选四。】

贺霭月:【哪来的四?】

贺楚洲:【/位置】

贺霭月:【???】

贺楚洲:【告诉妈一声, 你们的春节旅游我和我家子涵就不参加了, 我们去芬兰看极光, 正在路上。】

贺霭月:【?????】

贺霭月:【卧槽!你他哥的!】

预感到接下来会有一串不太悦耳的语音出现在聊天框, 贺楚洲很明智地关闭了消息提示。

放下手机,将旁边睡得摇摇晃晃的脑袋轻轻拨到自己肩膀上,枕好。

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洁白云层,和一片大好的灿烂日光。

好兆头, 他满意地想。

那就希望这一趟,嗯……得偿所愿。

十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裴悉补完觉,清醒地吃了一顿味道还不错的飞机餐, 听男朋友兴致勃勃给他讲述落地之后的旅游行程,眼睛一闭,成功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飞机盘旋在机场上空准备落地。

中国时间下午16点,芬兰时间上午10点, 裴悉从窗往外看,一片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世界, 对很少见到雪的人来说是很难得视觉享受。

当然, 温度也很“享受。”

“你早就计划好过来了吧?”

站在零下十度的空气中, 裴悉感觉整个脑子也神清气爽了:“说老家气温高,还是带了那么多毛衣和厚外套。”

贺楚洲竖起大拇指:“老婆英明。”

裴悉:“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

贺楚洲:“嗯?这也需要理由吗?看极光的事, 讲的不就是一个心血来潮突发奇想说走就走。”

裴悉眯了眯眼,贺楚洲哈口气搓搓手,搂着人大步往前走:“哎哟好冷好冷好冷哦,老婆你看我手要冻掉了,快带我进入暖和暖和。”

裴悉被他拥着往里走,大概脑子又被冷空气吹得凝固了,想来想去,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了。

看极光的事,确实配得上这样的突发奇想。

电话卡,接送车,酒店,午餐,贺楚洲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裴悉不需要带一点脑子,只要跟在贺楚洲身边接受安排就好。

年假还很充足,不着急回国的两个人奢侈地花了一天一夜来倒时差和适应这里冰天雪地的天气。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吃过酒店精心准备的早餐,出发前往旅途的第一站,也是来到罗瓦涅米必去的景点,圣诞老人村。

一个小时后。

两个人站在积雪深厚的木屋前,沉默地看着又一位圣诞老人驾着驯鹿车驮着三位游客从他们面前驰过。

驯鹿车上的父母冷得两眼无光生无可恋,唯有小孩儿捂得严严实实坐在两人中间,高举双手欢呼雀跃。

“……”

“……”

“心心,你想——”

“不,我不想。”

“好吧,我也不太想。”

两票通过,圣诞老人村游玩项目被直接pass,两人在入口商店买了一些明信片写好寄回国,等贺楚洲确认好路线,目的地转移到距这里不远的圣诞公园。

圣诞公园修建在地下山洞,整体特色鲜明,据说在这里全面都有浓郁的圣诞气氛,最关键的是在这里不用吹风受冻,很适合闲下心来慢慢逛。

贺楚洲的小单反开始工作了,但拍了几张,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把拍立得也带上,如果照片能和明信片一起寄出简直不要太完美。

裴悉用一朵圣诞蔷薇干花扫扫他的眉心:“哥哥,需要我提醒你为什么没有带拍立得吗?”

贺楚洲:“嗯?”

裴悉:“因为你的行李箱已经被你塞满到塞不下一只瓶盖了。”

“是么?我有带那么多东西?”

贺楚洲回想自己都带了些什么有的没的,路过纪念品摊,不忘买两只驯鹿铃铛的挂饰:“给星星和月亮,一人一只,哦不对,一狗一只,一猫一只。”

在挑选季节干花时,他们遇到了一对法国夫夫。

彼时对方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而促成双方展开沟通的主要原因是金发绿眼的那位突然气势汹汹爆出一句:“卧槽!”

“卧槽?”这句出自贺楚洲。

对方两位知道他们来自中国后特别开心,表示他们都很喜欢中国并且正在努力学习中文,还兴奋地试图跟他们用中文进行交流。

只是……

“沃嫩鸡粉宅不酒墙,系奶吉利米哟吕兴,混个兴恁识里们!”

裴悉:“……”

贺楚洲:“……”

他们沉默着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看向两位开朗健谈就是不知道都在谈些什么的国际友人:

“Sorry, but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想像中愉快的中文交流计划夭折,从他们口中,裴悉得知他们刚结婚不久,特地休了假来这边度蜜月。

绿眼睛叫里奥,蓝眼睛叫威米尔,看得出两人非常恩爱,向他们展示无名指的同款婚戒时,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

“真巧,我们也是。”

贺楚洲这样回答:“加上最近是中国新年,我和我爱人想趁着放假来这边看极光。”

里奥和威米尔对中国新年和极光的话题很感兴趣,问了贺楚洲许多相关的东西。

裴悉不是健谈的性格,在他们聊天时发了会儿呆,低头看了看里奥威米尔的对戒,又看了看自己和贺楚洲光秃秃的指节。

蜜月……?

恐怕只有裴三花才能理直气壮把这趟旅程称呼为蜜月吧。

互相道别后,贺楚洲和裴悉离开了圣诞公园,洞外下起了大雪,目之所及的世界变得像个水晶球。

但只适合在燃烧着壁炉的温暖房间里看,所以他们很快回了酒店,窗水晶球的橱窗里拍了许多照片。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行程,比起旅行,或许称之为度假更合适,虽然罕见的是在大冬天度往寒冷的北半球。

极光可遇不可求,游玩期间,贺楚洲一直在关注着极光预报,但时至今日仍就没有确切消息。

芬兰第四天,他们准备前往极光博物馆游览,如果最终还是看不到真实的极光,至少可以在博物馆里感受体验。

在去往极光博物馆的路上,他们路过路德教堂,很巧的是里面正在举行一场精致温暖的婚礼。

裴悉远远看见里面的两位新人都是高挑秀美的男性,穿着洁白的西装,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走向台前,在誓词中交换戒指,然后亲吻对方。

贺楚洲在20米开外的甜品窗口买了两杯热可可,做好后招手示意他过去。

短短一程他回了三次头,直到教堂里面的景象进入死角,完全看不见,他才收回目光,接过贺楚洲递来的热可可。

“很喜欢那个教堂?”贺楚洲问:“那要不要过去看看?”

裴悉摇摇头:“不用,我刚刚已经看完了,里面不大,走吧。”

可可的温度从纸质杯沿传递到掌心,裴悉才想起自己如今站在芬兰,站在一片同性婚姻完全合法的土地上。

极光博物馆很有趣,讲述了芬兰的历史和极光的由来,但裴悉有些心不在焉,热可可从温到热再到凉,也才少了一小半。

他的走神其实很明显,但贺楚洲完全没发现,因为罕见的他也在走神。

在欣赏模拟极光时,贺楚洲时不时伸手摸摸衣兜的位置,像是要掏出什么,可神色又实在纠结,踌躇,犹豫不定。

最后索性从另一侧衣兜里掏出手机,咬着腮帮反复刷新消息,期望能够出现一个奇迹。

两个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发现谁不对劲。

出体验馆时,贺楚洲意外刷出了消息,表情变得喜出望外:“老婆,咱们有希望可以看到极光了。”

裴悉正想开口,两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里奥和威米尔操着歪七扭八的口音在叫他们的中文名,并且很高兴地大步朝他们走来。

所幸对话时里奥自觉切换到英文:“今晚有很大希望可以看到极光,你们报名的极光猎人的车队吗?”

贺楚洲说没有:“我们才刚收到消息。”

里奥欢呼:“太好了,那跟我们一起出发吧!”

威米尔:“我们报名了罗瓦涅米最好的追极光车队,听说今晚能看见极光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加上他们敏锐的洞察力,我们百分百能看见了!”

极光车队八点半出发,上车后裴悉才发现原来不止他们两队人,也不只一辆车。

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六七辆,并且行进过程中还有其他车队并入,看来今晚追极光的游客数量庞大。

大家在车上用带着自己国家语言口音的英语兴奋聊天,贺楚洲没有参与,摸摸裴悉的脸确认他的体温,低声问他困不困。

“你困了吗?”裴悉反问。

贺楚洲说:“我的生物钟你还不了解,月亮不睡我不睡。”

裴悉笑了笑,把手挤进他掌心。

指尖是凉的,贺楚洲捧到嘴边哈了口气,捂在手掌心帮他搓暖和。

里奥:“有人对着极光许愿,这和对着流星和猫咪胡子许愿是一个道理吗?对罕见的事物祈祷愿望实现。”

威米尔:“也许,一会儿极光出现你可以试试,就许明天早上在窗外出现彩虹,测试愿望是否会成真。”

里奥:“算了吧,那我还是许愿你可以帮我把明天早餐里的黑椒挑得一颗不剩比较实际。”

猎人司机哈哈笑起来:“远方来的朋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更赞同另一个说法,在极光下完成的约定可以像北极圈内的冰雪一样长久永存。”

裴悉心头一动,抬眼看向贺楚洲。

后者捏着他的指尖自言自语地嘀咕:“可一定得出来啊,不然我这趟不是白跑了……”

裴悉:“什么白跑?”

贺楚洲:“嗯?没什么,就咱们为了看个极光天寒地冻跑这么远,要是看不见,可不是就白跑了。”

追极光的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从八点半到九点,再从九点到十点,十点半,他们一共换了三个地方,最终停在一处冰冻的河流上游。

一望无垠的雪原,树木只剩枯枝残影,偶尔水面被冰冻反射出一点淡蓝流动的光芒

裴悉坐在稍高于水平面的位置等待,猜想这里一定出现过不止一次极光,因为周围都修建了木椅,也没有被雪覆盖。

贺楚洲蹲在车旁询问了司机一些事,很快也爬上来坐在他旁边。

其他人都聚集在下面河道,因为透过河面冰层可以看见下方的鱼群,他们对这无比好奇。

“也许海洋馆可以加上极光的设计。”裴悉说:“极光,宇宙,海洋,没有人会不喜欢。”

“有道理,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贺楚洲从衣兜掏出一个热片暖手袋,将里面小铁片掰一下,液体开始凝固发出热量。

他把它放在裴悉手里,供取暖用。

这东西方便,可惜时效很短,比热水袋凉得都快,不过没办法,北极圈的人好像都不怕冷,买不到暖手器也买不到热水袋,这个东西还是他路过一个儿童玩具区域时买来的。

裴悉第一次见这样的暖手袋,在掌心翻来覆去看,想知道里面凝结发热的东西是什么。

贺楚洲望着地平线的方向,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心心,你说神仙也分国界吗?他们平时会不会互相交流?”

裴悉抬头:“什么?”

贺楚洲:“我对着河灯许过的愿望,要是对着极光再许一遍,是会抵消还是会双倍实现?”

裴悉:“……”

裴悉:“你考不考虑去联想上班?”

贺楚洲笑起来:“开个玩笑。”

“嘿兄弟,怎么在上边?”

威米尔仰头叫他们:“要下来看鱼吗,这里有好多胖胖的鱼,它们似乎也在等极光。”

贺楚洲摆手拒绝:“不了兄弟,天寒地冻的,一会儿再给我看饿了。”

裴悉看见贺楚洲手指被冻好红,不由蹙了蹙眉,想要帮他暖一下,下一秒贺楚洲收回手插进衣兜,裴悉指背隔着羽绒层,撞上了一个坚固的东西。

不像是手的手感,单反在脖子上,贺楚洲也基本不会把手里揣在左边兜,于是他问:“你还带着了什么吗?”

贺楚洲:“没什么啊。”

裴悉:“那你兜里的是什么?”

贺楚洲隔着布料动动手指:“喏,当然是我的手。”

裴悉不信,想伸进他衣兜去摸,都还没碰到了,贺楚洲忽然弯腰冒出一句好痒,捂住衣兜不让人碰了。

好做作的表演。

这下裴悉可以确定贺楚洲是在背着他偷偷搞些什么东西,不过具体搞得是什么,不得而知。

犹豫是就此放弃还是将好奇贯彻到底时,下面人群骤起一片哗声,裴悉抬起头,恰好看见一道绿色光带在天空无声浮动炸开。

惊喜总是来的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观察鱼群的人群手忙脚乱掏出拍摄设备开始拍摄,在快门声中发出对大自然此起彼伏的感叹:

“是大爆发,亲爱的你们真幸运。”

“我还以为看不见了!”

“老天,它简直像一条浮动的绿色银河,它一直在舒展卷曲!”

“那是风的形状吗?”

“好美!好奇特!好壮观!威米尔快看,这条的边缘是紫色!!!”

“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风景!唯一的风景!”

“我的上帝,它美丽得让我已经忘记想要许什么愿了。”

……

裴悉目不转睛望着上头,绚烂的极光从顶空一路蜿蜒到极圈地平线,难得一见的绿光将他鲁莽的蠢蠢欲动一览无遗地照亮。

他听见人群激昂顿挫的赞美,感知到脉搏跳动的频率也在逐渐变得冲动。

当一条捎带异色的光芒从头顶掠过,在盛大的景致下,在喧嚣的惊呼中,他握紧手中已经转凉的暖手袋。

默默在肺腑间充盈一口冰川的凉气,他闭了闭眼,忽然转向贺楚洲:“我们结婚吧。”

贺楚洲动作直接傻在一半。

四目相对,裴悉视线缓缓下移,看见贺楚洲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个黑色小盒子,正悄悄递向他。

蓝纹为底嵌着宝石的戒指,仿佛大海从深处捧出的带珍珠的波浪,在极光照映中熠熠生辉。

“……”

“……”

“嗳,我,这都准备好了。”

贺楚洲挠挠头,难得局促:“宝贝,要不你先撤回一下,让让我?”

——正文完

番外

“可能会有后遗症。”

医生合上检查表, 推了推下滑的眼镜:“伤者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是他家属。”裴悉解释完才问:“是哪方面?”

医生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暗示性地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

裴悉:“他脑子坏了?”

医生:“哦那不至于,是伤者在车祸中撞到了脑袋, 有轻微脑震荡,可能引起一些后遗症, 不严重, 只是后续需要时间进行自愈恢复。”

裴悉又问:“什么后遗症?”

医生:“可能性有很多, 失眠, 嗜睡,精神不济,精神过旺,失忆, 记忆错乱,都有先例。”

两人的对话在病房门口进行,里面的人已经醒过来了,此时正躺在病床上将双臂垫在后脑勺舒舒服服打哈欠。

裴悉转头看了贺楚洲一眼。

……可能性很多, 但是他觉得这人哪样都不占。

导致追尾的肇事司机另有其人,裴悉全程只担任了一个热心市民的角色,既然人没事了,他也没有理由多留。

他赶着去见张先生,贺楚洲有什么后遗症不后遗症的, 都跟他无关。

只是意外不知为何总是接二连三。

离开医院刚回到车上,董翰就接到了张先生助理的电话, 说张先生临时有急事已经出发, 让他们不用过去了, 相关的一切事宜需等张先生回国再详谈。

客客气气挂了电话,董翰从副驾回头问:“裴总, 现在怎么办?”

裴悉阖眼揉着鼻梁,疲惫多过心烦:“回去吧。”

白跑了一趟,中间莫名其妙在医院奔波了一圈,因为不值当的人耽误了工作,裴悉心情实在称不上美好。

上午的计划被打乱,只能将后面的日程往前挪。

在公司例形加班到八点,夜幕降临,经助理董翰提醒,他收好东西下楼。

在附近餐厅吃过晚餐,考量着是会公司把剩下的一点工作继续做完还是直接回去时,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号码备注只有敷衍的一个“贺”字,是躺在医院那位后遗症预备役。

裴悉接了,态度说不上糟糕,但也绝对称不上好:“什么事。”

贺楚洲:“老婆你怎么不在家,你去哪里了啊?”

裴悉脸一黑,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没想到不过几秒的功夫,对方电话又来了,被他连续挂断还锲而不舍一直打。

裴悉烦了,在对方又一次来电时接起:“贺楚洲你是不是有病,打电话不会看备注吗?”

那边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在确认。

裴悉没闲工夫陪他浪费时间,正要挂断,就听那头的人开口:“老婆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听不出你的声音。”

裴悉:“……什么?”

贺楚洲:“你去哪里啦?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到处跑了,给我个地址,我现在去接你回家。”

裴悉被他一口一个老婆叫得浑身恶寒,想起白天医生的话,不确定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是所谓需要时间自愈的后遗症。

但能确定是与不是都跟他无关。

裴悉:“我在哪不用你管,觉得自己不清醒就联系你父母,别再给我打电话,挂了。”

贺楚洲忙道:“爸妈出国了。”

裴悉即将触到屏幕的手指一顿,重新将手机贴近耳边:“出国了?”

贺楚洲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短时间回不来。”

裴悉:“那就给你其他亲人或者朋友打。”

贺楚洲:“他们都在忙。”

裴悉:“你觉得我很闲?”

贺楚洲:“当然不是,你最忙!”

裴悉:“那挂了。”

“哎别,别啊,老婆……”

贺楚洲声音低下来,可怜兮兮的:“我知道你还生着气,但至少告诉我你在哪里可以吗?晚上外面那么黑,你一个人在外面我真的不放心。”

“……”裴悉深一口气:“贺楚洲,你要是不知道该去哪可以回医院继续住着,撞你的人不是我,别来耽误我的时间。”

“还有,我不是你老婆,别张嘴乱叫人。”说完直接电话,驱车回家。

一路安静,本以为贺楚洲放弃了,没想到刚驶入小区车库,手机接连响了几声,亮起的屏幕显示收到几条微信消息:

贺楚洲:【老婆别生气了(T . T)】

贺楚洲:【我保证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你说停就停你说动就动,你说不要了就是箭在弦上我也给它忍下来。】

贺楚洲:【老婆原谅我/大哭】

贺楚洲:【我真的知道错了。】

贺楚洲:【离家出走的路太苦了,带上一个洲洲吧/大哭/大哭】

……

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裴悉现在可以确定这人是真脑子出问题了,索性准备拉黑,却被对方接下来的话硬生生控住动作:

贺楚洲:【你在公司吗?】

贺楚洲:【我去接你行吗?】

贺楚洲:【/抱头委屈jpg.】

贺楚洲:【不过我没有职工卡保安会给我开门么?老婆,我在门口等你的话你会不会下来接我?】

公司保安二十四小时轮换值班,内部也有程序部门的员工还在工作,要是贺楚洲真的大张旗鼓跑去找他,裴悉都不敢想象明天会传出什么东西。

这人怎么这么烦?

裴悉压着火气将家里地址发了过去。

裴悉:【我今晚住这儿,很安全,别来找我,有事明天再说。】

裴悉:【/图片】

裴悉:【还有,看清楚,周围多的是灯,一点也不黑。】

不再理会脑震荡病人又已读乱回了些什么,裴悉收起手机上楼,习惯性在到家的第一时间先洗澡,从浴室出来后又去厨房泡了杯咖啡。

门铃响的时候,他正端着咖啡准备去书房继续工作,闻声只能先放下杯子去开口。

随口问了句是谁,外面没人应。

结果从猫眼往外看清按铃人是谁,不耐的情绪瞬间上来。

冷着脸拉开门,一句“你到底什么毛病”还没斥出口,就被对方大力抱住,双脚甚至还离地了两三秒,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老婆,你怎么还偷偷自己买了房子,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两人力气差距悬殊,贺楚洲稍微用点力就能让裴悉挣不开:“别啊,我这种金龟婿市面上很难钓的,我保证以后肯定听话,老婆你就将就一下吧。”

“回头我就把房里都过户给你,以后你不高兴了让我滚就行,你别自己滚,一看不到你我就很担心。”

“老婆你好香啊,你换沐浴露的吗?绝了,这个味道特别适合你。”

裴悉往后仰头,用力抵着他的肩膀:“贺楚洲,松手!”

“不松。”贺楚洲不但不松,还特别无赖地埋下脑袋四处乱蹭:“松了你又跑了,我都一天没抱过你了。”

什么叫一天没抱过?

他们压根儿从来就没进过对方方圆三米以内的距离。

裴悉咬牙:“不松就离婚。”

下一秒,捆在他身上的手臂迅速收回,他重获自由,立刻倒退两步跟贺楚洲拉开距离。

贺楚洲站在原地,像只落魄的大型犬,垂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跟往常意气风发时完全判若两人。

裴悉一句饱含怒火的“滚出去”就这么哽在了喉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贺楚洲学狗学得太出神入化,让他产生了错觉,他好像真的听见狗叫的声音。

贺楚洲:“老婆……”

出处不详:“呜汪!”

裴悉:“?”

他满腹疑惑回过头,意外发现投影下方柜子上不知何时趴了一只黑白配色的边牧小狗。

小狗脖子上戴着一只红色项圈,水灵灵一双狗狗眼好奇望向他们,时不时刨动前爪小叫一声,像助兴,更像看热闹。

裴悉眼角一抽,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人形大狗:“你的狗?”

贺楚洲小声:“也是你的狗。”

裴悉拳头硬了:“你大晚上跑过来就算了,还要带上一只狗?”

贺楚洲:“它也是你——”

裴悉:“你再说一次是我的狗,我就叫保安把你们连人带狗都扔出去!”

贺楚洲哦了一声,弱弱改口:“它也是你儿子。”

裴悉:“……”

算了,冷静。

裴悉,你是个正常人,别跟脑子出问题的人多计较。

“行了,你已经看过了,我现在很好很安全,你可以回去了。”

裴悉转身去将边牧从柜子上赶下来,拎着牵引绳牵到门口:“带上你的儿子,慢走不送。”

贺楚洲不接狗,直勾勾盯着裴悉:“老婆,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裴悉:“不去,还有,我说过了,别叫我老婆。”

贺楚洲看起来更沮丧了:“好吧,悉悉,那我能留下跟你一起吗?”

裴悉皱眉:“你笑什么?”

贺楚洲茫然:“我没笑啊。”

裴悉:“没笑你嘻什么嘻?”

“你不让我叫你老婆,那我只能叫悉悉了啊。”

贺楚洲挠头:“还是说你喜欢我叫你裴裴?可是你爸也姓裴,这样感觉好奇怪。”

裴悉:“……滚出去。”

贺楚洲站在原地不挪窝:“我真的不能留下吗?”

裴悉面无表情:“不能。”

贺楚洲低声:“可是你不在家里好空,我会睡不好。”

裴悉:“那就去酒店。”

贺楚洲:“酒店不能带宠物。”

裴悉:“你不是有那么多床伴?让他们过去陪你睡。”

贺楚洲:“啊?我哪来的床伴?”

裴悉:“我怎么知道。”

“我没有床伴啊,我就一个老婆。”

贺楚洲好委屈:“老婆你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能乱给我扣帽子,而且我来的路上有一段路路灯坏了。”

裴悉没理解他的意思:“你想让我去帮你修?”

贺楚洲:“太黑了,我害怕。”

裴悉:“……”

裴悉:“绕别的路。”

贺楚洲:“车快没油了,绕不了。”

裴悉发誓,除去从前面对裴臻时,这是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揍人的冲动:“贺楚洲,你故意的是吧?”

贺楚洲声音低落:“悉悉。”

裴悉:“别叫我。”

贺楚洲抿了抿唇,眼神落寞。

裴悉:“别卖惨,这招对我没用。”

贺楚洲:“噢……”

边牧:“呜……”

裴悉:“……”

十分钟后。

裴悉从卧室将一张被子抱出来扔在沙发上,对阳台上一堆贺楚洲刚从车里搬上来的狗粮狗碗狗窝已经无力再说什么。

这人就是早有预谋要赖着不走。

他的最多容忍他一晚上,明天早上就立刻想办法让人把他接走。

贺楚洲长手长脚窝在沙发里,翻身困难:“悉悉,我没有客房可以睡吗?”

裴悉:“睡沙发还是回车上睡,你自己选。”

贺楚洲很有眼色地拥着被子乖巧躺下:“这沙发好软,比床舒服,我老婆眼光真好。”

裴悉懒得理他,给狗倒了一碗水,顺手摸了摸狗头,没再分给沙发上眼巴巴盯着他的贺楚洲一个眼神,转身回了书房。

今夜的天气是多云,星星都被遮挡在云层后面,时间接近凌晨,云散了些,才有一些星星点点冒头。

裴悉揉揉发胀的鼻梁,关上电脑起身离开书房,回卧室时临时想起什么,往客厅随意望了一眼。

沙发上的人睡得拮据,一只脚和半张被子都在沙发外,另外一半被他勉强卷着被角压在身下,只需要一个翻身就会全掉地上。

裴悉收回目光扶上门把,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一看,另一半被子果然已经不保,贺楚洲衣着单薄蜷在沙发上,小狗在他不远处的毛茸茸狗窝里乖乖趴着,看见裴悉了,尾巴摇得很礼貌。

夜黑风高,主卧的门被推开又关上,客厅恢复一室静谧。

小狗放下晃动的尾巴安然入睡,贺楚洲面向沙发里侧睡着,被子重新严严实实盖在了他身上,脸也遮住了,只剩一点头顶还露在外面。

翌日清晨,裴悉准时在生物钟时间内醒过来。

没忘记客厅还有个麻烦精,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他拨通助理董翰的电话,打算让董翰去联系贺楚洲的助理过来把人带走。

但不知道是时间太早还是对方被别的事情耽搁了,电话响了一阵一直没人接听。

他便转为发消息,打开微信找到董翰,一边编辑文字一边往外走。

门一拉开,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令他手上动作和脚步皆是一顿。

抬头望去,餐桌上摆放着做好的早餐,客厅里空荡荡,被子被人整齐叠好放在沙发,阳台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根狗毛也没有留下。

走近餐桌,装满热牛奶的玻璃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龙飞凤舞的行草留着一串字迹:

【感谢裴总大恩大德收留,添了一晚上麻烦实在抱歉,仅以此表达我的歉意,厨艺一般,但心意不减~】

落款是贺楚洲,后面还涂了一个团七八糟的爱心。

睡一觉就恢复了?

看来这个后遗症远没有他想象中麻烦。

随手将纸条扔进垃圾桶,董翰回了电话过来,他接起拉开凳子坐下:“没事了,对了,一会儿重新帮我安排一下今天的行程,把会议集中在上午,下午我要出去见个客户。”

这段时间的工作其实不算多,项目都在各个负责人的监管下有条不紊进行。

但是裴悉是闲不下来的性子,除了工作,他的生活里好像也填不进别的东西了。

照旧度过忙碌到堪称机械的一天,晚上去合作商举办的晚宴露了个面,回到家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洗去一身奔波的疲惫上床躺下,不消片刻,他便在潮水般的倦意侵蚀下很快陷入沉睡。

只是这夜的睡眠时间仿佛格外短暂,感觉上一秒刚闭眼,下一秒就被门铃声吵醒。

睁眼一看,窗外的天空才刚泛起鱼肚色的白。

门外是贺楚洲,裴悉以为他是特意过来道歉的,结果门一打开,看见他左脚边蹲着一只狗,又脚边搁着一只行李箱,突然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贺楚洲开口就是王炸:“悉悉,你不愿意回家没关系,我可以搬过来照顾你。”

“放心,我很好打发,给我一张沙发就行。”

番外

裴悉沉默盯着他很久, 最后心情复杂地问出一个问题:“你怎么过来的?”

贺楚洲:“开车,怎么了?”

裴悉留下一句“跟你的狗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回到卧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 再回到玄关:“走。”

贺楚洲不明就里:“要去哪?”

裴悉低头换鞋:“医院。”

贺楚洲顿时紧张起来:“你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那里——”

“我没有不舒服。”裴悉很没耐心地打断他:“需要看医生的是你。”

贺楚洲:“我?我没有不舒服啊。”

裴悉:“你有。”

贺楚洲:“真没有。”

裴悉不想跟他争辩:“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我现在让你去医院你去不去?”

贺楚洲被精准拿捏住七寸,光速改口:“去。”

裴悉换拿上车钥匙准备出口, 贺楚洲却还站在原地不挪窝, 挡在门口中央。

裴悉:“做什么?”

贺楚洲示意了一下手边的位置, 一脸单纯:“悉悉, 我的行李还没放。”

裴悉怎么可能真的让他住过来。

收留他一晚,今天又耽误工作时间带他去看医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没答应你住进来,别放我这,带回你自己家。”

贺楚洲不接话, 默默又看向另一边的狗子,小声:“医院不让宠物进。”

裴悉:“让它在车上等。”

贺楚洲:“可是星星有点晕车了,再坐回去我怕它吐车上。”

裴悉表情微顿,不是因为什么狗晕车的破烂借口, 而是:“你叫它什么?”

贺楚洲:“星星啊,怎么了?”

裴悉:“……它叫心心?”

贺楚洲点了点头:“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这名字是你给它起的啊。”

裴悉觉得事情发展越来越荒谬了:“我什么时候给他取名了?”

贺楚洲张口就来:“咱们刚结婚的时候,你第一次来我家见到它,说它眼睛很圆很漂亮, 像星星。”

裴悉:“”

裴悉:“贺楚洲,你前后鼻韵不分的是吗?”

贺楚洲:“嗯?”

裴悉:“改回去。”

贺楚洲:“什么改回去?”

裴悉:“这狗之前叫什么, 改回去。”

贺楚洲:“为什么?”

裴悉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你再问一句为什么, 我立刻叫保安上来把你轰出去。”

贺楚洲:“好好好我不问了, 都听你的,你说改就改, 星不是,屎蛋,听见了吗?记一下,你名字从今天开始改回去了。”

边牧趴在地上呜咽了一声,两只耳朵往后耷拉,不知道是在应声还是在反驳。

贺楚洲想要邀功,却发现后者面色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以为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小心翼翼询问:“悉悉,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裴悉:“没什么,走了。”

贺楚洲:“那屎蛋和我的行李”

裴悉深吸口气:“放进来,动作快点,你已经耽误我很多时间了。”

贺楚洲笑逐颜开:“好嘞!”

既然暂时把这尊大佛送不走,车也没必要开两辆了。

裴悉坐上贺楚洲副驾,盘算着如果贺楚洲不需要住院,就让他再回来把狗和行李带走。

总之搬过来是别想,他没义务一直收留他。

挂号排队时贺楚洲一直跟在他身后,保持安静亦步亦趋,安分乖巧得像个人形跟宠。

除了在看见他挂了脑科专家号时疑惑地问了半句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是半句,原因很简单,裴悉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跟宠接收到警告,就摸摸鼻子乖乖闭嘴了。

没事,问题不大,贺楚洲想。

老婆的新规矩,不喜欢被问问什么,虽然原因不详,但无脑遵守总没错。

等待的空隙,他们运气不太好地偶遇了一位贺氏总部的员工。

员工先是看见贺楚洲,打完招呼才发现坐在贺楚洲旁边的裴悉,两只眼睛倏地睁大,神色一下微妙起来。

裴悉的心也悬了起来。

贺楚洲现在脑子不正常,谁知道他会跟员工胡言乱语什么?

烦着要不要直接把人拖走,贺楚洲他出声了,快得裴悉都来不及捂他嘴:“嗯,有点感冒过来看看,你呢,没什么大问题吧?”

被大老板一对一关心了,员工受宠若惊:“没没没,我也跟您一样就是个普通感冒,打上一针就能回去继续工作了。”

贺楚洲点点头,随意道:“行,不过实在不舒服不用硬抗,公司有这方面福利,跟你们主管打个申请可以带薪休病假。”

员工小鸡啄米连连点头,走之前没忍住又偷偷打量了两人一眼。

虽然是坐在一起,但两个人都在各看各的手机,一个懒散一个冷漠,全程无任何眼神和语言交流,也没有肢体接触,跟看病偶遇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好像确实是他误会了,他就说,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一起来医院呢。

但是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余光注意到员工已经走出医院大门,裴悉立刻去看贺楚洲,眼神带着浓浓的怀疑和打量。

贺楚洲眨眨眼:“怎么了?”

裴悉声音冷调:“你是不是装的?”

人后死皮赖脸,人前又端得滴水不漏,难道这人根本没有失忆,从头到尾都是在耍他?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他的火气一下上来了,甚至想把挂号单摔在这个骗子脸上扭头就走。

“是啊。”贺楚洲说,

不过在裴悉即将彻底变脸之前,他又颇为委屈地补上后半句:“不是你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裴悉满腔的火像是全烧在一堆干沙上,灭得莫名其妙,还哽得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楚洲斗胆的诉苦还没有结束:“我太惨了,明明都结婚了还没个正经名分。”

贺楚洲:“我们员工群里有好些小姑娘偷偷喊你老公,被我要到管理员禁言了还不服气。”

贺楚洲:“哦还有几个男大实习生,居然胆大包天地说什么等有钱了就追你,追个屁追,毛都没长齐,拿着我发的工资还想追我老婆,找抽呢”

裴悉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拉着他站起来:“闭嘴,上楼,马上到你了。”

还是上次那位医生,对于裴悉阐述的贺楚洲的情况,他表现得十分淡定:“间歇性发作后遗症,之前也有例子,放心,是正常现象。”

裴悉:“这种后遗症没有规律的吗?还是说想发作随时可以发作?”

医生:“当然不是,一般都是有某种规律或者契机,家属可以注意观察一下。”

医生:“哦对了,有一点要特别注意一下,后遗症患者的大脑比较脆弱,不能受刺激,不然的话轻则减缓恢复速度,重则会影响往后正常思考能力。”

裴悉对此理解为:“他可能变成智障?”

医生:“额这么说也不算错。”

听起来就很麻烦,裴悉只能又问:“刺激是指什么?”

医生:“照患者现在的情况,尽量顺着他的思维去跟他交流,最好不要强制性纠正。”

裴悉明白了。

贺楚洲现在是过家家状态,而他不但不能告诉他这件事很愚蠢,还能陪着他一起过家家。

他是做了什么孽遇上这种事?

情况特殊,贺楚洲没有被允许进去,而是独自坐在走廊等待。

原本他是坚信自己没有问题,但见裴悉出来脸色不太好看,他的心跟着就悬起来了。

回去路上,他斟酌着语气问裴悉:“悉悉,我脑袋没什么毛病吧?”

裴悉:“有。”

贺楚洲心头一紧:“什么问题?”

裴悉:“医生说你是智障。”

贺楚洲:“啊?”

裴悉不答了,一直望着窗外让贺楚洲连观察他的表情都做不到,只能忐忑猜测:“悉悉,你在哭吗?”

“?”裴悉转过头一脸莫名:“我哭什么?”

贺楚洲:“就是我得了什么晚期肿瘤之类医生说没救了你又瞒着不告诉我独自承受悲痛的压力——”

裴悉:“安静。”

贺楚洲默默闭嘴。

裴悉胡诌了一个理由:“你没病也没得什么绝症,只是睡眠不足导致短暂的一记忆力衰退,别太给自己加戏。”

贺楚洲头顶缓缓冒出问号:“我每天睡十个小时还睡眠不足,难道要睡十二个小时才行?”

裴悉随口嗯了一声,两秒后反应过来,觉得不可置信:“你一天睡十个小时?”

贺楚洲莫名:“我们不都是吗?”

裴悉:“”

裴悉:“你不工作?”

贺楚洲:“不是还有十四个小时吗?”

裴悉:“”

差点忘了,他跟一个满腹草包的富二代较什么真。

扯了扯嘴角靠回去继续看着窗外:“那就是你睡眠过剩,以后减少两个小时。”

他看起来不是很想说话,贺楚洲很识相地安静下来,将车载音乐也调小了些,方便他休息。

到家后,裴悉第一件事是回房换衣服,然后出来赶人:“把你的狗和行李带上,自己回去。”

贺楚洲又垮下脸来。

裴悉可不管他垮不垮脸,只是想起医生的嘱托,为了顺上贺楚洲的逻辑链,添了一句:“从今天开始,我们分居。”

他说得轻描淡写,对贺楚洲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悉悉,你要跟我分居?”

裴悉点头:“对,不只分居,还要离婚。”

随着他话音落下,面前的人眼眶唰地红了,那双看人似乎总是满含深情的眼睛盈满悲怆,看得裴悉无端有了种罪孽深重的感觉。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他本来就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他不自在地避开贺楚洲哀求的注视,打算一次性快刀斩乱麻把人赶走,电话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他那远在国外陪二儿子散心的父亲来例行查岗了,裴悉只能分心先接起电话。

裴岩松还是那一套不变的陈词,先说一遍自己了解到的公司近况,再问裴悉之后的工作计划,最后点出他单方面认为需要改进的问题。

改不改还不确定,但裴悉还是应下了:“知道,您放心,那些问题我会解决——”

手机突然被人从手里抽走,裴悉猝不及防,保持接电话的姿势愣了两秒,但这短暂的两秒已经给足了某人发挥的空间。

贺楚洲还没从被提离婚的打击中缓过来,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对着电话一顿输出:“裴岩松,你小子别太过分!”

“别忘了你已经把儿子卖给我了,他现在是我的人,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他指手画脚?”

番外

裴悉人都傻了。

电话那头裴岩松估计也是没料到居然有后生敢这样跟他说话, 一时愣住,竟没有反驳出声。

直到裴悉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想要抢回手机时, 才听见电话里裴岩松后知后觉一声怒气值拉满的暴喝:“胡说八道!你是谁,敢跟我这样说——”

声音戛然而止。

贺楚洲骂了句老不死, 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裴悉:“……”

裴悉表情空白:“贺楚洲, 你在做什么?”

贺楚洲一改刚才的强势, 黯然垂下手转向裴悉:“悉悉, 你是真的想跟我离婚吗?”

“如果是,我愿意成全你,我投入进裴氏的钱不用你还,如果以后你还有需要, 多少我都给你?”

裴悉:“……你投进裴氏的,钱?”

贺楚洲恹恹答是:“但我也有条件,悉悉,你能保证跟我离婚以后, 你可以脱离你父亲的掌控好好生活,不会再被他当成物品,送出去跟其他人结婚交换利益吗?”

裴悉:“……”

电话又响起来,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裴岩松来兴师问罪了。

裴悉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朝贺楚洲摊开手:“你先把手机给我。”

贺楚洲看了眼备注, 眉心狠狠皱起:“他又想训你了是不是?悉悉不用怕,有我给你撑腰, 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现在就警告他去过再不知收敛, 回头我就把他从裴氏董事的位置踢出去!”

裴悉额角顿时跳得更厉害了:“踢什么踢,把手机还给我。”

贺楚洲:“悉悉——”

裴悉:“三。”

贺楚洲:“相信我, 真的不用——”

裴悉:“二。”

贺楚洲飞速递上双手,将手机规规矩矩放进裴悉手掌心。

裴悉:“在这儿等我,其他的事等我出来再跟你算……再跟你慢慢说。”

说完,他拿着手机快步进入书房,用自己正在探望智力残障人士并且不慎被抢了手机的理由糊弄了裴岩松,再回到客厅,贺楚洲仍旧站在原地等他,一步没动。

倒是出乎意料的听话。

裴悉走到他面前,将手机随意放在茶几上:“说吧,什么叫把儿子卖给你了,投钱给裴氏又是怎么回事?”

贺楚洲掀眼看他一眼,又垂下去:“悉悉,记忆力衰退的人真的是我不是你吗?”

裴悉:“让你说你就说。”

贺楚洲:“好吧,那我说了的话能不能不离婚,也不分居?”

裴悉:“二。”

贺楚洲:“哎别数别数,我说!”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裴悉终于从贺楚洲口中弄清楚了他现在的大脑逻辑故事链,前因后果如下:

裴氏遇到千年难遇(?)的财政危机,需要注入大量流动资金。

裴岩松四处求助四处碰头,最后只有财大气粗的贺氏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但有条件,就是需要两家联姻,只有裴悉跟贺楚洲结了婚,贺氏才愿意注入资金帮助裴氏度过难关。

结果不言而喻,裴岩松将裴悉天价“卖”给了贺楚洲,两人利益关系的驱使下很快结了婚。

……很离谱。

裴悉不知道贺楚洲是哪里来的脑洞编纂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剧本,并且仍旧有无法理解的bug:“你为什么要花那么大代价跟我结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贺楚洲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裴悉换了一个问法:“既然是我有求于你,为什么你非但不在这段关系中占主导地位,还总是对我低声下气一再忍让?”

贺楚洲还是不说话,而且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

裴悉:“不想说?”

贺楚洲试探:“可以不说吗?”

裴悉点点头:“可以,我一会儿让律师去草拟离婚协议书,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就能告诉——”

贺楚洲:“因为我一直暗恋你!”

裴悉愣住:“……什么?”

贺楚洲自觉没能守住秘密,加上老婆都要跑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从初中就认识你了,到现在十几年一直都喜欢你。”

“听说裴氏出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其实特别高兴,不是幸灾乐祸,就是觉得我终于有机会能让你注意到我了。”

“我本来没有想提什么条件,就是单纯想帮你,但是听闻的一些传言和裴岩松的态度让我发现你在家可能过得并不好,就抱着试探的心态跟裴岩松提了联姻。”

“没想到裴岩松竟然真的答应了,我发誓我不是想要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可能多少有一点,但更主要是想把你从那个家里带走。”

“读书时你一心扑在学习,我不敢打扰你,后来你又醉心工作,我不敢耽误你,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接近你,也有能力可以照顾你,别说什么低三下四,我都恨不得能把你含在嘴里供着。”

室内很安静,除了贺楚洲的声音,裴悉听不见别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被带进文字组成的漩涡,潮水侵蚀大脑。

一直到被无聊开始四处溜达的边牧撞了下小腿,他才如梦初醒。

心跳有瞬息的紊乱,飘忽的意识很不容易才被拉回原位。

这是一种很怪异,很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就是明知道贺楚洲现在不清醒,说的话都是胡编乱造,可他还是被绊住情绪。

奇怪,为什么?

是因为他太久没被关心?

还是因为胡编乱造的人此刻对自己的胡编乱造一无所知,所以献出来的一腔热忱毫无杂质?

前所未有的心情让裴悉无所适从,甚至面对眼前陌生的贺楚洲有了些手足无措,语塞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贺楚洲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只是看他皱着眉头不太愉快又不说话的模样,以为是自己的处心积虑让他生了气,想到自己可能即将恢复单身,悲从中来,更崩不住了。

“老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想跟我离婚的是么?”

“我骗了你是我不对,你要跟我离婚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呜呜反正都是我活该。”

“可是我怕你回家又被裴岩松教训,说你没用,连我也拴不住。”

“所以离婚的话可以先不告诉你爸吗?我怕他又把你嫁给别人。”

“不对,别人都能为什么我不能,他们不可能有我这么喜欢你,也不如我长得好看,也不如我有钱。”

“老婆,悉悉,这个婚一定要离吗?不离不行吗?”

“老婆我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不知道我从中学就开始喜欢你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那时候你穿着小裙子在校庆上跳钢管舞,裙子底下的腿又细又白,裙子上面的腰更细更白——”

“贺楚洲!”

裴悉满腔动容转瞬烟消云散,没有把人直接从家里打出去是他为对方保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贺楚洲眼睛更红:“你还吼我。”

裴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吼你怎么了,你有本事吼回来。”

贺楚洲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对不起,我没本事。”

裴悉:“那去把你的狗盆狗粮放好,然后把行李放客房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贺楚洲愣了,默默将裴悉的话咀嚼两遍,一双眼睛噌地亮起来:“老婆,你答应让我住下了?”

裴悉撇开脸:“随便你。”

贺楚洲:“那那那,不离婚了?”

裴悉:“你再多问一句现在就跟我去民政局,还有。”

他转过头直直盯着贺楚洲眼睛,一字一顿无比严肃地陈述:“我不穿裙子,也不跳钢管舞。”

“好好好,你不穿,是我穿。”

幸福来得太快,贺楚洲整个人都多云转晴了,立刻想把行李箱拖去客房。

可走了两步又实在激动,干脆退回去捧着裴悉的脸用力亲了一下:“老婆你真好!”

裴悉一下被他亲懵了,反应过来一时大骇,用力推开他,拿手在他亲过的地方来回反复地擦。

贺楚洲不防被推得后退了半步,错愕看着裴悉的动作,眼底欣喜逐渐被不可置信替代:“老婆,你嫌弃我?”

裴悉很想反问不应该吗?但出于对病人人道主义的包容,他把这句话硬生生忍了回去。

可是沉默也会被解读,贺楚洲更受受伤了,喃喃仿佛天塌了一般:“我老婆嫌弃我,怎么会这样,我老婆居然嫌弃我……”

裴悉忍不了了:“不该吗?谁知道你这张嘴在别人身上都干了什么?”

“什么别人身上?我的嘴长在我脸上,为什么要在别人身上干什么?”

贺楚洲委屈死了:“老婆你是怀疑我亲过别人吗?我没有,我打小恋爱都没谈过,除了屎蛋,我就亲过你一个,我的嘴除了吃饭,只在你身上办过事,你不能冤枉我。”

……什么虎狼之词?

牛头不对马嘴,裴悉懒得跟他多交流,可贺楚洲不依不饶:“老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没关系,我有人证,你等等,我马上给你证明。”

他掏出手机拨通不知道谁的电话,裴悉都没反应过来,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睡意朦胧的询问:“干嘛?”

贺楚洲:“老吴,问你个问题,我谈过恋爱吗?”

现在裴悉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了。

吴青,贺楚洲最要好的狐朋狗友,男朋友换得比换衣服还勤快,也是混不吝,跟贺楚洲一样玩儿得出了名的花。

但是医生说过不能用现实的逻辑去逆病人的逻辑,唯恐吴青说出实情把情况搅得更糟,裴悉都打算直接上手抢手机了。

万万没想到从吴青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在他预料之外:

“谈恋爱?你谈个狗屎的恋爱。”

“男男女女送上门一大堆你不是一个看不上吗?现在来问我你谈没谈过恋爱,你单身单傻了?”

“老童子鸡跟我提这问题你是不是找虐,回头我是不是还要手把手教你怎么对准,tt怎么用?傻缺。”

……

贺楚洲挨了一顿喷,心满意足挂了电话:“你看老婆,我没骗你吧,跟你结婚前我真是个处男。”

“不过吴青不知道我结婚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纯洁的童子鸡了,知道tt怎么用,而且对得很准,根本不用他教。”

裴悉此刻漫长的沉默包含了很多很复杂的因素,其中就包括这傻缺不知道他现在其实还是个童子鸡,可能还是不会用t和对不准。

是好胜心太强执念太深才会在失忆之后觉得自己在不擅长的领域其实很擅长?

以及这花花公子居然是个童子鸡?

这……合理吗?

那他之前听到的沸沸扬扬的传言都算什么,琬城百家故事汇?

贺楚洲见裴悉又不说话了,可看起来已经没了刚刚生气的模样,蹙眉不展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只能揣测他的心情:“老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裴悉随口答:“没了。”

说到底贺楚洲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除了解开一些误会,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影响。

至多就是看这个人不会再像从前那么膈应罢了。

贺楚洲:“真的吗?”

裴悉:“嗯。”

说完就感觉刚擦过的地方又被吧唧了一下,很用力,很响亮。

裴悉脸都绿了:“贺楚洲!你有没有礼貌?!”

贺楚洲眼巴巴盯着他再度抬起的手:“你看你又要擦,我都说了从来没亲过别人,你还是嫌弃我。”

裴悉:“……”

裴悉一个深呼吸,攥紧了手掌僵硬地放下手臂。

算了,亲就亲,又不会少块肉。

就当是对之前误会他那么久的补偿了。

“没有嫌弃。”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情绪平静:“赶紧放你的行李去。”

贺楚洲又被哄好了,不过拎上行李箱去客房之前又问裴悉:“老婆,这小区环境我不熟,今晚你可以陪我去遛屎蛋吗?”

裴悉想也不想:“不行,自己遛。”

停顿两秒,终究忍无可忍:“还有,把你这狗的破名字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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