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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

130.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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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缓缓攀上林怀治的锦袍,此刻的户部房内,成王府长史兼工部郎中的张岁、刑部尚书兼户部侍郎的曲炜、门下侍郎徐子谅,四人围在炉前。

徐子谅率先出言:“户部这几日嚷嚷着没钱,怎么嚷的连各地的军饷都不愿意给了?”

今日林怀治带着工部、户部的人照例来问两句道观的事,正巧碰见曲炜与徐子谅在,徐子谅身为一朝宰相,门下省多是仗着他的人,在户部这个地方也说得上话。

“不是我们户部不给,是各地都要紧。”曲炜说,“孙尚书也挤不出钱,今日他不是就又去兵部商议了吗?”

林怀治一脸平静地饮着茶没说话,张岁的官职虽然在这群人面前不够看,但他也是德元帝点过头的工部郎官,于是说:“那朝天观呢?”

一提起这个,徐子谅和曲炜脸上都有些厌恶之色,曲炜直接说:“君父的事是一等一的要事,军饷我们户部想办法,可你们工部和将作监也不能逮着空头拿。这几年事事都要钱,孙尚书恨不得自己能下金蛋补国库。”

“曲尚书,你身上还担着工部尚书一职呢,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徐子谅悠悠道,“北阳世子、平阳郡王以及各地的节度使都在催军饷,我们要是拿不出这笔钱,这个年就别过了。”

曲炜双手一摊:“那圣上怎么办?”

“我先与父皇好生说说,国为重,诸卿不用再吵了。”林怀治开口结束了三人的争辩。

徐子谅望向林怀治,眼中多是感激,说:“殿下心怀大政,是圣上与国大幸。”

林怀治说:“我不过是替父皇传话而已,天下百姓都装在他心里,我略带薄德。”

徐子谅自江南回来进了政事堂后,知道是林怀治一封奏疏表了他,四分暗里让他官拜宰相,这两年没少以他为首。

毕竟太子的才能与心态,百官都能看出来。

林怀湘处在太子这个君与臣的中间,一点的风吹草动、兄友弟恭、父子情深都能让他感到无限的惶恐与不安。他兴奋也害怕,他想皇帝肯定自己又想皇帝疼爱自己。但这些,心思多疑又力重平衡的德元帝,根本不会给他。

曲炜道:“圣躬大德,只叹其北衙臣子当道,蒙蔽帝听,谄媚惑主。”

“那是他的本事,我们想见大家一面都难。”徐子谅端起杯茶细抿一口,“他又抓着太子不放,难啊。”

朝廷的人都知道,难在何处?难在刘千甫背后是德元帝与太子这对君臣父子,要除掉他,就势必会伤这两人。

曲炜突然说:“惠文太子谦恭孝友,只可惜上天不佑。”

说完他的眼神似是无意地看了眼林怀治。

“太子大贤,才是我等随其步的心。”徐子谅说,“但中书令,才可比仲达。”说到此处,他的话顿了顿,笑着问曲炜:“您说呢,曲十五?”

“人生百年,事情还长,太子尚幼,这事看不出什么。”曲炜绕着话说,“虽然这朝天观是中书令提出修的,但他身居相位,哪里知晓底下人的苦楚,只能有劳我们这群人了。”

徐子谅和曲炜这两只老狐狸互相打机锋,话里话外都维持着自己的三分颜面。

最后徐子谅自知聊不出个什么,给两人揖了个礼带着工部的张岁离开。

林怀治拨着茶盖,朝曲炜淡笑道:“曲公还不离开吗?”

“成王殿下,你我就别绕圈子了,德元二十年赵贞国那件案子御史台的折子是谁上的?就算有刘仲山在里面搅混水,赵贞国的那些田册又是怎么来的?”曲炜早就看透一切。

他又道:“赵贞国可是通过刘仲山的手回了二十万军饷,怕刘仲山和你一样都想将此人除之后快,这事也就落在大理寺、御史台与刑部肩上。当年章顺皇后被禁足,朝中也有小议想圣上立贵妃为后,微臣算来算去,好像都是刘相吃亏。”

曲炜并不是省油的灯,他在朝中小心摸爬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风云变幻。

林怀治合上茶盖,平静道:“官场上没有吃不吃亏的结论,只有身死家灭的结果。”

当年的谋反一案非同凡响,一旦牵连其中,不死都是祖上冒青烟。

曲炜试探着问:“那殿下是准备收手了?现下这个情况一曲高进是好事,毕竟您备受圣宠。”

林怀治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喜悦,但面上还是从容:“今岁年底,惠文太子薨逝便是五年整。曲公可会前去祭拜?”

“殿下提起惠文太子,难不成这些年是忘了他的苦吗?”曲炜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又说,“殿下到底查到了什么,不如在此刻拿出,伙着当下宁王的事给其一击。”

林怀治反问:“不知曲公手里有什么?”

曲炜道:“殿下不止想报仇吧?!否则也不会用王修容除章顺皇后,王修容与贵妃不和,可谓一箭三雕。”

“阳昭长公主的樊川别院中,你与京兆府尹前来揭露赵定死因,提及兄长死因有疑一事,所以我才想与曲公你一起谋事。”林怀治从未像现在这样平和,往事如烟却又似在眼前,他望着炭火道:“皇位本就是我兄长的,我的母亲来日追谥皇后,合葬帝陵。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应落在我兄长和母亲身上的一切。这不是报仇,是欲念。人心存欲,方得完整,我不认为这是什么羞于口的话。”

林怀治没有掩饰,他将自己内心深处的野心披露在曲炜面前,他需要人帮他,帮他完成这一切。

幼时的林怀治问白嫄这辈子最希望的事是什么,她说想与林碧生死同衾。

林碧也喜欢过她,只是帝王之爱,转瞬即逝。惟独白嫄还留在原地回念曾经的美好。

“我明白了。”曲炜想了想,说,“只是殿下今日来问这话,问得巧,圣上把这朝天观的差事给了你,不知是宠还是爱?”

房内无人,林怀治淡笑:“曲公想是什么?”

“宠?”曲炜哂笑着摇头,“历来帝王所宠的皇子无不想与争上一把。至于这爱,父母爱子则为计深远,殿下自己明白是哪一个吗?”

在曲炜眼里若是宠,那他林怀治就是德元帝平衡朝堂的工具,随时可以换;若是爱,那他林怀治就有能跟林怀湘抢人,还可直接下手除掉刘千甫的能力。

林怀治垂眸道:“曲公想我是哪一个?大山在前,若要登峰,何其艰难?嫉贤妒能是他的惯用,曲公在他手里过了这么多年,可新帝即位,他还能留你吗?”

任何人都不愿意别人来分自己的权力,曲炜笑道:“这几年殿下对我帮助甚多,炜感激不尽。虽赵国公府能力不似以前,可太子妃也是我侄女。”

房内半响无声,曲炜又笑道:“我承殿下的提拔之情以后不管如何我都会还,可我为何要反戈太子?”

四下无人,林怀治轻呼一气,低声道:“曲公当年不是也查过兄长的死吗?”

曲炜左眉微微一挑脸上含笑,示意他继续。林怀治接道:“若兄长还在,以曲公的贤能何至于如今都未进政事堂?刘十四此人心思深沉,我的这个四哥拿不准他。”

“殿下的玉璜送出去了吗?”曲炜语气突然温柔起来。

林怀治知林怀清从小与曲炜亲厚,这些密事他知晓并不奇怪。何况当年林怀清的那半块给了悼贤太子妃,林怀治便回道:“送出去了。”

曲炜沉吟片刻,又问:“是殿下六年前就所喜的人吗?”

林怀治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六年前他喜欢的人是郑郁,林怀治虽然不知道曲炜问这些做什么,但他在曲炜面上看到了轻松之态。

曲炜如释重负:“我要见他,二郎给他留了东西。”

冬夜来袭,北阳王府的卧房内,郑郁脸上红晕还未散去,浑身酸软地趴在床上皱眉问:“我与他未曾有过往来,昔年在东宫也没说过几句话,怎么突然要见我?”

林怀治坐在床边用布擦干郑郁因沐浴时沾湿的发尾,说:“他知晓我们的关系,我想他在纠结。”

“纠结什么?”郑郁说,“他也查过惠文太子的死,那他岂不是也知晓真相?”

林怀治擦发的手停了下,平淡道:“一件事情的真相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嗯?”骤听此话,郑郁翻身看林怀治,说:“此话何解?”

林怀治摸得他发尾不湿便停了手,将绸布随手扔于一旁的衣架上,掀了被子侧身睡在他旁边,温柔地注视着他说:“砚卿,对不起,我骗了你。”

长安冬日冷得很,屋内立着取暖的碳炉,暖如春日,虽是如此但郑郁这幅弱身子还是有些冷,更莫说方才在水里与林怀治欢好一番。他觉出话里孤独,抱紧暖热的香熏球枕在林怀治的臂弯里,说:“怎么了?”

“你不生气吗?”林怀治抱紧他,双臂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人压进身体里。

郑郁想了想,说:“这事我知道了会伤心吗?”

林怀治嗯了一声,那声回答是从胸膛里挤压出来的,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陈旧的声响。

少时的郑郁将林怀清视作兄长,他在想假若郑郁知道真相,曲炜会顺势做什么把郑郁当刀使的事?林怀清知道他对郑郁的感情,但他不敢想曲炜手里的东西,不敢想那虚渺的结果。

自昨日曲炜说了这件事后,他就猜到了或许是这样。曲炜跟在林怀清身边多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真正的答案?他提出要见郑郁,怕就是要掀开这桩血淋淋的旧事。

“那你骗了我什么?”郑郁手游进单衣,他摸着林怀治胸肌,感受到温热肌肤贴在手里,试图用这些驱散心中的丝丝寒意。

林怀治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郑郁,他答道:“二哥的死。”

郑郁的手从林怀治臂下穿过抱紧他的背,低声道:“真相是什么?”

“帝王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儿子他想要可以有很多,可皇位只有一个。”林怀治努力用柔和的声音去诉说这件事,“当年他想废太子,可百官跪谏。那一刻他的儿子就死了,一切血脉亲情都抵不过权力。百官拥戴的太子对于帝王来说是威胁。”

“他知道是刘仲山做的。”旧卷往事缓缓展开,郑郁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默许了?”

林怀治深叹一气:“是。”

郑郁纵有满腔疑虑与愤懑却也说不出一个字,帝王淡欲到如此地步,他未能想到。他极力地压下酸意,说:“曲炜也知道?”

“应该知道,他也知道我把阿娘的遗物给了你。我想这就是他想见你的原因。”颈间肌肤有郑郁呼出的热息,林怀治低头看他。

郑郁脑中如有浆糊,皇权更迭下的父子何其危险?史书上多有案例,他没有说话,只是额用头抵着林怀治的肩,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扣着香囊炉的纹路。

林怀治也没有开口,他知道郑郁心里难受,过往的事情犹如海浪卷住两人的心回到过往。那些岁月里,他们都陪在林怀清身边,可没有人看出皇帝心思与太子异样。

许是郑郁埋得深,两人热血的年纪,不多刻郑郁额上有微汗渗出。林怀治取过枕边叠好的帕子给他擦汗,忽然道:“你额上怎么有条疤?”

“嗯?”郑郁无措的眼神对上林怀治安慰的眼神,他伸出扣香囊炉的手摸在林怀治手停住的地方。

在郑郁的左额的黑发里,有一道两寸长的红粗疤痕,只因平日里郑郁发丝都将其挡住。两人前两年又常分隔两地,以致林怀治这么些年根本没发现。

还是看今夜他借着烛火与擦汗才发现,郑郁摸着那微微凸起的疤痕,记起这其中事,说:“小时候洗澡弄伤的。”

“洗澡怎会伤到此处?”林怀治收好帕子,皱着眉看那疤痕说道。

适才他帮郑郁洗澡,也没见会伤到头啊!

郑郁收回摸额的手,讪讪道:“四岁那年,爹娘忙大哥就自告奋勇要帮我洗澡。但水太烫了,我就在桶里挣扎想离开,可大哥并未觉得,只把我往水里按。”

林怀治:“......”他眼前似有画面了,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我用力太大,桶翻了。”许是幼年趣事说来,击散了郑郁心中的那点沉痛,他有些生无可恋地说,“我从浴桶里摔了出来,头磕在案上,留了这么一道疤。”

林怀治说:“那世子呢?”

“他没事,只是打断了几根岭树木所制的家法。”郑郁笑着说,“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疼了。”

林怀治对着伤疤轻轻地吹了下,说:“日后没有这样痛心的事发生了。”

郑郁想起日间听到郑岸说户部又拖拉着军饷,忽而说道:“百姓苦,才是真的痛。”

“百姓只希望仰赖的天子是一位贤明君主,但世事不能常论。”林怀治叹道,”居高位却未谋其事,君主非贤,朝政昏庸,官员结私,如此天下不苦实为怪,真想打破这个牢笼。”

郑郁抬眼看他,耳边满是这句话的余音。林怀治温柔地笑了下,用温热的掌心盖住郑郁的双眼,轻声道:“睡吧砚卿,明日的路还很长。”

许是这几日的奔波烦累,也许是适才的情意缠绵,让郑郁突入暗地,周边一切宁静,身体放松,他在林怀治臂弯里睡去。

与曲炜相见的地方是在永宁坊的一家清静酒肆雅间,郑郁早先就在此等着,而曲炜则是入了夜才来。

夜禁开始,长安各坊关门。坊间的热闹流不到长街上,一张长案摆于榻上,郑郁与曲炜相对而坐。

“朝中的利弊,砚卿看清楚了吗?”曲炜不紧不慢地倒好酒,推至他面前。

郑郁颔首致谢,答道:“身处水央船上,周身一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可是知晓了二郎的死因乃是毒?”曲炜蓦然笑问。

果然如林怀治说的那般,曲炜早就知晓了真相,郑郁念着曲炜说的事,平静道:“知道。就是不知惠文太子留了何物于我?”

怎料曲炜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又问:“你查到他死的真相了吗?”

郑郁一怔,避开那个沉痛的真相,敛眸答道:“中书盖佐天子而执大政也,岂比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做,那大家会换了他。”曲炜叹了一口气。

郑郁沉默了,他很迷茫,昨夜林怀治说的话还在耳边。他观这几年的风风雨雨,官场往来。他早已看清,这对君臣是至死方休的存在,若是刘千甫不去做这件事,那德元帝会换人做。

帝王御术便是如此,若有把柄在手,这人用起来更是放心。何况这些年,刘千甫对他最是忠心,底下有不听话的臣子就有中书令弹劾,想修什么庙宇宫殿,中书令也会竭尽全力为他办好。

国库没钱,中书令就会抄家臣子送钱来。这个人只忠于他,不会听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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