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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气,但软饭硬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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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2)

李跃青倚在卫生所门边,正午的日影很短。

卫生所里来了新的病人,梁湛生正忙着诊病,当助手的卫生员给站在门口等候的李跃青递了个竹凳子。

李跃青摆摆手,“谢了,但是不用。”

他往里屋看去,眉心皱在一起像绳结。

奇了怪了,换个衣服也要这么久?

过了一会儿,就在李跃青想着要不要进去催一催的时候,两个人才终于从屋里头出来。

那件白色衬衫料子旧了有些透,所以水鹊还罩了一件薄薄的青布外衫,他和李观梁一起出来的,因为前头的男人是长手长脚的大骨架,水鹊走着走着就要落后人半步。

李观梁留意到之后,还特意停了停等他,又故意放慢步速。

水鹊就冲人弯弯唇笑,拽住李观梁单衣的一角。

李跃青火眼金睛,这点细微的举动根本逃不过他的视线。

他觉得两个人的氛围好像有些不对了。

对比之前客客气气的样子,要更暧昧黏糊,好像挑破了窗户纸,粉绿春光从窗缝里乍泄入户。

走到外间,水鹊就松开了手,礼貌地和梁湛生道别。

小知青拽着人的手不松开还好,到外边见到生人,一松开反而有了避嫌的嫌疑。

好像这两人在躲着所有人谈朋友似的。

李跃青眼神几度变幻,先安慰自己是他多心了。

梁湛生正在给旧疾犯了的一个老爷爷开药,尖头钢笔刷刷不停,瞥了一眼水鹊,笑了笑说道:“那些药最多吃到下个月,记得再过来拿。”

水鹊点点头答应了。

李观梁一手提着装了他们两人湿衣服的布袋,一手拿的是小知青要用的桑皮纸包好串在一起的十包中药。

水鹊就两手空空地跟在李观梁半步后边。

乖成什么样儿。

李跃青看着,忽而向门外偏了偏头,说道:“走吧。”

………

从黄泥圩下来的民警,正在向谷莲塘大队的公社大队队委了解情况。

正午的太阳火热,澄澄刺眼。

公社是整个谷莲塘里最好的建筑,大地坪,大院子,整整齐齐的青瓦白墙还不止,盖了三层楼的两间大屋子,一间是开会的会议室和各个办公室,粮站也在里头,另一间是村里最重要的供销社。

地坪都被日头晒热了。

当阳的地方,队委里有人搭了葡萄架,如今那葡萄架的立柱上,正拴着一个人示众,系的还是个贼扣儿,自己挣扎是挣不脱的。

四月多的太阳,虽然不算灼热的地步,但足够澄黄刺眼。

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供销社门前买换东西的人来人往,王二流子拴在葡萄架立柱上,正对着就是供销社的门市部,人人经过看他那样,简直都要唾弃一嘴。

打在王二流子身上的众多视线,毒辣得要将他钉死在立柱上。

两个民警从公社队委里出来,大致了解了这人一往以来的生活作风,还差要接被害人、证人回所里做个笔录。

李氏兄弟正跨过了公社的门斗子,从外面走进地坪来。

这边警力不足,上下游好几个村庄,就黄泥圩那间派出所五个民警管辖,民警他们每日都会有三个人坐班,其余两个骑上警用的三轮挎斗摩托车,下到各个村子巡逻。

他们对谷莲塘这两兄弟有印象,刚刚询问大致情况的时候,队委会里的也说了正是李跃青把人扭送到这里来的,受害者有哮喘,由李观梁紧急送往卫生所了。

一个瘦一些的民警问:“受害者呢?一起过来了吗?”

兄弟两人让开中间的道,正好露出来后边跟着的脸色白生生的小知青。

瘦民警诧异了一下,他就了解到受害者是个知识青年,按照过往的办案经验,他就下意识以为是下乡的女知青受到了村里地痞的骚扰。

没想到这回是个男生。

但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什么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的案子也见过了。

瘦民警确认一句,“就是这位小同志是吧?叫什么?”

水鹊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瘦民警怕他紧张不利于到时候记笔录,拉了拉家常,“是从海城那边过来的吧?来多久了,还习惯吗?”

水鹊正要回答,门斗子那边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扬着一个大扫帚,狠命得像孙大圣打白骨精一样劈向王升,“个龟儿,没给老子上供两毛钱,一天天就在外头给老子丢人!狗娘养的!”

这人来得快,动作迅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边污言秽语,一边扫帚结结实实地打在王二流子身上。

王升啐了一口,“我要是个龟儿,那你就是王八!”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混乱,门市部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胖民警赶紧维持秩序,把那个中年男人扯开,“你是他爹是吧?你莫在我们人民警察面前搞这套,到时候有什么手续会通知你,王升我们就先送到看守所里等待讯问。”

瘦民警对水鹊他们说:“情况呢我们大致都了解了,你们先和我们回所里再做个正式笔录。”

两个民警一人开的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比起几年前的两轮自行车,载人方便许多。

等到从黄泥圩的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早就过了下午上工的时候,好在李观梁走之前让政治队长帮忙下午带第八生产小队。

水鹊中午受惊落水,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喝水也只呛了江里水。

他饥肠辘辘。

这天正好是黄泥圩五日一次的圩市,但是圩市是从天刚亮的时候开始的,加上本就不是农闲时节,也没多少人摆摊,这会儿大家也收摊了,尤其是新鲜菜果鸡蛋的摊子,几乎见不到了。

就街上稀稀落落的还有四五个摊子支着。

这年代也没有私人饭馆,要有饭店,那也是在县城里,还是国营的,下个馆子不仅要钱,也要用票。

至于黄泥圩这样的地方,就只有附近人家支起来的地锅儿小摊了。

水鹊眼巴巴看着,那地锅儿煮开了水,旁边桌边放着有挂面。

他有点儿饿。

他扯了扯李观梁的衣角,小声地说:“观梁哥,我出门没有带钱……”

明白他的意思,李观梁上前问:“阿伯,二两葱油面多少钱?”

二两就才一碗面。

摊子的阿伯摆了个数,说:“一毛。”

李观梁出门没带多少钱,兜里刚好就泡过水后半干的一角钱。

阿伯看他,又道:“嫌贵啊?县城里头饭馆的要一毛二嘞,下的面还没我家的多,又不用收你粮票。”

一碗面当得上一整天的工分钱了,因而大家赶集一般自带饼子干粮,很少有在外头吃的。

李观梁把兜里那泡过水又重新干的一角钱拿出来,“要一碗面。”

他让水鹊在小摊唯一那张桌子边上坐小板凳。

水鹊坐下来,又看他,“观梁哥,你不吃吗?”

李观梁沉默摇摇头,“我不饿。”

他坐下来,倒了两杯桌上的白开水。

白开水是不收钱的。

一杯推到水鹊前边,一杯自己喝光了,润了干燥的口舌。

想起来李跃青还落后他们一段距离,在和另一个青年说话。

远处两人说罢,李跃青手里捏着个信封过来。

就看到他哥坐在那儿喝白水,水鹊面前一碗葱油面,热气腾腾。

李跃青:“……”

别告诉他,他哥拿出了身上仅有的一角钱出来,自己凉水充饥。

他目光左右扫视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看到李跃青过来了,李观梁再拿了个杯子倒水。

水鹊觉得过意不去,推了推自己那碗面,“观梁哥,你要不要吃?”

李跃青生怕他们两个一会儿就紧巴巴地分享起一碗面来,虽说按照他哥的性格,肯定会拒绝,让小知青一个人吃就算了。

但要是水鹊举筷子夹面喂他呢?

李跃青“啪”地一声把信封拍在桌子上,打断两个人的对话,黑着一张脸坐下来。

从兜里找出带在身上的一张贰角钱,一张一角钱,“阿伯,再来两碗葱油面,一碗加份一角钱的肉片。”

“好嘞,很快!”

阿伯笑呵呵地收下钱,他可不管钱是不是半干的皱巴巴的,只要是真的,没烂就能够花出去。

李观梁看了眼桌上的信,“大姑寄来的?”

他识字不多,但他们家信件来往的,只有嫁到县城里的大姑,县城到谷莲塘,走路要差不多四个小时。

刚才李跃青就是遇到了邮递员,对方正好把信交到他手上,不用再下村子里送到家门口。

“嗯。”

李跃青回应,他三两下拆了信封,一目十行地浏览。

水鹊听他们的话题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乖觉地低下头吃面。

李跃青看完信件的内容,压低声音对李观梁说:“大姑问家里有没有多的米?城里供应粮有限,表弟长身体吃不饱,她想找我们私下买粮。”

说到后面,声音就更低了。

“她厂里的朋友也想找我们买。”

这会儿城里的米粮全是家家按照分配的粮票定量到国有粮店购买的,找农村的亲戚私底下买粮还是灰黑地带。

李家分到的有块自留地种了稻,照顾得很好,当初拿的种子也是供销社里说产量高的南优2号,种了两季,去年自留地收的谷,加上队里年终和每月分发的,装满八九个尼龙袋,就堆在楼上。

他们兄弟两个肯定吃不完。

李观梁沉眉,“改日我送一袋米到大姑家里。”

他没提到大姑工厂朋友的事情。

李跃青知道他的性格,做事稳妥为先,不会为了那点卖米钱冒风险。

这一会儿的功夫,两碗面煮好给兄弟俩端上来了,摆在李跃青前方的是撒了肉片的一碗葱油面。

水鹊自己吃了小半碗面,有了饱腹感,吃着就慢起来了,好像过一会儿就要放筷子。

李跃青看着直皱眉。

吃这么点?

而且吃这么久了,面汤好像都不见变少的。

难怪瘦得下巴尖尖,再病一病,两边颊肉好像都要没了。

他强硬地把自己跟前的荡着肉片的葱油面,推过去,换了水鹊剩的那大半碗回来。

水鹊迷茫地抬起脸,唇边还沾着点汤汁,“为什么……?”

把他的面换走了?

李跃青没好气,“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吃就是了,我不爱吃牛肉。”

汤面上浮浮沉沉的三四片肉,确实是牛肉。

物资匮乏的年代,又是乡里,哪儿会有人不爱吃肉的呢?

大概也就城里来的小知青,没真的过过什么苦日子,将信将疑地最后相信了李跃青不爱吃牛肉,笑弯眼,“谢谢你,那、那我帮你吃掉吧?”

李跃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吃了口面,“嗯,吃饭少说话。”

他可不会像他哥那样,自己凉水充饥,让小知青吃面。

第172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3)

第173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4)【修】

其他人也有些茫然,听到水鹊说话,视线又转到岸边坐着的小知青身上。

暖风熏着,外衫沙沙摇曳,敞着的白背心衣领宽大,锁骨窝儿好像盛着水一般,在阳光底下白得反光。

没像他们似的一个箭步扎下河里,而是卷起裤摆,小腿浸泡到清透的水里。

几个愣头青赤着上身,讷讷说不出话来,可能是日头晒得脸上发烫,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模样举止太鲁莽,他们也不管衣衫湿透,粗手粗脚、钻头套脑地赶紧套上衣服。

李跃青怕水鹊晒得慌,待会儿又把外衫脱了。

哗哗河水流淌,他水性好,浪里白条地三两下从河中央游到了浅岸,出水站起来,行走的时候,身上衣衫沥沥落水。

一手牵起水鹊,一手把岸边草丛那顶新新的草帽拿起来,盖回水鹊脑袋上。

李跃青:“走了。”

洪松有点儿不甘心的语气,“不是,李跃青你就走啦?这么大太阳不泡会儿水,晒脱皮。”

他话是对着李跃青说的,视线却追着水鹊跑。

小知青让人家扣下来一顶草帽,那宽大帽檐压得眼睛前方都看不见了,挣动了一下,把李跃青牵住的手拽回来。

李跃青不耐地反驳洪松的话,“泡水才给你泡发皮。”

他又看水鹊,人正在仔仔细细地调整帽檐。

戴个小草帽儿,还怪认真可爱的。

李跃青顿了一下,问:“走不走?”

“带你去吃西瓜。”

说罢,他不自在地转头,好像怕被人发现自己连小知青之前自言自语地说想吃西瓜的话都要偷听过去。

也算不上偷听,谁让水鹊小声低喃自语,他耳力又好,说出来的话不就是让他听的?

因为他哥嘱托他要照顾水鹊而已。

水鹊闻言,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

高兴的小知青直接小步跑了两步走在李跃青前面。

双手自由自在张着大字,风沙沙吹鼓外衫,从背后看就像一只快乐的青蝴蝶。

李跃青低声,“吃个西瓜有那么高兴吗?”

这么说着,他眼帘里是水鹊的背影,薄薄唇角压不住弧度。

从这条河流继续往下走,顺着沙石路再过一条青石砖小道。

李跃青带着水鹊七绕八绕,在村外凉亭边上停下。

旁边是草木溪涧,顺着前人搬来的大石头阶梯,往下看是清河潺潺,引过底下一大片瓜园,水柳篱笆墙围着,里头是瓜秧四下蔓延,层层密密的绿叶。

李跃青让水鹊在凉亭里,说道:“等我一阵。”

下去的阶梯是胡乱堆砌的石头,这么多年没修整过,容易打滑。

他踏着下去了,扬声问:“刘叔,在不在?”

有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从瓜田里直起腰来,“诶,李家的二侄儿?来买瓜吧?”

篱笆墙的门半掩着,李跃青往里进去了,问刘叔:“嗯,早熟的有吗?挑个这时候熟了,脆点的。”

“好,侄儿你来,叔肯定给你挑个大个儿的!又脆又甜!”

刘叔在裤摆上擦了擦一手泥巴和汗,才在瓜田里顺着藤找起瓜来。

他老刘家从爷爷起就是种瓜的,他自己也种了几十年的手艺,田里全是斗大的西瓜,像是青石磙子一样。

要是偷瓜的虎孩子过来,没有二膀子九牛二虎的力气,偷也偷不走,还要重得在田里栽个跟头,额前鼓起个大包。

刘叔的瓜个大脆甜,但村里人买来吃,也不会买多少,一个原因是舍不得,一个瓜,看在是乡邻的份上两三毛钱,放城里卖的就更贵,十斤重的一个瓜,就要六毛钱,庄稼人是舍不得这些钱的,大太阳不如还是走快两脚,回家泡凉茶喝;另一个原因是统购统销,瓜田里这些瓜,都是有数量指标的,到时候刘叔要交公粮。

没一会儿,刘叔抱着个饱满熟瓜过来,花纹清晰,底面发黄,瓜蒂深深凹陷。

用手掂一掂,还有空飘感,不像生瓜沉沉往下。

刘叔:“保准脆又甜,给你挑了个新鲜的瓜王!”

李跃青把三毛钱塞到刘叔手上,刘叔摇摇头,把瓜给他,却不收钱,“不要你的钱了,刘叔今天请你吃的!”

他说着,神秘地压低声,“二侄儿,你是不是谈对象了?上边凉亭里有个妮儿等你是不是?”

刘叔人老了,眼睛发糊朦胧,就只看得清地里的瓜,人一离得远,分不清是妮子还是小子。

李跃青顺着他视线往上看,水鹊正撑在亭子的木栏杆上,乌发白肤,风格外凉。

村里确实没哪个皮肤这么白的。

也难怪刘叔连性别也认错。

李跃青不好解释什么谈不谈对象的,怕刘叔说错了尴尬,干脆扯开话题,强硬地把钱塞到刘叔手上,“行了叔,吃你一口瓜,就要给一口瓜的钱。”

亲戚之间推辞了一番,钱一塞,李跃青就抱着瓜跑了上去。

那瓜偌大一个,水鹊眼巴巴地看着李跃青。

李跃青:“想吃西瓜?”

水鹊点点头。

李跃青道:“上我家里去吃午饭?”

………

他花了三天的工分钱,抱个大西瓜,好不容易才钓回来一个小知青。

水鹊中途跑回知青院里说一声自己中午不回来吃饭,又跟上李跃青的步子,到李家去。

李家门前不远一棵大榕树底下就有口老水井,站在井头边,水鹊看着李跃青拿麻绳绑了一个木桶,桶里放下瓜,“咚”的一声落进冰冰冷冷的井水里浮沉。

圆形的井口,四周井壁攀爬着碧绿丝草,在水里漂漂荡荡。

夏日的深井格外冰凉,撑在井头边,好像风都变冷。

李跃青看水鹊盼望着井里一口瓜,目不转睛的,笑了一下,“行了,守着你的西瓜先。”

他到灶房去。

李跃青擅长木工,屋里的书柜就是他自己砍树扛回来打的。

但厨艺就没有他哥的好,下厨是他哥的一招鲜,但不是他的拿手戏。

他做来做去,也就会个炒鸡蛋。

韭菜炒鸡蛋,剁辣椒炒鸡蛋,葱花炒鸡蛋——

家里鸡蛋不够了。

灶房里有个缺了口的旧瓦罐,是用来装每日拾起来的鸡蛋的,底下空了。

李跃青想起他哥今早和他打的商量,送了十颗鸡蛋鸭蛋到知青院去。

……家里哪儿有那么多下蛋母鸡?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对象都没谈上,就巴巴地往外送鸡蛋。

李跃青撂了锅铲,收了手,端着三盘炒鸡蛋到堂屋的饭桌去。

中午吃的糯米饭,想到水鹊前头吃面那个食量,李跃青没给他盛多少饭,免得待会儿不仅吃不下西瓜,还要积食不消化。

吃完饭,午后天边忽然泛起乌云,滚滚地过来,可又没下雨。

大风摇动屋后芭蕉林,簌簌响,送来清凉。

李跃青搬了个藤编竹床到屋檐底下,让水鹊坐在上边儿正好吹凉风,赶走暑热。

他把老水井里的木桶拎起来。

瓜搬到院子里,他撕一片苇片儿,因为水鹊忽而凑过来,香气扑到他鼻间,李跃青原本对准了西瓜中间的,结果错了点位置,轻划上一道,饱熟瓜崩裂开,分一大一小的两半。

两个人肯定吃不完这么大的瓜。

李跃青把小的一半瓜放到饭桌上,用竹编的桌盖蒙上,留到傍晚李观梁回来吃。

他又重新拿了个大勺子出来,水鹊猫在地上看瓜,好奇地问:“用勺子吃吗?不砍一瓣儿一瓣儿?”

李跃青用勺子挖了中间一大块瓜肉,这种瓜,黑籽红瓤,中央这个位置是没有瓜籽的。

他们这儿把那口没籽的瓜肉叫做葡萄肉。

李跃青递勺子,是装得满满的一勺肉,“你先把中间的葡萄肉吃了。”

他原意是让水鹊接过勺子就好。

结果水鹊直接就着他伸的大勺子,阿呜的一口。

瓜肉塞得脸颊鼓鼓囊囊,嘴巴本来就红,吃了鲜脆爽口的瓜,甜津津的汁水溢出到唇瓣上,唇珠鲜润嫩红。

水鹊在他眼前晃晃手,“我吃完了?”

李跃青猛然回过神来,“哦,哦。”

欲盖弥彰地,他低下头,刷刷刷手起刀落把瓜分了好几块,“吃吧。”

两人坐在藤编竹床上,就着午后凉风吃起瓜来。

吃到后面,瓜皮堆在地坪上让鸡群啄食了。

天边的乌云还酝酿着没有落下。

李跃青只感觉手臂和肩膀上一沉,是旁边的水鹊靠过来。

鸽羽似的睫毛覆下,睡着了,红润润唇瓣张开一道微小的缝儿。

李跃青觉得自己有点儿发癔症了。

他竟然冒出一个念头……

小知青的嘴巴,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

李观梁打了个喷嚏。

他从谷莲塘到县城,走路要四个小时,借了罗文武的自行车,后面负重两大袋的米,一袋有五十斤重,蹬自行车蹬了一个小时才到的县城。

进了县城,又花了点时间找到大姑家。

前些年大姑一家还是租房住的,一个月房租得有八块钱,现在换了工厂分配的房子里去,是筒子楼。

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一排过去房门虚掩着,叮叮咚咚的锅碗瓢盆响。

大姑家住在一楼,李观梁锁住了自行车,扛起两袋米到那边,敲门。

一个中年女子打开门,惊喜满面地让李观梁进来,说道:“辛苦了辛苦了,怎么不先敲门让你姑父出来帮个手?”

李观梁闷声称呼了人,“米放到哪儿去?”

大姑在前面领着,趿拉着塑料凉拖,“跟我来,放里面厨房门后去。”

李观梁踏着草鞋,他多看了一眼大姑穿的和进门时地上摆放的塑料凉鞋。

有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声一直响,李观梁四周打量,试图找出声音的源头。

房内的陈设整洁简约,刷着白墙,桌上铺了碎花布,墙边长柜上一个九寸的黑白盒子,原来是里头的人正在播报天气。

李观梁了然,那是之前听罗文武说过的,电视机,一个九寸黑白就要三百块。

大姑和姑父两夫妻都是县里国营衬衫厂的职工,每人每月工资三十元,有副食补贴还有全勤奖,差不多每人能到四十元上下。

姑父从摇椅上起来,“观梁,来啦?真是辛苦你,留下来吃中饭吧?”

李观梁有些无所适从,摇了摇头,他把两袋米放下。

大姑道:“要留的,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中饭还是要吃!我现在就切菜,等你表弟放学回来,大家一起吃餐中饭!”

又问:“观梁啊,那儿有一百斤米吧?按照信里来的不?那我给你拿三十元钱,这么远路头,真是麻烦你了!”

私底下买米粮是顶风险的灰色地带,被人抓住了,再严重的要说成是投机倒把。

县城里凭借粮票买的米,一斤一毛五倒是便宜,但供量实在不够,城里很多没有农村兄弟姐妹的,就只能去和黑市那群不怕打靶的人做交易。

大姑边往房间走,边说着,“这边儿黑市那些人,哄抬物价,五角钱一斤米,前段时间抬到八角钱去,你表弟长身体像牛一样吃,家里一个月要耗五十斤米,这样下去哪里吃得起饭”

因此她才在信里头打商量,问李观梁能不能送米来,按粮店的价格乘两倍算,三角钱一斤。

这种顶风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亲戚,乡下人很少这样做。

李观梁想起自己拮据的存款,问她:“大姑,你信里说你的同事朋友也缺粮?”

大姑在卧房里翻找钱袋子,李观梁不便进去,就站在门外边,听到对方回答:“对!城里米粮供应紧张嘛,每月去粮店还排老长队!”

她把钱塞给李观梁,不让人有回绝的余地,又说:“观梁,你要是愿意往这里送米来卖,那就再好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得事情,我回头和人说一声,说乡下亲戚也没那么多的粮食。”

李观梁低眉,“我初八再来一趟。”

到时候快要小满时节,水鹊以后每天要从上村东头的知青院走到下村西头的学校去,好一段路,一天来回得走上四十多分钟,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得多。

李观梁攥在手里的钱,好似变得烫起来。

大姑听到他的答复,“诶好!那我上夜班的时候悄悄和那朋友说一声,你放心,她嘴巴严实的。”

待到中午,李观梁吃过饭,就准备走了。

姑父送到门口去,从衬衣口袋里拿出印着丰收两字的一包烟,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观梁。

李观梁摆摆手推拒了,“不抽烟。”

姑父讪讪笑一下,他一年多两年没见李观梁,一时间忘了,收回来,“观梁,是不是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

他塞给李观梁一张鞋票,“去年过年厂里发的,你拿去买双好点的胶底鞋或者皮鞋,人家看你不是寻常泥腿子,才乐意和你成家啊!”

县城里的大姑和姑父看他们兄弟俩无父无母的可怜,之前李跃青还在上学的时候,经常三五过年的会帮衬帮衬。

李观梁不好推拒,道谢收下了,一踢自行车的撑脚架,“姑父,我回去了,不用送了。”

“好,”姑父道,“你到外边龙头街的蓝塘鞋店买,那家做工好。”

龙头街两边的都是专门商店,物品全都要票证买。

他不认得招牌上的字,但好在整条街就那一家鞋店。

李观梁没看胶底鞋和皮鞋,他驻足在前面摆的好几双塑料凉鞋前。

这种鞋子夏天比胶鞋布鞋透气,看起来也不会像草鞋那样,把脚磨出水泡。

鞋店的伙计上来,“买凉鞋吗?这可是时兴的材料和款式,卖得可火热,你有没有鞋票?”

李观梁拿出兜里的票。

伙计看了,确实印刷着奖售专用鞋票一双,盖了省商业厅的公章,日期也是今年的。

伙计问:“要多大码数的?”

李观梁耳根火烧似的烫,用手比了一下大小。

说:“要白色的。”

那伙计诧异,“你穿?”

男人个头高头大马的,比划的码数不像,况且寻常人全买耐脏的黑色,他倒挑上白色了。

李观梁摇摇头,闷不吭气。

伙计按着他比的,找来一双,“这样的,合适吗?”

李观梁又大致比了一比,点头。

幸而黝黑皮肤遮掩住他面红耳赤。

第17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5)

下午放工得早。

因着远处天边酝酿翻滚的乌云,浓得泼墨水一样,伴随一声惊天的闷雷,热浪滚滚冲来。

转眼的功夫,大风夹着雨点子噼里啪啦,兜头盖脸地砸人身上。

太阳晒了一个上午的地面,热气终于冒出来,和天地间密密麻麻白线一样的雨汇合,冒起青烟一般的雾蒙盖在山头和村边。

水鹊坐在门坪前,忧心忡忡,“观梁哥出门是不是没有带蓑衣?”

没人回答他,水鹊一转头,李跃青站在门边,正面无表情,啃了一口瓜。

大风大雨的,像大毛巾拧水一样泼,从屋檐哗啦啦打下来。

斜飞的雨丝沾湿了小知青柔软的乌发。

李跃青垂下视线,看水鹊一眼,“他都二十八了,下雨不会自己躲?”

“噢。”

水鹊转回去,盯着地坪上因为铺得不平整而积起来的小水洼,雨点打得叮叮咚咚。

燥热的温度退去,让西瓜放一下午也不会放坏。

李跃青蹲下来,随口问:“你不吃了吗?西瓜。”

水鹊扣了扣手指,垂着湿漉漉的睫毛,细声低语:“留给观梁哥回来吃,他在外面跑一天了。”

“……”

李跃青把西瓜籽吐到了米糠盆里。

他冷冷地问:“你们两个,没有背着我,有什么过度的牵扯吧?”

李跃青问法比较隐晦,没有直接问这两个人是不是背着他在谈对象。

水鹊压根藏不住事情,他眼皮覆下,不敢面对李跃青,留给人一个坐着的背影。

还抿抿唇,装作轻松玩笑的语气,“没有呀,你怎么会这么想?李队长就像是哥哥一样,看我身体差照顾我而已。”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还生疏地称呼起李队长。

李跃青扯了扯唇角。

像哥哥一样?

哪个哥哥?

好哥哥?还是情哥哥?

李跃青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你不觉得,我哥年纪大了一些吗?和你——”

不是很般配。

叮叮当当的车铃声从村口飘荡过来。

水鹊一撑膝盖,欣喜地站起来,“肯定是观梁哥回来了!”

………

暴雨来得突然,在县城里还是晴空万里,是回城过了黄泥圩的地界,闷雷一震,仿佛响在脚下,天上就开始下起刀子雨。

李观梁原本在晴空底下踩得就快,车前的篮子里团团挤着一块破棉絮布,后座上绑着鞋盒。

雨一下起来,他神色慌张地把外衫脱下来,盖在车前篮上护着。

上了年头的自行车,在风雨中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劈头盖脸而来的雨势,像是鞭杆子驱打快牛。

快些,快些,还需要再快一些。

李观梁抬不起头,胸膛闷着一口气,蹬动脚底踏板,黄土路上留下一道用力的车辙。

雨水很快集聚到身后的车辙里,变成奔流的极细小溪。

到了最后的青石板麻石沙的道路,李观梁抹了一把脸上冰凉凉的雨水,掀起眼皮,远远的,视野里容纳进一只金黄蝴蝶,立在路口等着他。

水鹊身后披着棕叶蓑衣,高兴地挥挥手。

他动作一大,身旁撑着老油布雨伞的李跃青,当即不耐地轻啧一声,“别乱动,想要被雨淋湿感冒吗?”

雨下那么大,就这村道到这两三里路的距离,他哥又不是会迷路了回不来,非要到路口等。

李跃青只好翻出蓑衣和雨伞来。

李观梁在水鹊去那边一段路下了车来,快步推着自行车走,“快回去,雨太大了,快回去。”

水鹊:“嗯嗯!”

他抬腿跟着李观梁走,李跃青要拿伞撑着他,也只得亦步亦趋紧跟着走。

李观梁将自行车停在了屋檐下,这会儿没大风,雨直直地下,虽然大,但不会刮进屋子里来。

李跃青收了伞,皱紧眉头问:“怎么不在路上避雨再回来?这是急雨,多等一阵就停了。”

李观梁摇头道:“等不得。”

他也不管自己像是河里捞起来那样形容狼狈,急急地拨开车前篮子上蒙盖的外衫和破棉絮布,检查里头盖着的东西。

水鹊探头好奇地看,“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他看见三个薄油纸包裹的长条,一端还有木头棍子。

眼睛晶晶亮,水鹊道:“是冰棒!”

李观梁从篮子里拿出冰棒时,眼角余光偷看水鹊,又低头,“对,是冰棒,我回来的时候在城里街上看到的,没见过,一问才知道,带回来让你们尝尝。”

但是看水鹊的样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观梁恍然才想起来,小知青是海城来的。

不像他这样的村野人,夏天口渴了,喝生水、喝粗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像是严冬腊月才会结出来的冰锥子、雪杆子。

他问了街头叫卖冰棒的人,那人小心打开木头箱子,里面铺了厚厚的棉被布隔热,中间一根根薄油纸包着的就是冰棒。

县城里有个制冰厂,但是离谷莲塘太远了,也知道庄稼汉不会浪费这钱,没人到这里来卖冰棒。

最贵的奶油冰棒,一根一角钱,他买了三根,又问卖冰棒的扯了点破棉絮布,怕太阳大,回去的路上晒化了,对方本来不愿意,李观梁付了五角钱,他就用棉布严严实实地帮李观梁把冰棒包起来了。

李观梁蹬动脚踏,风驰电掣地扬长而去,生怕慢一点点那冰棒就全都化成水。

虽然后半程下雨,好在有棉布和衣衫遮住,没怎么打湿。

李观梁剥开薄油纸,纸上滋溜溜滴水。

眉头紧紧锁起来,“还是化了。”

“没有化得很严重。”水鹊知道他辛苦带回来的,握着他的手腕,凑上去抿了抿冰棒上化的水,唇边旋出涡儿来,“是甜的!”

湿红的舌尖在李观梁眼前一闪而过,将他的心神全一并带走了。

李观梁不知所措,光会痴愣点头,“嗯,嗯。”

给小知青一笑,迷成什么样了。

李跃青低嗤一声,拿起剩下两条冰棒的其中一条,“有我的份?”

李观梁:“吃吧,一会儿全化了。”

李跃青往屋里头走,“谢谢哥。”

李观梁陪水鹊坐在屋檐底下,静静看雨。

他剩下的那根冰棒没动,看水鹊快要吃完了,就把自己那份递过去,下雨天气凉快,只比刚才化了一点。

李观梁:“还要吃吗?”

水鹊嘴巴还是馋,但还是礼貌地往回推了推,“你吃吧,你不是还没吃吗?”

李观梁道:“奶油是甜的吧?我不喜欢特别甜的食物。”

水鹊嘟囔:“这个甜是不腻的,你先尝尝,你都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他刚吃完一根冰棒,唇上是晶莹剔透的,嫩润得像是啫哩粉果冻。

李观梁怔怔地盯着看,“……我能尝尝?”

水鹊捏着那半化的冰棒,“当然可以啊。”

为什么这么……

问?

心音最后一个字,在李观梁凑过来的时候,卡顿住了。

滴答,化了的水落在地上。

李观梁贴了一会儿,面红耳赤地退开,薄唇抿直成一道直线。

原本不怒也自带三分锐利的鹰目低着不敢去看水鹊。

听到小知青不满地咕哝道:“我不是让你尝尝冰棒吗?”

李观梁讷讷出声:“我就不吃了,这根你吃吧。”

水鹊没明白,“怎么了?”

还没试过呢?

李观梁手足无措,擦擦裤摆,局促地从凳子上起来,“太甜了。”

他刚刚一抿嘴,尝过了。

最后那根冰棒留给水鹊吃,李观梁转头到自行车后座那里解开绑住鞋盒的带子。

鞋盒是纸盒,雨大打塌了,不过里头的是凉鞋,没什么影响。

说是白色,其实更接近那种透明的颜色。

大小合适,雪白脚背和淡粉杏仁似的脚趾,能看清楚。

水鹊坐在椅子上,撑着手,问道:“送给我的吗?观梁哥,这要花你不少钱吧?”

那鞋子的尺码也不可能是给别人的了。

李观梁:“三元钱,不多,我今天卖米,大姑给了三十。”

亲戚之间,肯定不会收钱太贵,何况要是他再进城卖米,像黑市那样五毛钱一斤的价格,被抓起来那就是打实了哄抬物价,百口莫辩。

李观梁觉得三毛一斤差不多了,未雨绸缪也好留条退路。

他说出自己的计划,“剩下的钱攒起来,我初八又再进城卖米一趟。”

李观梁决定明天到供销社门市部,报上自己要预购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

………

“观梁哥,就送到这里吧?”水鹊小声道,“不然知青院里其他人要看见的。”

李观梁点头,“好。”

他像个浸水的木鱼,敲不响,不会那些滑头年轻人的柔情巧言,只会听水鹊的话。

水鹊翘了翘唇角。

多亏了男主的哥哥,让他一天挣了好多软饭值,程序判定的软饭值是根据物价来的,一角钱就能进一个。

他懒得踮脚,于是扯了扯李观梁衣角,“你低头。”

李观梁依旧听话,俯身低头。

唇角擦过温软的触感,点水即离。

水鹊拎着鞋盒,三两步逃开,又转回身,青色上衫衣摆随晚风旋起。

俏生生的小知青,笑脸被夕阳染着柔和金色,冲他摆摆手道别,“观梁哥,明天见!”

等到人都再转方向回知青院了,李观梁才迟钝地摆手,又呆头呆脑地收回。

蝈蝈在豆苗架子底下、在篱笆墙角落叫了起来,唤起柳梢头的一半白月亮。

另一头夕阳还没完全落下,知青院炊烟袅袅。

院中钻天杨不像芭蕉林那样茂密,戴着眼镜的青年一眼就见到了,院外不远处,依依不舍和男人分别的小知青。

兰听寒敛起眸中冷光,薄唇重新上扬起温和的弧度。

他正在洗米,问水鹊:“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水鹊没设防,说了一半真相回答他:“李队长从城里探亲回来,请我吃冰棒,我就多待了一会儿。”

兰听寒颔首,没再问什么。

但是等到夜深蛙鸣的时候,水鹊躺在床铺上,不大舒服地向外侧翻了个身,眼皮微掀起,差点让床边立着的高大身影吓一大跳,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听寒哥……你晚上还不睡,做什么啊?”

兰听寒静默了一阵,坐到床沿。

出声问:“你是不是在和李观梁谈对象?”

水鹊揪紧被子,兰听寒还没等到回答,先看清楚了人惨白的脸色和额际一片汗涔涔,心中一慌,急切地问:“怎么了?是疼?”

水鹊咬住唇,殷红当中压出白痕,话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肚子痛。”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兰听寒。

兰听寒稳稳回握住那发冷的手,“我带你去卫生所。”

………

梁湛生前不久才见过这个患哮喘的小知青。

他胸口前挂着听诊器,立在杉木床边,掀了掀眼皮,“吃了冷西瓜?吃了多少?”

水鹊垂着脑袋,点点头,弱声补充:“大半个吧……还吃了两根冰棒。”

梁湛生笑了一下,“怪不得你的肚子跟着你受罪。”

他给水鹊冲了药剂,喝下去。

夜已经深了,梁湛生是让急促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来的。

兰听寒一人背着水鹊过来,知青院里其他人第二日还要上工,就不再闹醒他们。

卫生员抱出来一床干净的薄被子,给少有的夜晚住院的患者用。

梁湛生转移视线,问兰听寒:“就一床被子,你是守着,还是回知青院去?”

村里卫生所一年到头没有什么住院需求,因此为患者准备的就一个床位。

兰听寒拉过一张木头椅子,坐在床边,对水鹊道:“我守着你睡就好。”

梁湛生嘱咐:“一会儿把煤油灯吹灭了,替所里省着些用。”

卫生所的经费紧俏,中药材都得医生和卫生员自己上山挖,自己下地种。

水鹊吃过药,一夜好眠。

兰听寒后半夜看他没有异样,就趴伏在床边休憩。

天还未完全亮,水田里星星闪着微光。

邮递员脚蹚着露水,把卫生所的门敲得嘭嘭嘭响,“梁医生,有你的信。”

水鹊眼睫毛颤了颤,兰听寒快步打开门,放低声音:“我帮你转交给医生,里面病人还在睡。”

“哦哦,好。”邮递员也降低了音量,从军绿挎包里翻出给梁湛生的信件,又问,“这位小哥,你认不认识水鹊?这儿有好几封给他的信件,也没写详细地址,就写到谷莲塘,我没听说过有人这个名字啊?”

兰听寒道:“水鹊正在里面睡,你一并交给我吧,我转交,往后还有他的信,就送到上谷莲塘村东知青院。”

邮递员:“诶好。”

他把一沓信件交给兰听寒。

重新掩上门,兰听寒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最顶上的那封是给梁湛生的,他放到了一边的木柜台上,剩下的三封收信人全写着水鹊。

兰听寒在其中两封的寄信人一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是他的养父,以及养父的儿子。

水鹊这时候醒来了,迷迷糊糊地睁眼。

兰听寒说了刚刚邮递员来过的事情,把信件交给水鹊。

水鹊低着头,一边困倦地揉着眼睛,一边拆开信封。

第一封是父亲的,不过水鹊的记忆之前由于大世界的命令封住了,导致他并没有什么对于对方的印象。

似乎不善言辞,书信也写得比较简洁。

问了水鹊怎么没和他商量过就下乡,又问了最近习不习惯一类的事情,后面写已经汇了三百块钱到水鹊在这边的信用社里,让他记得去信用社取出来用。

多、多少钱?

三百块钱……

一天十分工分是一角钱,那三百就是三千天工分……

水鹊和77号说:【其实角色完全没有必要去巴结未来的男主吧?这个爸爸好像很有钱诶。】

77号解释:【因为原本的剧情里父子关系没有这么好的,都是77不好,设置错了时空锚点,让宿主胎穿过来变成小宝宝……】

谁能拒绝它77号的宿主宝宝呢?

本来的角色剧情里是哮喘病拖累,让副军长对这个儿子相当失望。

它的宿主一过来,副军长的什么铁血也都化成柔情了。

这些77号当然没说出来。

水鹊翻了翻信纸,发现反面还有字迹。

他三两眼扫完了内容,疑惑地抬眼看兰听寒,迟疑地喊道:“哥哥……?”

兰听寒淡笑,没有说话。

水鹊小声道:“爸爸在信里说给你的信用社账户汇了一点钱,补助一下粮食。”

他没把信纸给兰听寒看,因为里面的内容,读起来有些像是让兰听寒的好厨艺多给水鹊做做饭的意思。

水鹊低下头,又去拆第二封信件,寄信人是水川。

是他的异卵双胞胎弟弟?

他阅读信件,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简洁,甚至利落的笔锋也像了十足十。

前面是简单的问候,末尾写到——

“今年春节过来住吧,我缝补好了小时候你最喜欢的那只小马的腿。”

“父亲虽然不说,但他很想见你,我也是。”

水鹊心头暖暖的,是身体自觉的反应,即使他连弟弟长什么样子也没记忆了。

最后一封信,拆开,没有信纸,有张汇款单,以及零落的散钱从里边掉下来,有的是面值五分、贰分的硬币,叮叮当当掉到地面上。

水鹊下床把硬币全部捡起来。

汇款单上是整整齐齐的三十六元。

加上零散的钱币,八毛九分。

三十六元八毛九分。

水鹊盯着信封上的寄信人名字:“荀定?”

兰听寒问:“你的继弟?”

扶了扶眼镜,兰听寒说道:“看来他是留在城市里找到工作了。”

水鹊不解地坐回床上,回答:“应该是吧……”

兰听寒看了一眼汇款单。

不然也不会有一个月的工资整整齐齐地寄过来。

第17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6)

【真的不能花吗 ?】

又一日清早,水鹊蹲在知青院的地坪前,揪了一把篱笆墙下的野草。

紫花酢浆草,在篱笆墙底下长了两三丛,上面布着淡紫色的小花。

他拔了一根,绷着小脸,把一瓣儿一瓣儿花揪下来。

【也不能换算成软饭值吗?】

水鹊问的是前几天收到的汇款,不过他没拿着汇款单、身份证和信用社的存折去取钱。

77号也很遗憾,【不可以的,宿主,他们大部分身份都是剧情里没提及过的边缘人物,不能算到软饭值对象范围里去。】

而且剧情里,他这个角色不招亲爹待见,也不叫继父喜欢,生母心有余而力不足,导致在村里日子过得穷穷巴巴,家里根本没有汇钱过来帮衬的,不然也不会又是巴结男主又是哄人家的老实人哥哥了。

水鹊幽幽叹了一口气,蔫头耷脑地应答:【好吧。】

那他手里的三百多块钱,却是一点也不能用上了。

水鹊决定改日到信用社里将钱款改为存成定期的,那样还有微薄的利息,就当做是他们寄钱过来他帮忙理财了……

三百多块钱,如果是吃冰棒,他能吃三千多根。

水鹊想了想,之前吃多了生冷的食物,冰得胃疼,又瑟缩了。

那换个单位,要是买自行车,就买最好的永久牌,他也能买两辆呢,一天蹬一辆,在山上骑行下来都不怕擦坏了心疼。

水鹊设想得很好。

但实际上他压根还没学过怎么蹬自行车,青涩的技术让他平地踩脚踏也会歪倒。

陈吉庆他们也吃完了早饭,拎上锄头,这几天他们的活计不在水田里,在山坡的旱地上,早稻插过了,要分人手去种杂粮。

看水鹊还坐在院子里,汪星问他:“在等李队长吗?”

水鹊点点头。

他现在不和兰听寒陈吉庆他们一道上工,小满一过,因为身体原因,水鹊就被分到新建设好的谷莲塘中心学校里去当老师了。

从知青院到学校,路头远,早出晚归,虽然不是一整天都是课,但下午五点放学,回来也是临近黄昏时分,这时节到了夏天容易碰见蛇,李观梁天天送他。

清脆的车铃响,叮铃铃,叮铃铃,从青石板道路尽头往这边过来。

水鹊赶紧拍了拍手里的草茎叶子,刚刚揪过紫色的花,把他指腹也沾上了隐约的淡紫色。

兰听寒不咸不淡地扫过,男人骑着崭新自行车,破晓而来,车轮碾压青石板,因为路上的碎沙和路边缘疯长的野草,经过时在空气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擦肩而过的距离,李观梁对他们微一颔首。

苏天礼貌打招呼:“李队长,早啊。”

李观梁简短回应:“早。”

陈吉庆看了也纳闷儿,走出一段路了,才自言自语一般说出疑惑:“李队还真是尽职尽责啊?每天都起早骑单车送水鹊去学校,他还得骑快些赶回来上工。”

从知青院走路到学校,要二十分钟,但是骑自行车的话,五分钟就够了。

李观梁得预留出十多分钟左右的时间,骑车送水鹊去,再回家里放车停好,准时出现在田野里。

下午放工后也是一样的,尽早做完活计分放工,赶到学校里去接了水鹊回来。

听说帮水鹊调到学校去,也是李观梁之前报上去打点的。

这样想来,李观梁作为生产队长,确实对于分到第八生产小队的知青格外关照。

陈吉庆想着,又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说不上来。

兰听寒没说话,回首视线往后望了一眼知青院里的景象。

水鹊亲亲昵昵地迎上去,正和高大黝黑的男人说话。

水鹊稀奇地看了一眼又一眼,他摸摸崭新锃亮的自行车,弯曲的车把像是羚羊角,他拨弄了一下车铃,叮铃铃很清脆。

弯唇,抬眼问:“观梁哥,你买自行车啦?”

前两天送水鹊去学校,都是借的罗文武的车。

李观梁:“嗯,昨天晚上供销社到的货,再借罗队长的单车,他要对我起意见了。”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但确实是前头卖米和送人来回,全是借了罗文武的车,虽说两人一个大队里的老熟识,但再这样麻烦占着车也不好,村里有人赶集或者其他的需求,也需要向罗文武借车。

“这车是送你的。”李观梁垂下眼,好像不大好意思,“你骑着去学校方便。”

他说着,车头交给水鹊。

水鹊赶紧晃晃头,他飞快地坐到后座上。

“我不会蹬自行车啊。”水鹊理所当然道,“要观梁哥你送我去学校。”

供销社那边的人知道是李观梁申请购买的自行车,送到他手上了算这么回事,岂不是惹人怀疑?

万一男主这会儿就怀疑到他头上来,直接说他为了钱骗他哥谈对象,那就不好了。

水鹊还有好长一段剧情进度要刷,不能那么快败露。

况且听李观梁说,钱是到城里卖米挣的,那样还是让自行车留在李观梁家里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往城里做生意,又方便赶集,水鹊的软饭值靠他就能滚滚地来了。

水鹊还未具体了解往城里私下卖粮的危险。

他就是扯了扯李观梁的衣角,轻声问:“你不想送我去学校吗?是不是嫌弃我麻烦了?”

李观梁耳后发烫,碰了碰后脑勺,“没有,不麻烦。我送你,每天都送你。”

他骑上自行车,脚一蹬踏板,树木景象在快速倒退。

水鹊额头抵住他后背,轻轻地笑话他,“那不要,我周末不用去学校,你想送我还不要你每天送。”

李观梁被他笑话了,还呆气地应:“嗯,嗯。”

………

谷莲塘中心学校,按照现在的学制,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本来应当开九个班。

但是村里的孩子,一大半没送去县城里上过学,剩下一大半又分为上了两年交不起县城小学的学费的,上了三年交不起学费的……

总之,谷莲塘加上邻村报名过来的一百五十来号孩子,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的,最多也只上过五年级,还只上了半个学期就因为拖欠学费被退回来了。

至于村子里还有些十五六岁往上的青少年,已经是家里的重要劳力,能挣八九个工分,就在田间地头的农业大学里回不来,要读书写字只能等到冬闲,学校给村里所有人开扫盲班,到时候才能过来听课。

学校按照各个孩子的水平,开成了五个班,只有小学五个年级,这样一来,建了三层楼,却只有底下两层用上了,等明年五年级的孩子升学上去,才有个初一班出来。

五个班,却只有四个老师,语文数学要兜底,科学社会课也要包揽。

老师多是上过小学初中的老人,青壮年能耕作劳动的,为了每年村里交公粮达标,肯定还是要在田里干活。

像水鹊这样身体不好,不能参加粗重农活又有知识的年轻人很少,开学升旗的时候,四个老师里,就他一个嫩生生的像小竹苗一样站在那儿。

因为他高中毕业了,上的学最多,就给他安排去带五年级,偶尔还要再带一下四年级。

公社本来还担心,五年级的孩子个头大点也顽皮,不像一二年级的容易吓唬,怕水鹊这样的镇不住场子。

结果开学两三天下来,只有五年级是最乖的,巴巴地望着小老师上课。

公社出资,加上村民筹款,一起修完的这个大工程,学费一个孩子一学期一元钱,还怕有的家庭当下拿不出来,不送孩子来上学,就改为不用直接交学费,在报名时由学校开出单据来,到年底了统一由生产队社员往来账上扣除。

但这样一来,学校里现在的日子也紧巴巴了。

剩下的经费连每人一本书本也做不到,课室的桌子是长桌,一张桌子坐三个人,于是三个孩子才能分享一本课本。

凑在一起看课本,就容易搞小动作。

水鹊好奇地弯了弯腰,凑前看那三个孩子桌前,“你们在做什么?”

桌子上爬着两个小蚂蚁,三个孩子脑袋挤着脑袋在看。

见水鹊过来了,课室里其他孩子的视线也齐刷刷往他们这儿看。

三个孩子“腾”地满脸通红,坐得笔直端正。

水鹊弯了弯眼,“好吧,先和小蚂蚁说再见,下课再一起玩吧,上课要专心。”

他们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的,老师。”

今天最后一节是语文课。

新学一篇课文《山雀》,讲到生字的时候,水鹊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下一个括号,又在后头跟一个“雀”字。

这是一道题目。

立即就有坐在前排的孩子反应过来,高高举起手,“老师!我会!”

水鹊转过身,是他之前任命的语文课代表,一个小女孩,家里条件不太好,衣服上打的补丁总是比其他孩子的多几个,此刻腼腆而期盼地看着他。

“好,彤彤你来回答。”

名字叫彤彤的小女孩,站起来,“麻雀!”

水鹊笑着点点头让她坐下,在旁边小黑板每个孩子的名字上找到柳云彤,添上“正”字当中的一个笔画。

凑齐了三个正字就能换小奖励。

底下的孩子开始七嘴八舌地说“罗雀”、“黄雀”,其中有一个刚刚看蚂蚁的孩子,闷闷地憋出一个“喜鹊”。

课室里哄堂大笑起来,好朋友叫他的绰号,“竹脑壳儿,你是呆瓜,这怎么是同一个鹊字呢?”

窗外传进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水鹊。”

孩子们左右看看,又笑起来,“第八生产队的李队长不识字,和我们竹脑壳儿一个样!”

恰时铃声响起,水鹊让他们收拾书包放学回家去了。

李观梁立在门口等人,他天天过来接水鹊,大家都认识他,就被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经过的时候又笑话一番,“李队长,你得叫小水老师给你开小灶补补课!”

水鹊没架子,和孩子们熟了,都叫他小水老师。

李观梁惭愧地摸了摸后脑,“是,你们说的是。”

………

炊烟袅袅的村头村尾,河流上飘着水汽织就的薄雾。

水鹊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晚风把他略微长长的发尾吹起来。

他不吭气,拿指腹在李观梁后背上写字。

水鹊画过的位置,像是窜电一样发麻蔓延上头顶。

李观梁险些握不住自行车的车把手。

水鹊写完了,问:“观梁哥,我刚刚写得是什么字?”

李观梁哪里知道。

水鹊又写了一遍。

李观梁发窘而惭愧道:“我不大识字,更不会写。”

水鹊写在后背上,就更加有难度,他猜也没有头绪。

水鹊问他:“你之前没有去上学吗?”

李观梁老实回答:“家里穷,小时候念过一两年私塾,第二年还欠着第一年的学费没交清,先生叫上父母来骂了一通,没脸再赖着学了。”

他只能连蒙带猜认得几个笔画简单的字,在村里干农活早出晚归也没什么认字的需求,公社开会签名还可以用红指印代替,索性也没再学。

水鹊抿了抿唇,改而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后背上,安慰道:“没关系,那到你家去,我教你。”

李观梁放米煮饭,洗了个手,就回到房里去。

水鹊正等着他,房里有张黑漆长方三屉的木桌,桌前仅一把竹椅。

小水老师敲敲桌子,叫这位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半头的学生坐好。

绷着严肃表情,水鹊站在桌旁,“我教你写字,你可要认真学。”

“先教你写你的名字。”

水鹊说着。

李观梁忽地出声打断,看着桌上的纸笔,问:“能不能先学老师的名字?”

水鹊顿了一下,“也可以。”

正好巩固今天李观梁在门外听的知识点了。

李观梁对此很有学习的积极性。

他盯着水鹊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

水字他认识的,但是在鹊字上,李观梁不止闹了一次笑话了。

头一次是初次见面,第二次就是今天等人放学。

笔交给李观梁。

李观梁模仿字形来写,写了个丑丑的倒装字。

水鹊只好手把手教他写,他侧着身子,圈住李观梁的手来写。

男人喉结无声滚动。

两人的距离贴得太近,李观梁鼻间萦绕的,皆是对方身上甜稠的香气。

他发觉自己无意识绷起的手臂肌肉上,贴住了小知青胸前微微鼓着的软肉。

就那一点儿弧度,经他肌肉挤压平了。

李观梁面红耳赤。

水鹊的眉心蹙起来,他发觉自己没法包住李观梁的手,对方的手成拳状太大了,他控不住笔。

拍了拍李观梁,紧接着像是灵活的鱼儿,游进了对方怀里坐着。

“这样子,你包住我的手,我再带你写。”水鹊觉得自己点子可好了,自顾自赞同,“效果是一样的。”

两团圆润绵软的肉,严丝合缝坐在李观梁腿上,调整位置时还往后挪了挪。

“腾”地热气往头顶上冒,而叫嚣的滚烫血液往底下沉。

李观梁太阳穴突突跳,豆大的汗珠顺下来。

水鹊疑惑地仰起俏生生的小脸,问他:“你是不是兜里放了东西?我坐着不大舒服。”

………

李跃青才从外面洗了衣服回来,晾到竹篙上,灶房里煮着饭。

他一边往他哥屋里那边去,一边询问,“今晚我做菜?”

屋里突然响起竹椅哐当倒在地上的声音。

李跃青皱起眉头。

小知青抓着纸笔,从房里逃出来,一溜烟儿躲到他后边,揪住他衣摆。

李跃青发觉不对:“怎么了这是?”

水鹊不吭气。

李跃青往房里看。

他哥一个二十八岁的处男,羞愧难当地扶起椅子。

第176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7)

李跃青回头,垂下视线,小知青耳朵都是粉色的云。

大约可以猜想出来,是怎么被男人吓一跳的。

李跃青冷笑一声。

要不是他及时回来,按照这两个人藕断丝连的拉丝腻乎劲,是不是就要在屋里头戏鱼水之欢?

估计到时候小知青让他哥吃到嘴里了,眼里含着泪,哭得薄薄眼皮红成五月的鲜桃,还要问李观梁为什么肚子胀胀的不舒服。

李跃青越想越是窝火,又发掘不出来自己这样心情的缘由。

于是不管不顾地丢下一句,“我去做菜。”

他没心情解决这两个人的争端。

水鹊也不敢往屋里看一眼,手里揪着的衣摆脱离,他就亦步亦趋地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李跃青。

李跃青动作大开大合地坐到灶台前的竹凳上。

剑眉下压,凤眼狭长显出十足的锋芒。

整个人看起来黑云遮顶。

侧过头,拿起火钳粗暴地撂了撂灶膛内的草木灰,干草塞进去,火柴一划,蓬勃的火势一点就熊熊燃起。

漆黑的眼里映着火光。

李跃青一瞥,“跟着我做什么?”

他问的是旁边的水鹊。

水鹊抿住唇,没回答,估摸着还在尴尴尬尬的。

李跃青瞟了小知青一眼,问:“不怕油烟?”

他把另一边的小凳子推到水鹊脚边,让人别像个被罚站的好学生一样站在原地。

李跃青拿了把细柴,膝头一抵,按着将柴在脆响声中折成两半,塞进灶膛去。

烧热锅,再倒油。

他又做起了熟练的韭菜炒蛋。

想到坐在旁边水鹊,李跃青问:“你留不留下来吃晚饭?”

水鹊摇摇头,李跃青因为背对着这边炒菜,没看见他的动作。

水鹊出声道:“我能不能借你的课本?”

剧情里,角色知道明年秋天会公布恢复高考,到冬天就能考试,因此还是准备了一年多的,虽然按照人物性格,估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多。

但是水鹊手里目前没有课本,他带来的行李里边,多数是小人书、连环画还有这个时代的小说。

李跃青漫不经心问:“要什么年级的?小学时候的课本已经卖了。”

他上小学的时候,还帮不上家里什么忙,书本费学费全是他哥一人干活在出,用书本的时候要仔细小心着,尽量没有显眼破损,这样小学毕业后,还能以每本比原价少五分一毛的价格卖给新一届的小学生。

水鹊:“高中的,高中就够了。”

这会儿为了青年尽快投入建设,高中学制仅有两年,不过因为不分文理,所有科目加起来的课本还是相当多。

李跃青顿了顿,“你要这些课本做什么?”

水鹊坐在那儿,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考大学。”

李跃青:“嗯?”

废除高考都十年了,现在只有以推荐方式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

他只当水鹊是在说笑的,没有放在心上,李跃青道:“课本多,比较重,留不留下来吃晚饭?吃完我帮你把书搬到知青院去。”

他在炒菜,水鹊想借他的书,就在底下帮忙吹火筒,火又烫,烟又呛,于是眼泪汪汪地点头,“嗯!”

李跃青偏了偏头,淡声:“你到外面去,吹火吹得这么大,我煎蛋都要煎糊了。”

水鹊搬着小凳子就到院子里坐着。

李跃青从瓦罐里拿出鸡蛋来,又敲了两颗蛋进去。

锅里金黄金黄夹着韭菜沫儿的三份煎蛋,他吃一份,水鹊吃两份。

他哥补过头了,今晚吃韭菜就成。

………

临近夜晚,燥热的温度降下来,李跃青将洗米洗菜攒起来的水泼在院中瓜架。

外面风大些,空气不闷,李观梁就搬出原本年节烧香拜门口时用来放祭品的矮桌,放在院中地坪里充当饭桌,再搬三张小凳。

他们就围着这小饭桌吃晚饭。

那头太阳尚未完全落下,这头的月亮已经从村边攀上来了。

池塘离得不算太远,蛙鸣虫唱,树影婆娑。

一半黄昏,一半清凉月。

晚饭的氛围有些尴尬。

主要是李观梁多次讷讷启唇要说话,水鹊就慢慢吞吞地挪动屁股下的小凳子,转个方向不看对方。

李观梁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李跃青的视线扫过两人,眉峰微妙地提起来。

扒着饭,吃了两口煎蛋。

吃完饭,由李观梁收拾碗筷。

这是水鹊第一次到他的房间。

李跃青略微有些不自在,立在门口让出道路,“进来吧。”

没有赘余的家具,黑漆两屉木桌竹椅,木制衣柜立在最内侧。

床铺整洁,墙边一个木制书橱,上面果然放了水鹊要找的课本。

水鹊看了又看那木书橱,新奇地问:“你是在哪儿打的书橱?村子里有木匠做这个吗?”

“上谷莲塘有个陈木匠。”李跃青说,装不经意地道,“但是这书橱是我自己背杉树回来做的。”

水鹊转过头来,真诚感慨:“你木工真好。”

李跃青:“一般吧,其实很简单。”

他不会发觉自己在听到水鹊称赞之后,模样简直像是身后有狗尾巴在不停摆动。

李跃青问:“你缺书架吗?”

水鹊明白了他的意思,期盼地点点头。

李跃青又一转话题,“我今夜轮值,要去河边浇稻田。”

水鹊犹疑了一会儿,说道:“你怕黑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李跃青怔愣一瞬。

他原意是和水鹊说,自己今晚去浇稻田的话,明天就不用上白天的工,倒作息休息,有多一些时间可以上山砍杉木回来,就可以早点开始做书架。

但是对方好像误会了。

水鹊以为李跃青的意思是让自己帮他顶班,但是他又不会浇稻田,而且晚上田里他还不会走。

他最多能提供的帮助,就是陪李跃青去而已。

水鹊歪一歪头,“不用我陪吗?”

李跃青游移视线,“你不怕晚上有蛇,或者洪松他们会聚在一起讲鬼故事就好。”

到时候,要是水鹊被蛇吓到,或者是害怕洪松的陈年烂谷子鬼故事,抱住他非要他安慰的话,他也不会……

李跃青对上那双润润的眼睛。

嗯,他也不会丢下水鹊不管的。

………

河边浇稻田,通常全是年轻气壮的男青年打夜班,因为这活需要些力气,又要熬夜。

要扒闸门,挖水渠,看毛渠,还要看水泵,又要踩着水头顺沟渠把水引到田里。

顺手还得把稻田水沟边的丛生杂草给拔了。

幸好今晚的月光澄亮,不用打火把也能朦胧看清楚前路。

启明星金黄闪烁。

扒了闸门,水流从河汊里叮咚汩汩涌入沟渠里。

这一夜还相当长,洪松几个人拔了会儿草,就坐在田埂边背水的坡上。

按照惯例,拉拉呱,聊聊家常,就开始搜刮肚子里那点陈年的鬼故事。

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最开始起头的青年人,犹豫了一会儿,“大晚上讲这些,是不是不大好?”

洪松一拍他的肩头,“赵大胆,你怎么了?前头难不成是清明撞鬼吓尿裤子了,不敢说?”

绰号赵大胆的青年人,偷偷觑水鹊的方向,转而又赧然地盯着自己鞋面,不吱声。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留意到他异常的表现,视线移转。

水鹊坐在李跃青旁边,稍微长了一些的乌发柔软地贴着雪白脖颈。

坐着的时候,双手抱住膝盖,脸颊压在上面堆出点软肉,眼睛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着。

一群愣头青,一时间心中恍然大悟,忽地在意起来。

确实……

洪松喃喃:“赵大胆,你说的对,好像是不太好。”

万一、万一把小知青吓哭了怎么办?

他们怎么哄?

是不是,是不是得抱在怀里轻轻拍?

道歉还哄不好的话,要再亲亲哭红的眼角?

愣头青们的脑回路突然对上了,个个耳根燥热,佯装咳嗽清嗓子,眼神往天上、地下、河里四周飘,就是不敢看水鹊的方向。

怎么说呢,男生被鬼故事吓哭很奇怪,男生亲另外一个男生也很奇怪。

但如果,被亲的是水鹊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对方哭起来,应该会很漂亮。

这个年纪的愣头青,满脑子粉红泡泡夹杂着橙黄废料。

一道道和心跳声一样飘忽不已的视线,自以为隐蔽,黏糊糊地纠缠到小知青的身上。

如果哭起来,眼尾肯定是红红的,薄薄眼睑晕出粉色,沾着水光。

啊,说不定微圆的鼻尖也泛红。

哭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可能浑身肌肤都是粉粉的

水鹊茫然地发觉,这场青年夜谈会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了。

蛙鸣阵阵。

水鹊打破寂静氛围,悄声问:“怎么了?你们不是要讲鬼故事吗?”

他从前没有那么多朋友,能够和差不多岁数的同龄人一起在田野里夜谈,这样的经历对水鹊来说还是很稀缺珍奇的。

李跃青不耐烦地啧一声,问道:“还讲不讲?不讲就去挖渠除草。”

洪松赶紧道:“讲、讲!怎么不讲!”

难熬的三更天,逼得人连声哈欠,走田埂上栽个跟头可能都会就地睡昏过去。

这时候当然要讲些恐怖刺激的来打起精神。

赵大胆说:“我起头先的,那还是我先讲。”

“这还是我爷爷和我说的事情。”赵大胆为了渲染气氛,已然压低了音量,让周围人围坐了一个圈来听他说,“那会儿还是几十年前,爷爷清明去拜太公,以前都是大爷爷带着去,但是那年大爷爷摔断了腿,我爷爷一人去。”

“他挎个篮子,里头装纸钱、茶水、烧酒和水煮鸡,又拿了把开路的镰刀,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太公的坟,因着前一年雨水丰沛,野草疯长,原本的路也看不见了,坟头更加难找。”

赵大胆说着,恰恰此时起冷风,吹动草叶沙沙响。

他渐入佳境。

“然后,爷爷找了一天,实在口渴,带的茶水烧酒全喝了,还是找不到,决定先回去,往回走的路上,就见到有个卖苹果的老人立着,爷爷口渴,就问他苹果怎么卖?卖的和赶集是一个价的,他就买了一斤,吃到嘴里又酸又涩。”

周围人屏息听赵大胆继续讲。

“但是看老人家卖苹果辛苦,他也就没计较,又问,老人家你怎么在这儿卖苹果,不到山下卖?”

“老人回答,我在等人,等人给我送钱来。”

赵大胆:“爷爷低头一看,自己篮子里的纸钱不翼而飞,苹果也变成了坟头经常长的野果子。”

水鹊揪住了李跃青的袖子。

赵大胆:“所以哪儿有人在山上卖水果的?那竟然是个野鬼,后代没有再来送纸钱的,他就在坟头做起买卖生意。我爷爷回去就大病了一场。”

他说完,偷摸地左右瞥了瞥,“我爷爷说,就在这座山,太邪门,后来削成了山坡。”

本来没多吓人的故事,水鹊后面有冰冰凉的东西蹭了蹭,他一转头,吓得他毛骨悚然,跳到李跃青身上,“蛇!有蛇!”

李跃青赶紧把人抱着站起来,原先水鹊坐着的位置后方,果然有一条手臂粗的蛇,嘶嘶吐信子。

一群青年人抓了挖渠的锄头,一哄而上,鬼故事吓出来的劲头全用来除灭大蛇了。

李跃青默默抱着水鹊退出来,拍了拍人后背,“好了,没事。”

水鹊的脸埋在他肩颈处,闷声道:“我想去洗洗衣服。”

原本拔草热出了热汗,方才一吓全化成了冷汗,他短袖外衫里面还穿了贴身的背心,汗湿了风吹又干,黏糊糊的腻在身上难受。

李跃青以为他要洗一洗刚刚蛇碰到的外衫。

就带着人到山坡的另一面,底下是河滩沙冈,沙子白如雪,长着红皮水柳,河里流水潺潺。

水鹊把外衫脱下来。

李跃青没多防备,就见到小知青又双手交叉,捏着白色背心的衣角,一节细长嫩藕似的小臂,向上伸直。

乌发弄乱了,柔软耷拉下来。

肤肉新雪一样白,轻软的微末处顶着嫩红,在凉风里悄悄翘起来。

像是小巧的乌泡儿,圆圆润润,浸泡在井水里搓洗过,纳入湿热黑暗的口腔里,是清甜的汁水味道。

小知青好像是往他这边睨了一眼,又好像只是随意扫过山坡,并没有把李跃青映入眼中。

再轻轻一垂眼,扯下堆到手腕的背心,肩颈线条纤细又漂亮。

李跃青的话音卡在嗓子眼。

今晚月亮太明亮了。

月光落在河水里,像是洒一把碎银,弹弹跳跳,晃动的月色叫他心发慌。

只洗背心,水鹊还要再穿上外衫,他把背心随意地搭在红皮水柳柳梢上。

才套上外衫,大风一吹,携起单薄的白色背心。

直直拍打在李跃青脸上。

背心染透了的甜稠香气,兜头盖脸地糊住李跃青。

水鹊尴尴尬尬地上来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放好衣服……”

李跃青扯下白背心。

一想到手中这薄薄的布料,是如何紧紧贴住小知青那脆嫩豆苗儿似的身体。

鼻间发热。

他觉得自己晚饭吃了煎蛋,可能补多了,以后还是和他哥一样吃韭菜炒韭菜吧。

第177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8)

李跃青发觉自己着了魔。

那晚在河边浇完稻田,破晓时分他回到家里,没有像从前那样熬了个通宵之后倒头就睡。

他躺在加长杉木板拼接的硬板床上,垫着的竹席生凉,报纸糊着朝南向的窗户,光线并不刺眼。

一会儿想到三更夜谈会上,水鹊抱着双膝坐,脸颊压在膝盖上挤得轻微变形。

一会儿想到水鹊受到蛇惊吓,直接钻进他怀里,小脸吓得发白。

李跃青翻了个身,手肘垫在耳下,强行闭上双目。

睡得也并不好。

一觉醒来才是大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候,躺竹席上睡也能冒汗星子。

李跃青猛地睁眼,更是汗如雨下,脑海里的画面摆脱不去,他狼狈十足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洗了个冷水澡。

洗干净的裤衩晾到竹篙上。

李跃青低头,拧住眉。

梦里没有什么太过火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梦见水鹊。

他只是,梦到了那件白色的薄背心,全是那甜稠温香,揉进他掌心里,皱皱巴巴。

李跃青狠狠摩挲过滚烫的后脖子。

随便吃了点绿豆粥,拎了把柴刀上山去挑杉木。

背杉木回去,撂到院子里,他生了个火煮起饭,傍晚在外面闲逛的时候,村口广场有人吆喝着卖豆腐花卖凉粉,应该是走街串巷在上下游哪个村庄过来的。

上谷莲塘村口的广场,临着整个村庄最大的池塘,长了一棵几百年的大榕树,又有江河经过,还是进村的必经之路。

夏日傍晚,这处是风口,许多村民拿着蒲扇走出来,坐在石墩石凳上吹风拉家常。

走村串乡的生意人最喜欢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卖东西。

李跃青坐到石头条凳上,看见挑着一担豆腐花和凉粉来的生意人旁边,很快聚集了放学回来的孩子,还有被拉过来帮他们付钱的爷爷奶奶。

洪松捧着碗凉粉过来,坐到他身边,“看什么呢?”

“这凉粉还挺好吃的,李二你是不是没带钱,要不我先借你买?”

李跃青没说话,朝前抬了抬下颌。

洪松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晚风吹动沙石,车轮碾压过进村的青石板路,后座上小知青对着前面的男人说了句什么,自行车就在生意人旁边刹停了。

李观梁从兜里拿出一毛钱来,买回两碗,一碗凉粉,一碗撒了糖的豆腐花,勺子搅一搅拌碎些,递给水鹊。

洪松看得手上吃凉粉的动作都停了。

水鹊每样只吃了小半碗尝个味道,毕竟之后还要回知青院里吃晚饭,要给米饭留肚子。

剩下的全进了李观梁肚里。

洪松看着,伸长了脖子,瞠目结舌的愣模样。

远处的两人回到自行车上,男人被小知青抱着腰,蹬起踏板,悠悠扬扬远去。

洪松看了看手中的凉粉,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好吃了。

李跃青幽幽出声:“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太亲密了?”

洪松警觉,压低声音:“我听说,二十年前,隔壁的隔壁凹口村有一个男的,到了找媒人娶妻的年纪,对家里说自己喜欢男人,他娘被气得中风了,他爹就拿刀追着儿子从村头砍到村尾,爷爷奶奶拦都拦不住,挥着把刀逼他改口成家……”

洪松面露难色,问:“李二,你说,你哥和水鹊——”

“会不会是在谈同性恋啊?”

他话音刚落,李跃青猛地拍了他一个脑瓜崩,“闭嘴,少像王二流子那样瞎扯。”

话是这样警告着,李跃青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正如洪松口中所言,在这样的地方,或者说,哪怕是在城里,不同寻常的性取向必然会遭人非议。

洪松平白被拍个脑瓜崩,低着头不依不饶,“但你不也觉得他们太亲密了吗?”

李跃青誓死捍卫他哥和小知青的名声,“他们就是关系好,这样的多了去了。”

洪松挠头,“真的吗?可咱们哥几个关系也不错啊,你能接受和我吃同一碗凉粉吃我剩下的?或者是赵大胆坐在你后座上抱着你?”

李跃青沉默。

两人一对视,各自背向干呕几声。

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天空更加昏黄。

李跃青出声打破寂静,“你觉得,我和我哥几分像?”

洪松道:“至少有六七分吧?你俩骨相鼻梁一样一样的。”

洪松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了?”

李跃青盯着村口的青石板道路,眼中晦暗不明。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李跃青冷声:“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误入歧途。”

………

洪松纳闷儿了。

他这段时间,时不时就看见李跃青在水鹊后头跟着,忙前忙后的,又是帮人做书柜,又是在修水库时撂下活,跑到正在旁边树林里上劳动课的班级里,给水鹊班里的小孩子砍柴。

学校的经费不够用,买粉笔都要老师带着小孩,等到每周五下午的劳动课,去山上捡柴、搂枞毛,交到供销社去换钱来。

李跃青帮了一阵,小孩子周五劳动课放学比较早,水鹊笑弯眼和他道过谢,领着孩子们回去。

“……不用客气。”

李跃青这才回到修水库的队伍里。

洪松实在没明白他的举动,凑前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李跃青沉着脸,等到放工,人影僻静了,好和洪松解释。

他问:“你觉得,水鹊刚刚和我说话,脸红没有?看出来有没动心的迹象?”

洪松顿了一会儿,回忆方才的画面。

小知青脸蛋淡粉,估计是干活热的,至于李跃青,那就是纯粹看着人脸颊笑出来的小窝儿,醉得脸红脖子粗。

“……没有。”

洪松老实巴交地摇头。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小知青没有动心迹象,但是李跃青已经深陷其中了。

他怕说了李跃青又不高兴。

只好摆出好奇的样子,“哥,你这是怎么个计划?”

李跃青同他道出自己的打算。

既然他和他哥李观梁有六七分相似,没道理水鹊和李观梁关系那样要好,却看不上他。

李跃青没立场斩断两人红线棒打鸳鸯,于是决定曲线救国。

如果水鹊喜欢上他,他就可以佯装回应对方的心意,让他哥从感情当中抽身。

然后他再找个契机,和水鹊好聚好散。

这是李跃青能够想出来的,最及时止损还不会过分伤害其他两个人的方法。

否则再继续下去,李观梁肯定会越陷越深,到时候说不定会把水鹊带回家里,供小菩萨一样供在神龛上,虔诚地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

洪松听了他的计划,忽地扬声:“那你不是要撬你哥墙脚——?!”

李观梁和水鹊谈男同性恋固然骇人听闻,但李跃青撬墙脚吃饺子岂不是更加荒谬扭曲!

大热天,洪松寒毛直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跃青眉头锁得死紧,“你懂个屁!不然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洪松又消停了,不说话。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一帮同龄朋友,也算是半个发小了。

洪松几经犹豫,还是道出:“但是你目前也没什么进展啊……”

李跃青脸色更臭,“我比我哥差在哪儿?为什么他唯独特别愿意搭理我哥?”

洪松试探:“要我说,肯定是前头王二流子凑出来的好事!你想啊,李队长那时候救了水鹊,几千年来故事里不都是流行以身相许么?”

李跃青脸黑,“凭什么?王升是我揍的,也是我扭送到大队的。”

洪松:“你又没背着人一路跑到卫生所去!我看的故事书多,古往今来的全看过了,什么老掉牙的西厢记牡丹亭,时髦的摩登爱情,我肯定清楚这个理儿!”

“依我说……”洪松压低声,神秘道,“我有个妙计。”

李跃青倒要看他狗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

水鹊从班上一个学生家里家访结束,在山道上往回走。

学校的老师不是每个周末闲着放假的,他们会定时到不同学生的家里家访,了解情况。

有的孩子不在谷莲塘,老教师跑别的村子去访问,一走就要走十几里路。

水鹊的打算是先把离得近的先家访过,那些家里比较远的,他等什么时候农闲放一两天假,李观梁答应了踩单车送他去。

这样就省了路上走的脚程。

山上多是茂密四季常青的杂木林,阳光底下晒得树梢叶子油油锃亮。

清早下过雨,上午天晴了,但林子里还有草茎和泥土混合的潮润气息。

不远处,他就看到有人在围起来的梨树园子里偷果子。

那梨树园是村里生产队有小组负责照顾培养的,不是江洲桃梨坪上那些种下后当野桃野果,村里谁路过能摘一颗尝尝的。

水鹊眉头蹙起来,往园子里走去,扬声告诫道:“是谁?不准再摘梨子!不然我就去叫人过来了!”

他紧紧抿住唇,小脸绷着,满目严肃。

正义感十足地进去,想要制止那个人。

结果离得远还不知道,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比他高了一个头,脸上蒙着黑布,一看就不好惹。

偷梨贼粗声道:“竟然敢干扰你偷梨大盗的好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撸起袖子就往水鹊过去。

水鹊想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使劲挣扎,还咬了对方手臂,踢了对方膝盖,结果还是被反捆到梨树下。

水鹊挣动不开绳索,偷梨贼是有备而来的。

“梨子还没熟,你做什么不好,要来生产队的果园里偷梨?”水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要是饿了渴了,可以去江洲桃梨坪去摘野果子。”

他好言相劝,说话温温软软的,让人听了心里舒服。

偷梨贼顿了一下。

一个小石头滚到他脚边。

偷梨贼又桀桀猖狂地笑:“谁准你对偷梨大盗说教?长得这么水灵……”

“我今日不仅要偷梨,还要偷花儿!”

偷梨贼没掐住嗓子,原本的嗓音音色很年轻,让水鹊听了莫名觉得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来。

黑面偷梨大盗狞笑着,就要动手。

水鹊瑟缩起来,后背抵着树,也没有地方能躲避。

李跃青满脸不耐地被洪松带路过来,一见园子里的情形,凤眼危险地眯起。

一个飞踢从侧方过来,把偷梨贼踹开了。

“嘶……”

偷梨贼倒在地上,倒吸凉气。

李跃青沉着眉眼,把捆住水鹊的绳索解开,缓声问:“没事吧?”

水鹊垂下眼,自己揉捏了手腕,心中有疑问,“你怎么路过这边?”

洪松使了个眼色。

猫着腰蹲在杂草垛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一扯机关,梨树上的篮子倾倒,紫红野花飘飘扬扬地洒落。

花瓣雨包围住两个人。

水鹊疑惑地抬手,接住一瓣儿花,“这是什么?为什么梨树不落梨花?”

李跃青:“……”

他掀了掀眼皮,觉得自己有病。

他怎么会信洪松神神秘秘,打包票策划的什么英雄救美?

刚刚一进来,他下意识完全忘记了洪松交代的事情,还真以为园子里有歹人。

李跃青直直走过去,扯起偷梨贼的黑布头套,“……赵大胆。”

水鹊反应过来了,“你们……”

他看了看李跃青,又看了看地上的赵大胆,另一边的洪松和两个青年。

唇颤了颤,垂落身侧的手揪紧衣摆,水鹊轻声问:“你们是在故意耍我吗?”

鸦羽似的睫毛覆下来,水鹊小声喃喃:“耍我很好玩,对不对?”

小知青,好像难过了,生气了。

在场的青年意识到这件事,咽了咽口水。

“等、等等。”

李跃青被捆住,背靠着梨树。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和他一起被捆住的,还有赵大胆和洪松,三个人是主犯。

另外两个只负责扯机关的,在一旁罚站。

李跃青低下视线。

水鹊正抿住唇,唇珠压得红洇洇,低头认真绑绳索,还仔仔细细地给他们拴了个贼扣。

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叫你们做坏事!”

好像连生气报仇的样子也……

怪可爱的。

李跃青后脖子滚烫,他又想去抬手摩挲脖子,但是被捆在树身上,无可奈何。

“不好了!不好了!”

远远地,有另一个青年慌里慌张顺着山道跑上来。

洪松喊他:“罗岗?怎么了?”

是罗文武的侄子,平时也是和他们一起玩的。

罗岗到了这里,气喘吁吁撑着膝盖,也没看清楚具体的情势,急匆匆地说道:“李二,不好了!你哥出事了!现在正躺在大队卫生所呢!”

李跃青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水鹊。

小知青瞳孔微缩,小脸顿时霜白,再没看他一眼,转身往山底下跑去。

第178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19)

水鹊一路跑到卫生所,累得额际沁汗,乌发濡湿了,日光照下来,沾在纤细脖颈上的水珠雪亮。

他下山后又跑了大半个村子,跨个上坡,辛辛苦苦才跑到卫生所前的地坪上,见到门口停的自行车,却不敢往前走去看卫生所里的场景了。

气噎喉堵,用手腕部抹了抹额际的汗,水鹊撑住膝盖,呼了一口气。

天气热,他穿的是短裤,膝盖肉也被空气蒸热泛粉。

平定了呼吸。

水鹊脑子里面闪过了很多,毕竟刚刚来传话的人,说得那么可怕,说人躺在卫生所里大事不好了。

他直起腰来,缓慢的步伐,轻轻上前推开卫生所虚掩着的木门。

男人躺在杉木床上,双目闭着,唇部干燥,面上没什么血色。

衣衫裤腿有尘灰黑渍,手背上有干涸后的殷红血迹。

头上包着一圈厚厚的纱布绷带。

水鹊唇瓣颤了颤,他哪里见过这样场面。

脚步简直是虚浮得轻飘飘走至床前。

眼睛红红,抽抽噎噎地问:“观梁哥……你是不是要死掉了?”

明明今天清早才给他送了肉过来,和他说进县城里卖米的。

李观梁从闭目休憩的状态中被唤醒,一睁眼就见到水鹊脸色苍白,眼睛红红,像是一只白色兔子。

他失血后许久未喝水,脑袋晕沉,嘴巴又干燥,自然说不出话来。

李观梁伸出手去,水鹊牢牢握住他的手。

梁湛生从屋里出来,立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递过去茶杯给李观梁,“水。”

李观梁撑起身坐在床上,接过梁湛生递的水,润了润嗓子,声音粗哑道:“水鹊,我没事。”

又把杯子放到床边的桌上,对梁湛生点头,“谢谢。”

“那、那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水鹊看他头上缠绷带,显然不信,惴惴不安地询问,“你是不是骑自行车摔了?还是、还是让人家打了?”

卫生所门口两人同步过来,是李跃青刚到这边,正巧碰上了回家停好自行车下来的罗文武。

罗文武看了眼后头跟着李跃青下来的几个年轻人,“跃青,你来,其他几个儿,回家里去。”

洪松赵大胆他们面面相觑,政治队长都这么说了,说明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不适合他们掺和。

他们做了一个拉起嘴巴缝的动作,最后向李跃青道:“李二,大家都是朋友,要是你家有什么情况困难的,记得和我们说。”

李跃青冲他们点头。

一进门就见到水鹊正拿着茶杯给人喂水,细声弱气地问:“你真的让人打了吗?”

罗文武从后方走进来,闻言,摇头感叹道:“还别人打他,他一个打十个不要命的。李观梁啊李观梁,李队长,这么多年了,你也算半个我看着长大的,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莽啊?”

李观梁低着视线,愧疚不安,“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多。”

手足无措地接过水鹊递来的茶杯。

李跃青观察过他的伤势,皱紧眉头,“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文武沉着脸,一路上李观梁都和他交代了。

“他前两次往县城里去卖米,跃青,你知道吧?”

李跃青闪烁了一下眼神,迟疑地应答:“嗯。他说去给大姑家送米。”

他确实留意到阁楼上储存的米变少了,但反正每月大队会发给每家足额口粮,家里的自留地种的早稻等端午之后又快收获了,左右家里就两兄弟,不缺饭吃,李跃青就没多在意。

他和水鹊一样,不清楚里头的门道。

“他前两次骑着个自行车送米,早被人盯上了,”罗文武对李跃青道,“你哥要是卖米只给你大姑买还好,一扩大经营对象,又是按照黑市的价格对半砍来卖,事不过三,黑市那群不怕死的打靶鬼,不得抓他进巷子里商量?”

罗文武今日刚巧到县城里开工作会议,回来时候急着回去做饭,绕小路就见到一条巷子口倒了一辆眼熟的自行车。

心中的直觉不安,他进去就见到里头李观梁以一当十,十荡十决,但对面这么多人,还抄着家伙,又不是三头六臂,肯定有闪避不及的时候,不就让人一个闷棍打破了头?

罗文武假作过来打击黑市的,装腔作势,把那群人吓跑了,这才上去搀扶李观梁。

这边混乱了一阵,肯定也不能送县城医院了,怕再留就真引起了巡逻的公安注意,火急火燎,罗文武领着一头血的李观梁回大队卫生所去。

刚来那副样子,头破血流的,让梁湛生吃了一惊。

罗文武眉头皱得像沟壑,眼角纹路都发愁,“观梁,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为什么不和大队里说?缺钱了可以先赊账,何必做这事儿,招惹上城里黑市那一帮人?”

李观梁低着头。

要是社员家里有急用钱的情况,确实可以往公社里找会计打支条,等到年末发工分钱再从里头扣除。

但是一年到头来,一个青壮年辛辛苦苦不落一天活儿,也才挣三十五元钱。

要是把余粮卖给公家,收购的价格压得那样低,一文不值,谷贱伤农,还不如留在家里自己吃。

李观梁心中如此无奈地想着。

水鹊坐在床边,牵了牵他的手,小声道:“观梁哥,你别去了吧?好不好?”

他不知道原来城里卖米还这么危险。

剧情进度慢一点就慢一点,软饭值少也没关系,肯定比不上重要角色的性命,要是命都没了,小世界说不定也要危在旦夕。

罗文武虽说觉得两人的氛围有些奇怪,但他完全没往其他的方面想。

只是劝李观梁:“好好听人家知识青年的话知道吗?一个劲地莽冲,我都怕下次进城里开会,就要到公安领你的尸体了。”

李观梁惭愧地应:“是,是我让大家担心了。”

罗文武不再多说,道了别,该要回家煮饭了。

梁湛生立在一旁,方才只是听着,这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他并不表态。

见李观梁要下床准备回去,梁湛生才出声:“还想留条命,就多躺在卫生所里观察一个下午,回头你倒在水田里,我还要出急诊。”

要是急诊来不及,小知青就要披麻布给人哭丧了,来年清明还要作一场小寡夫上坟。

梁湛生眼神幽幽,扫过两人。

水鹊赶紧把李观梁按回去,“观梁哥,你还是先躺着休息吧,我一会儿,一会儿给你送饭来。”

李跃青沉默一瞬,从椅子上起身,“我回去煮中午饭。”

“水鹊。”李观梁叫住他,从心口的衬袋里拿出一个物件,“这个给你。”

水鹊接过他手里的包装盒,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李跃青已然走到门口,闻声站定了,转过头去看。

水鹊垂眸打开包装盒,一支崭新的、漂亮的钢笔,银色外壳线条流畅,笔身锃亮。

李观梁:“之前你不是说笔摔坏了?我就想着买支新的给你,回去试试好不好用?”

他不懂什么钢笔牌子,这是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推荐的。

水鹊摸了摸钢笔,又抬眼看对方,吸吸鼻子,鼻尖红红的,“谢谢观梁哥……”

感动成什么样。

然后才慢慢吞吞地跟上李跃青的步伐,走出卫生所。

李跃青看他眼尾薄红,心头不知道为何不爽利,说:“哭丧着脸做什么?我哥还没死呢。”

“就是我哥死了,又不是没人照顾你——”

我又不会不管。

李跃青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因为小知青生气地抬手按住了他的嘴。

水鹊绷着小脸呸他,“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李跃青神色收敛起来,低着眉偏过头,“嗯。”

………

水鹊当晚没回知青院睡,他不放心李观梁,李家有当做客房收拾出来的空房间,他就睡在李跃青对门,李观梁隔壁那间。

李跃青有起夜喝水的习惯。

从厅堂里倒了茶水回来,他神使鬼差地敲了敲水鹊的房门。

只是担心对方认床,睡不习惯而已。

房门却自动地往里退了一道缝隙。

李跃青左右看过走廊,手上不经意轻轻一推,侧过头看向里面。

窗边的床铺上,空空荡荡的。

扫视过房内,没有人影。

李跃青皱眉,退出一步。

旁边李观梁的房门,竟是虚掩着,此时无风自动地留出一道空间。

从里传出轻微的呜咽声,还有啧啧水声。

像是打开潘多拉盒子,李跃青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月色笼罩房内的床铺。

男人背向这边,黝黑肌肉压抑着,沟壑起伏,埋首像是大快朵颐的野兽。

在他怀中雪白泛粉的小知青,双腿挂在男人精劲腰上,月光当中,承受不住地后仰着颈线。

嘴巴显然被亲吻过,唇珠鲜红,因为咬着手指而被压扁。

红洇洇的口中,不断溢出抽噎与呜咽声。

李跃青盯着,握拳扣紧了门扉,手指简直要掐进木门里。

窗外芭蕉林被风一吹,在暧昧的夜里簌簌作响。

男人略一挪动了位置。

李跃青的视野里,忽地瞧见了对方怀中人那粉白的胸脯,湿淋淋一片。

圆鼓鼓的软尖抖颤,被男人吃得像是六月烂熟的流汁蜜桃。

吱嘎的门响。

小知青发觉了什么,泪眼婆娑地往门口睨过去。

伸出小臂印着红痕的手,细声细气:“跃青哥……”

李跃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后背大汗淋漓,淌湿了衣衫。

他抵住额头,好半晌,翻身下床。

时候还是夜半三更。

李跃青从厅堂的铜茶壶里倒了一大杯枫叶茶。

咕咚咕咚,冰凉下肚。

又在院里吹了会儿冷风,这才回去重新睡。

路过对面水鹊的房门。

李跃青忽地停下脚步。

万一真像他梦里那样,两个人背着他……

怎么办?

那就没有回头路了,不能让他哥彻底犯下错事。

以防万一,检查一下水鹊是不是睡在原本的房间里。

李跃青艰难地转了个方向,扣响对门。

房间里头朦朦胧胧的一声,“嗯……?”

房间外,李跃青哑着嗓子,“水鹊,开门,我……”

第179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0)

水鹊睡得迷迷糊糊,拉开门扉,揉揉眼睛,问:“怎么了?”

李跃青脑子一抽,“我就想看看你睡着没有。”

水鹊无语凝噎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声音软绵绵地抱怨着反问:“你把我叫醒,就是为了看我睡着没有?”

“不是,呃,我……”李跃青扯开话题,左右看看他,“有蚊子咬你了是不是?”

李跃青指了指他衣领。

水鹊茫然,拨弄了一下半敞开的衣领子,低着头去看。

但视野受限制,自己肯定看不见的。

李跃青趁着时候看清楚了里头锁骨和脖颈,甚至一小片胸口,通通没有什么暧昧的红痕。

他松了一口气。

旁边吱嘎一声,李观梁边穿着衣衫边走出来,“发生什么事情?”

李观梁睡眠向来浅,稍有动静,就会清醒过来,加上头部受了伤,晚上翻来覆去没有入眠。

更不用提有人在房门外说话。

水鹊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起来了?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李观梁摇头:“没事,刚刚出来听到跃青说有蚊子?”

水鹊疑惑地摸了摸脖子四周,“可能有吧……”

李观梁:“我找蚊烟给你房间点上吧。”

村民自家用晒干后碾成粉末的油茶籽壳和山苍子树叶制作的蚊烟,每一根形状都犹如大金条,驱蚊的效果比供销社卖的蚊香要好。

李跃青看着两人,突然卡了壳。

原本打好的要和水鹊单独说的腹稿,到了嗓子眼,绕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

“我先回房间睡觉了。”

李跃青说罢,转身回去掩上门。

背抵着门,按着额头,狠狠地捶一捶,接着又悠长叹息一声。

独留水鹊和李观梁在门口走廊,对视一眼。

水鹊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他怪怪的?”

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总给水鹊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即使原剧情里并没有提及男主的情感状态,水鹊还是尝试揣测,“他会不会是失恋了?你不用关心一下吗?”

毕竟才成年,应该还是在青春期吧?

李观梁也不清楚具体状况,他们兄弟俩虽说血浓于水,但彼此不会过多谈及这类情感上的话题。

“跃青有分寸,这类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好的。”李观梁火柴一划,点了根蚊烟,白色烟雾缭绕,对水鹊道:“我帮你熏一熏房间,这样就没有蚊子了。”

“噢。”

水鹊让开身位让他进房间。

对面卧房却传来“砰”地一下响。

好像有拳头闷声砸在墙上。

男主真的还好吗?

水鹊抱着疑惑。

………

李观梁因为受伤,即使他坚持要上工,罗文武也坚定地拒绝了,非要他长个教训,于是这两天第八生产小队的活都由罗文武带领,李观梁只好赋闲在家。

他闲不住,只闲了一个上午,就要出门打柴。

水鹊拗不过他,反正周日他不用上课,干脆就跟着李观梁去了。

打柴的位置在村尾的一大片河滩,说是柴,实际上打的是一种能当柴火烧的蒿草。

水鹊才知道,乡里人有时候念叨的“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说得就是这块河滩边长的一大片一大片青蒿丛和黄蒿丛。

这会儿的蓬蒿丛甚至长得大约有两米高,要是水鹊一进去,准连人影也见不着了。

他就站在河滩的沙冈上等李观梁。

李观梁拿着镰刀进去,农活他从小到大做习惯了,手上动作迅速麻利,镰刀割草唰唰响。

水鹊坐在白如雪的沙冈上,看着蓬蒿丛里黑色的发顶前进,偶尔风吹,蓬蒿丛略微一低,很容易能捕捉到李观梁的身影。

这片河滩辽阔,河汊纵横交错,水洼星罗棋布,边上蓬蒿丛高大,河里芦苇丛密布。

河汊两岸立着大棵绿油油的树,啄木鸟在夏天发出规律的声响。

白色沙冈上长着红皮水柳,水鹊就躲在阴凉柳树荫下。

李观梁动作很快,不到一小时,他已经割到了一大片蒿草,只差一大把一大把地捆起来背回家里。

他晚一些要到卫生所给伤口换药。

怕水鹊担心自己,先放下手里的活,回到沙冈上。

水鹊正无聊地用捡来的树枝,在沙面上画画。

看到李观梁回来,亲亲昵昵的,赶紧给递上自己的军绿色水壶,“观梁哥,喝水歇息一会儿!”

特别像是庄稼人的小妻子。

因为这个想法,李观梁面上一红,坐下来,低着头接过水壶。

怔怔看着壶嘴好一会儿,才小心地对着,仰起头,粗大的喉结滚动,咕嘟咕嘟的茶水顺下去。

太阳在树荫之外,水鹊有点热,他捏着草帽的一角,当作是扇子那样扇起凉风来。

李观梁默默地把水壶盖子按回去,放到一边,拿起水鹊身侧的树枝。

“你之前教的……”李观梁说道,“我学会了。”

李观梁低眉垂目,抹平沙面,然后拿着树枝在上面一笔一划。

水鹊听他提起这个话题,耳朵尖发烫。

因为之前第一次教人写字,就出了那档子事,他比对方还要尴尬,恨不得代替李观梁钻进地缝儿里去,于是后来把教人写字往后无限期搁置了。

看着对方手上拿树枝,字迹不算工整,有些歪歪扭扭的,写下“水鹊”两个字。

“很棒,没有倒装,完全写对了。”

水鹊拿出夸学校里小朋友的劲头,拍拍手掌,鼓励李观梁。

李观梁定定盯着他,刚才喝过了水,此时口中又隐约干燥起来。

他迟迟出声:“没有、没有奖励吗?”

李观梁天天接人放学,看到水鹊会在小黑板上记录下回答问题正确之类的次数,说集齐正字可以换奖励。

水鹊为了刺激他的学习劲头,微微歪头,顺着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尽量满足吧?

李观梁却又不吭声了。

水鹊疑惑,再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奖励?”

对方忽地凑前来。

在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薄唇覆上他的,有点儿没轻没重,将唇珠挤压扁了去。

李观梁扣住水鹊的后脑,他偷听了队里小年轻的聊天谈话,现在知道接吻是要吃舌头的,不像从前那样只会蜻蜓点水般碰过即止。

撬开小知青的牙关,前面还温良顺训,到后面碰到口腔里湿红的嫩芯子,李观梁就昏头了。

水鹊揪紧了他衣领子,蹙起眉,脸颊晕出靡丽的粉色,“呜……”

李观梁狼餐虎咽一般,纠缠舌尖,又扫过颊肉内侧洇出的汁水。

树荫底下两人亲密无间,要是有影子,估计已经交织成一个人了。

李跃青肩上挑着满满的两木桶水,锐利的双目眯起来。

最近天气有些干旱,大太阳,久不下雨,河汊的水位也低了不少。

水田灌溉好歹有沟渠,山边和山腰的旱地却是要生产队的社员们一个个肩挑水去浇灌。

离山边旱地近的那条水圳没多少水了,踩进去也没不过脚面。

社员们得走远了到别的河汊边汲水。

谁知道经过这边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往后退一步,反而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石头,骨碌碌滚动发出声响。

水鹊听见,吓了一跳,来不及看是谁,他有点丢脸地埋首躲进李观梁怀里。

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旁人就看不见他是谁了。

李观梁一边安抚他,一边回首望去,红皮水柳掩映之后,只闪过草鞋和黑布裤腿,以及地上洒出来的一滩水迹。

他的眉峰皱起来。

………

李观梁打了一大捆一大捆的蒿草回家,有一半分给知青院了,另外一半他摊到院中地坪上,准备晒干再收进柴房里。

傍晚时候,李跃青正在院子里择菜。

李观梁视线掠过他的草鞋,对方现在穿的是青布裤子,和早上出门时的不是同一条。

李观梁问:“洗过澡了?”

李跃青手中的动作一顿,淡声应答:“嗯,锅里还有热水。”

李观梁收了衣服,准备洗澡,果然在澡房外的脏衣桶里,发现了黑布裤,他的眉头沉下来。

洗完澡出来,走到灶房里。

李跃青坐在矮凳上,吹火筒,火光熊熊闪烁,烧着鼎罐饭。

一想到这火筒水鹊也吹过,李跃青整个人又出神了一瞬。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他赶紧用力晃晃脑袋。

李观梁出声:“你是不是……”

今天看到了?

李跃青:“对,我喜欢。”

他听也没听完李观梁问的话,这番说完,差点悔得要咬自己的舌头。

李观梁皱眉,“你什么意思?你喜欢男生?”

他原本的打算是,弟弟看见就看见了,也没再有什么可遮掩的,干脆坦诚地说出关系,今晚叫水鹊过来,重新介绍一下,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

现在却出乎意料地,听到李跃青这个回答。

李跃青看他神色一眼,好像他哥并未往他喜欢水鹊的方向猜,干脆就着原本的说法,继续道:“我喜欢男生,行了吧?”

李观梁搬过另一张凳子,坐下来,神色凝重。

“是不是我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他愧疚地以为是自己的行为不当,带坏了李跃青。

要是这样一来,明年清明上坟,李观梁实在是愧对父母。

“……”

李跃青知晓他哥死心眼儿的性格。

“……不关你的事。”

李观梁还要再问。

李跃青心头发虚,冷硬而干脆地说道:“你要是觉得是你的问题,就别和水鹊谈对象。趁早找洪大娘做媒。”

李观梁这会儿不说话了。

李跃青瞥他一眼,说了一句,“咱家又没皇位,香火断就断吧。”

受不了灶房里的气氛,李跃青又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喜欢的,我就怎么喜欢。”

走到院外,李跃青忽地哑口无言,卡壳一瞬,才出声:“水鹊?”

好在水鹊才从篱笆门进来,没有听见灶房里两个人说话。

他问李跃青,“观梁哥在吗?”

李观梁听见他声音,从灶房里出来,“怎么了?”

水鹊道:“今天……忘记问你了,下周末中午能不能送我去隔壁村家访?”

挑的中午时间,不会耽误上午和下午上工。

李观梁点头答应了。

好像这院子里只有他哥会骑自行车似的。

李跃青一撇视线,忽地看到水鹊手里还捏着一封信纸,好奇地问:“有人给你寄信了?你家里人?”

水鹊恍然抬起手来,才发觉自己把信也带出来了。

是傍晚回到知青院里,邮递员正好送过来的。

“嗯……”水鹊有些微苦恼的意味,“是我弟弟,他说自己调动到91集团军了,驻扎在湖城,放假了就过来看我。”

湖城是位于隔壁的地级市,算是菏府县所在的江省里,在省城之外的副中心城市。

过来菏府县有大客车,只是再转道谷莲塘,路途会麻烦一些。

李跃青诧异:“你还有弟弟?”

“嗯?”水鹊不明白他吃惊什么,又点头,“嗯。”

李跃青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就像外边野狗嗅到了家养犬的气味。

第18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1)

水鹊和李观梁来到凹口村的时候,还是大中午,村口有的人家一手端着碗饭,一手搬了竹凳,坐在门口吹风。

快要连着一个月没有下雨,今天从上午就开始吹风,天边有云翻滚,空气湿润润的。

以防万一,水鹊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塞了件雨衣,是李观梁前几天跟着罗文武到县城开会的时候买的。

一件藕荷色的塑料雨衣,李观梁说这款雨衣只剩下这个颜色了,水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谢收下。

好在塑料雨衣比笨重的蓑衣要轻便许多,也可以叠起来塞进车前篮里。

凹口村的村干道路修得没有谷莲塘村子里的好,全是麻石沙、废弃石灰渣还有碎瓦片堆成的烂路,坑坑洼洼。

骑车不好骑,水鹊下了车,李观梁就推着自行车走。

到村中旁边有棵榕树的位置,三间蒲草盖顶的棚屋,柳枝篱笆夹起来的院落。

水鹊和李观梁说道:“这次来的是彤彤的家,你记得那个孩子吗?”

李观梁点头,他去接水鹊放学的次数多了,班上的孩子也认得好多个。

柳云彤,语文课代表,李观梁记得的,她上课经常回答问题,小黑板上记下来的正字最多。

水鹊轻声道:“不过她家里条件似乎不太好,而且之前听她说父母总是吵架。”

他们走到那家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棚屋里男人高亢的叫骂声,“读读读,就知道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子从外头回来,一进灶房吓一跳,饭也煮糊了,你们上学都学什么吃的!”

有个女人从灶房里走到中间的正屋,抱着一锅饭,“你自己在外面赌钱输了,骂她干什么?”

屋里头一直没有孩子的声音。

男人更加气愤,指着女人鼻子骂,“你是大赔钱货,当时收了我家多少彩礼,现在生个小赔钱货,我走血霉摊上你们娘俩,要不是你们,我早发达了!”

他喋喋不休地咒骂个不停。

屋里头突然传出压抑的悲泣声,女人声音低低:“走,彤彤,到外头吃饭,他爱吃不吃。”

女人牵着柳云彤走出来,见到院子里有两个生人,赶紧低头抹了抹眼泪。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小孩,看见水鹊,眼前一亮,跑上前去,“老师!”

女人在灶房里放了饭锅,匆匆端了两杯茶走出来,水鹊他们接过茶杯后,她又局促地用衣摆擦了擦手心的灰。

“是……彤彤的老师对吧?”

水鹊点头,“对。”

女人尴尬地笑笑,“刚刚让你们看笑话了,真是不好意思。”

水鹊和李观梁对视一眼,那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水鹊简单地和对方说了一下柳云彤在校的表现,女人边听边笑着点头,“嗯,是,噢,我们彤彤是好孩子嘛。”

水鹊又问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希望等到明年孩子还可以跟着直上初一班。

女人道:“应该的,应该的,好不容易邻村有学校,路途那么近,说什么也要读书的。”

屋里头的男人又跛着脚走出来,叫嚷着:“读读读,读个鬼书,读得一年土,两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找男的嫁了离家乡,有什么用?!”

柳云彤看她爹出来了,躲到水鹊后面,还紧紧牵住水鹊的手。

女人皱着眉头反驳男人,“彤彤的学费一直都是我交,用不着你来说。”

“我看你们娘俩都是翅膀硬了是吧?”

男人说着,就要扯腰间的皮带。

李观梁沉默无言地挡在对方面前。

鹰目锋锐,冷声问:“说话不占理,你就要动手吗?”

他本来就是不怒自带三分威严的长相,此时横眉冷眼就显得凶神恶煞起来,身量又高大,和对面一把干柴似的男人两相对比,简直像是一堵墙。

柳云彤的父亲看了看他,终究欺软怕硬地收起皮带。

李观梁又反驳他刚才读书的观点,“你自己井底之蛙,大字不识,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屋里头午睡起来的老奶奶,一只眼睛白内障,另一只眼睛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指着李观梁,“你、你!你要打我儿子是吧?来人啊!打人了出人命了!”

她向四周围叫嚷着什么王法,什么独子。

柳云彤的母亲扶着额头叹气。

闹剧好一会儿才落幕,柳云彤和母亲把水鹊他们送到村口。

柳母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对水鹊道:“老师你就放心吧,我家孩子喜欢读书,肯定会继续读的,还麻烦老师过来家访见笑话了。”

“刚刚家里的情况你们也见到了。”柳母黯然伤神,“刚结婚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准备带彤彤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回去住,彤彤她外婆外公家在谷莲塘里,上学也方便些。”

水鹊安慰了她几句,两边人道别分开。

回去的路上,正正好下雨,不过是小雨,水鹊坐在后座上,披起藕荷色的雨衣,给李观梁头顶戴上斗笠。

李观梁骑车的时候,感叹了一句,“当母亲真是不容易。县城小学的学费很贵。”

对于村里人来说,一个学期四、五块,确实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柳母还供女儿在县城里上完了小学四年级。

雨势不大,水鹊就和李观梁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悠悠说着话。

水鹊有点儿好奇,“那十年前的学费也这么贵吗?”

他问的差不多是李跃青上小学的时候,毕竟那会儿要李观梁这个当哥哥的供弟弟读书。

李观梁道:“那时候两块六角多,一个学期。”

不过他的压力没有那么大,家里就剩两兄弟,不像柳家上面有老人要养,李观梁即便帮弟弟交了学费,吃饱还是不愁的。

水鹊抱着他腰,“那你们两兄弟关系一定很好。”

难怪剧情里,他骗了男主哥哥的感情,男主会那么生气呢。

李观梁迟疑了一下,“嗯。”

说多好也谈不上,毕竟是父母留下来的骨肉,他当哥哥的有这么一份责任,在弟弟成年之前供人吃穿读书,关心饱暖,一致对外。

要说多的,也就没有了,屋檐下淡如水的兄弟情,可能都是这模样。

………

等到李观梁把人送回知青院,雨势突然哗哗地下了起来。

闷雷一个接一个地滚向村庄,风吹得树弯腰,李观梁头上带的斗笠也刮倒在地坪上,如同自行车的车轮子一样骨碌碌滚动。

李观梁冒着豆大的雨滴,把斗笠捡回来。

水鹊把他从屋檐下扯进来,体贴道:“观梁哥,你先留在知青院避避雨吧,一会儿雨小了再回去。”

兰听寒和陈吉庆他们正在堂屋里干活。

这屋里没电灯,不点燃煤油灯,就不大亮堂,但白日里点煤油又太过浪费。

因此陈吉庆只能一手拿着鞋垫子,一手拿着针线,对准天井借光,偏偏又下雨,他乱七八糟地缝补鞋垫。

兰听寒坐在竹椅上,扶了扶玻璃镜片的镜框,手中是竹筷削成的织针和一团红色棉线。

水鹊好奇地上前,撑着膝盖看,“你在织什么?”

兰听寒把手中初具雏形的物件往他脖子上比一比,确认合适,垂下视线继续。

水鹊疑惑地问道:“夏天就要织围巾了吗?”

兰听寒看他,温声解释:“反正这么大雨,不用挑水上工,闲着无事就先试一试。”

他的目光转向门边的李观梁,颔首,“李队长。”

其他人也才从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纷纷打招呼。

李观梁反而比初见时局促一些,在和水鹊确认关系之后,他是第一次踏进来知青院的屋子。

陈吉庆抬着头缝鞋垫,被雨水劈了满脸,抱怨:“一连那么久干旱,一下就下这么大雨。”

苏天连着大半个月负责挑水到旱地浇灌了,附和道:“对啊,昨天玉米地里还密不透风,闷热得慌。”

雨水从天井灌进来。

水鹊回头看向门外,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连日积蓄在地面的干旱暑气,一经过冰冷的雨水浇灌,全都化作青烟跑出来,绕在村头村尾。

李观梁不便多留,水鹊把自己的蓑衣借给他,他戴着斗笠回去了。

水鹊望着门外的雨势吞没高大的人影,轻声喃喃:“什么时候雨才会停下呢……”

………

雨没有停下,接连落了三天。

在第三天上午,学校接到了公社的停课通知。

教室门口,有的小孩儿穿着雨衣雨靴,有的穿了不合身量的蓑衣,打着赤脚,都是在等待家里人接回去。

水鹊站在门口,要等班上的孩子们全由家长领回去了,他才能回知青院。

李观梁在村里看到了回来得早的小孩,一问才知道上午突然发了停课通知,他回去蹬了自行车,准备到学校里接水鹊。

路上遇到罗岗,是罗文武的侄子,两人打了招呼,问候的时候顺口互相问了去哪儿。

罗岗回答:“我叔让我去守大坝,雨势太大了,提防着可能发洪水。”

李观梁神色一紧,踩着自行车的力道大了,往学校去。

十几年前就发过一次大山洪,李家父母就是在水灾里丧生的,因为没经验,加上大坝水库不完善,村里死了不少人。

所以这几年一到农闲的时候,常常派人去修水库。

好在有惊无险,去到的时候,水鹊和最后一个孩子站在教室门口。

柳云彤的外婆来接她回去,水鹊和她道了别,锁好课室的门窗,才和李观梁一起回去。

才和李观梁说完再见,水鹊坐在门口看着雨势,知青院里其他人不在,可能是趁着不用上工,到供销社买换东西了。

白茫茫雨帘子里却慌慌张张地走过来一个女人。

水鹊仔细一看,是柳云彤的母亲。

心中直觉不好,他重新披起藕荷色的雨衣。

柳母神色慌慌,“老师,见到我们家彤彤了吗?”

水鹊担忧:“不是外婆把她接回去了吗?”

柳母道:“我妈带孩子走到半路遇到了那个死畜生,他把彤彤抢走了,但是我跑去他家里,又说彤彤咬了他手一口就跑丢了。”

她说着,急得直锤胸口,“早知道我怎么也要自己去接。”

水鹊安慰她,“你先别急,我们分头找找,你再回家里看看?说不定彤彤已经回去了。”

“我去学校看一看,彤彤不会乱跑的。”

柳母点点头。

水鹊跑到李家,想要找李观梁,踩自行车去学校快一些。

李跃青洗着米,从灶房里出来,就看到水鹊急急忙忙、脸色苍白的样子,“怎么了?”

水鹊简短地和对方解释了事情。

李跃青严肃起来,放下手里洗米的活,从屋里推出自行车,扯了墙上的斗笠一戴,示意水鹊,“走吧。”

水鹊稍一犹豫,李跃青快速道:“我哥被叫去公社指挥室里帮忙了,接下来可能发洪水,他要随时准备开村里的高音喇叭,到时候方便广播通知。”

水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坐到后座上,抱住李跃青的腰,“你、你应该不会把自行车开进沟里吧?”

李跃青神色一滞,不敢置信地发问:“我在你心里这么不靠谱吗?”

他一蹬下脚踏板,发觉水鹊抱他抱得更紧了,于是笑了下,“放心吧。”

黑漆自行车在雨幕里疾驰。

高音喇叭广播里,穿出肃冷声音:“我是第八生产小队队长李观梁,接县革委生产指挥部紧急动员,大江上游交阜镇库坝已被冲垮,洪水越过堤坝,谷莲塘水库已经做好破坝准备!”

“村中所有人,立即撤离到后山高地!”

“重复一遍,村中所有人,立即撤离到后山高地!”

自行车要蹬出火星子。

火急火燎到了学校,因为课室全是临走前已经锁上的,所以两人分开在操场和教学楼周边寻找人影。

“彤彤——!”

水鹊双手虚作喇叭状,呼唤柳云彤的名字。

“彤彤——!”

雨大得正午的天空仿佛是午夜,天连地,地连天。

雪亮的闪电,如同火蛇一般咬破乌云。

耀火闪闪,之后是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水鹊听到了“咔嚓”的声响,他反应慢半拍地望向身侧不远的钻天杨。

10语气急促,“跑。”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后方迅疾地搂住藕荷色的人影,李跃青抱着人,电光火石之间就地一滚。

钻天杨的庞大树身,正好砸在水鹊方才站的位置。

李跃青就戴了顶斗笠,方才风大吹到地上滚走了,现在整个人就是只落汤鸡,垫在水鹊身下。

连心有余悸的时间也没有了,滂沱大雨倾盆,学校地处低洼,边上的池塘与河汊里的水已经汹涌地满了上来。

水鹊听到了楼上传来叫声:“小水老师——小水老师——!”

他从李跃青身上撑起来,抬起头看去,原来柳云彤正在二楼,对他们招手。

李跃青爬起来,“彤彤你就站在原地!”

两人立即赶往楼上。

只这一分钟不到的功夫,洪峰来临,大水漫江,操场地坪的裂缝也看不见了,稍远的大江中央,发出奔腾的咆哮声。

学校当初建的时候精心选的平地,几乎就是建在下谷莲塘的地势最低处,水越涨越高,眼见着要吞没二楼来。

水鹊牵起柳云彤,对李跃青当机立断地说道:“去楼顶。”

他有教学楼各处的钥匙,打开了锁住的天台门。

最多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教学楼只修了两层。

眼睁睁见着江水已经淹没了第二层的走廊。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再继续上涨。

水鹊松了一口气,脱力地坐下来。

他才发觉胸腔当中的不适,急促地呼吸起来。

李跃青急忙蹲下来察看他的情况,水鹊脸色发白地揪住他衣服。

给李跃青狼狈地拧了一手衣服里的水出来,水鹊有点儿想笑,但是他一想笑,症状就更加严重了。

李跃青无暇顾及其他,问:“你的药带了吗?”

他之前听水鹊提起过,每个月都要到卫生所拿药。

“那个哮喘冲剂呢?”

水鹊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是白菜叶子,摇摇头。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对、对不起,老师,老师,你怎么样了?”

水鹊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埋头到李跃青怀里。

“我靠着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脸色白得要透明,把人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柳云彤一边抹眼泪,一边尝试控制情绪。

水鹊缓了缓,终于缓过劲来。

哭声和这边的情况,也很快吸引了到村子里抢险救灾的军队冲锋舟。

冲锋舟很快从河道那边破浪而来,一条小舟上分配了两名军人,军队里分了一个小队出来,专门负责救援村民。

水鹊昏昏沉沉,周围的声音好像都隔了朦朦胧胧的水帘布,听得不真切。

有人焦急地喊他:“哥哥?”

水鹊被对方抱起来坐进冲锋舟里,才有实感,尽力睁开眼睛来。

骨骼高大硬挺,胸肩疏阔,全裹在军绿色的衣服里。

板寸黑亮,削薄紧抿的唇,双目担心地盯着他。

有点儿熟悉,有点儿陌生。

水鹊好像,突然想起来了。

不止矮了弟弟一个头的哥哥,整个可以窝在弟弟怀里的哥哥,抬起手来,摸了摸弟弟水川的板寸头。

只有短短青色的发茬,摸上去很粗糙。

水鹊好奇道:“小川,剃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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