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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

48. 棕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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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加河给儿子喂完不知道是第几道奶,双手酸的不行,麦岑回来就抢着要抱,她简直求之不得。

“哎呀。”麦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开始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感叹,“哎呀。”

“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沙加河笑道,“我还能给你生十个。你晃晃手臂,把他哄睡着,我出去透个气。”

毡房外清新而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神清气爽地深吸了几口,活动活动胳膊,捶捶腰,向空落落的羊圈边上的姑娘走去——然后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对方惊地跳起来,见了是她,笑着用吐谷浑语骂了一句。两人又一起默默站着看草原,不知道过了多久,羊群出现在了视线里,宛若游移的、结实的云彩一般擦过草原。

每顶毡房都披上了晚霞的颜色,姑娘的脸也被照亮,温暖而明亮的光彩在塞涅图脸上动人地闪耀着——她快步走过来,衣摆在风中舞动。伽衡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嘴里吹起口哨,她的口哨随即呼应着响起,引领着羊群回到羊圈。碣磨也来帮忙,把四处游荡开的羊抓回去,为数不多的几头牛也跟在队伍最后出现了

“你昨晚才回来,今天又这么早出去?”塞涅图歪着脸看他,金色的头发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我常常不在营地,什么活都落在你们头上了;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要多做些事弥补。”

“这是什么道理,单是你的牛羊,不是我的牛羊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该好好休息,何况,何况你五天后又要走。”她佯作生气,“你昨晚都没和我讲话,今天又要过去了!”

“这不是在和你说话吗——说起来,赵安忍怎么样?”

“怎么样?放我屋里,还能死了不成?”她垂下胳膊,转身进屋了。瓦拨已经在沙加河的帮助下把晚餐摆上了桌,伽衡跟到门口,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傻笑了,回家的感觉实在太好,有这么多喜欢的人在帐子后等着他见。赵安忍再放一放,他打转去了麦岑的帐子,一进门就喊:“普拉善!舅舅回——”

麦岑忙做嘘声的手势,示意孩子睡着了你别嚷嚷。伽衡连忙用手捂住嘴,慢慢靠近床,盯着那皱巴巴的小婴儿看了半天,忍不住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麦岑又把他拽起来,挥手示意你亲也会亲醒的。

“哪有那么容易醒?”伽衡只好用气音跟他说话,“他能不能舔奶酪啊?我给他带一坨来吧?”

麦岑直把他往外推:“不能,不能!你快去吃饭吧,沙加河去瓦拨婆婆那屋了,叫她什么都不用给我带。”

伽衡莫名奇妙被推出来了,脑里还回想着小外甥脸上软肉的触感,真的好小一只啊,但是以后会长得和他父亲一样高大的。现在走到瓦拨的毡房前了,他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整理了一下衣领,清了清嗓子,这才掀开门帘进去。瓦拨婆婆第一个就过来递给他一碗热奶酪,塞涅图又端来一个盛了风干牛肉和甜菜根的托盘,用力拍在他膝盖上,她把脸拉得长长的。

食物匮乏,他们常常处于一种半饥半饱状态,犹是这样的晚餐伽衡都觉得是不是有点浪费。他托到沙加河面前,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还抢你的?”沙加河笑起来,笑声很响亮,“你中午没吃东西吧?那么早出去,好歹等瓦拨婆婆给你带点吃的。”

“你刚生完孩子嘛。”

他看到一大圈人都在瓦拨婆婆的房里,就是没看到赵安忍,把脑袋转来转去地张望才发觉角落里埋头做针线活的身影。走过去用力地清了一下嗓子,赵安忍才抬起头,疑惑道:“做什么?”

看看你的脸。这句话堵在嗓子眼半天没好意思出来,他用左靴子默默蹭着右靴子的泥,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算了,从怀里掏出一小捧蒲公英。“我们相信吹这个会带来好运气。”他解释说,“我就很喜欢吹这个玩,但是草原上不好找,今天就见到这几棵。”

赵安忍的目光从上扫到下,总算悟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吹着玩,于是顺从地吹了一口。就落了几根毛。她憋了好长一口气,再狠狠地吹过去,绒毛就四散开来,弄得身边的阇杞打了好几个喷嚏。伽衡顺手就把几根光秃秃的细茎塞进嘴里,在她身边坐下,笑道:“恭喜,要有好运气了。”

“我看是坏运气。”她又拾起鱼骨针,“听说这里来了就不能走呢。确实是我自己要来的,可我确实是来做善事的,不是来窥探什么秘密的,你要相信——”

“我相信。”他立刻说。

“......这便相信了?”她不禁笑了,“你还是他们的领袖呢,是的吧,轻率行事可不好。”

塞涅图走过来,用力挤进两人中间,把手中的奶皮子塞进赵安忍嘴里,两人都不好意思再讲话,直到碣磨过来说有一匹棕马不见了。

伽衡抬头道:“都上了绊子,肯定走不远,你再找找呢?”

“天黑了,看不清楚。我明早一定去。”

这个孩子怕生,见人就躲,赵安忍来了一天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现在总算是瞧见了:瞳孔很大,鼻骨很窄,说话时有种嘴唇几乎不动的镇定感。左耳上有一大块不规则缺口,大概是被老鼠或者骆驼之类的咬的。伽衡伸手捏住他的脸颊上下移动,思考了会儿,正打算说话,塞涅图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了,临走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算是他们中夜视能力最好的一个。

伽衡顺手捏着碣磨,把他拉到自己和赵安忍之间的空隙中坐着,突然就说:“碣磨对你很感兴趣。”

“啊?”孩子顿时就满面通红了,“我没——”

“因为养大我们的就是一个汉族僧人。我对佛法是不感兴趣的,连同汉字也忘得七七八八了,但是碣磨从小就喜欢读秃师父留下的经书,汉文功底很扎实。他还掌管我们的历法,数日子数得清楚,还会看星象。”他热情地把碣磨往赵安忍面前推,“你若是有时间的话给他讲讲呢?”

没人比他更清楚碣磨有多聪明,越聪明的小孩就越孤独。倘若他生在像唐那样的泱泱大国里,必然有很多聪明的小孩做他朋友,然而楼兰人一共只剩八十六个,找不出一个这样的小孩,也找不出一个更加聪慧的引领者,碣磨就只好放任千思万绪在自己尚不成形的思想体系里慢慢形成旋涡,指不定哪一天把自己吸进去。

赵安忍喜欢孩子,抬手就在碣磨的头发上摸了摸,满口答应。伽衡看着她的动作怔了一会儿,又道:“你是汉人,去过中原吧?”

“去过。”

“听说那里有很多楼房,很多不同的人,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像我们只能放牧......碣磨就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总觉得他要是——”

“不是哦。”赵安忍用她独有的安定的、令人信服的语气说,她甚至朝碣磨笑了笑,弯眼睛的那种,“我第一眼看他,就知道他是草原生养的孩子。”

碣磨有点受宠若惊地也朝他笑了笑。

伽衡眼巴巴地看着她,正想说些什么,赵安忍便对碣磨道:“我现在要开始做晚课了,你跟我来吧。”只好悻悻转身出去,被夜里的寒风胡乱吹了一阵。羊一只挤着一只把羊圈塞得满满的,看起来很暖和;马和牛就不能这么挤。虽然说马有奔驰之乐,但是冬天的时候果然还是更想当羊啊。

一个骑着马的小小身影疾驰而来。马还没减速,塞涅图已经率先跳下,跑了几步卸力,相当紧张地说:“附近真的没有。”

丢了一匹马本身不是什么大事,然而这匹上了绊子、显然是有主的马若被别人发现,就意味着他们这一小撮楼兰后裔的存在也会被人发现。无论是吐谷浑残部、吐蕃还是其他什么族类,必然不会给他们活路。伽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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