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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玫瑰 [gb]

50-70

第51章 第51章

钟予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亮了许多。

屋内的窗帘很厚重,只有淡淡的微光像是流水一般在地板上晃动, 隐约地告诉了他现在的时间。

篝火仍然在噼啪燃着, 屋内暖融融的。

长长的睫毛颤了下,钟予忽然睁大了一些眼。

——腿间还留有的黏腻,把他的记忆从昨天夜里唤醒。

他的脸几乎是瞬间就漫上了一层红雾。

心脏都是在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昨天……昨天?

昨天发生了什么?

那是……那是梦吧?

酒喝得太烈, 钟予头还有些晕,画面被拆散了像是坏掉了的相簿,每一页都被折了角散落在地上, 一页一页地在他面前翻动。

他下意识地一下子撑起了身子,被脑海里闪过的片段惊到, 整个人都发烫起来。

就算是梦……也太过分了。

断断续续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苏蓝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是让他痴迷的气息,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不停地蹭着。

他不受控制地呜咽, 断断续续叫她的名字, 脸却被她单手掰住抬高。

张嘴,她说, 钟予,这里隔音不好。然后将什么塞进了他的嘴里,强硬地堵住了他的声音。

好像是那条他自己的白绒绒的围脖。

毛流都被他的涎水打湿,顺着唇角往下流, 泪水也在往下淌, 乱七八糟的,全部都混在了一起。

他很委屈, 眼泪流得更凶,但她揉了下他的头发安抚,说他乖,他就又身体软下去了。

乖乖地咬紧着围脖,紧闭着眼,身体都在颤抖。

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砰。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

翻飞的画面中止在这一瞬间。

推门的力度很轻,屋外的寒气和雪花飘散进来,就被屋内暖融的热意驱散融化。

门又被轻轻关上。

钟予傻傻地抬起眼。

走进来的女人穿着漆黑的披风,昂贵的动物皮毛让它的黑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流动起了一层暗光。披风底下已经换好了剪裁精良飒爽的骑装,长靴踏进来的时候很稳,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长而浓密的黑发被她随意盘起,脸颊侧有碎发飘散,衬得那双眼睛像是暗夜里的星。

那双眼睛,正……看着他。

“你醒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钟予傻傻地跟她对视。

没有回应,苏蓝也并不在意。她把系在颈间的系扣解开,单手把那件厚重的披风顺手挂在了一边的衣架挂钩上。

皮毛上沾上的雪花被轻微抖动,落在空中,很快又融化成了水。

她走过来,坐到了床边。

钟予身体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心跳跳得越来越快。

“……苏蓝?”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调,哑得厉害。钟予下意识吞咽了下嗓子,精致的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他有点慌张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现在几点了?感觉天都很亮了,我是不是睡得太久……”

“还早。没关系,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对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下一句话,让刚刚放松了一些的钟予的身体又立刻绷紧了起来。

“……昨天你睡得很好,我只给你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有一些没弄干净。”

她问,“你现在要去洗个澡吗?”

钟予呆呆地抬眼望她。

整个人的温度都在急速攀升,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烫得比壁炉里烤出来的火都要烫了。

他突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如果你还没力气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不,不,我可以,我可以自己来……”

钟予慌张地应对,他直接撑起了身体,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下床的时候慌乱无措,他差点跌一跤,但在苏蓝伸手要扶他的时候他又努力地站稳了,踩着柔软的地毯进了浴室。

被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的时候,钟予还是手足无措,没有回过神来。

发生了什么?

昨天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不是他的梦么?

她说,“替他收拾”……

所以都是真的吗?

他脑海里,记忆里的那些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他真的……向她求……欢……

这个词在钟予的脑海里刚一出现,他整个人的温度立马又热了好几分。

脸好烫,耳朵也好烫,身体也好烫,哪里都好烫。

烫的时候,一丝害怕又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苏蓝……

苏蓝是怎么想的呢?

她会讨厌……这样的他吗?-

一个澡洗了快一个小时,钟予才默默地从浴室里出来。

苏蓝靠在沙发上,正拿着平板看文件。

窗帘被她拉开了一些,透进来一些银白的天光。

她脱掉了猎装用的手套,皮质的手套被放在桌上。

那只拿着平板的手很漂亮。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又带着些薄茧的粗糙,抚摸的时候……

钟予几乎又要落荒而逃,但是脚步又死死地定在原处,哪儿都动不了了。

见她看过来,钟予的身体更僵硬了,“苏蓝,我,昨天,那个……”他结结巴巴地,“我酒量太差了,我,我不知道我昨天都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并不想……”

苏蓝起身走过来到他的身边的时候,钟予还垂着眼睫,脸偏向了一边,想要躲开她的视线。

“都是我的错……”

乌黑的发稍往下坠着水珠,漂亮的玫瑰一张脸努力地装作平静的样子,但是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

他还在道歉。

钟予的唇并不薄,柔软又嫩红,是一个很适合亲吻的弧度。

但这双唇现在被抿得很紧,钟予稍稍地退后了一步,别过了脸,看上去有点害怕,像是怕看她到她脸上的神情。

怕听到她厌恶的话语。

柔软的毛巾披到了他的头上。

钟予一怔。

他轻轻地抬起头。

苏蓝正在慢慢地给他擦拭还湿润的头发。

淡金色的眼眸微敛,她的动作不急不缓。

“洗澡都不把头发擦干,你这样等下吹了风着凉,你这个身体又得再躺半个月。生病很好玩么,钟予?”

她的动作轻柔,毛巾也柔软,蹭到他的脸颊,钟予气息都滞了片刻。

他就这样呆呆地僵直着,任她擦着。

发梢擦了个半干还带着些潮意,钟予又被按在了床边,吹头发。

单薄的背靠近了她的怀里,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砰砰鼓噪。

正在这个时候,暖风扫到了他的脖颈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他下意识想要闪躲,又被她按回来。

“别动,很快就吹完了。”

钟予于是又乖乖地坐下了。

她的手指抚在他的发间,混着那温热的暖风,吹得他整个人一阵一阵僵直,他捏着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几乎思维都麻乱地停滞了。

苏蓝……苏蓝她……是什么意思?

至少,她还关心他,怕他生病……是不讨厌他的意思吧?

他小心翼翼地揣测,眼睫颤抖地厉害。

发间拂来的热风鼓噪,他的心也鼓噪。

不知道哪个比哪个要更吵闹。

风声停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

钟予的心跳声变得明显。

清晰地,一下一下地,撞着他的胸膛。

他怕她会听见。

“伤还好吗?”

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嗯?”了一声。

“你腿上的伤。”

她重复。

“今天回去,要骑马。”

“昨天我重新替你涂了药膏,这么短的时间它可能也不能恢复。你现在感觉还疼么?”

“要是还疼,我们可以再多呆一两天……”

“……已经,已经好了。”

钟予低着头,匆忙说道。

刚刚他洗澡的时候看到了,本来擦破皮的大腿内侧被敷上了药膏,还细致地松松贴上了药贴。

……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替他做的。

过了一夜,伤口还有些隐隐的疼。但钟予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

苏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那等下,你跟我坐一匹马吧。”

她的话音随意,仿佛这是一个自然而然就做出的决定。

“侧着坐,这样会好一点。”

钟予一惊,倏地回头看她。

“一起?——”

这一回头,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

苏蓝本来就从背后抱着他坐着,现在钟予侧过了脸,两人呼吸都几乎交织在一起。

钟予僵住了。

鼻尖几乎要贴上鼻尖。

他跟她的唇,也只隔着极近的距离。

只要她微微地靠近,两张唇就能碰到一起。

就能……吻上……

湿热的气息,让钟予思维断线了一瞬。热度一寸一寸地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几乎要把他烧起来。

钟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

砰。

好快。

苏蓝……

她……

钟予蓦地一下回过头,把脸别到一边,耳尖和脸都红透了。

“那个……那就一匹,一匹马……你不麻烦的话,我,我都可以……”

羞意让他快要慌张坏了,他好想把自己直接缩进旁边的被子里,但动作一顿,又舍不得她的怀抱——

钟予就傻傻地定在了那里。

身后的苏蓝却先站起了身。

“好,钟予,那等会儿见。”

背后的温度蓦地撤离。

她走过去,拎起桌子上的那双皮质手套,又慢慢地重新戴上。

修长的手指被上好的皮质重新包裹覆盖。

“你慢慢收拾。不用着急,时间都可以按你的来。”

苏蓝说。

她说的是实话。

贵族领主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依旧是贵族领主。

权柄很高,一切以他们的行程为中心,他们不需要有别的顾忌。

回去的路上,钟予还在恍惚。

当着众人的面,他被她抱上马,侧坐在她的身前的马鞍上,厚重的袄裘环绕披在他的身上,身体被她拿着缰绳的手环绕着。

她的手臂纤细也有力,牢牢地圈着他。

北山森山庄里的人似乎也被打过了招呼,什么别的话也没有说,依旧热情地向他问好。

那个前一天醉酒趴进苏蓝怀里的少年希莱德,看到的时候很震惊,嘴唇翁动了很久。他神情低落地骑着马,躲得远远的落在队伍最后。

“他们知道你腿受伤了,这是不得已的做法。”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身侧的女人开口道,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你是钟家人,但以防万一,万一哪天有人问到,你的名声也不会被影响。”

钟予本来还在茫然,听到“名声”两个字,他微微怔住。

“我的名声……?”

苏蓝“嗯”了一声,随意道,“毕竟按你现在的身份,被人看见和别人距离太近,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只是丧偶而已,世俗对于Omega的要求还是很高。”

钟予怔怔地转过头望她,几乎就在下一瞬,他反应了过来。

她的嗓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的意味,“你现在还是……”

“我的遗孀。”

第52章 第52章

……遗孀。

寒风拂面, 话音也散在风里。

这两个字让钟予茫然地想了很久。

翻来覆去的,前前后后的, 在舌尖默默念了好多遍地想。

矜贵又美丽的钟家玫瑰在外人面前茫然的时候, 是一张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形状姣好的唇微微抿起,眼睫半敛,精致的脸上神色平静……像是完美的人偶。看上去, 明明白白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淡漠样子。

他就这样侧坐在苏蓝的马上,深色的昂贵袄裘将他身体包裹着, 只露出一张白皙剔透的美丽的脸,更显得他仿佛不属于这世间一般。

其他人视线扫过去, 都不由得愣了愣,随即恭敬地避开了目光,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她的遗孀。

钟予拢了拢身前的披风, 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在一起, 又默念了一遍。

跟苏蓝相处了这么多天,钟予都快忘记……原本的苏蓝已经“死了”这件事。

现在的他, 是一个为死去的伴侣“守寡”的身份。

苏蓝说的没错……就算旧世的很多阶级制度不存在了, 现世的舆论依旧对失去了伴侣的Omega有非常严苛的约束。

丧偶的Omega,除非是改嫁, 一旦被发现与人不清不白地纠缠在一起,都会被扣上失德不贞的帽子。

就算他是钟家人……或者,就是因为他是钟家人,注视在他身上的目光只会越来越多, 关注他名声和德行的人, 也只会越来越多。

钟家的公关一向厉害,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想要约束他。

钟予咬了下唇。

其实……他不在乎。

钟予从小在无数的目光投射下长大。无论是在家里, 在外面,他身边永远簇拥着很多人。更别提大众,或者整个联邦里的人对他的关注,永远只增无减。

钟予已经习惯对这些目光漠视了。

名声也好,名誉也好。

就算被别人看到和她亲密的在一起……说他失德也好,说他私生活混乱也好……用什么样的污蔑的词去臆想他,钟予都不关心。

他知道她是她,其他的都不关心。

那……苏蓝呢?

她是在意的吗?

钟予微微垂下了点眼,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他小心地侧了侧身子,没有太倚靠进身侧她的怀里,勉强保持着一丝距离。

他还记得那些人昨晚的话。

现在的苏蓝是“单身”。

如果被人知道她和他牵扯在一起……会受影响吧。

钟予想起他昏迷醒来在海岛上,管家递到他手里的那份文件。

那份文件不光告诉了他这位新来的贵族小姐与死去的苏蓝“虹膜一致”的消息,还给了他一份洋洋洒洒十几页的人物信息。

其中,就包括了这位贵族小姐在上流圈层混迹的无数八卦和绯闻,还有那一长列暧昧对象的名单。

她在都城炙手可热。

所有漂亮年轻Omega的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追随着,悸动着,为她痴迷。

她毕竟是苏蓝。

钟予自己,也曾经做过无数个关于苏蓝的梦。

但就算是在那些让他魂牵梦绕,让他魂不守舍,让他心心念念的虚幻的幻想里……

没有任何一个他的梦里,苏蓝是爱他的-

雪路崎岖,一路颠簸,但苏蓝马术很好,苏蓝尽量地压稳了马的脚步,往平整的地方走。

风声大的时候,她还顺手替钟予遮上了披风的兜帽,将他的脸裹了起来。

钟予最后还是有些困倦。

他眼睛睁开又闭上,睡意浓浓地袭来……但睡过去的话,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又会不受控制地靠到她身上。

掐了下掌心,钟予把自己又一次从摇摇欲坠中唤醒。

要保持一点距离……

“怎么不睡?”

这一次她的声音传来了,“这样还吵吗?”

钟予微微怔了一下。

吵?

他这才恍惚地反应了过来。

身后好像,很久都没有传来喧闹声了。

是她,让其他人放轻了声音吗?

“没……”

他轻轻摇了下头。

“……不吵。”

正钝钝地想着,身侧握着缰绳的手忽然很自然而然地顺手将他肩膀一压,把他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睡吧,钟予。”她说,“等醒来就到了。”

她补充了一句,“他们没在看。”

钟予僵了片刻。

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笼罩在身边,他终于还是没有抵挡得了睡意的侵蚀,阖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钟予没有做梦-

之后的几天,两人又恢复了去打猎前的日常状态。

苏蓝很早就出门去首府处理公务,傍晚时又会回来和钟予一起吃晚饭。

日复一日,钟予有的时候小心地想要靠近一点,却又有些无措。苏蓝看上去太过平常,就像是去打猎的那两天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钟予却好像隐约觉察到,有什么地方变了。

这种变化让他有些心里难安。

无论是她温柔一些的举措也好,稍微贴近一点的距离也好,钟予都心跳得厉害,有些惶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他也不敢去问她……怕得来一个不想要的答案,或者甚至是一个最后通牒。

这一天,苏蓝难得提前跟他说,晚上不会回来吃饭。

钟予怔了一怔,轻轻地点了下头,说知道了。

那天她出门的时候,钟予已经醒了。

他站在窗边,看着披着漆黑披风的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雪路的尽头,手指轻轻地收拢进了掌心-

北境的首府,每年会有一次官方举办的盛大晚宴。

晚宴设立在首府官邸,向来会邀请政商两界的名流出席——或者说,与其说是官方发出邀请,不如说是北境内只要是稍微有些知名度的名人,都会想方设法,挤破了头地去争那一张薄薄的邀请函。

能够拥有这张邀请函,就是名气与地位的象征。

抛开炫耀的成分暂且不谈,出席宴会的都是北境最顶级的圈层,谁知道下一个机遇,下一个贵人,会不会就在这场宴会上等着呢?

于是众人精心打扮,盛装出席,宴会的气氛在听说身为领主的贵族小姐也莅临的时候达到了高潮。

……

宴会还没过半,苏蓝就已经喝完了第三杯香槟。

唇角的笑意很淡,但那双浅金色眸子只要注视着人,就会让人不由得感受到亲近和温和。

苏蓝带着微笑和人点头致意,和某个殷勤迎上来的商会会长又寒暄了两句,这才绕开了些人群,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其他人看她坐在高位没有再走动,也识趣地没有再去打扰她。

……尤其是在众人瞥见,某个都城大家族的公子走过去的时候。

霍游寒端着酒在她身边坐下。

“今晚你居然来了?”

他转了下杯子,啧了一声,“之前几天,你不是下午三四点人就消失了,今天居然有心情来参加活动?”

苏蓝很淡定地酌着酒,对他的靠近毫不意外。

军火出身的霍家在北境也有生意,霍游寒很自然地拿到了邀请函。——虽然以往,他都懒得来参加。

“见到我挺高兴?”她说。

霍游寒噎了一下,声音突然提高了点,“哈?高兴?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替你的两个官员担心,你看看他们,你一来,他俩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宴会厅那一头,正悄悄关注着苏蓝脸色的两人见她的视线投了过去,都立马一个立正,脊背挺得很直,掬着笑大声地互相说起话来,互相拍肩,仿佛真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就是脸白得像纸。

霍游寒:“你看你多吓人,给他们吓成这样。”

苏蓝:“……”

她迟早要把这两人换掉。

“咳……”

霍游寒咳嗽一声,单手又把酒杯在手里转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所以,你之前那么多天下午就消失了……是去干什么了?”

见苏蓝看着他,他心头一跳,口不择言:“你不会去什么私人宴会不带老子吧?这也太靠不住了,好东西可要跟兄弟一起分享。”

“私人宴会”四个字咬得很重,话从嘴里溜出来地飞快。

霍游寒说出来就有点后悔。

“好东西?”苏蓝似笑非笑,“你说的是哪种私人宴会?”

她抿了一口酒。

话音刚落,苏蓝坐的视角的余光里,瞥见了一抹窗外闪过的微弱的光。

官邸宴会厅的窄长扇形窗从半人高一直高到天花板,从苏蓝的方向,正好瞥见那一幕。

夜色很沉,一辆漆黑的车缓缓驶过,又悄无声息地停下,像是要隐没在黑夜里。

明明是戒备最森严的官方宴会,这辆外来的车却像入无人之地一般,仿佛拥有最高的权限。

她多看了两眼。

“呃——私人宴会?就是那种,”霍游寒词穷,英俊的男人难得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那种上次类似的,灯光挺昏暗的,人也挺少的,穿的不多的——”

“哦,上次双胞胎那种?”

“对,就是那种……”

“那种还不算吧。你想问的是不是……”

苏蓝应了一声,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尾音上扬。

霍游寒一惊:“你怎么把这种场合说得这么自然?!”

“不然呢。”

“你,你去过——”

“你没去过?”

霍游寒:“……”

霍大少爷差点当场揪自己头发。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虽然知道苏蓝的情人无数,但窥探她的私生活还是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样翻涌起来。

“你,你,我,老子……这种场合而已,老子当然去过!……”

霍游寒急得脸色没比那两个官员好看到哪里去,一不做二不休,嘴硬起来,

“哈?不就是银趴吗,这种那都是小意思!老子都是常客,谁还没去过那种地方——”

苏蓝瞥他一眼,“我没去过。”

霍游寒:“?”

霍游寒:“……”

他终于反应过来:“你耍我?”

“是啊。你才发现?”

苏蓝点了下头,视线不经意一般,掠过窗外那辆漆黑的车的影子。

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她懒得逗狗了,转头道,“我晚上都有私事。”

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之后我晚上也不在,你有什么生意的上的事情跟那两个官员说就行了。”

“我是领主,具体生意我直接插手算是越权,没必要绕过他们。你也有领地,应该了解这种规矩,这样更方便。”

霍游寒皱眉。

他回头又看了眼那两个官员。

——那两人见霍大公子向他们看过去,立马也露出个殷勤的笑容,冲他招手。

霍游寒:“……”

他扭头,看向苏蓝,直觉让他难以心安。

他很想问,是有什么私事这么重要?非要让你每天下午准时离开首府?还日复一日这么做?

如果他是普通朋友,他能问出口。但他问心有愧。

于是霍游寒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苏蓝,那你这周有没有时间——”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苏蓝已经站了起来,她把还剩了半盏的香槟放到路过的侍者的托盘上,忽然就准备离开。

“有什么事情,发消息给我吧。”

霍游寒脸僵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她要去哪,“发消息那你回吗?”

“你学学人家发点可爱表情包,说不定我就回了。”

霍游寒一瞬间真考虑了下:“真的?”

“假的。”

苏蓝匪夷所思看他一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问出这种弱智的问题。

她已经走出去了几步,摆了摆手,

“——改日见吧,霍大少爷。”

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熙攘之中。

霍游寒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无规律地敲了一会儿,他忽然一仰头,把自己手里的酒都灌下喉咙。

他站起身,就要往刚刚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两位官员好不容易抓住了时机,热情地迎了上来,“霍少爷,没想到您这次终于出席了!我们深感荣幸啊!”

“跟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领主小姐家族里指派来北境的主事,免贵姓……”

两人一张嘴就喋喋不休,霍游寒没什么好脸色地只是各点了一下头,绕过他们就继续往苏蓝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迈得很急促,他总有种莫名的直觉,促使他匆匆忙忙就追出去。

苏蓝离开的应该是侧门。

霍游寒对这里官邸的通道不了解,他找了半天,揪住了个侍者问了一下,才终于歪七扭八地找到了侧门。

门一打开,飘落的雪裹着寒风就卷落进来。

霍游寒适应了一下屋外的寒冷和昏暗的光线,眯起眼打量了一圈,才终于在斜后方看见了苏蓝的身影。

她站在一辆车前。

车门打开。

霍游寒刚想迈步上前,下一刻,他看见的画面让他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在苏蓝拉开车门,躬身钻进去之前,他看到了一抹身影。

车内绰约的灯光下,白皙疏远的面容,比夜色中的雪还要凝白,略略抬眼看向她时,墨绿色的眼眸像是最昂贵的宝石。

只是瞥见的一闪而过的小半张脸,让霍游寒已经猛地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霍游寒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

怎么会?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又惊人地理所应当——几乎在一瞬间,就判了他的死刑。

苏蓝……竟然跟钟予在一起-

咔。

上了车,关上了门,将寒意都关在了外面。

“苏蓝……”

清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钟予看着苏蓝按下了通话键,对司机说了一声“开车”,有些怔忪。

车子缓缓启动,向前开去。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看见你的车了。”

“嗯?”

苏蓝唇角翘起一丝微弱的笑意。

“不是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进首府官邸,连招呼都不打的。”

车子驶出门口,立在官邸两侧的护卫战战兢兢地对他们行礼,腰杆挺得笔直。

“反正宴会也没什么意思,我出场露个脸就可以了。”

她转头看向钟予,“怎么忽然来了首府?”

钟予怔了怔。

漂亮的玫瑰勉强自己跟她对视,装作镇定,手指却捏上了袖口。

眼尾浮上了薄薄的绯红。

“我……”

“我觉得,你今晚不回来,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的话……应该就是北境这个重要的晚宴。”

苏蓝将自己披风顺手脱下来,放到座位一边,“嗯?然后呢?”

钟予眼尾又红了一点。

他顿了顿,从自己身侧抱出来一个小盒子。

“我想……给你送这个。”

“这是什么?”

钟予眼睫垂了垂,捏在盒子边缘的手指都攥紧了。

苏蓝眼睁睁看着他紧张地从脖颈一直红到耳朵尖。

她唇角又弯起了一点,“怎么了?想藏着不给我看?”

钟予眼睫轻颤,停顿了一下,还是双手送前,慢慢地打开了盒子。

“……就是,这个。”

香味扑面而来。

苏蓝微怔。

盒子里,是热腾腾的……

……香菇鸡茸粥。

粥被很好很细心地保温着,盖子一被揭开,蒸腾的烟气和香气便冒了出来。

她愣愣地低头看着。

粥跟她记忆里的一样,软糯鲜艳,色香味俱全,光看一眼,苏蓝就感觉自己忽然饥肠辘辘了起来。

在这样的深夜里,尤其适合抚慰她的胃。

钟予这么晚,那么远地飞过来……

就是为了,给她送一碗粥?

“我知道你,晚宴的时候……一般都吃不太下东西,所以……”

钟予的声音很轻,

“所以,我就想……也许你会想吃这个……这样你胃会好受一点……”

车内忽地很安静。

苏蓝没有说话。

似乎是她久久没有回应,钟予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慌张地又想要收回去,手腕就忽然被握住。

手中一轻,是食盒被接了过去。

“苏蓝?”

她接过食盒。另一只手慢慢顺着手腕往下,捉住了他的手指。

钟予一惊。

她的指腹,又慢慢地抚摸,慢慢地摩挲过他的食指关节。

很轻,很慢。

那里有一道极浅的伤疤。

是他在她死后,做饭的那次切到手的疤。

“疼么。”

苏蓝盯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

“切到手的时候——疼么?”

钟予感觉被她握住的那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微微睁大着烟,傻傻地望着她。

像是有什么从自己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燃烧起来,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手指,蔓延到掌心,又蔓延到他的胳膊,一寸一寸地把他软下来。

终于意识到了她在问什么,钟予垂了下眼睫。

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已经不疼了。”

切到手的时候,当时很疼,血流了满手。

后来缝针,伤口愈合,偶尔触碰的时候,也都很疼。

但那一刻,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些全部的痛楚,无论是手上的刀疤也好,身体虚弱时的折磨也好,痛彻心扉的每一秒钟也好……钟予觉得自己所有经历过的痛感,都在知道她还活着的那一瞬间,一下消褪而去了。

只剩下他,和漫山遍野绽放的花。

更别提……这个人,现在,正捧着他的手,慢慢地摩挲。

钟予心微微地软下来,像是落入了棉花。

车向前行驶着。

北境首府窗外的霓虹色彩顺着车窗落入车内,又流水一般游走,向后流淌而去。

她就这么握着他的手。

“钟予。”

“……嗯?”他仍然低头看着。

她问: “我们来北境多久了?”

钟予忽地停滞了一下。

落入棉花的心,倏地又直直下坠。原来下面,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一直在刻意忽视时间的流逝,却没有想到她先问了出来。

浓重的酸涩感,蓦地密密麻麻地从心底冒了出来,让他鼻尖都有点酸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

“……快要,一个月了。”

他低低地回答。

一个月了。

她这么问……是快要到,跟他分别的时候了么。

光是这么想象一下,钟予感觉自己眼眶都要红起来。

苏蓝点了下头,松开了他的手。

“一个月了啊,”她说,声音很平静,“那我明天会留在北山森。”

第53章 第53章

苏蓝把那一盒香菇鸡茸粥都吃完了。

那软糯鲜香的味道, 时隔这么多年重新被她的味蕾感受到,咽入嗓间, 她的胃几乎都在满足而舒适地喟叹。

她微微眯起眼, 感受胃间传来的暖意,看着窗外的雪几乎都不觉得冷了。

北境永远是寒冷的。

这个看似像是寒冬的季节,谁能想到都城还是在夏末。

就快回去了-

他们两人回程的一路都没有说什么话。

下了飞机, 又下了车,傍晚的时候新下了一场雪,从山庄门口走回木屋的雪路松软, 不太好走。

黑夜里视野也看不太清楚,苏蓝便照常自然地去拉钟予的手腕。

但这次, 被她一下握到掌心的是他的手。

她顿了顿,没有放开。

钟予的掌心温热,手指却是冰凉的。

她把他的手指蜷起, 拢入自己的手里。

推开木屋的门, 自动感应的灯亮起,苏蓝要解开身上披风, 自然地松开了手。

温暖离开, 下意识地,钟予手臂抬了抬想要去抓她的手, 但抓了个空。

像是破了的网,残断的线被风吹起。

最终,冰凉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停顿了几秒,又不做声地收回了袖口。

钟予洗完澡, 对着镜子乖乖地擦了头发, 又吹干了,摸了摸发梢并不潮湿了, 这才从浴室出来。

他一向很听她的话。

下了楼,他发现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

走进厨房,他垂下眼,给苏蓝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停在原地很久,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拿着两杯水走进客厅的时候,苏蓝正在看公文。

她也洗过了澡,穿着丝绸的睡衣,外面披了件小披肩,黑色的长发披散,倚在沙发上姿势随性又恣意。

苏蓝看了眼钟予放到她面前桌子上的水,又见他捧着自己的杯子坐下在了她身侧,看上去要坐上一会儿的样子,微微扬了下眉。

“还不睡吗?都这个点了。”她说,“医生不是嘱咐过要你早点休息。”

钟予拿起身侧的平板,倾斜了一点,让她看到了屏幕上的图像。

是一份报表。

平板上方,还有消息框不断跳出来。

“苏梓处理事情遇到了些问题。”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需要我插手看看,给他点做事的建议。”

“苏梓?”

苏蓝愣了下,想起来钟予将原本她名下的资产都交到了苏梓的手上,她蹙了下眉,

“阿梓怎么这么晚还发消息?这个时间点打扰你,他不知道你……”

说到这儿,她顿了下。

在苏梓印象中,他的姐夫只是“出了躺远门”。

他不知道钟予正在静养。

苏梓这几天也接连不断,很有恒心地在给她发消息问候,但苏蓝本来回他消息就向来回得慢,偶尔回一条,就能打发他好几天。

她顺手拿起自己的手机,翻了翻苏梓给她之前发来的消息。

果然,他啰里八嗦地提到了很多关于自己忙碌劳累的事情。

苏梓:【我这几天好忙啊![www.youxs.org] 姐夫不在,重担全压我一个人身上了】

苏梓:【姐姐你知道我今天开了几次会吗?十三次!我从吃完早饭就一直开到晚饭前!午饭都只吃了个三明治,这还了得?】

苏梓:【姐姐在干嘛呀?回回我吧,我快被工作淹没了,呜呜呜】

苏梓:【虽然说好要自力更生……但果然人该服输的时候就得服输,我还是向姐夫求助去了——祝我好运!】

每一条消息间隔的时间竟然都有大半天。按苏梓以前全天候全时间段的轰炸频率来看,这段时间他应该是真的忙——把一个话痨的人都给逼成每日问候了。

苏蓝目光在他最下面那条最新消息的“向姐夫求助去了”这句话上扫了一下。

她刚刚想打字拐个弯告诫一下他深夜不打扰人的礼貌习惯,下一刻,钟予的平板响了起来。

嗡——嗡——

持续不断的震动声。

是苏梓估计迟迟没等到回复,直接打了电话来。

钟予扭过脸,看了她一眼。

“接吧。”她点了下头,扬了下自己手里的公文,“我不说话。”

钟予接了。

苏梓的声音本身是清越的嗓音,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被重担压垮了,声线都压得有点低。

少年的声音一下传出来:“钟予,刚刚董事会那边给我发来了这份报表,我觉得他第三页的第二个表格里的数据有点问题,但我不确定这里需不需要律师介入,你觉得……”

钟予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平板上往下划了两页,眼眸微敛地听他说话。

声线很平静,“附件你看了吗?”

那边卡壳了下,有点心虚,“附……附件?”

“三个月前我们和对方达成过一笔协议,协议内容在附件里,这个数据的来源就附录在里面。”

“噢……噢,原来是这样!那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另一家公司的股东会有人在抛售股份,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

苏蓝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两人对话,手指饶有兴趣地在扶手上敲了敲。

她还记得苏梓对钟予的态度……一向是极其恶劣的,甚至可以说是避之不及。

在她重生之后再次遇到苏梓,少年跟她说了“自己姐夫经常教导他”这件事,就能见到他们的关系应该是软化了不少。

但这还是苏蓝第一次亲耳听到他们俩对话的模式。

苏梓……完全,被钟予管得服服帖帖的啊。

这么想着,苏蓝转过眼,看向钟予的侧脸。

他披着件外套,深色的睡衣衬得他肤色极白,刚洗完的头发柔软又被吹得蓬松,整个人看上去柔和极了。

但与这柔和相反的是,他正敛着眼,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对着电话讲着公事。声音平稳清冷,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蓝唇角不由得翘起来一些。

钟予正说着股价的事情,忽然脑后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揉了一下。

他的话音蓦地一断。

苏梓等了片刻,没等到后文,叫了起来,“喂?钟予——?你听得到我吗?诶,是信号断了吗……”

钟予薄薄的耳尖霎时红透了,他侧过脸看向苏蓝。

苏蓝很无辜地耸了下肩。

她另一手的拇指食指捏起,在自己的嘴边划了一条线,表示她没说话。

更过分的,她那只本来只是在揉他头发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一拉,直接单手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钟予紧张地赶紧抱住了平板,这才没有让它从手里滑落。

苏蓝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揉他的头发。这样方便多了。

她做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白——继续吧,我不说话。

通话仍在继续。

电话那一头的苏梓似乎正在找信号,“我走到客厅了……这里难道信号会好一点?喂?能听见我吗?……”

钟予的手指紧紧攥着平板,下意识用力地都有点泛白。

他只感觉整个人靠在她怀里,脸都要烧起来了。

他努力稳了稳声线,轻轻咳嗽了一下,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嗯,我听得见。”

“啊,太好了!我觉得家里的信号真的有点问题,改天我让人来看看……之前在说那个股价的事,钟予,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时候才能收购……”

钟予继续稳下声音,井然清晰地回答他的问题。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捏着平板边缘的手指都在颤抖。

壁炉里的篝火将室内烤得很温暖,他们都穿得很单薄。

这样靠在她怀里,钟予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还有那只手……摩挲在他的发间,轻柔,慢悠悠。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来,才能保持声音的平稳,去回答苏梓的问题。

一个电话,打了十多分钟,钟予的身体也僵硬了十多分钟。

终于快要打完了,苏梓慢吞吞地最后说了句,“钟予——你什么时候回都城?”

钟予话音滞了一下。

……一个月。

他又想起来了这件事。

眼睫垂着,他的声线没有起伏,“……很快了。”

“好!……”苏梓刚叫出一声,都似乎又感觉自己高兴的情绪太明显了,连续咳嗽了两声,又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好的,那到时候见。绝对不是我要麻烦你帮我看别的啊——咳咳,到时候见。”

挂上电话。

钟予将平板放到了一边。

壁炉里的火还烧得熊熊,暖意随着噼啪声将他露在外面皮肤也熏得很温暖。

苏蓝的手还揽在他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

她另一手拿着公文,似乎看得很认真。

钟予慢慢地咬了下唇,就这么靠在她怀里,没有动。

如果快要分开的话……

最后这一点能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他也想好好珍惜。

对他来说,她还活着,就已经是他所有的愿望了。

如果她不要他……也没关系。

钟予垂下眼,小心地向她怀里又靠了一点,苏蓝没有在意,很自然地拢着他的肩膀也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美好的记忆,可以在剩下的一生都甘之如饴地拿出来慢慢回忆。

一个月也很好,一个月也足够了。

钟予心很酸涩,但又心满意足。

……

苏蓝看公文看得认真,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钟予的头发。

一声手机的振动响声,将她从思绪中唤醒。

打开,是苏梓发来的消息。

苏梓:【姐姐什么时候回都城?我请你吃饭![www.youxs.org] 都好久没见面吃饭了】

公务的数据和条目在苏蓝脑海里吵得嗡嗡的,她看着手机屏幕放空了一会儿,才终于有心情去回了他的消息。

苏蓝:【很快回来了】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苏梓刚洗漱完躺上床。

消息提示跳出来,他没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翻了个身,撑着胳膊在床上赶紧回消息。

刚打出了个【那到时候见】,他突然顿了一下。

怎么钟予……和这个姐姐,都是快回都城?

钟予是去哪里出远门来着?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很快少年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美滋滋地打完了消息,按了发送键。

都城人来人往,姐姐和钟予都很忙——行程只是凑巧嘛。

苏梓:【那太好了!姐姐到都城,记得联系我呀!那到时候见?】

苏蓝:【好】

……

放下手机。

苏蓝偏过了点脸,这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另一只手下还有个人。

钟予早已经睡着了。

阖着眼,他的身体微微起伏着,头靠在她的肩上,睡着的时候安静又乖巧。

眼尾有些湿润,那颗小小的泪痣被长长的睫毛的阴影遮掩,看不清晰。

屋外在大雪纷飞,黑夜之中,只能模糊地在月光下看到远处雪峰的轮廓,而室内,壁炉正熊熊燃烧着,橘红色的火光晃动,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苏蓝把视线从壁炉里的火焰上收回来,转过脸,静静地注视着他。

……钟予。

就算在睡梦之中,钟予也是依恋地贴近着她。只有在她身边睡着的时候,他似乎才能安稳下来。

苏蓝想起刚来雪屋的时候,前几晚钟予还会时不时被噩梦惊醒,虽然苏蓝和他说了可以半夜来叫醒她……但他也从来没有过。

是苏蓝一次偶尔听到了响动,打开了卧室门,才看到他下楼去喝水的身影。

侧对着她的人脸色虚弱地苍白扶着楼梯,额上都是薄薄的冷汗,唇紧紧抿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害怕。

他会在梦里叫她的名字。

只有在第二天一早看见她,他僵硬的肩膀才会慢慢松下来。

就像是怕醒来,所有他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他幻想出来的梦一样。

钟予伪装地很好,但他还是害怕。

随着这一个月的相处,他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但也许,也只是看上去……

苏蓝定定地垂眼看着他。

浅金色的眼眸半敛。

看了很久,她才移开目光-

钟予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已经很亮了。

他有些恍惚地起身,洗漱,冰凉的水扑到脸上的时候,他才忽然身体一僵。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钟予跑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走廊上。

她的卧室门半打开着,窗帘被屋外的风吹起,正在轻微地晃动。

里面空无一人。

一瞬间,心慌像是一只大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苏蓝?”他微弱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又重复地喊了一遍。

依旧没有回应。

……一个月。

钟予想起这句话,思维一下子就空白了。

他慌忙地下楼,想去寻找她的身影。

“苏蓝?”

客厅,餐厅,厨房,玄关……

“——苏蓝?”

……都没有。

木屋里空空荡荡,只有篝火仍然在燃烧。

静悄悄一片,静得他发慌,四肢百骸都在颤抖,极力去抵抗那一个事实。

她……

他走进客厅,站了一会儿。

钟予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大雪飘飘扬扬地落着。

钟予又去了后院。

院子里的雪白茫茫一片,从天上落下的雪仍然轻飘飘,慢悠悠地,像是并不为任何事情所烦扰。

钟予的目光所及,只有白色。

白得发惨,漫无目的的白。

他从来没觉得北山森的雪这么白过。

刺眼,眼睛很痛,又酸又热。

在院子里走了很久,他定在了原地。

寒意像是侵蚀入骨,顺着他单薄的衣服,将他的皮肤,骨血,一寸一寸地冻得冰凉。

眼泪顺着脸颊刚落下来,就也冷得刺人。

他的胃,他的心脏,五脏六腑,却又烫得吓人,像是要烧灼起来。

她不在。

她已经……已经走了吗……

钟予木着脸,僵硬地转过身,向屋内走去。

泪水不断地掉下来,都感觉快要结冰。

他垂着眼,跌跌撞撞地走着。

……直到撞入了一个怀抱。

苏蓝将他裹进了一件厚重的斗篷里,替他拢紧了领子。

温暖重新袭来,钟予茫然地抬起眼,就见穿着外装的女人蹙起了眉。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钟予,身体不要了?”

女人的语气不善,动作却很轻柔。

把自己的披风给他系好了,又拢紧了,她这才搂住他,带他往屋内走。

风声像是停了。

钟予被她带着走,木木地移下视线,发现她另一只手里拎着只篮子。

里面东西琳琅,果蔬鲜艳,还有很多食材。

在白茫的雪地里,突如其来的色彩艳得晃眼。

“他们送东西来了,我只是出去拿一下。”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嗓音传来,有些无奈,

“钟予,我不是说了,今天我会留在这里陪你么?”

她的手心温热,挽着他的腰,仿佛将他冰凉得僵硬的身体融化了一片。

钟予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第54章 第54章

回到屋内, 佣人就被她叫来了。

收拾房间,关门关窗, 熬药熬姜汤。

一碗热热的姜汤被送到他手里的时候, 钟予乖乖地喝了。

医生也来了,检查了一遍,说只是受冻了一会儿, 没什么大事。

让一大波人出去了,苏蓝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低声道,“今天你别费神做饭了, 好吗。你歇一会儿。”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今天……还想给她做饭的。

手指蜷了蜷,他垂下眼,还是安静地喝完了手里的姜汤。

下午没什么事。

苏蓝真的像她承诺的那样, 哪儿也没去。就在屋里陪着他。

苏蓝从厨房里出来, 就坐回在了沙发上。

屋外漫天飞雪,屋内温馨暖和, 她就靠在雪花飘扬的窗下, 支着胳膊撑着下颌看窗外的景色。明艳的人与雪景,如梦如画。

钟予坐在她的对面, 默默地凝视着她。

他像是要把这一幕一点,一点地记下来在心里。

钟予想要好好记下来。

这样以后不在她的身边的日子里,他还能清晰一点地回忆起现在的感受。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珍贵。

他都想把每一秒再拆成无数个画帧,再一帧一帧地去好好记忆, 珍藏起来。

钟予的手指动了一动。

他忽然想起……他跟苏蓝, 很少有两人的合照。

他有的,只有两人以前在商业晚宴上时官方发出来的照片, 还有上次在钟家的时候,他母亲半强迫着苏蓝跟他拍下的合照。

钟予小心地把那些照片保存了下来,专门放在一个相册。很偶尔地翻出来,看见他跟苏蓝在照片上亲昵的姿势,钟予默默地看着,唇角就会抿起来露出笑意。

就算是假的,他也很幸福。

至少他短暂地拥有过她。

短暂也很好。

“钟予。”她突然喊他。

“……嗯?”

在钟予还慌乱地收拾脑海里的想法的时候,苏蓝已经走过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几乎有些自然而然地,她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下。

钟予一僵。

“额头不烫,不烧……还好。”

她笑了一下,“你要是病又加重,这么多天的温泉可就白泡了。”看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她还担心了一下。

温热的手忽然离开他的额头,钟予努力地遏制住了自己想要去贴近她的想法。

钟予眼睫颤了一下,“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

“不是麻烦。”她说。

近乎有些叹息,她上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钟予头发的触感太好,苏蓝感觉自己有些上瘾。

他的发质很好,发色像墨,她尤其喜欢他发尾那轻微起伏的自来卷,微微翘起,柔软又有韧劲,挠着她的手心带来一阵痒意。

就这么多揉了几下,苏蓝眼睁睁地看着他发梢里藏着的耳尖,一点点变红。

想起了什么,她问,“钟予,今天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钟予蓦地一颤。

他绞紧了一些自己的手指。

他抬眼望向她,苏蓝正站在他的面前,浅金色的眼眸垂下来注视着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手指还拂过了他耳边的碎发。

看上去很温柔。

钟予就感觉自己像冬日的雪一般融化了。

忽地有点想掉眼泪。

他该怎么去接受……以后没有她在的日子?

他有些怔怔。

她这么好。

鼻尖又有些酸,钟予低垂下眼,轻轻摇头,“你能在这里陪着我……就很好了。”

他想要乖一点,不要让她多担心。最后一天……也不想要给她添麻烦。

苏蓝在他耳侧抚摸的手停了一下。

“其他的呢?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么。”

还是轻轻摇头,“……没有了。”

苏蓝顿了顿。

“好。”她说,“今天正好我……”

苏蓝正要再说些什么,桌上手机“嗡”的一声,震动声音传来。

钟予下意识移眼看去,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下方,跳出来的消息提示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好像有印象。

这个名字出现过在管家给他的厚厚那一沓资料里。

在那一长列……她的绯闻对象的名单里。

苏蓝本来并不想理会手机的提醒,但眼神瞥到屏幕上,也愣了一下。

钟予感觉她动作都僵硬了一瞬间。

不安倏地在心里扩大。

钟予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袖口。

“苏蓝……”

“等我一下。”

苏蓝的手从他的发间撤开,她摸了摸他的脸颊,像是做安抚。“我等下就回来,好不好?”

他垂下眼睫,“……嗯。”

她快步离开了客厅。

苏蓝一走,好像把屋内的暖意也带走了。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一如往日。

钟予怔怔地定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一些眼,才发现苏蓝的手机,还被留在桌子上。

她……没拿手机?

感觉到有什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钟予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她离开的方向。

他站起了身,跟了过去-

走进厨房的时候,有淡淡的烟雾缭绕。

钟予有些恍惚,心里涌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再往里走点,果然。

钟予看见一向恣意自若,身高腿长的女人正蹲在烤箱前面。

她屈着长腿蹲着,面色狼狈,烤箱还正不断地往外滚滚冒着浓烟。

无论她是在做什么,看烤箱里剩下的这个焦炭的模样……肯定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了。

她咳嗽了几声,挥了挥面前扑面而来的烟,一转头,就看见了钟予。

白净明艳的脸此时难得地狼狈,几缕她的碎发散落下来,落在了脸颊侧。

钟予身侧的手指曲了曲。

苏蓝又咳嗽了一两声。

“……我本来以为换了个身体,厨艺这块短板还能被重新刷新一下。”

“至少……这回没着火。”苏蓝看上去狼狈,但面色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淡定地总结了一句,“也还算是有进步。”

钟予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

苏蓝说的,是很久以前在他们两人的住宅,她试图做饭,结果把厨房烧着,最后还惹得火警出动的事情。

公关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才没有上新闻。

那天晚上,她脸上擦灰,发梢都被烧焦了,漫天火光之下却依然一脸淡定地跟火警交涉,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是小事。

当时的钟予也在家,他靠在一边,冰凉凉的绿眸看着她,她撞见了他的目光,只是非常镇静地说了一句,“人各有所长。”

那之后苏蓝就再也没在厨房动过手。

但她这次居然又……

“下次还是得定个闹钟……”

蹲在烤箱前,苏蓝又扇了扇面前滚出来的烟,干脆地将烤箱门合上了。

“砰”地一声,浓烟也消失了。

“刚刚看到时间的时候,我就知道应该没戏了。”

她轻轻啧了一声。

钟予这才知道,她之前看到手机屏幕的那一瞬间的僵愣是为什么。

原来……是看时间。

手指又曲了曲,这回反而用力地捏进了掌心。

钟予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走了过去。

“……苏蓝。”

“嗯?怎么了。”

“其实……不需要定闹钟的。”

“不定闹钟,怎么知道时间?”她说,“不会你们厨艺好的人内心有什么生物钟,可以准确知道烤了多久……”

“烤箱,可以定时的。”

“……”

苏蓝抬头看他。

表情难得地茫然。

钟予别过脸,避开了她的视线。他走过去,动作很轻巧地在烤箱的屏幕上敲了几下按键。

“如果你选这个功能,在这里……‘定时关闭’——就是这个。”

没有回应。

身边安静了太久,钟予顿了顿,转过了头,却见苏蓝正靠在侧边,盯着自己。

“钟予……”她脸上神情微妙,声音压得轻。

“你刚刚,是笑了一下么?”

钟予僵了一下。

他抿住唇角,有点慌张地别开目光,“嗯……没有。”

他努力压下唇角,装作平静的样子,但颤抖的长睫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

“……我没笑。”

“真的?”

“……嗯。”

她上前一步,贴近了他。

“可我刚刚看见了。”

钟予不自觉地身体僵硬,步子跟着随着她的逼近慌乱地往后退去。

“我……我没有。”

“是不是忍笑很辛苦?”

“……我,我没……”

她又上前一步,忽然贴得好近,钟予一路后退,话音都结结巴巴,“我真的没有……”

“以前我把厨房弄着火的那次,其实你也是在忍笑吧?装得还很冷静……”

她的气息越贴越近,钟予脊背都僵硬,不断地后退着,似乎撞到了什么,有什么从桌上翻滚了下来,散落一地。

“我……”

“有的时候我在想,你是怎么能一直维持住脸上的表情的。一直装作不关心,很难吧?……”

“苏蓝……”

“明明心里有这么多情绪,却都要装作不在意……”

后退又后退,直到背猛地砰一下抵到了墙上,钟予才发现自己无路可退了。

他略略抬起眼,就看见她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钟予僵住。

“很难么?”

“苏蓝,我……”

“别动。”

苏蓝的手掰住他的下巴,强硬地抬高他的脸,拇指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摸着。

随着她的举动,两人的呼吸近得交织。身体也几乎贴在一起。

她浅金色的眼眸微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拇指的动作。

她的指腹慢慢地掠过他皮肤细腻的脸颊,往下了一些,又摩挲上他的唇。

钟予颤抖了一下,又下意识地想躲,背后却只有墙壁。

他僵直住了。

嫣红的唇瓣柔软,在她拇指的摩挲之下,他吐出的气息都逐渐湿热。

她慢慢地抚摸着他的下唇,揉捏着,眼神专注。

两人的唇靠得也极近,是只要她再稍微贴近一点,就能亲吻上的距离。

钟予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烫得快要熔化,思维也停止运转了,空白一片。

她……

她在做什么……

思维恍然之间,他听见苏蓝说。

“……张嘴。”

……张嘴?……

喉结攒动了一下,钟予的理智已经完全停滞。

她又重复了一遍,“张嘴。”

停顿了很久,钟予的身体像是只能听她的话一般,乖乖僵硬地张开了嘴。

嫣红的唇张开。

钟予的唇线条姣好,唇珠饱满,是一个柔软的,很适合亲吻的形状。

那张清冷的脸上,出现这种迷离又靡丽的神色,看上去格外诱人。

他这么张开一些唇,苏蓝能看见他若隐若现的嫩红舌尖。

她的指腹依然在他的唇瓣上,慢慢地摩挲,慢慢地揉蹭。

她哄道,“张大一点。”

钟予身体僵了一下。

他的动作不听他的使唤,唇瓣分开,乖顺地顺着她的话,又慢慢张开了一些嘴。

他就这么仰脸看她。

心跳剧烈撞击着耳膜,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脊背一寸一寸地僵硬,酥麻的感觉快要让他有点站不稳。

苏蓝……

然后,她的手指就进来了。

指尖触碰到他柔软的舌尖,勾了一下,烫极了。

钟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蓝莓。

蓝莓圆滚滚的,小巧的,滚落在他的舌尖。

她弯起眼。

收回了手指。

她笑着问,“帮我尝尝看……蓝莓甜么?”

世界忽然又有了声音,钟予感受着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咽了咽嗓子,气息都有些急促。

她的指尖还带着淡淡晶莹的水色。

“钟予?”

停顿了一会儿,他僵硬地咬破蓝莓。

清甜的汁水破碎出来,被他囫囵地咽了下去。

“……嗯……甜。”

慢慢地点了下头。

“很甜么?”

“……嗯。”

“那就好。”

她又捏起了他的脸,声音很轻柔,但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再张大点嘴。”

钟予已经脑内全是空白,只能任她摆布。

他乖乖地张开嘴。

“再张大一点……对。”

她的语调带着点夸奖的意味。

“这个呢?”

这次塞进来的是一颗草莓。

香气浓郁,带着一丝微微的酸,甜香却又馥郁起来,盈满齿间。

草莓上还带着水珠。

钟予慢慢咬下,缓慢地吞咽。

香甜的果肉被他咽下喉咙。

“甜吗?”

“……甜。”

“跟蓝莓比起来呢,你喜欢哪个?”

“……”

“钟予,告诉我。”

钟予湿热的气息滞了一下,他恍惚地答道,“……草莓。”

得到了答案,苏蓝弯起了一些唇角,在他脸上奖励地抚了抚。

“好,那就草莓吧。”

她笑着说。

……

钟予离开厨房的时候,脚步都是浮的。

有佣人进来收拾东西,跟他擦肩而过向他鞠躬问好,他也恍若未闻。

钟予走上楼梯,推开门,走回自己的房间,感觉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不真实。

飘飘忽忽,踉踉跄跄。

直到走到床边,他像是身体失去了力气,腿一软,跌坐在了床边的软毯上。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山森点起了灯。

黑暗的夜色远远地被院子外的路灯晕出一片橙黄色的光晕,朦胧地映在窗楞上。

胳膊和脸枕伏在床上,钟予的眼眸还在失神。

漂亮的眼眸里水光潋滟,莹白的脸颊早已烫红地不像话。

呼出的气息都滚烫。

唇上……唇上还带着她刚刚抚摸的触感。

她的动作摩挲得轻柔,慢慢地蹭着,一点一点,不疾不徐,几乎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的声音好像还拂在他的耳畔,轻柔的,无法抗拒的,一句一句摆布着他的动作。

苏蓝……

苏蓝怎么会……

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似的,他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痛感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蔓延,钟予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不是梦。

也不是幻觉。

刚刚,他跟苏蓝,真的就靠得那么近……

一想到这里,钟予就闭上了眼。

整个人都在发烫。

她是……是什么意思?……

唇齿里还留着草莓清甜的香味。

钟予思维混乱地厉害,像是被猫玩乱的线团,从哪里都抽不出一根有条理的线。

就只能胡乱地打结,缠绕,错综复杂地摊在那里。

他茫然地侧趴在那里,脸枕在床单上,紧闭着眼,睫毛颤抖。

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都想不清明。

思维还在停滞。

空白的脑海里,只有刚刚她抚摸他的脸的时候的触感,她略微弯起的唇角,她夸他很乖。

脸又烫了起来。

哪里都很烫。

……-

昏暗与迷乱。

钟予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佣人轻柔地敲门,叫他下楼。

睡意朦胧。

钟予很缓慢地睁开眼,看了看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能朦胧地看到远处雪峰的虚影轮廓。

他感觉自己应该也没睡上太久。

思维还在打结缠绕,茫然成一片。

“好。”他说。

站起身,钟予才发现自己睡着的姿势很僵硬,现在被他枕着的手臂都有些酸疼。

无意识地坐在床上揉了一会儿胳膊,他才推开门,往楼下走去。

出乎他意料地,楼下很安静。

甚至,没有灯开着。

只有壁炉的火光,依然微弱地在客厅里燃着。

除此之外,昏暗一片。

钟予脚步顿了顿。

刚刚来叫他的佣人,似乎也已经离开了。

眼睛还是有点没有办法适应忽如其来的黑暗。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轻声喊道,“……苏蓝?”

安静的室内,他的脚步声都很明显。

不远处传来一声,“这里。”

钟予略略松了口气。

他转身,慢慢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扶着门扉,钟予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屋外淡淡的夜色天光洒进来,黑发披肩的女人正站在那里。

夜色朦胧,她的神色看不太清晰。

她手上慢慢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睡得好吗?”

“……嗯。”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又问:“把胳膊睡麻了?”

钟予动作一滞,手臂慢慢地放了下来。

“……嗯。”他微弱地点了下头,“枕到手腕上了。”

他的回答很简短,苏蓝看起来也并不在意。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开口,弯起了一些唇角。

“钟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钟予愣了一下。

他抬眼向她看去,这么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很淡的笑意。

心慢慢地凉了一些下去。

他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打火机在她手里绕了个圈。

“虽然之前问过你,但我觉得可能是你自己把这件事情忘了……”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提醒你。”

钟予怔怔地听着,只觉得心底的酸涩又开始慢慢蔓延。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笑了一下,“看你的样子,是真的忘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日子就行……”

木木地听着她讲话。

鼻尖都开始泛酸,有了黑暗的遮掩,钟予终于没忍住,眼眶很热很酸,眼泪都开始往下掉。

湿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滚到下颌,又无声地落下。

“对了,这是我第一次做,当然,刚刚佣人们帮了我不少忙……”

“先说好,如果做的不好的话,你也不可以说出来。”

……

什么?

她说着,钟予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就看到了一抹火光。

啪。

打火机打出一簇火苗。

小小的火焰明亮,将屋内蓦地都映亮了一圈,柔和的暖意充盈。

钟予呆呆地盯向她手里的那簇火光。

他的目光跟着它往下。

靠近。

到桌前。

火苗晃动,点燃了另一簇火光。

蜡烛燃烧起来。

蛋糕边缘围绕着的那圈草莓色泽艳红,在暖光下鲜嫩欲滴。

“上一次是我没有记起来,很抱歉。”

她熄灭打火机,屋内只剩下了那蛋糕蜡烛上温暖的火光,像是温暖柔软的潮水,漫上他的身体。

她静静地道。

“生日快乐,钟予。”

第55章 第55章

窗外大雪飞扬, 片片像是纷飞的白色羽毛,被屋内隐约透出的火光映得暖黄。

“要不要许个愿?”

蛋糕蜡烛上的火苗晃悠着, 墙上的光影也随着晃动。

苏蓝问完话, 抬起眼,才看见钟予满脸的泪痕。

“……钟予?”

漂亮的眼尾湿红,睫毛根根打湿, 钟予就隔着桌子这么睁着眼望着她,一动不动。

要不是泪水还顺着他尖尖的下巴往下滑落,他简直像一幅静止了的画。

苏蓝缓慢地眨了下眼。

她从桌子后绕过来, 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蛋糕前。

钟予像个木偶似的, 任她动作。

“先别哭啊——这么感动?蛋糕不一定好吃,毕竟是我第一次做,我先说好了, 如果难吃的话别说出来……”

她双手撑在一旁的桌面上, 微微笑了一下。

“先快许个愿吧。不然蜡烛要烧完了。”

钟予这才动了。

他抬起他那双漂亮的眼凝视了她一眼,眼里水光潋滟, 眼圈都红红的。

“快啊。”她催促道, “生日愿望,很难得的。”

她微微扬起下巴, 示意了一下已经燃到了一半的蜡烛。

钟予就这样望着她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转过脸去,闭上了眼。

他双手交叉合在一起,抵在脸下。

刚一闭眼, 他却又睁开了, 犹犹豫豫地又看了苏蓝一眼。

长睫挂着泪珠,看上去格外可怜。

“苏蓝……”

苏蓝扬了下眉。

“怎么了?”她轻声道。

钟予咬了下唇。

“……没什么。”他轻轻摇头, 嗓音带着点鼻音。

收回了视线,他又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

没过多久,钟予慢慢放下了手,凑近过去。

蜡烛被吹灭。

“生日快乐。”

苏蓝象征性地鼓了鼓掌,眼睫弯起。

吹完蜡烛,就要吃蛋糕了。

她开了一盏并不明亮的落地灯,暗橘色的灯带朦胧,铺洒在地上,像是流水一般。

“刺眼吗?”

钟予低垂着眼,摇了摇头。

“那就好。”

她从一边拿来了餐具和盘子,递给钟予。

看着钟予慢慢地切蛋糕,放到盘子里,又安静地拿着勺子把蛋糕送到嘴里,苏蓝坐下在他旁边,撑着下颌。

“我没有想到做个蛋糕还挺难的。你看到天花板了吗,之前我打奶油的时候还溅上去了,他们弄了很久才弄掉,还爬了梯子……”

“烤箱还挺好玩,怎么有这么多功能,我一开始还忘记了要预热,结果完全算错了时间……”

她随口这么说着,一转脸,才发现一旁钟予垂着眼,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连接不断地往下掉。

他一边低头吃着蛋糕,一边掉着眼泪,呜咽地无声无息,眼圈全红了。

苏蓝惊讶地愣了一下。

“蛋糕……真的这么难吃吗?”

她难得地有点迟疑,“钟予,如果真的难吃的话,那还是就别吃了……”

钟予摇头。

他抬起眼看她,泪水盈满了眼眶,还在不停地往下落。

晶莹的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着微弱的光,衬得他一张脸漂亮极了。

“苏蓝……”

他开口,声音很轻,“谢谢你。”

苏蓝微微怔住。

钟予唇角抿起,明明带着泪,却抿出一个笑,眼睫弯了弯。

“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生日。”

“谢谢你。”

落地灯的灯影悠悠晃动,苏蓝定定地看着他垂下视线,埋下头,继续去吃蛋糕。

苏蓝知道的。

钟予的生日,原来一向精致又隆重。

钟家人的排场非同寻常,少年时期的钟予,钟家偶尔给他开办的生日宴会,只有阶层最顶尖的那极少的那一小簇人,才有机会能受到邀请。

就算在宴会里,他也仅仅是半敛着眼,生人勿近地坐在那里,其他人都投来敬畏又憧憬的目光。

他是悬崖城堡上的瑰艳玫瑰,被层层荆棘守卫着,寻常人难以企及。

而跟她结婚之后……

钟予,每一年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苏蓝手指顿了顿。

她不知道。

对外,他们作为看似恩爱的伴侣,都宣称会一起过。……但事实上呢?

她记得有一次他生日的时候,那天她很晚到家。

明明都快午夜了,她却看到钟予还安静地靠在客厅里。

苏蓝很好奇他怎么没有跟心上人一起过,但还是忍住了没有问。最后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随口说了句,生日快乐。

但没想钟予听了,忽地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她。

漂亮的墨绿色眼睛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像是璀璨的星星。

他看上去很高兴,但只是一瞬间,又转过了脸,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轻声地说了声谢谢。

耳根悄然地红了。

当时的苏蓝并没有在意,她收回视线,上了楼。

现在想起来……

钟予每一年的生日,是不是都是这么过的?

一个人……在家里。

苏蓝眼神复杂地看着身侧的钟予。

他还在垂着眼,安静地吃她做的蛋糕。

动作很慢,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虔诚又认真,像是在做一件非常珍而重之的事情。

“真的很好吃……”

钟予的声音很轻,带着哽咽。

随着他的动作,那张精致的脸上滑下的晶莹泪珠都落进了蛋糕里。

“真的……”

草莓香甜,奶油在嘴里融化,钟予低着头吃着,感觉自己苦咸的泪水尝起来都是甜的。

每一口,他都想要哭。

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钟予一边小声地呜咽,一边吃着。

“对不起,苏蓝……我眼泪停不下来……”

一口,又一口。

过了很久。

一只手轻柔地揉上了他的头发。

“怎么哭成这样……”她轻声道。

她的手在他脑后抚摸着,慢慢地,很轻。

钟予眼泪又掉个不停,她温柔的举措更让他想要落泪了。

她就这样安抚地顺着他的头发。

一下,一下。

钟予又吃了一会儿,正想要继续切下一块蛋糕的时候,一只手从他手里拿走了勺子。

“好了,别吃太多了。”她的声音有些无奈。

忽地勺子被从手里抽走,钟予被迫停下,呆呆地抬起眼望她。

一双眼睛已经红得不像话,像兔子一样。

“苏蓝……?”

他哑哑地问,带着哭音,带着无助。像是有人从他手里抢走了他的珍宝。

苏蓝自己尝过自己做的蛋糕。味道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寡淡……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钟予满是泪痕的脸,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泪。

“苏蓝……不能吃了吗?”他还是那样傻傻地抬着脸,话音都带上了委屈,

“可是,还没吃完……”

见他眼泪又要流下来,她坐近他的身侧,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进怀里,转移话题安抚道,“晚上吃这么多奶油不太好,以后再吃,好不好?”

钟予似乎想说点什么,还是很委屈,但最后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他怕没有以后了。

但钟予还是把脸埋进了她的颈间。

很乖顺,他一向很听她的话。

苏蓝摸上他的脊背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微微地颤抖。单薄的身体,透出温热的体温。

像是发抖的不安的小兽,需要人的安抚。

她也伸出手,安抚地顺着他的脊背。

“苏蓝……”

“嗯?”

“我们……是明天回去么?”

苏蓝顿了顿,“对。”

“那,我可不可以……”

“怎么了?”

他停顿了很久,苏蓝感觉他的身体都紧张地绷紧了。

“我可不可以……要一个生日愿望?”

他很小声地问。

苏蓝抚他的背的手停了一下。

“什么愿望?”

怀里的身体绷得更厉害了,他咽了咽嗓子,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轻声说出来,

“我们回到都城之后……能不能,让我再在你身边待一天?”

见她沉默,钟予开始有些慌乱。

“……一天,就行。做什么都行。或者什么都不做,让我在你身边待着……就行。”

“什么,什么都行。”

他不想跟她一回去就失去联系。

咬了下唇,钟予有些语无伦次,紧闭着眼,又补充道,

“对不起,如果太过分的话……就当我没有说……”

“我知道我们现在不能被别人看见在一起,这样不好……”

“对不起……”

过了很久。

脊背上的手又开始重新安抚地顺下去。

“钟予,”

她轻声道,“这就是你刚刚许的生日愿望?”

钟予趴在她肩上,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微弱地点了点头,还带着鼻音,“……嗯。”

苏蓝又沉默地抚了一会儿他的背。

半晌。

她说,“好。”

“到都城之后,我们找一天出来一起过。”

钟予抬起脸,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她答应了……

思维都停滞了。

他被她从怀里拉了一点出来,她温热干燥的手摸上他的脸颊,抹去他湿红眼尾流下来的泪珠。

“明天到了都城之后,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大后天我去接你,好不好?”

钟予湿漉漉的漂亮眼眸映着她,他像是有点傻了。

“钟予?”

他咬住下唇,开心地眼里都带着泪光,乖乖地点头。

“……嗯!好。”

他又重新一下抱住了她。

紧紧地,脸埋在她的脖颈旁。

“苏蓝,谢谢你。”差点说出口的话,被他咽在齿间。“我真的……”

“真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说下去。钟予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钟予抱着她,脸颊幸福地发烫,眼睫都开心地弯起来。

……这不是梦。

在钟予的梦里,她也没有跟他这么亲近过。

所以这不是梦。

苏蓝……

苏蓝给他过了生日,还答应了他的生日愿望。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真的好喜欢她。

第55章 第55章

回到都城。

与一直是大雪季节的北境不同, 遥远的都城仍然在过夏天。

夏末。

过了一整个夏天,像是已经把所有的雨都下尽了。

属于长夏的最后几天, 意外地风和日丽, 天光明媚,金灿而透明的阳光倾洒下来,并不暴晒, 却又亮丽非常。

钟予前一天晚上几乎都快没有睡着。

苏蓝说会来接他……

光是想到这里,钟予就辗转反侧,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似的, 烧得他整个人都发烫。

最后,他不得不喊来了家庭医生, 吃了助眠的药,才能阖上眼沉沉睡去。

到了那天,他还是醒得很早。

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很久。

醒来的时候, 天还蒙蒙亮, 他看了很久的时间,只感觉整个人又快烧起来。

钟予下楼到主厅, 佣人们跟他问好。他表面平静, 目光却一直盯着窗外。

手指无意识地捏在掌心,心都在怦怦跳。

只是一天没见到她……

昨天的他, 已经魂不守舍了一天,做什么都不对,云里雾里。

他垂下眼,看向手机屏幕, 慢慢地摁亮。

是跟苏蓝的对话框。

钟予就默默地这样看着。

在分开之前……她给了他, 她的联系方式。

当时的钟予惊喜地出奇,他结结巴巴地说谢谢, 这两天游魂似的,就一直时不时抱着手机盯着她的联系人页面看。

那,他们以后……还是可以偶然有联系的,对不对?

至少,以后他可以给她发生日快乐,还有很多节日……

钟予对着日历认认真真数了可以用来发祝福的节日。他把每一个可以发消息的日期,都画上了勾。

这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了。

而且……她还答应了,愿意在都城陪他一天。

钟予抿了抿唇,转过脸,正好看见管家跟他鞠躬,告诉他有人来访。

钟予一下站起来,心都在怦怦乱跳-

车停在门前。

苏蓝透过车窗,就看见钟予似乎早早就站在门廊等着了。

他穿了一件剪裁精良的单衣,袖扣是漂亮的墨绿色宝石,天光亮丽之下,显得他同一个色泽的眼睛也明亮极了。

微微带着自来卷的乌黑的发扫过白皙的脸颊,浓得像墨。

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柔软又温顺。

他坐上车。

苏蓝今天让司机开来的车很低调,不带任何的家徽,开在路上,看上去只像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出行。

钟予似乎很紧张,但又坐得规规矩矩,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耳根染上了薄红。

“昨晚睡得怎么样?”

“……嗯,还,还可以。”

他轻轻地蜷了蜷手指。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发现车开的方向是城郊的另一端,他轻轻转过头来,茫然问道,

“我们……是去哪里?”

“钟予。”

“嗯?”

“不知道我们去哪,你就上车了?”

苏蓝看着这么矜贵的贵族玫瑰就这么坐上她的车,又傻傻地发问,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她总有种把人诱拐了的错觉。

钟予被她问得脸红了起来,“我没有……”

苏蓝不逗他了,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头发柔软又卷翘,触感很好,“快到了,不算远。”

虽然他许愿的时候,说做什么都可以……但苏蓝也并不会真的让他就这么跟在自己身边,就那么看着她处理一天的公务。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会儿,苏蓝还是决定带他在都城玩一玩。

苏蓝从小在都城长大,都城好玩的地方她都去了个遍。

但她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是娱乐场所,晚宴,会所,各类运动场馆……要说适合钟予的,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没什么头绪。

最后,霍游寒正好给她电话讲北境生意的事情,她就顺口问了一句。

“——都城?”

霍游寒听到她回去的事情非常不可置信,“等一下,苏蓝,你什么时候已经回都城了?怎么都不告诉老子一声?什么时候回去的?”

乱七八糟的问题抛了出来。

“别闹。”苏蓝声音很平静,“问你个事。”

“……怎么?”

“都城有什么适合两个人去的,安静的地方?”

想了一下,她补充道,“也别太安静。”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霍游寒的声音又传来,这次低沉了不少,“商业会谈?”

她随口纠正,“闲暇出游。”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你要去约会?”

他实在想象不出苏蓝会陪商业伙伴游玩的样子。

“陪情人?”

这回轮到苏蓝停顿了几秒了。

她莫名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所以,有地方推荐吗?”她手指绕着细烟,悠闲地转了个圈,“没有的话,我去问问别人。”

电话那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几声杂音。

他忽然开口:“苏蓝,你是不是要跟……”顿了顿,没说下去。

“挂了。”

就在苏蓝准备干脆挂电话的时候,霍游寒开口了,嗓音沉沉,“我等下整理好发你。”

“谢谢。”

挂了电话,没过多久,霍游寒果然给她发来了一串地名清单。

他发来的莫名其妙还挺和她的心意,这些地方人不太多,还算安静,也不算闹市区,品味也还可以。

苏蓝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最后想起了什么,圈出了个地点。

……

车低调地停在街角。

阳光明艳,郁郁葱葱的树影婆娑,撒下的阴影随着和煦的风在路上晃动。

钟予刚下车,眼前阴影遮来,头上就被轻柔地盖上了一顶帽子。

黑色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姣好的下半张脸。

“苏蓝?”

那双漂亮的嫩红的唇张了张,像是有些茫然。

不过就算奇怪,他也乖乖地任她摆弄,只是脸越来越红。

苏蓝手捏着帽檐,给他调整好了角度,她多看了两眼,又压低了一下帽檐,“就这样吧,这样你的脸不会那么显眼。”

钟予的样貌……太出众了。

都城不像北境,贵族扎堆,就算今天来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平民,他们也不想多吸引目光。

钟予也知道了她的用意,乖顺地“嗯”了一声。

两人顺着街道往下走。

直到走到一处有着高大立柱的旧世气派建筑前,钟予才意识到,他们是来了哪里。

身边的人群熙攘,什么样打扮的人都有。有时装打扮的上流人士和白领,有一家人带孩子来游玩,也有情侣亲亲蜜蜜,还有许多学生模样的青少年。

这些人跟他们两人一样,手里拿着票,热热闹闹地走进入口,给旁边的工作人员检票。

展馆。

钟予微微抬起眼,帽檐下的绿眸微微睁大。

“平常来都是包场,”她笑了一下,“不如体验一下正常的逛展方式?”

“这么好的天气,让保镖跟着也太扫兴了。”

钟予转过脸看她,他微微抬起脸,这样才能跟她对上视线。

绿眸里亮亮的。

苏蓝被他看得有点好笑,慢声道,“现在这里正在办一个古董展。有很多旧世名贵的艺术品会展出。”

“我知道你名下有几个画廊,觉得你可能会对这些感兴趣。——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换地方。”

钟家作为老牌贵族,有足够雄厚的底蕴和财富,并不需要生意来创造收入来源。他们明面上的艺术品展厅和画廊只是象征性的装饰,现在都在钟予的名下。

在跟她还是伴侣的时候,钟予会偶尔打理这些地方。苏蓝觉得他看上去像是感兴趣的。

“我很喜欢。”

像是怕她改主意,钟予下意识直接回答。

“……我是说,我很想看这个展。”

脸上烫了一点,他扶了扶帽檐,轻声道,“我们现在进去么?”

苏蓝看了他一眼,“好。”

两人顺着人流,就真的跟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遵循着流程进了展馆。

踏进展馆,馆内的人数也限流,所以人也不是很多。但像这样融入人群里,跟着各形各色的人一起看展,对钟予来说是很新鲜的事情。

贵族出身的玫瑰,从小开始,只要不是在学校,他的身后永远乌泱泱跟着一群人,保镖,管家,或者只是佣人。

每次来这种展会,也永远是以私人包场的形式,身边跟着的仍然是钟家熟悉的友人,或者是受到了邀请的名流。

像这样普通地来逛展,对钟予来说,还是第一次。

钟予打量着周围,有些新奇,但还是紧紧地跟在苏蓝的身边。

展品就像是她说的那样,琳琅满目,各类价值连城,历史悠久的古董艺术品被精心地打理展出,放在玻璃罩之下,引起路过的人的赞叹。

他们两人也时不时会在一两副作品前面停下。

但钟予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还是都落在了身边的女人身上。

钟予很喜欢这个帽子。

深色的宽帽檐,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可以落后她半步,小心翼翼地看她,不用担心会轻易被发现。

真好。

眼睫低下,钟予盯着她的衣角,和视线里她垂在身侧的手,唇角微微抿起。

他居然……在跟她一起出来逛展。

两个人,单独,不是为了活动。

真好。

他们两人转了两三个展厅,在走廊里,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场馆的馆主似乎是从工作人员的口中发现了苏蓝的出现,立时热情地出来与她招呼。

“您怎么来了?”

馆主远远地惊喜迎来,“您要是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您这次有什么看上的藏品……”

苏蓝微微笑着,她转头看了一眼钟予,“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等下就回来。”

“嗯。”钟予应道,“我在这里等你。”

他在这里他不能被人认出来。

钟予轻轻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画。

那幅巨大的挂画颜色灼眼,大片大片的色彩融合在一起,亮眼夺目。因为是名家的作品,玻璃墙和展牌做得极大,无数人都在它前面驻足。

“它很好找。”

帽檐遮下,说话的那张红唇微微张合,抿出一个微弱的弧度。

苏蓝的目光在他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她点了下头,才转身离开。

钟予就安安静静地留在原地,站在那副画前面等她。

天生矜贵的美人,就算被帽子遮住了小半张脸,那露出的半张白皙精致的脸,和那双薄红的唇,也足够惹人遐想。

他只是安静地驻足在那里,身边就能吸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大多数的,会不敢上前。

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看上去简约的单衣,其实剪裁极为精细。

袖扣缀上的绿宝石都有着最纯净的光泽,任何一颗摘下来,都价值连城。

他的出身不菲。

人来人往,大多数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都没有敢贸然上前。

但也有自视甚高的。

苏蓝只是短暂地离开,回来的时候,就见钟予身边挤过去一个人。

打扮地招眼,戒指手表璀璨又昂贵,高昂着头,正在高谈论阔。

被帽檐遮住了上半张脸,但苏蓝能看出来钟予正在努力克制着厌恶,良好的教养让他只是微微撤步,抿起了唇。

“我可没有乱说,这种艺术,谁能比我这种行家更懂?上个月,我还在另一个展厅里买他的画……”

那女富豪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吹嘘着,

“你看,斐洛奇的画出名的总共就那么几幅,市面上正在流通的也就两幅,除了展馆里的这一幅,剩下的那唯一的一张画,也就上个月刚刚被我拍下来……”

“也就花了个小十位数,不值一提……”

“你有没有兴趣,来我家欣赏——”

苏蓝走过来,正好一下抓住了女富豪要伸向钟予肩膀的手。

她转过脸,对钟予微微笑起来。“走吗?”

钟予听到她的声音,眼睛都亮了亮,“嗯。”

女富豪脸色一下白了不少。

手腕上钳制住她的力道格外地大,让她一瞬间都在倒抽凉气。

“你——”

手刚被放开,她就吃痛地呼出了气,刚想转眼过去,两个黑色西装的安保就小山一般挡到了她的面前。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需要请您离开。”

“离开?我什么都没干!——”

“您骚扰了我们的贵宾,您要是不离开,我们会采取强硬的手段。”

“瞎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喂,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自己有脚,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

乱哄哄的闹剧都被撇在身后,苏蓝自然地递给钟予一杯茶,两人向下一个展厅走去。

“刚刚怎么不躲开她?”她问。

钟予轻轻地“啊”了一声,“之前我说了……会在那里等你。”

苏蓝有点失笑,“就因为这个?”

“……嗯。”

钟予抿了下唇,“我怕会闹大……被人知道我跟你一起出现,不太好。”

都城的风言风语传得很快,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苏蓝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钟予垂着头,正默默地捧起杯子,喝着茶。

帽檐很低,看不清他的神色。

两人走进了下一个展厅。

剩下的画都没有之前那副来的名声大,他们就有些走马观花地看着。

苏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她说的斐洛奇的画,我那里有两副。”

她随口问道,“最后剩下的那几幅,是不是都在你家走廊里挂着?”

钟予捧着茶,慢慢地想了一下,“嗯……在书房外面。”

苏蓝扬了下眉。

她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画风。

看来她的印象没错。

“下次拿出来借给他们开个画展吧。”

“好。”

举世瞩目的艺术品就在两人随意的言论之中被谈过。

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展馆并不算太大,两人看完了全部,随手挑了几个要买的,也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下午的阳光还正好,金灿灿地落在树上,透明的阳光像是流动的水,顺着他们下楼梯的动作蔓延到脚边。

有小孩子蹦蹦跳跳,追逐着拿着冰淇淋绕过他们两人。

苏蓝对小孩子没兴趣,但她的目光在这些人手里的冰淇淋上停留了一会儿。

“想吃冰淇淋么?”她忽然问。

钟予微微一怔,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好,等我下。”

他愣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展馆外的街道上,正停着一辆冰淇淋车。

五彩缤纷的涂漆,和巨大的冰淇淋招牌,吸引着许多小孩子拉着大人去排队。

就在他们身旁,刚刚还路过一对情侣,那两人极其亲密,正一起吃着同一个奶油甜筒。

钟予下意识地看过去。

一起……吃着……

“钟予?”

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予忽地转头,就正好对上了她那双浅金色的眼眸。

脸一下就漫上了红晕。

他在想什么?

赶紧把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赶走,钟予慌张地点头,“嗯……嗯,怎么了?”

苏蓝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唇角微微翘起来。她手里只拿了一个甜筒。

“他们今天生意太好,剩下的都卖光了,正好是最后一个。”她解释道,把那一个冰淇淋递到他手里,“拿着。”

钟予有点傻傻地接过来。

他盯着冰淇淋尖尖上的那个旋儿,脑海里……全是刚刚那一对情侣共享着一个冰淇淋的样子。

苏蓝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地吃着冰淇淋,帽檐阴影下的脸颊越来越红。

她盯了他一会儿,有些莫名。

身边没什么人,她捧起他的脸。

钟予还刚刚舔了一下冰淇淋,蓦地被她抬起脸,苏蓝还能看见他唇间嫩红柔软的舌尖,和刚刚舔下来的奶油。

他茫然地望着她,小巧的舌尖下意识地卷回,舔掉了那一点奶白,“苏蓝?”

她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记忆有些重叠。

她伸出手,给他擦掉了唇边沾上的奶油。

唇瓣柔软,蹭过她的指腹。

酥酥麻麻。

“没什么,沾上了。”

苏蓝收回视线。

钟予脸烫得厉害,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垂着眼睫跟在她身边走。

两人走出展馆。

都城的夏末是一年里最美妙的季节。

天气极好,傍晚的阳光仍然和暖,微风温凉,他们就顺着林荫道往下走着。

风扫过树梢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微响声。钟予却觉得自己的心也鼓噪地厉害。

他垂着眼,悄悄地去看自己跟苏蓝的影子。

他们其实靠得不算近,但是两人的影子却莫名地挨在了一起。

看起来贴得很亲密。

钟予怔怔地看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跟苏蓝这样过一天。

就只有他跟她。

没有别人。

平常地,自然地,亲近地相处。

这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手指轻轻捏了捏,钟予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但后来,他也不想去证实了。

如果是梦的话……也很好。

这一定是他做过最美好的梦。

“钟予,你累么?”

钟予抬起眼,微微摇头,“不累。”

“晚上的餐厅我让人定在不远的街上。”

她说,“不过既然你不累,在这之前,你想不想去个别的地方?”

钟予转过头,正撞见她的目光,带着很淡的笑意。

苏蓝扬了扬头,示意他去看她身后的建筑。

“在这里几年,”

“你是不是原来都没翻过墙?”

钟予抬了抬帽檐,往上看去,这才有些惊讶地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的高中。

他跟苏蓝的三年,都在这里度过。

周末的学校很安静,白色的欧式建筑映在黄昏之中,蒙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色彩。

“……翻墙?可是不都是有监控……”

钟予还在怔忪,就被她拉住了手腕。

“来,跟我走。”

这几年,这附近的街道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苏蓝轻车熟路,转过几个窄弯的巷子,带着钟予来到了学校的侧门。

他们原来的学校是私立高中,位于城郊,校园很大,不同路段的围墙设了好几个侧门。有几个侧门很隐蔽,开在没什么人会经过的小巷子里。

他们面前的这一扇,看上去就很久没人用过了。围墙低矮,有些年久失修,抬头看过去,监控摄像头还是坏的。

钟予下意识抬头看她,“原来你以前,都是从这里翻出去?”

“对啊。”苏蓝弯了下唇角,“所以学校里经常会找不到我人。”

“你是不是不知道还可以翻墙?”

钟予顿了顿,“只是……听说过。”但他知道她经常会不在。

苏蓝侧过脸,看着他仰头看向围墙,有些傻傻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都不需要靠成绩吃饭,但高中时的钟予却出人意料地,是一个真的好学生。

当初钟予要转学过来,学校董事会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接待关注,等着处理小少爷的事情,花上了十二分的用心。

却没想最后过了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发现钟家的小少爷不光成绩优异,平常安静规矩,人还格外客气礼貌。见了面有时甚至会点头问候,比起其他贵族子女,有过之无不及。

低调,优秀,合规矩,超乎标准的好学生模版。

矜贵又美丽的玫瑰,理所应当地令人仰望。

至于她……

“以前我和部长没事就会从这里翻墙出来,”

苏蓝说,“学校里的饭真的太难吃,我提过要给他们换厨子,还不用他们花钱。他们也没答应我。翻墙不能怪我们,是他们强迫的。”

“而且,放学太晚了,人晚上可是得有自己的私生活的。他们自己没有,难道也不让我们有么?”

有理有据。

苏蓝今天穿得很轻便,长发松松盘起,她姿势敏捷,翻墙的动作也很娴熟。

钟予没等上几秒,墙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落地声,那扇老旧的侧门就“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周末学校一般都没人。”

她轻巧地推着门,鞋尖踢了踢地上落下的藤叶。

乌黑的长发随着她刚刚地动作落了几缕下来,拂在白净的脸颊侧边,一双眼眸正偏过来,注视着他。

“怎么样?这不比普通的逛展有意思。”

她向他伸出手,“来吗?钟予。”

第57章 第57章

明明以前也在这里待过几年, 但这一次再踏进这个熟悉的地方,钟予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一次, 苏蓝在他身边。

她握着他的手腕,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带着他走在学校里。

一只手被她握住,另一只手紧紧捏着帽子的帽檐压低, 钟予被她拉着走。

心脏跳得要比脚步快。

傍晚时分的校园,黄昏的夕阳美得不像话,大片重紫与粉色交织, 像是水彩泼染在纸上一般,交界线模糊又朦胧, 洒下来温和的光。

校园寂静,没有人在。

他们就这样一路慢悠悠地逛过了学校的教学楼,礼堂, 游泳池和体育馆。

学校很大, 穿过这一些建筑,又走进了林荫的长廊。

“现在这么安静, 真有些不习惯。”

苏蓝看了看天边的夕阳说, “以前要是走在这附近,闹哄哄吵得要命, 能静下来一秒都算稀奇。”

林荫道旁边的操场,以往永远有人在那里叫喊,Alpha,Beta们勾肩搭背, 三两成群。炫耀着自己的汗水和青春。

“如果有长得好看的路过, 那他们还会叫得更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

苏蓝想起了什么, 笑了一声,看向钟予,

“对了,你记得吗——如果路过的是你,那群人反倒闭上了嘴,安静地跟小狼崽子似的。反差也太大了。”

钟予侧过脸,帽子已经被他摘掉了,那双漂亮的绿眸安静地看着她,映着天上的霞彩,迷雾一般。

“什么时候?”

“经常的事。”苏蓝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操场,微微眯了眯眼,“你不记得了么?”

苏蓝就经历过几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那次她帮好友的队伍打了场棒球赛。

比赛赢得不算轻松,结束了之后,大家都聚在一起拥抱欢呼,互相懒懒散散撞着肩。

苏蓝嫌弃地推开要跟她拥抱的好友,就听身边所有人忽地声音压低了。

“喂,快看!……玫瑰……”

“玫瑰怎么来了?”

玫瑰?

“他是路过?……总不能是来这里看我们比赛的吧?”

“瞧瞧赢个比赛给你美的,啧……你以为玫瑰会来看你?”

“那难不成看你?”

苏蓝不经意转眼,就撞见了正远远走在林荫道上的钟予。

漂亮地出奇的少年,白皙地像是午后树荫下的一块映着光的玉。淡金的阳光混着树影洒落在他的身上,都也只是背景的柔光。

远远地看去,微风拂过,一切如画。

旁边人都传来倒抽气声,苏蓝的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

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地吸引人。

转过头,她接过了自己暧昧对象送来的水,微微笑起来,和脸都羞红了的新学弟一起离开了赛场。

……

从记忆里出来,苏蓝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钟予。

他也正看着她。

像是没意识到她会忽地扭头,钟予惊了一下,睫毛颤抖,但还是努力地没有移开眼。

那双眼里映着她的模样,眼尾慢慢浮上淡淡的红。

他的神情,就跟那个时候一样。

专注地,安静地,只是这么看着她。

蝶翼似的睫毛又扇了一下,

钟予还是紧张地别过了一些脸,慢慢道,“怎么了……苏蓝?”

苏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多数都跟着部长一起在社团里待着。

很偶尔的来操场比赛的那几次,好像都见到了钟予。

很巧。

每一次都是。

他就这样,离得很远,安静地看着她。

停顿了一下,苏蓝慢慢地移开了视线。

她转过脸,目光里扫到了不远处的射击馆。

“想回射击部看看吗?”

钟予怔了怔,停顿了一下,很轻微地点了头-

校园里安静,射击馆里也一个人都没有。

走廊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只有黄昏的昏暗光线从窗外透进来。

苏蓝试了一下密码,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

“他们居然这几年连密码都没换?”苏蓝扬了下眉,有点讶异,“这不是只要知道密码,谁都能进来?”

推门进去,射击部的办公室竟然连陈设都跟原来一模一样。

沙发,桌子,书架,一切都跟苏蓝的记忆里的颜色和款式吻合,就只是换了新的一批。

像是走进了她的记忆里。

“毕业之后,你回来过这里吗?”苏蓝问道。

她走近那一面全是照片的墙,随意打量着。

钟予跟着她一起走进来,声音有点迟疑地传来,很轻,“……没有。”

“射击部这几年看上去发展得不错,这里还有好几张获奖的照片。”

她目光扫过最右边一列,连续几张都是学弟学妹兴高采烈地捧着联邦赛事奖杯的照片,“不错啊,亚军……冠军……竟然还有团体赛。”

她唇角弯了弯,“你看他们用的枪——竟然都是最新的型号,学校竟然舍得下血本为他们批这个经费?”

“真是大方。几年前部长还在为申请合宿经费熬夜写申请。果然有了成绩就是不一样。”

身后静了一会儿,钟予低低地嗯了一声。

感叹了两句,苏蓝顺着照片墙往左走。

脚步顿下。

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她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苏蓝眉梢微微抬起。

照片上十七岁的苏蓝,个子高挑,出落得明艳耀眼,少女长发盘起,抱着冠军奖杯,站在领奖台上跟联邦主席握手。

与她获得的殊荣相比完全不符的,是她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

照片下方还特意贴上了当时的新闻报道。

【……本届联邦赛事的冠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三方顶级军校抛来的橄榄枝……给的理由是“要回去继承千亿家产”?】

报道的最后一行字被黑色的油墨笔着重画了下划线加粗,旁边还有一句话批注:“这很难不拒绝吧?”

一看就知道是部长那女人的笔迹。

苏蓝不禁笑了一声。

“她倒是最后自己去军校了。”

军队封闭任务,后来苏蓝能见到部长的次数极少。几年前葬礼的时候,她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你后来见过她吗?”苏蓝问。

钟予的声音依旧顿了顿才传来,“……没见过了。”

“这样。”

又往墙左侧走了一些,苏蓝的目光略过了一些往届她不认识的人,墙的最左侧,是每年射击部成员的集体合照。

出乎意料地,她看到了个熟人。

“霍游寒……竟然原来也是射击部的?”

她都不知道他们上的同一个高中。

挂得很高的集体合照上,个子已经窜得极高的霍游寒一张少年气的脸拽得要命,半仰着个头,目光睥睨地盯着镜头,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苏蓝真是要笑出声,“就他这水平,也好意思在射击部混?”

她看了眼时间,还比他们早两届。

竟然还是学长。

苏蓝对他没什么兴趣,惊讶完了,就往下看。

苏蓝在部里就呆了两年,连续两年的照片里,她都看见了她跟钟予。

在这样一群人簇拥在一起的合照里,仍然一眼就能被他们两人吸引住目光。

照片的最中心,苏蓝一身浅色的长袖长裤,黑色长发盘起,被部长好友揽住一边肩膀,对着镜头慢悠悠地笑。

而钟予,他穿着学校制服,在新生的那一列里,精致又安静,长睫微微敛着,像是个混入人间的精灵。

像是在人群里闪着光。

第二年的照片也是这样。

只不过这次,钟予站得离她近了很多。

出众的少年就站在她身侧隔了小半米的地方,钟予抬起脸,看向镜头,极为难得地也抿起唇笑了一下。

美貌,惊为天人。

这张照片在当时还不知道被谁拍了下来,在学校论坛里广为流传。直到钟家的公关出面才停止。

苏蓝想起来,那个时候部里的人都已经去过了合宿旅游,还举办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活动。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跟钟予已经算得上半个熟人。

站得近……似乎也不奇怪。

移开目光,苏蓝又往下看了看。

第三年的照片,她已经毕业了,合照里不会有她。

但也没有钟予。

她转过头,“你最后一年的时候,退部了?”

钟予见她视线扫来,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

他很慢地点了下头,“……嗯。”

苏蓝刚想再说点什么,钟予忽然走过来。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赧红。

“苏蓝……”

他有点结结巴巴,“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别在这里了,好不好?”

他站在她身前,绿眸被昏暗的光线染上一层雾蒙蒙的光。

苏蓝缓慢地眨了下眼,“怎么了?”

钟予眼睫颤动,一时没说话。

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墙上的照片,苏蓝顿了顿,忽地像是发现了他想要离开的原因。

她离墙迈近了一点,把那张特意放在了中心位置的照片看清晰了一点。

“苏蓝……”

钟予犹犹豫豫。

手指又不自觉地攥紧了。

那是一张钟予跟学校董事会的照片。

还是少年模样的钟予并没有看镜头,美丽的侧脸冷淡疏离,反而是他面前的那几个大董事脸上堆笑,毕恭毕敬,似乎正在感谢他什么。

感谢什么?

苏蓝盯着那张照片,目光又移到了下方的标注,和那个格外长的数字上。

钟予早就飞快地低垂下了眼,眼下的绯红艳艳。

苏蓝转过头来。

“你给射击部——捐了这么一大笔钱?”

她语气有点震惊。

苏蓝虽然重生后是个贵族,但她本质上是个商人。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投资回报的学校社团,她最多撒点小钱改善一下部里的生活。

不会投上一笔……都快能把整个学校买下来的钱。

何况她已经毕业了。

钟予声音很轻,“他们当时想要拆掉这栋楼重建……”

“这是当时你在射击部喜欢待着的地方,我怕重建了之后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所以……”

“我想,万一你以后回来……这样的话,还能看到熟悉的场景……”

他嗓音越说越轻,最后都不说话了。

别过了脸,只有薄薄的耳尖红得娇艳欲滴。

他把楼和社团,都买下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苏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难怪,社团办公室的密码,办公室的布局,包括这一面照片墙,都跟她记忆里一点差别都没有。

照片里后几届的人还都用上了最顶级的装备。

……最大的赞助人,现在就站在她眼前。

两人离开了射击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夏末的夜晚,天还呈现出一种靛蓝色,浓郁地像混入了墨汁。

紧急出口的灯亮着微弱的光芒,两人走进长廊没多久,钟予还在有些讷讷不安,忽地感觉自己手腕被拉住。

“苏蓝?……”

“嘘。”

嗒,嗒的脚步声传来。

伴随着的还有钥匙叮铃当啷晃动的清脆声响,还有一个悠闲哼歌的声音。

慢慢悠悠,很是轻松。

“保安。”

她无声地做出这两个字的口型。

应该是保安惯例入夜来巡逻一次了。

经常翻墙的苏蓝,对这个规矩太熟了。

看来这几年也没变。

钟予抿着唇点头。

手电筒慢悠悠地在走廊里扫动,眼看着就要扫到他们,苏蓝环视了一圈,动作熟练地推开了走廊侧旁的一闪小门,快速地拉着钟予躲了进去。

门无声无息地飞快合上。

室内漆黑一片。

钟予稍稍后退了一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发出了很大的塑料摩擦声,他顿时僵直在那里。

“别动。”

苏蓝说。

钟予就不敢动了。

www.youxs.org,他跟苏蓝就这么贴在一起。

脚步声响起,又掠过他们门外的走廊,这才远去。

“他很快还会折一个来回,我们等下再出去。”

“……好。”

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钟予慢慢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他才发现他们正待在一个狭小的杂物间里。

他身后就是好几大袋装着布料的塑料袋,看上去像是装着啦啦队的花球,难怪刚刚碰一下发出这么大的响声。

像是怕他再不小心后退,苏蓝的一只手还环在他的腰上。

钟予垂着眼,脸上绯红浓重,一声不吭。

“钟予。”

“……嗯?”

“你投的这一笔挺好的。”

钟予转过了脸。

“办公室的墙上,后来这几届社团里的人还拿了不少联邦各种赛事的奖杯。”

她声音压得很轻,在他的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让钟予有些发懵,

“好的教练,好的器材,好的武器才能造就这些。你做的真的很好。”

钟予眼睛微微睁大,感觉心跳又加快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当然。你值得这个夸奖。”

她微微笑起来,笑声很好听,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依旧是柔软又极好的触感。

钟予被她摸得脸上通红,昏暗的光线下都能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

睫羽乱颤,他有些急促地低声说,“我,我没有故意想让你发现的……我毕业之后就没回来过,不知道是谁贴的照片……”

“没关系。”

她说,“我知道。”

或许是杂物间太过狭小,或许是能活动的空间太过逼仄,钟予只感觉这巴掌大的地方里的温度正在直线上升。

他自己的脸就烫得不像话。

蓦地,没有人说话。

她的手指摩挲上了他的嘴唇。

钟予僵住了。

与之前她抚摸他唇瓣的姿势一样,但好像又有哪里变了。

黑暗中的触感更加明显。

钟予只感觉被她摸过的地方都在烧灼地烫了起来,那热度一点一点地顺着她的指尖传到他的脑海,烧得他大脑空白一片。

柔软的唇瓣被她磨蹭着。

慢慢地,时轻时重地。

魂都要一寸一寸地烧没。

黑暗的空间内寂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他震耳欲聋的,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的心跳声。

怦。

怦。

强烈,剧烈,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钟予的气息变得急促又断续。

“别动。”

她怀在他腰间的手没让他后退。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点头,

“好,我不……”

钟予的话没能说完。

黑暗中,本来抚摸着他的唇瓣的手掰起了他的脸。

身体被她强硬地砰地抵在了身后的墙上,哗啦啦巨大的塑料摩擦声随着他们的动作响起,热烈得像是夜晚忽然涨起的汹涌潮水。

阵阵潮水里,钟予觉得自己要被淹没。

“我知道那一晚上的事情。”她说。

钟予思维一片空白。

……什么晚上?哪个晚上?

在那一瞬间,他艰难地想。

脸和身体都烫得让他无法思考,然后,几个画面蓦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她不清醒的晚上。

她叫他玫瑰,迷乱的,想起来像是颜料盘被打翻了,色彩织郁,他埋藏了一切痕迹的晚上。

那个晚上。

钟予微微睁大了眼。

心中的慌张和慌乱一瞬间卷席了他,让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脊背僵直地贴着身后的墙壁。

她知道了——

“苏蓝,我……”

她的嗓音很轻。

“你知道吗,钟予,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格外漂亮。”

黑暗之中,她的眼眸里凝着一抹很淡的流光。

她湿热的气息拂在他的唇边。

“很漂亮。”

钟予的喉结不安紧张地攒动着。

眼尾潮红着,眼睫都在颤抖。

“都让人很想……”

脸被抬高,指腹重重地,毫不留情地磨蹭过他的唇瓣。

近乎有些刺痛。

钟予蹙了下眉。

她的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喉咙间。禁锢着那一截纤细优美的脖颈。

她摩挲了一下他的喉结,钟予身体一颤。

“张嘴。”她说。

然后她的吻就覆了上来。

第58章 第58章

都城山顶的高级餐厅。

璀璨的都城夜景,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映进来,细碎地宛如散落的宝石, 明明晃晃模糊在一起, 远远看上去,像是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这里的服务员都经受过良好严苛的训练,走路无声无息, 礼节一丝不苟,躬腰说话轻声细语。

今晚餐厅被包了场。

金主在场,服务员们更是严守规矩。

就算看到客人红肿的厉害的嘴唇, 也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自然地微笑退下。

银叉撞在盘子边缘, 发出清脆的响声。

钟予傻傻地切着牛排。

一向用餐礼仪极为优雅的贵族少爷,现在发梢凌乱,一张精致的脸麻木着没有表情, 动作僵硬又机械, 像是被上了发条的人偶,只是按照程序木木地进食用餐。

一块牛排被他切得七零八落, 可怜极了。

饭吃到了一半, 钟予还是没有缓过神。

对面的苏蓝,反而神态很自然。

女人云淡风轻地拿着红酒, 偏着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时不时抿上一口。

她本来随意盘起的长发早就在之前学校里的时候就被碰乱,披散了下来。乌黑的发尾扫在她光裸的手臂后侧,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着。

钟予就呆呆地盯着她的头发, 一眨不眨, 整个人僵直了。

“——怎么了?”

苏蓝的声音传来。

“要我帮你切吗?”

钟予一惊,这才恍神回来一点, 连忙摇头,垂下了眼,自己开始动刀叉,“不,不用……我自己来……”

“我自己来……”

可怜的牛排继续挨刀。

多汁的红肉被送进嘴里,钟予麻木地用牙齿咀嚼,又慢慢吞咽下去。

他现在什么都思考不了。

脑海里,全是两个小时以前,那个狭窄的杂货间。

黑暗里触觉和听觉更清晰。

气息的交换,喉结被她用手抚摸着,他气息不顺,断断续续,被压在墙上仰着头跟她接吻。

她的手强硬地制着他的脸,钟予大脑一片空白,被动地承受着她的亲吻,唇齿被撬开,舌尖缠绕,她的气息蛊惑又不容拒绝。

钟予只感觉自己烫得快要融化,思维停滞,都在嗡鸣。

直到她说,钟予,呼吸。

喉结在她的手掌之下滚动了一下。

钟予这才感觉自己的意识恍惚回来了一点。

原来他下意识屏了气。

一张脸已经通红滚烫,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过度的紧张。

空气又重新灌入气管,他小声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但是大脑已经宕机了,钟予怎么都想不出来还应该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又傻傻地仰起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蓝顿了一下。

那么昏暗的光线里,她却能看见他说话时候唇间若隐若现的湿红舌尖,微肿的唇上带着微弱的水色。

他的眼神慌张又无措,眼睫乱颤,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小猫,无助地在她怀里蜷成一团,还在发抖。

“对不起。”

他又轻哑道,声音带着颤抖,“我没有怎么……亲过……已经忘了……”

上一次,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

“忘了?”

黑暗里,任何声音都很清晰。

他的气息又热又烫。

于是钟予的脸被用力抬起,她的吻又落上来了。

吻仍然强硬又极具攻略性,钟予后背紧贴着墙壁,仰着头青涩地回应,精致形状的喉结在她的指腹下断续地攒动,他努力地吞咽着。

最后两人身侧的塑料摩擦哗啦啦的声音还是太过吵闹,走廊里传来了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

清脆的钥匙声响起的时候,苏蓝猛地撤开了身。

她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他们似乎交涉了什么,苏蓝解决一切回来的时候,钟予已经身体瘫软,茫然无力地滑坐在了墙角。

门打开,映进来的那一扇细窄的光线,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

钟予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彩色艳丽的花球中间,脸上红晕漫布,眼眸还在失神。

他呆呆地抬起头,仰视她。红肿的唇瓣鲜嫩欲滴,还带着水色,像是被人采撷摘下的玫瑰。

……

现在也是这样。

苏蓝的目光,落在对面正在麻木地切牛排的钟予身上。

他好像不知道,现在他刀叉下的那块肉,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切了好几次了。

矜贵优雅的玫瑰,现在散乱地乱七八糟。脸上表情怔忪僵硬,耳侧后面的头发还有一缕微微翘着,自来卷的发梢弯弯地卷起。

衣领也还凌乱。

白皙漂亮的手握着刀叉,都在微微发抖。

苏蓝手指在自己手中酒杯的杯璧上无意识敲了两下。

她放下杯子,抽走了他手里的刀叉。

“……苏蓝?”

在钟予愣愣的目光里,服务员又无声无息地上来,给他端上了一份新的牛排。

这回是全部切好的。

钟予一下抬眼看向她,整张脸又惊地红透了。

“苏蓝,我……我可以自己切的……”

苏蓝目光扫了一下被撤下去的那个盘子,牛排已经都快被银刀切得惨不忍睹。

“嗯,是吗。”她悠悠道。

钟予也看见了。

他垂下眼睫,不说话了。

乖乖地拿起了新的银叉,叉上切好的肉,默默地吃起来。

叉子送进嘴里,他的唇还红肿着,下唇边缘有一道小小的血痂。

她咬的。

苏蓝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会儿,微微向后靠了靠身子,靠在椅背上,手里的红酒随着动作,在杯子里轻轻地晃悠。

酒液沉沉,玻璃杯上映出窗外夜景的细碎的光,酒红色与亮色交织,绚丽又烂漫-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没有怎么说话。

漆黑的车穿行在车水马龙的路上,窗外的霓虹色彩静谧。

钟予手撑在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他悄悄地转过脸,去看身侧的女人。

苏蓝正侧着脸,看向窗外,淡金色的眼眸微敛,映着夜色,唇角随意地弯着,看上去非常自然。

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钟予轻轻咬了下唇,唇上带来的微微刺痛,让他知道之前的一切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苏蓝吻了他。

要不是唇还轻微地肿着,他的头发和衣服还凌乱,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跳动,钟予都几乎要相信,那个黑暗狭窄的杂物间里缠绵极致的亲吻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但苏蓝……

苏蓝看上去……好平静。

她在想什么?

钟予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之前她是一时兴起……所以才亲了他吗?

只是短暂地……

短暂地跟他亲密了一下……

钟予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目光又垂下,移向她放在身侧座位上的手。

座椅上,她的手跟他的手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如果只是一时兴起……

她后悔……亲了他吗?

心底的不安慢慢地扩大,加深,有一阵钝钝的抽痛抵在胸膛里。

钟予有些害怕。

窗外的夜色朦胧又深。

他忽然惊地意识到,一天要结束了。

钟予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

午夜里钟声远远敲响,一切漂亮的外表都会褪尽伪装,回到最初的原点。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跟她仍然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是终场的烟花,绚烂的色彩散入夜空,一切归于寂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两条平行线。

苏蓝……是这么想的么?-

车停在钟家主宅门口。

钟家的管家佣人早就得到了指示,不会在门口候着。

空空荡荡的门廊之下,只有两侧昏黄的灯光孤独地映照着,在花纹精致繁复的大门前铺洒下柔和的光线。

钟予被她一路送上台阶。

走到门前,他站住了。

停顿了下,他转过身,面对向苏蓝。

苏蓝注视着他,两人站得很近,钟予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他咽了咽嗓子。

嗓子里干涩又疼。

“谢谢你……陪我一天。”

钟予低低地道,“我过得很开心。”

说话的时候,他唇边那一处小小的血痂,让他看起来无助又脆弱。

密长的眼睫低垂着,轻轻颤抖,在脸上撒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苏蓝没有说话。

“这是我过的……最好的生日了。”

钟予的声音很轻,慢慢地散在风里。

“苏蓝,之前,在北山森的时候……”

“我知道,你平常一直也很忙,是因为我的问题……为了让我好好听医嘱养病,让我身体恢复起来,你才也陪着我一起,去北山森呆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些冲动的事了。”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让身体好起来,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苏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她微微蹙起眉,开口,“钟予——”

“等一下,苏蓝,你,你别说……”

钟予抿了抿唇,长睫微颤,他抬起了眼,直视向苏蓝,眼圈已经红了,他小声地哀求道,

“我知道,我知道已经结束了。你别说出来,好不好?……”

他不敢去听她要说的话。虽然知道了结果,但他仍然不想要从她嘴里听到那句话。

“别让我听见你这么说……”

他带着克制的哭腔,鼓起了全身的勇气,闭了闭眼又睁开,才终于说出口,

“对不起,苏蓝,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应该再任性……”

“以后,以后……以后我可以去你参加的宴会吗?”

“我不会自作主张的,也不会跟你说话……我会装作不认识你,就很远地看你一会儿,可以吗?”

钟予的哭腔断断续续,他仰着脸,祈求地望着苏蓝,睫毛都被泪水打湿,

“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的,就让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的,别人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只是……只是很想偶尔见上你一面……”

“苏蓝……可以吗?我可以也去……那些宴会么?”

他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她,没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眼尾被泪水沾湿得绯红。

他哭得脆弱又单薄,像是一阵风都能伤害他。

“你不需要和我说话,也不需要理会我,就当我不存在就好……”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保证……我保证我会很乖,我很听话的……”

“我一直很听话的……”

夏末里的夜风微凉,吹拂着他的头发,乌黑的发梢被泪水濡湿,贴在他的面颊上。

钟予哀求地望着她,脸色苍白,眼尾却湿红地厉害。

“苏蓝……”

回答他的是她上前一步的靠近。

微弱沙沙声的夜风里,他被拉进了她的怀里。

他哭着被她亲吻。

第59章 第59章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模糊。

钟家那扇花纹繁复的大门被她一手推开。

“少爷, 您……”

管家见到情形震惊无比,但老道的经验让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就带着其他佣人退了下去, 把完整的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偌大的主宅里便空荡起来。

灯火柔和地点缀在墙边, 钟家里的一切还维持着上一世的苏蓝生前喜欢的模样。

家具的摆放,用到的香氛,桌上摆的花, 脚下那足够柔软的羊毛地毯也是。

……但没有人关心。

没有人在这一刻有心思去在意。

这是苏蓝第一次在上了二楼的楼梯之后,转向右侧。

右侧这一半的走廊,都属于钟予。

以前的她, 从来没有踏足过。

陌生又熟悉。

钟予完全已经空白,手拽着她的衣襟, 满脸泪痕,气息不匀。

他完全没意识到从来没去过他房间的苏蓝,怎么会那么轻车熟路地推开了他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有亮光, 昏暗一片, 也没有人想要去开灯。

只有在鬼魂状态来过一次的苏蓝第一次真正地踏进钟予的房间。一进去,就有一股极淡的玫瑰的香气。

那是钟予的味道。

满脸都是泪的钟予被她摁着亲吻。

仿佛记忆重叠, 鬼使神差地, 黑暗之中,苏蓝推开了浴室的门。

温热的水流被一只手打开, 直接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带着水珠重重地坠着。

哗啦啦的水声中,雾气氤氲,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气息又湿又热, 舌尖又甜又软, 钟予的唇瓣也带上了玫瑰的香气。水流冲刷而下,一切都是潮湿的。

钟予比她想起来要好亲得多。苏蓝想。

让人很上瘾。

让她上瘾。

像是蛊惑人心又不自知的玫瑰。

她舔咬着他的唇瓣, 侵略性极强地攻城略地,不知道是谁的涎水被他呜咽着吞咽而下,她手掌之下他精致小巧的喉结也在艰难地攒动。

被咬得重了,钟予就蹙起眉呜咽一声,但还是乖乖地仰着头承受着她的亲吻,努力地回应着。

他很害怕,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一点什么才不会被淹没,他的手指也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

钟予后背抵在已经被雾气打湿的大理石墙壁上,眼尾泪水混着水流一起往下落,滴落进衣领,那件单薄的单衣早就被打湿贴在身上。

啪嗒,有什么落入水里。

是那颗绿宝石的袖扣被扯掉,在黑暗中闪着蒙蒙微弱的光。

没有人看见。

黑暗里的触感格外清晰。

头顶上仍然有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头发都打湿,贴在脸颊和脖颈,往下滴着水珠的珠串。肌肤滚烫,唇舌纠缠,她一手向下就着水流进入沾上了玫瑰的味道,另一只手掰着他的脸,加深了亲吻,并不理会他脊背忽然的僵直,将他的哭咽声都吞进了唇齿之间。

玫瑰哭得很厉害。

害怕和绝望在心里交织,生理性的泪水也不停地流。

钟予不想推开她,想要离她更近一点,那些哭求让她慢一点的话都溢到了唇边,又被他生生咽回嗓间。

他不想让她走。

一点也不想。

“别丢掉我……苏蓝。”哭得断断续续之中,他仍然哑哑地哀求道,“别丢掉我……”

“让我多见你几面,好不好?……”

“我很乖的,我真的很乖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明明水流烫热,钟予却像是冷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被抵上的时候都快痉挛,晶莹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但很快,唇瓣被舔咬住,他像是有了力气,撑着忽地努力地把自己往前送了一点。

唇被咬破,血腥味被水流冲散,钟予一瞬间僵直地思维空白。

哭着掉眼泪的钟予实在是太漂亮了。

苏蓝想。

浅色的眼眸里色泽加深,浓郁地被雾气化不开了。

她平常一向是个客气礼貌的人,但这种事情上从来不是。

于是借着钟予的动作,手径直揽住他的腰,将他的后背砰地一下撞在墙上。动作很用力,钟予哭咽出声,眼睛一瞬间都睁大失神。

他的手胡乱地抓着她的衣襟,红晕遍布了脸,苏蓝难得柔和地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说他乖,他很快又沉浸在了亲吻里。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钟予呜咽地上气不接下气。

可能是因为亲吻的关系,每一次都到得很快。然后他仰起头,迷乱中害怕地想去寻她的吻,不安极了。

“好不好,苏蓝?……”就算这样,他还在不停地问,害怕又绝望,怕被孤零零地抛弃,“别丢掉我……”

钟予一遍一遍,带着哭腔地祈求,嗓子都慢慢哑了。

到最后,他只能发出呜咽和断断续续的气音,其他都没力气了。

苏蓝把他裹进被子里的时候,钟予阖着眼,眼尾哭得全红了,垂着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被子柔软,苏蓝半敛着眼,躺下在他的旁边,淡金色的眼眸里色泽很浅,她注视着他的脸。

女人漂亮纤长的手指拂过他密长的睫毛,那一颗晶莹坠着的泪水,便像融化的雪一般,融化在了她的指腹。

湿润又滚烫。

她尝了尝那颗泪。

竟然,也是玫瑰味的。

钟予睡得很沉,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不自觉地向她拱了拱,想要汲取温暖。

苏蓝手臂环上他,阖上眼,睡意袭来,也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她是被他轻微的声音吵醒的。

“苏蓝……”

钟予似乎是又梦见了她的死亡,整个人被噩梦魇住。

轻声地喃喃。眉头蹙着,极度地不安。

他在梦里又掉了眼泪。

“别走……带我一起……”

“别留下我……我不想和你分开……”

钟予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阖上的眼睫颤动,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呜咽地无助又脆弱。

苏蓝顿了顿,把他更紧一些地圈进怀里,安抚地顺着他的背。

他单薄地像薄薄的羽毛,轻易就能被折断伤害。

“不要死,苏蓝……”

钟予在噩梦里哭得眼泪掉了线似的掉下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好痛苦……”

哭音又哑又轻。

他哽咽地断断续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

“可是当初明明是你说,让我做你的新娘的……”

“苏蓝……”

……

苏蓝微微怔住。

顺着他的脊背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有些茫然。

她让他做她的新娘?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什么时候……

苏蓝在怔神的时候,钟予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趴在她的怀里,他又睡了过去。

安静,乖顺,像依偎恋人的小猫。

窗外洒进来的夜色雾霭沉沉,晚上没有月亮,云雾遮挡之下,只有静谧暗淡的微弱的昏黄的光,映在窗棂之上。

在那拱形的木头上,抹出一道很暗的橘色。

臂弯里传来他温热的体温,苏蓝怔忪地盯着那一抹橘。

她说过,让钟予做她的新娘?……

脑海里,记忆哗啦啦地翻着,像是翻起一本尘封已久的相册。

她试图寻找那一条痕迹。

她认识钟予是高中。

那钟予呢?

他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苏蓝下意识顺手揉了一下他脑后的头发。

难道是……更早以前?

或者是更早……更早以前。

触感极好的乌黑的发顺过她的指缝。

苏蓝的手顿了一下。

新娘……

她的记忆里,涌起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还是她很小的时候。

似乎是在一个什么很大的慈善宴会上,一群互不认识的小孩子无聊地凑在院子里玩游戏。

那个时候小孩子里最流行的游戏,就叫做“鬼与新娘。”

听传说中,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魂,在人间弥留七日。

而在那七日里,如果鬼生前没有爱人,就会抓一个人做自己的新娘,最终带他跟自己一起离开人间。

苏蓝那天,抽中做“鬼”。

鬼的五感受限,他们没办法模拟那种封闭的感觉,于是就找来了一条半透明的丝带,绑在了苏蓝的眼睛上。

游戏一开始,大家闹哄哄欢呼一声,都在院子里四处逃窜开来。

有几个小少年不肯走,磨磨蹭蹭地留在原地,扭捏地望苏蓝那里瞧。

做裁判的好友在苏蓝耳边嘀咕,“喂,那边那个吴家的,宋家的人都没走诶——你要不干脆直接过去把他俩抓了得了?”

小时候的苏蓝也是一副懒洋洋的语气,“我抓他们干嘛?”

“做你的新娘啊!”好友惊奇,“你是鬼,你就应该抓新娘!”

“他们俩不行。”

“为什么?”好友张望了一下,小声跟她说,“你看看,他们俩那个走一步停一步的样子,明显就是想做你的新娘,你随便挑一个抓了就赢了!”

“婚姻大事,我需要一个漂亮新娘。”

“……”

“?”

好友匪夷所思,转而居然又觉得理所应当。

“有道理。”

她点点头,“那你快去找找。”

苏蓝就顶着那个半透明的蒙眼丝带出去转悠了。

每次找到一个藏在花丛里,或者躲在喷泉下的小少年的时候,对方脸都羞红了,马上就要装作沮丧的样子答应跟她走了,苏蓝就非常客气地退后了一步。

“——不好意思,没抓上。”

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拒绝地很不讲情面。

最后就变成了人追鬼。

苏蓝在前面健步如飞地走,后面跟了一群期期艾艾追着她的小少年,一个两个全都嚷着要做她的新娘,把做裁判的好友看得目瞪口呆。

这游戏还能这么玩吗?好友嘴巴张得老大。他们明明都不认识啊!

苏蓝才不管别人想什么。

她七拐八拐,在花园里绕着弯,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她最后看了看时间,想着算了游戏倒计时也快要到了,要不然干脆凑合一下带上十个新娘也行……

就在这个时候,她瞥见了一个旁边路口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来的小少年。

花园里的花像是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他步子很慢,从花丛里走出来,乌黑的发和极其白皙的脸,唇瓣嫣红,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就这么走进了她的视线。

就算隔着条看得模糊的丝带,苏蓝也直觉地感觉到了他的好看。

苏蓝有点记不清,刚刚这个人在跟他们玩的那群人里面吗?

然后,她的目光和他对上了。

漂亮的小少年微微地怔了一下。

正好后边的一群人快追上她了,苏蓝赶紧三两步走上去,在小少年身后跟着的人的惊呼之中隔着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是你,你要做我的新娘了。”

她笑起来,眼睫弯弯地道。

任她拉着,漂亮的小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一瞬不瞬。

他轻声问,“你的……新娘?”

声音清凌凌地,很好听。

“对啊,你被我抓住了,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说到这里,苏蓝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拉了个无关的人。

“啊,你不是跟我们一起……”

正好小少年后边的人惊呼着上前,嘴里喊着“少爷”“少爷您没事么”,急切地呼涌而上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却还在望着她。

唇瓣微微抿起,像是玫瑰花瓣一般,颜色嫣红。

人群互相熙攘,苏蓝撤开了点,没忍住笑说了句不好意思,冲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回了花园里。

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

夜色沉沉。

苏蓝盯着怀里阖眼睡着的钟予,她的手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神情复杂。

钟予刚刚说,她让他做她的新娘。

是指——这件事么?

所以那个当初被她误会抓到的洋娃娃一样的小少年……

竟然,是钟予。

而且钟予,竟然把这件事情……一直记得。

苏蓝眸光起伏不定。

她拨开他脸颊侧边的碎发,顺着绕到他耳后。

钟予,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怀里的他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像是鸦羽,钟予的眼下仍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嫣红柔软的嘴唇略略肿着,还有着被她咬出来的伤口。

但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反而向前蹭了蹭,依偎似的离她更近了一点。

钟予本来做着噩梦,但被她的气息安抚下来,梦境慢慢变化,他又梦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苏蓝的模样。

笑容张扬的她从花园的小径里跑来,带着漂亮的浅金色眼眸,笑起来扬声说,他是她的新娘。

新娘。

当时的钟予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身侧的管家佣人都赶来,急切地关心他有没有事。

他静了很久,只是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

苏蓝。他们说。

这个名字被他得知的那一瞬间,钟予念在舌尖,像是要把这两个字细细碾磨,吞咽下去。

他记下了这一刻。

从这一刻开始,还很小的钟予就喜欢她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

一直。

一直喜欢她。

钟予开始认认真真地想做她的新娘。

就算他知道,她可能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偷偷关注她。

她喜欢的爱好,她的习惯,她对烹饪厨艺的挑剔……每一样,钟予都默默地去学。

她分化成了A,他如愿以偿地分化成了Omega,他安静地,很安静地追在她的身后,希望她看到他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所以在快要成年前,钟家的长辈给了他无数条伴侣的选项,钟予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钟予说,我只要她。

他只想做她的新娘。

长辈们叹气,说她会接受,但她不一定喜欢你。

钟予只是安静地垂着眼,一声不吭。

他知道,就算她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他能待在她的身边,已经很好了。

毕竟他从小就那么喜欢她。

那么……那么地喜欢她。

可如果她不要他了……

……-

天光很亮。

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息急促,钟予醒来的时候湿红的眼尾还带着泪。

他睁着眼,喘着气,喉咙里还哽咽地厉害。

昨天的回忆一股脑全部回到了他的脑海里,钟予僵了一下,慌张地转身。

“苏蓝……”

肩上的手臂收拢了一下,她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

苏蓝正靠在床头,看上去已经醒来挺久了。她已经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只是坐在床边。

她的目光很淡,注视着他,钟予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钟予瑟缩了一下。

他无意识地咬了下唇,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感。

“……嗯。”

“你现在能起来洗漱么?还是要我抱你?”

她问得很自然,但钟予一下子就醒了,他有些慌张地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我自己……我自己来……”

这么一动,他才感觉到身上全是痛和无力,但钟予还是默默拉高了一点被子,遮住自己烫红的脸。

“我自己来。”他垂着眼,小声地重复道。

心里的羞意和痛意交织,钟予已经不知道哪个更让他混乱了。

她还是要走吗?

那一点点的绝望,慢慢地扩大,将一切色彩都褪尽,心像是烧尽了的灰烬一般,风一吹,哗啦啦地碎掉。

等到他全部洗漱完,慢慢地下楼,就看见苏蓝正好要出门。

迈着摩擦都酸楚的腿,支撑着无力的身子,钟予垂着眼送她到门口。

他抿了抿还刺痛着的唇,眼睫低低地道,“你不想……吃早饭么?”

他还想给她做一顿饭。

“先不了。等下有急事。”

苏蓝顿了顿,她看向钟予。

玫瑰伤痕累累,衣领外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上有着好几个暗红色的吻痕,唇上还带着殷红的血痂。

苏蓝知道,他身上还有更多的痕迹。大腿,腰间,指痕遍布。

“好……我知道了。”

钟予咬了下唇,眼睫又垂得低了点。

“苏蓝,如果……你以后还想吃我做的饭的话,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

“你不想见我的话,也没关系。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就好……”

这次他忍得很好,没有哭。

钟予不想她最后对他的印象还是掉着眼泪。

于是他仰起头,努力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弯了弯唇角。

撞进了她的目光。

苏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明天晚上的宴会。”她说。

心跳重重地滞了一下。

钟予已经被她的那一个吻弄懵了。

此时傻傻地看着她,“……什么?”

“你不是说,想在宴会多见上我几面么。”

苏蓝揉了下他的脸颊,毫不意外的,她手指磨蹭过的地方逐渐浮上了红晕。

“明天晚上会有一个我会去的宴会,在西城。”

钟予又傻傻地看了她一会儿。

宴会。

她在说宴会。

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漂亮的绿眸一瞬间眼眸亮了起来,钟予惊喜地都有些结结巴巴,

“那我……我也可以去吗?真,真的吗?苏蓝……我也可以……”

他往前一步,但腿忽然一软,被苏蓝及时捞住了腰。

钟予身上疼又酸,但他开心地要命,克制住了眼泪,只是急切地埋在她的脖颈侧小心地保证道,

“宴会上我会很守规矩的,我不会跟你说话的,不会打扰你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努力平静地这么说,但显然钟予的开心几乎要溢满了,弯起的眼睫都带着快乐。

笑起来的玫瑰,美丽明妍极了。

像是整个夏末的美好,都给了他。

像是他得到了无价的珍宝。

苏蓝怔了怔。

钟予靠在了她怀里乱七八糟地保证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他的姿势,他赶紧撤了一步出来,小心地站好。

钟予束着手,规规矩矩地说,仰起红晕遍布的脸来直直地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乖顺极了。

“苏蓝……”他羞得脸颊通红,很小声地说,“谢谢你。”

“我明天……会准时到的。”

“一定会的。”

他又能见到她了。

苏蓝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揉了下他的头发。

心里有什么变了。

就像是早上明明招唤她的公事十万火急,她却依旧坐下在了他的床边,等他醒来再走一样。

很不像她。

“到时候见,钟予。”

第50章 第50章

宴会。

除去皇室每几年举办一次的官方盛大宴会之外, 旧世的贵族之间,大大小小的宴会其实从不间断。

尤其是在纸醉金迷的都城。

一场又一场盛装出席的宴会, 让人眼花缭乱。

今天这场却意外地尤为隆重。

奢华的地毯, 大量价值连城的银质餐具和水晶做的酒杯在绚烂的灯下闪闪发光,侍者来来往往端着美酒甜品,一副奢靡至极的景象。

“我的天, 主办人都已经汗湿第三件衬衫了吧?……”

“谁能想到今天本来就只是个私密的拍卖会?你看看,这临时来了多少人!”

苏蓝身边坐着的的女贵族玛丽安正在兴头上,手指上耀眼的蓝宝石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出灼眼的光芒, 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亮弧。

她指着不远处的那几个穿得格外讲究的大家族的人,如数家珍地报了一串名字,

“你看到了吗,那几家的人居然也来了!我跟你说,都城今天估计所有Alpha都挤破了头想进来, 看看我手里这张邀请函——”

她晃了晃手里精致的亮色请柬, “你知道有人愿意花多少钱买这张纸吗?这个数!啧啧……我差点就心动了……”

“这个价格,你居然没卖?”

苏蓝正靠在那儿, 女人长发今天优雅地挽起, 露出一截优美白皙的脖颈。

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杯里的香槟,神情意味不明, 顺手举了举拍卖的牌子,听完敲锤的声音,随意道,

“你不是最近赌马还缺钱?这不是正合你意。”

玛丽安讪笑一声, “赌马赌马, 哪天不能赌?但你要说美人,还是这种美人, 那可就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了……”

她的话音落下,还带着兴奋的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啊,钟予居然来了?”

“你知道见他一面有多难吗?!”

这话刚一说完,拍卖会台上的主办人战战兢兢地扯了扯衣领,宣布了中场休息,台下立马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无数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就往一个方向涌。但是走到了某个距离,所有人都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互相凑在一起聊天,视线却一直往一个方向瞟。

场面奇特,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在拍卖厅的角落里,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众人的视线中心。

钟家的玫瑰看上去格外地柔软。

他穿了身浅色的贵族制服,领扣一直扣到最高,更衬得肌肤冷白,眼尾嫣红,有一抹朦胧的柔和的微光落在他的桌边。

从拍卖会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安静地坐着,微微敛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被吸引,却没有人敢真的靠近。

钟予身后站着的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也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玛丽安本来也想跟过去,但看苏蓝没动,她也没好意思站起来,现在就低声凑到苏蓝耳边说话,

“你觉不觉得玫瑰整个人都变了?”

苏蓝喝了一口香槟,“变了?”

“上次皇室宴会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那次你也来了吧?那个时候他一身黑,看上去冷淡地要命,美是美,但死气沉沉的……”

“现在整个人都柔和了。”

人群熙攘,挡住了视线,玛丽安看了半天,悻悻地转回头来,“而且,玫瑰居然都穿浅色了。”

“浅色怎么了?”

“浅色好啊!”玛丽安的蓝宝石戒指又在空中划线,

“浅色说明玫瑰不守丧了啊!”

“……”

苏蓝表情古怪了一瞬。

“他又不穿黑衣,又来这种社交宴会,说明玫瑰已经走出来了,说不定都能开始新恋情了,”

玛丽安打量着聚在拍卖厅同一个方向的人群,啧啧称奇,“难怪那些人都疯了——全都城单身的Alpha争着抢着全来了……”

“谁要能娶到玫瑰,啧啧……”

苏蓝顿了顿。

她拿起酒杯,很淡地“哦”了一声。

玛丽安问:“你不过去吗?”

“不去。”

“奇了,你不是最喜欢美人吗?怎么钟予这种大美人来了你反倒这么安分……”

“那边那么多人,”苏蓝声音很淡,“站了那么半天,也没人过去。”

“也是。”玛丽安点了点头,“那毕竟是钟予。”

她话锋一转,“不过你说不定有机会。”

苏蓝侧眸看她。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跟玫瑰的那个前伴侣……”玛丽安吞了口唾沫,“长得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啊,是吗?”

浅金色的眸子悠悠地盯着了她一会儿,苏蓝唇角微扬,不甚在意,

“我也这么觉得。”

玛丽安莫名地感觉心头漫上一股微妙的怪意。

“咳咳——”

她又转过头去看了她几眼,正好这时,主办人又走上了拍卖会的展台,打断了她的思维。

没见过这种大人物云集场面的主办人又换了一件新的衬衫,他咳嗽了几声,努力镇定声音道,

“各位尊贵的先生小姐们晚上好,麻烦各位回到原位,我们拍卖会的下半场很快就要开始——”

角落里聚集的人群充耳不闻,还是主办人又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地又提醒了几句,才终于有人慢慢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宴会厅逐渐昏暗下来,灯光都聚拢打在了台上。

“接下来,我们要竞拍的这一样展品,是我们这场拍卖会的重头戏,相信各位很多都是为了这一幅画作来的……”

话说到这里,玛丽安在苏蓝耳边小声念叨,“原来是——现在可不是了。”

苏蓝不置可否。

她微微侧过眼回头,下意识向远处的一个方向看去,却对上了那人远远的目光。

那个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玫瑰,正隔着人群,安静地悄悄看她。

钟予似乎没想到她会回眸,整个人惊了一下,唇轻轻抿了起来。

昏暗之中,远远地,他慌乱地别过脸。

苏蓝莫名地想起来他耳朵尖红透了的画面。

“——旧世画家费洛奇的画《山景图》。大家都知道,费洛奇的画目前只有两幅流通在市面上,现在这一幅是由一位私人收藏家出售,起拍价十位数……”

“十位数?疯了?”

玛丽安不可置信地轻呼出声,“等一下,我记得这幅画几个月前才被人买下来啊,那个女富豪就花了这么多钱。她怎么原价出?就这么急着出手?……”

苏蓝很自然地点着烟,烟雾慢慢缭绕而上。“可能是没钱了吧。”

“啊?这么快就没钱了?不至于吧,我记得她是做能源的,富得流油……”

淡淡的烟草味弥漫,苏蓝耳边传来众人激烈地竞价。

得罪了钟家的人,在这个圈层里,还有谁还会给她开门?

竞争到尾声,只剩下几个人还在报价,数字令人听得头晕目眩,就在最后一声锤响之前,苏蓝慢悠悠地举了个牌子。

她报出了一个让人没有办法再加价的数字。

厅内一片寂静。

随着主办人激动的一锤定音,场面上激烈冒出的讨论声,玛丽安震惊地抓紧了她的手臂,“你居然真的是为了拍画来的?!”

“……”

苏蓝睨她一眼,语气很淡,“不然呢。”

之前说要借给博物馆办个画展,不如给他们凑齐了。

前方的拍卖继续进行着,有侍者恭恭敬敬地过来给她倒酒。

送到她身边来的这个青年貌美温顺,他小心地弯下腰,为她斟酒,语调轻柔。

“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倒完酒,他又在那里站住了,青年一双勾人的眼睛冲她弯了弯。

“什么都可以。”

拍卖会的附赠礼品。

要不是不知道她的喜好,苏蓝觉得主办方都会把这个人打个蝴蝶结直接送到她车上。

玛丽安在她旁边压低声音发出兴奋的尖叫。

她们坐的位置在拍卖会的后排阴影里,雕像与盆栽微微遮挡住了众人窥探的视线。

苏蓝微微笑起来,透过烟雾,打量身边这个人的模样。

貌美的青年也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见她的烟燃了一大半,他自觉地点了只新烟,递到她的手边。

“您请。”

苏蓝没有接他的新烟,轻轻扬起下颌,青年会意,恭敬地凑到她的面前。

远远看去,两人的距离极近,就像是要接吻一样。

浅金色的眼眸里自带含情,青年这么近地看久了,不由得也有点失神。

他很满意自己这个客人,希望这位客人也喜欢他……

“有件事情。”她说。

“嗯?”他温顺地应道。

接下来,客人应该会把他拉到腿上坐着吧?……这里是公开场合,但是这些贵族们向来不在意这些,如果是她,他也愿意的……

“那幅画,”她说,“麻烦告诉他们一声,直接送到画廊。”

声音很轻柔,尾音也上扬,www.youxs.org。“还有,我不喜欢这个香味。”

青年要搭上她肩头的手微微一僵。

那堪堪才散出一些的微弱的信息素也滞住了。

“她的杯子空了。”

苏蓝意思很明显。

玛丽安突然被点到,吓得身子坐直,她背后长眼睛了吗?

她连连咳嗽起来,

“对,对,我杯子空了……咳咳……那个,那个谁,不如你来给我倒点儿……”

青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手指僵硬地收拢又挣开,机械地拿起了酒瓶,过去给玛丽安倒酒。

苏蓝微微抬眼,不经意地向远处扫去。

光线昏暗,坐在远处的钟予长睫低低地垂着,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酒。漂亮的脸庞上蒙上了一层很淡的阴影。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抬起头。

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眸就和她对上了,眼尾带着薄薄的湿红。

飞快地,他别开了视线。

台上竞拍激烈,主办人激昂地叫喊着,青年倒完了酒,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玛丽安留恋了一下青年的容貌,转过头来,正好瞧见苏蓝正往旁边看过去的样子。

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叫了一下,感慨了一声,“我懂你,我懂你!”

“玫瑰是真的漂亮啊,看一眼他,其他美人瞬间没滋味了……刚刚那个人也不过就那样……”

“哎说起来,你说玫瑰的信息素——是不是也是玫瑰……”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苏蓝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冰凉凉地侧过来盯着她。

女人姣好的唇线微微弯起,她带着笑,慢慢地开口,“嗯?什么信息素?”

一阵突突的寒意,猛地窜上了玛丽安的脊背,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向后撤了点。

明明只是正常的语气,她怎么会突然害怕?

“哎,那个……”

“失陪。”

玛丽安刚想问出口,马上又止住了话,“啊?你这就出去?……好,好。回来我们再聊啊!”

摁灭了烟,火星混着烟雾湮灭。

苏蓝悠悠闲闲地站起身,转身向着拍卖会后方休息室的走廊走去。

玛丽安看着高挑女人离开的背影,猛地喝了口酒,蓝宝石戒指的手在桌上不自在地弹了几下,余光里,发现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的钟家玫瑰不见了身影。

钟予本来就在众人视线的焦点,他一不见,宴会厅内顿时许多人开始四处张望。

“钟予呢?”

“玫瑰……玫瑰去哪了?”

“有人看见了吗?”

……

有人一直关注着,这回也想要悄悄顺着走廊跟上钟予,却被西装革履的高大保镖拦在了半路。

Alpha天生脾气暴,刚想要推搡动手,保镖的枪柄露了露,那人便面色铁青地站住了-

这种私密的顶级拍卖会,后台都有给贵宾准备的休息室。

此时,休息室内,呜咽声和喘息声压得很低。

众人一直在寻找的矜贵玫瑰,正被一个女人强硬地压在门上按着亲吻。

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中,唇舌纠缠,舌尖和唇瓣被吮得发麻,钟予的唇上红艳艳一片带着靡艳的水色,他不自觉地仰头吞咽着,承受着她的吻,气息又烫又热。

“苏,苏蓝……”

又接吻了很久,一只手解开了他贵族制服扣到了最高的领扣,随着扣子被解开,被遮掩着的纤长脖颈露了出来。

那细腻白皙的颈部皮肤上还有着几颗已经变成暗红色的吻痕。

她上次留下的。

钟予胸膛剧烈起伏着,肩膀被按住,被她翻了个身压在门板上,他眼里水色涟漪泛起,脸上红晕遍布,叫她,“苏蓝,别,别在这里……”

苏蓝撤开了一点。

她微微笑着看他,她的唇也殷红起来,征兆着刚刚的吻有多激烈。

“钟予。你是担心会给别人听见?”

“……什,什么?”

他的制服外套被扔在脚边,钟予里面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衣,边缘有着绣的精细的淡淡花纹。

“这很简单。”

衬衣的下摆被她径直撩起,精细的花纹被递到他的唇边,“来,张嘴,咬住。”她哄道,“咬紧。”

“唔……”

看着乖乖张开嘴,咬住自己的衣摆,嫣红柔软的唇瓣之间很快涎水便浸湿了那薄薄的布料。钟予的侧脸被抵到了门板上,长睫剧烈地颤抖。

“你看,咬紧一点,这样等下你就不会叫出来了。”她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耳廓,钟予薄薄洁白的耳朵早就红得鲜艳欲滴。

“如果等下被别人听到了,那就是你自己没咬好,知道了吗?”

紧闭着眼,钟予勉强点头,眼尾红艳成一片。

……-

拍卖会后的酒宴都散了,玛丽安还是没等到苏蓝。

就连玫瑰都没出现了。

一群Alpha焦躁不安地在酒席上从头等到尾,互相看不顺眼,甚至还有人挑衅大打出手,场面一片混乱。

普遍地,大家都认为钟予是早就中途退场了。

玛丽安给苏蓝留了好几条言,但她们其实说实话只是萍水之交,虽然她想多加入一点她的社交圈,但对方似乎并不太热衷。

今天,似乎话不投机,她还把人家挤走了。

沮丧地叹了口气,玛丽安摇了摇头,又仰头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酒,离开了宴会-

钟予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醒来。

对于昨天晚上,他是怎么出的宴会,怎么上的车,怎么回的家……他一点都没有印象。

他动了一下,浑身的酸软都传来,身体还又烫又热。

钟予怔了一下。

他僵硬地掀开了一点身上的被子,倏地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身上全是痕迹,指痕,吻痕,樱桃尖还红地厉害……都是她昨天……

钟予又羞又惊,刚要坐起来,腰间的手臂就紧了紧。

“……睡得好吗。”

身后传来女人的嗓音。

苏蓝从床上支起身子,乌黑的长发披肩而下,她扭头看他,浅金色的眼眸里静静地映着他的模样,凝着一丝流光。

“你昨天没做噩梦。”她说。

第51章 第51章

窗帘被风掀起了一条缝, 那一道光影洒落在床脚,随着风的弧度慢慢地晃动。

钟予呆呆地看着她, 唇瓣上还带着新的伤口, 一点殷红的色泽在唇边,凝着一点初醒的润泽。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形。

昨夜的记忆还乱哄哄地在汹涌,一幅幅画面像是被翻过的书本一般, 哗啦啦地在脑海里重现。

而他的面前,苏蓝正垂眼注视着他。

她居然还留在这里。

“……对,我在。”苏蓝眉梢微扬。

钟予才意识自己把想法喃喃出来了。

现在……现在这已经超乎他的预期太多了。

巨大的惊喜像是挤满了彩带的彩球被人打开, 漫天的,全是五彩缤纷的亮色菜彩带, 把他整个人迷得晕晕乎乎的。

他本来以为……他只能在宴会上远远看她的。

现在,居然……

脸都在发烫,钟予抿了抿唇, 小声问, “现在几点了?”

“还早。你要再睡会儿?”

钟予停顿了一会儿。

他轻轻摇了摇头,

“苏蓝, 你要……吃早饭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以给你做香菇鸡茸粥……或者,别的你想吃的……我都可以做……”

苏蓝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她有些惊讶,然后神情又转向无奈。

“你在说什么。”

温热的手掌捧上他的脸颊,动作自然地捏了捏。

钟予完全没预料到她这么亲昵的动作,脸上红晕顿时更深了。

正慌乱地把视线瞥向一边, 他的余光突然扫到她肩膀上的一处伤痕。

苏蓝正披着一件丝质睡衣, 长发还有些凌乱地垂下,睡衣的领口微微地敞开, 颈侧肩膀的位置一道明显的红痕随着她的动作,露了出来。

“苏蓝,你的肩……”

“你说这个?”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苏蓝语气很平静,“你咬的,你忘了?”

钟予呆住了。

……衣摆被他勉强地咬紧着,但在痉挛的那一刹那还是失神地张唇松开了。之后他就像是完全无意识一般地吐着舌尖,晶莹的水渍顺着唇角往下落,然后受不了的时候,掉着泪一口咬在了她的肩头。

记忆里的画面飞快闪过,钟予一惊,脸上热度蹭蹭往上窜,一只手指轻轻地摸上了他的唇瓣,意有所指。

“你咬人真的很疼。”苏蓝轻轻啧了一声。

恶人先告状,脸上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仿佛钟予身上遍布的痕迹不是她搞出来的一样。

被她指腹碰到的唇还微微红肿着,这么被按一下,都有些刺痛。

“对,对不起……”

钟予结结巴巴地道着歉,“疼吗?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

说话间,唇瓣磨蹭过手指,像是肢体记忆,钟予下意识地张开唇,睁着眼直直看她,湿濡的舌尖柔软地勾出,就这么舔了一下她的手指。

对上了她的目光。

钟予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上红雾攀升,飞快往后缩了一点,长睫颤抖,像是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他为什么要舔她的手?

他怎么……他怎么身体反应得这么顺畅?

完全是被她教坏了的坏习惯……

然后钟予就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了。

因为脸被从枕头里掰出来,下颌被苏蓝张开手指捏住,一个强硬箍住迫使他张开嘴的姿势,让他被迫承受她伸进他唇间的手指。

手指纠缠着柔软的舌,www.youxs.org。

她欺身过来,俯视着他,浅金色的眼睛眸光微微沉下去,阴影之下,几乎变成了一种暗色的金。

像是要让他跌落进去。

“‘不是故意’可不是一个好借口。”

她盯着他,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冷静,“咬了人,一句道歉就算了?”

“对不起……”

“还有呢。”

钟予直直地仰望她,眼里都泛起水色,含含糊糊道,“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手指顿了顿。

玫瑰真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舌头柔软地又卷上来,缠住她的手指。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清晨的被子柔软,翻起大片褶皱,玫瑰的香味越来越浓郁,钟予倏地一僵,眉头蹙起,眼尾绯红浓烈,眼里都绽开了泪光。

苏蓝顿住。她轻轻抬起他的脸,看他眼里盈着的生理性泪水,微微反应过来。昨天太过分了。

说实在的,苏蓝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恶劣的性子。这么多年花丛里逛游,她见得多玩得多,游刃有余。

但钟予……令人食髓知味。他被迫承受她的恶劣和粗暴,但他又心甘情愿。

就像是现在。

钟予见她似乎要撤开身子,急切地抓住了她的衣襟。眼尾红红地小声道,“没关系,没关系……苏蓝,我很喜欢……”

他怕她去找别人。

钟予脸上红晕弥漫得厉害,他主动凑上去,抬起脸去啄吻她的唇。

“轻,轻一点就行……”

随着他的起身,清晨的淡淡光线映在了他的身上,像是碎裂的上好白玉瓷器,斑驳的红紫痕迹宛如暴殄天物。

一条条控诉着她的罪行。

苏蓝有点头疼。

真是折磨。

她安抚地回吻了一下他的唇。

“好了,钟予,我们先起来洗漱。之后再说。”

钟予顿住。眼里还带着泪,但他仍旧乖乖地点了点头,听了她的话,“嗯……好。”

然后在她要起身的时候,他的手勾住了她的衣角。

钟予仰脸,一瞬不瞬地直直地看着她,带着殷红伤口的唇像是漂亮的玫瑰花瓣。

他慢慢地,轻声道,苏蓝,弄坏我吧。

……

钟予最后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下午快要傍晚,窗外漏进来的天光明亮又变暗,他才勉勉强强地坐起了身,换了衣服下楼。

衣领扣子扣到了脖颈最高。

坐进餐厅里,管家让人给他送上来餐食。

看自家少爷垂着眼睫,慢慢虚弱地拿着刀叉用餐,管家在一旁没忍住开口,“少爷……”

“嗯。”

“您要注意身体……”

“她什么时候走的?”

穿着白色上衣的钟予脸色比衣服还要苍白一些,但脸颊上还留存着不自然的浓艳潮红,他问道。

管家噎了一下,还是回道,“中午的时候。”

“那位小姐说,她要回一趟家族主家。这几天不会在都城。”

钟予安静地用着刀叉,银质的餐具在水晶吊灯璀璨的光下泛出莹莹的冷光。

“……少爷?”

“我知道了。”

钟予密长的睫毛微微敛下,在外人面前,他脸上一向没有什么表情。

一顿饭吃完。

钟予要上楼的时候,管家站在楼梯下,恭敬地递上来一份文件。

钟予扫了一眼,左下角是一个皇室家族的家徽。

管家说:“少爷,皇族的继承人似乎要有变动了……”

皇族这一辈总共就两个后代子女。

皇女贝琳达失宠,换的继承人只能是另外一个人。

管家:“他们这次竟然考虑让另一位Omega坐上继承人的位子……看来是真的想急切地向您示好啊,皇室以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贝琳达得罪了钟家人,皇族尝试了无数次的赔礼道歉,甚至还愿意割让皇族封地,但递来钟家的消息全部都石沉大海。

钟家甚至不给他们回应。

这回,皇族终于实在没办法,让人传来了有意愿更换继承人的消息,意思明显而迫切。

——他们准备放弃贝琳达。

被钟家关上门的继承人不会有好下场。

钟予拿着文件,静静地看了两眼。

信里虽然语言正式,但是言辞却格外恳切。

“少爷……您看?”

面色平静,钟予将文件递还给管家。

“他们自己的家事。”

嗓音冷淡,漠不关心。

管家顿了顿,恭敬接回文件,微微鞠了一躬,“我明白了。”-

苏蓝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家族主宅了。

气派的贵族庄园还是旧世时候流行的复古设计,庄园不在都城,所以占地面积也很广,一眼望去的后院里郁郁葱葱,湖水荡漾,都看不到头。

毕竟是重生,苏蓝对自己这具身体从小长大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留念。

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家族主事走进了书房。

“最近家里怎么样?”她问道。

主事躬身:“一切都像您安排的一样,西边的领地那里最近也实行了新政,关于矿产归属问题,我们和联邦的人也取得了联系……”

“好,文件给我看看。”

“南部领地的负责人听说您回来了,也想要见您一面,他还带来了前几年的财务报告……”

……

一番家事的交待之后,茶也慢悠悠地喝了半壶。

天色已经晚了,苏蓝正准备让主事回去,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不是说有我的信件?”

苏蓝问。

她靠在高椅上,慢慢地喝了口茶。

还挺奇怪的。

她的“贵族父母”原来似乎是上流阶层的交际花,但这具身体本身似乎压根没什么联系人。

就算是她之后去都城之后认识的人,也不至于到本家来联系她。

……还是寄信。

这种方式正式地让苏蓝有点匪夷所思。

主事愣了愣,随即没一会儿回来了,双手递上一封印了火漆的信。

“送信来的人特意嘱咐了,说一定让您亲自打开。您之前说让我们先放着,我们就一直好好地收着。”

苏蓝蹙了下眉,打量了那封信。

“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小姐。”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

这封信上什么徽章都没有。

平平整整,用纸倒是昂贵,火漆用的也是普通标纹的印章,什么也看不出来。

封面用花体字写了她的贵族姓氏。

苏蓝随手拆开了信,有什么东西啪嗒掉了出来。

是一条坠着蓝宝石的项链。

苏蓝对珠宝不算特别精通,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一眼也能看出来这个东西价值不菲,是旧世传下来的古董。

蔚蓝色的宝石,在书房灯光的照耀下,凝起了亮丽澄澈的光。

应该没人能随手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苏蓝展开信,一目十行。

看到最后那一行字,她眉梢微微扬起。

苏蓝又拿起那条蓝宝石项链,在项链吊坠的精细的地方,果然看到了一行花纹。

皇家的家徽。

苏蓝轻轻啧了一声。

她又视线瞟过去,看了眼桌上摊开的信。

手写出来的信,花体字赏心悦目。

最后一行,明明白白地写着:

【——这笔交易非常完美。我相信这件事情,对你我都会有极大的好处。我希望与你见面详谈。】

【莱斐尔·德·兰登】

皇族的姓氏。

贝琳达的亲生哥哥。

苏蓝眯了眯眼。

项链被她在手里随意地掂量了一会儿,扔进了抽屉-

“——对了,少爷。”

“还有一件事情,这位可能成为新继承人的皇族,还有一个家族婚约……”

管家的声音让钟予上楼的脚步微微一顿。

钟予回过头来,精致的墨绿色眼眸居高临下地回望。

“婚约?”

“是的。”

管家喉咙里滚了滚,有点艰难地挤出字眼来,

“这个婚约很久远,旧世的几辈人前就定下来。但因为两个家族之间一直分化的性别都不匹配,所以从来没有兑现过……”

似乎知道这个对话的走向,钟予的脸色慢慢地冷下来。

“但现在继承人变更——这位新的皇太子,不出意外要跟今天那位小姐……履行这个婚约。”

握在楼梯扶杆上的手慢慢地收紧了,骨节泛白。

走廊内,安安静静。

“……少爷?”

钟予想起了今天苏蓝说要回家族主家的话。

鸦羽般的长睫遮住眼帘,撒下一片阴翳。

“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楼上走去。

下唇被咬紧,本来殷红的伤疤又破出了血腥味。

跟皇族联姻,是一笔很好的交易。

钟予的心口疼起来有些微微抽搐。

苏蓝也许也会这么觉得。

第52章 第52章

在主家待了几天, 苏蓝处理完了手头堆积的事务,就飞回了都城。

从航站楼出来, 坐上车, 苏蓝就知道有人在跟着她。

夜幕早就降临,都已经是临近深夜的点了,都城的主街道上还是川流不息。

对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皇室家族的家徽就在车头镶着金边标着,隔着两辆车的距离,就这么跟着她, 明摆了就是想让她知道。

司机恭敬地询问:“小姐,您需要我甩掉后面的人吗?”

“不用。让他跟着吧。”

苏蓝手里的烟正安静地燃着。

侧过眼望了下身后那辆车。

那个皇族的新继承人在她还在主家的时候似乎就得到了消息, 又派人送上了第二封信。

她照样没理。

皇室的消息也灵通,她刚落地都城,就追上来了。

很迫切, 但至少还算光明正大。

车停下在竞技场门口。

霍游寒自从确定了她是谁了之后, 将竞技场那个贵宾席位又重新给到了她手上。

现在苏蓝重新在都城活动,深夜时分没事也会来竞技场里随便坐上一会儿。

就像今晚。

她这次没进包厢, 就坐在人群之中, 享受热潮气氛的乐趣。

竞技台上正在选手混战,拳拳到肉, 怒吼和喊叫不断,时不时还有人被扔起撞到软带护栏上,激起观众的欢呼尖叫,一片血腥暴力的场景。

像这种处在灰色地带的竞技场, 根本没什么要遵守的规矩。打赢就行。

特属于Alpha的游戏。

周围的座位被简单清场, 莱斐尔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一个两米出头的壮汉刚被重重扔上护栏, 他噗地吐出一口血,溅在了竞技台的台板上。

金发皇子身体僵硬,下巴扳紧了不少。

苏蓝跟着其他观众一起鼓掌叫好。

站在金发皇子身边的管家模样的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被金发皇子挥退了。

上半场结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莱斐尔看着苏蓝换了只烟点,完全没把他当回事的样子,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不好意思,你……”

“先说好。”

“……啊?”

“我对你们皇室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苏蓝侧过眼望过来,淡金色的眼眸凝着一点竞技场高处聚光灯的光,昏暗之中格外蛊人。

除开贝琳达,在她还是苏家的苏蓝的时候,皇室为了生意明里暗里就给他们使了不少绊子,不用说,都是皇室里的当权人默认的。

她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笑,“不过你还算礼貌。”

“我愿意听你说一会儿话。”

莱斐尔被她突然的态度弄得措手不及。

但他面色变换了很久,定了定心。没关系,只要她愿意听他说话就好。

跟皇室的婚约带来的好处,就像是一张可兑换的天价彩票,不会有人能够拒绝。

“……初次见面,我叫莱斐尔。相信你之前也收到了我关于婚约的信……”

竞技场吵闹,莱斐尔抓紧了时间,将早就准备好的腹稿付诸行动,一条一条地条理清晰地将利益分析清楚。

“皇室目前的产业相信你也知道,在新世除了钟家,我们是贵族之中最富有的家族。我们的领地在婚后都可以共同管理,在西边,我的领地正好与你的接壤,这样管理起来会更方便……”

随着他的说话,那双蔚蓝色宝石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金色的发辫在他的脸侧晃动,发辫里缠绕的丝带和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

莱斐尔今天是精心打扮了过来的。

金发美人,明眸善睐。

……只是,他这一身精贵的皇室制服,明显跟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说话的时候,还有个醉了的观众和另一人吵了起来,两人扭打在一起怒吼声不断,时不时盖过了他的话音。

“是吗?条件很诱人。”苏蓝等他说完,再次微微笑了一下。

“我会考虑。”

她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醉汉打架。

这两个人也明显是练家子,打起来拳拳生风,很有气势。

……就这样?

莱斐尔愣在当场。

被不咸不淡地回了几次,他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对方完全没把自己的提议当回事。

“恕我直言,这是家族之间的婚约……”

“婚约是几百年前的老家伙定下的。”

苏蓝说,“我没记错的话,联邦早就宣布旧世的家族协议都可以不作数吧?”

她语气轻柔,甚至还带着柔和的笑意,“现在是你需要一个帮你坐稳继承人位子的帮手,并不是我。”

被她说中了关键,莱斐尔抿紧了唇。

她如果不承认婚约,的确没有人可以有办法迫使她承认。

“要想坐稳位子,你应该去求钟家人,这不是更简单么?”悠悠的声音传来。

一直到下半场的比赛都结束了,苏蓝过足了兴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莱斐尔才突然继续开口坦白道。

“贝琳达得罪了钟予。”

“我也没有信心……能够这么快就讨好钟家。”

凭他跟钟家的私交,莱斐尔压根没有底气钟家人会站在他身后。

“——所以,在这之外,我需要一个帮手。”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认真而充满了野心。

“一个不在意我Omega的身份,根基不在都城,家大业大,而且心思不会在我身上的贵族,最好不过了——我听过你在都城的绯闻。”

“这是一笔对你百利无害的交易。”

莱斐尔强调道,几乎有点迫切,“我甚至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仅仅只是一个名号——”

见苏蓝不为所动,说到最后,莱斐尔甚至开始发问,蔚蓝色的眼眸像是一望不见底的海水,

“没有富人可以拒绝更多的钱,没有一个贵族可以拒绝像这么好的条约——跟我结婚,这就是一张可兑现的巨额彩票,这不会让你心动吗?”

苏蓝唇边的笑容还在,眼底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去。

观众席上昏暗,隐隐绰绰的灯光下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两人对视着。

苏蓝并没有说话。

苏蓝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并不心动。

厌恶皇室的这一个理由,不足以让商人本性的她拒绝这一笔交易。

莱斐尔说的没错。

跟他的婚约,这是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对她来说几乎百利而无一害的完美交易。

但就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眼尾微红,远远地看着她。

胸口微滞。

她并没有立即答应。

有什么东西让她在开口前迟疑了。

是什么?

苏蓝……

苏蓝也想知道。

“这的确是笔不错的交易。”

昏暗光线下,女人开口道,声音很冷静,“像我跟你说的一样,我需要考虑。”

莱斐尔也站起身,“这不是问题。如果你想,我们甚至可以开始培养感情……”

莱斐尔站得急,金发编成的小辫晃悠着,蹭过他姣好的脸庞。纯情的外表,和那双蓝眼睛里透出来的野心反差极大。

他皎洁地弯起一个笑。

“你不觉得我漂亮吗?”

“——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让你睡。”

他语出惊人。

“睡一个漂亮的皇子,这是你们Alpha的性幻想之一吧?放心,我很干净,没有人碰过我。”

苏蓝微微扬眉。

她有些讶异他对继承人的执着程度。

看来贝琳达是真让他厌恶。这样都要扳倒自己的皇妹。

见她表情终于有变化,莱斐尔眸光闪了闪。

他笃定道:“我会再来找你。我会说服你。这个婚约对我们都好,这世界上没有更完美的交易了。”

两人谈话的声音淹没在观众席的哄闹之中。

女人微微视线移过去看了他两眼,最终,唇角意味不明地弯了弯。

她转身离开,黑裙的裙摆摇曳。

“改天见,莱斐尔。”

莱斐尔在原地站了很久。

竞技场也开始散场,无数观众拥挤着三三两两往出口挤去。

直到管家来到他身边,目光投来。

“殿下,婚约的事情——

“她说改天见,意思是我还有机会,对么。”

莱斐尔扭头看向管家,握在身侧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一手的汗。

“我还有机会。”-

苏梓这段时间快要忙疯了。

工作的重担全压在他身上,忙得他团团转,就算身边跟着无数个秘书和助理,他还照样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在书房里坐到深夜。

“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和姐夫,是怎么一个人处理这么多事情的……”

在高档餐厅里,少年抱怨着。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一边向对面的人撒娇诉苦,

“这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你知道吗,我都没时间去搞我的头发,我的红发还是让他们趁我睡觉的时候加班加点地弄的。”

苏梓一指自己脑袋上凌乱的红发,委委屈屈地苦着个小脸,

“差点给我染坏……”

染坏了,她就不摸了。

心里话咽了回去,转而少年看向对面的人,语气里又带上了一丝装出来的不在意,

“不过你看,我再怎么忙,还是抽出时间来跟你吃饭,回去又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今天还要去姐夫那里……”

苏蓝很早就放下了刀叉,此时正喝着茶。

温声建议:“你要是太忙,我们也可以最近都不见面。”

“那怎么行!”

少年立即炸了毛,随即话音出口,又感觉自己太激动,连忙咳嗽了两声遮掩,“我是说,咳咳,我工作效率高,见一面的时间再怎么样挤挤还是有的。”

苏蓝有点好笑,扬了扬下巴,“快吃吧。”

不过这段时间的确是累着他了。

毕竟也没接手多久,还不太熟练。到时候她挑两个业内的人让钟予介绍给他。

苏梓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正餐。

吃完了,仿佛意识到自己吃的太快,没呆够时间,他又磨磨蹭蹭地连吃了两份甜点,这才不情不愿地看苏蓝买完单站起身。

两个人走出餐厅的门,但苏梓刚踏出门一只脚,马上嗖地一下又缩了回来。

“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

苏梓磕巴着心虚回答。

“不如我们——我们等下再走吧?我吃多了,想先坐一会儿消消食……”

“或者你想去散步吗?这附近有条街挺漂亮的,侧面比较近,我,我们从侧门出去?”

苏蓝盯了他一眼。

她太熟悉苏梓的微表情了。这说明他有什么事情想瞒着。

小时候他多吃了两盒冰淇淋就是这个表情。

记起少年刚刚往窗外看的动作,苏蓝也转过头,向餐厅窗外看去。

一辆漆黑的车,正缓缓停下在街边。

舒朗的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金光,钟家的家徽在车身上灼起一抹微弱的亮点。

这辆车她也认得。

苏梓——不想让钟予看见她跟他在一起?

心下了然,苏蓝又觉得有点好笑。

现在苏梓还不知道她是谁。

估计苏梓……是怕钟予见到他跟个“替代品”走得很近,对他有意见。

她直接推门出去。

“——哎,姐姐,等等!”

苏梓一惊,但马上又不情愿地跟上了,他走路还特意加快了两步,身形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身前,似乎是想要遮挡某个方向的视角。

少年干笑道,“那个,姐姐,你,你等下要去哪里呀?不如我陪你过去?……”

苏蓝扬眉看他一眼,“你等下不是要去你姐夫那里?”

“……我……我是要去,这我……”

少年百口莫辩,急得都快冒烟。

但苏蓝身高腿长,步子很快,苏梓努力了拖延了半天都没用。

没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街边,正好到那辆漆黑的车附近。

苏梓还想掩饰过去,没想到司机直接下了车来,冲他鞠了一躬,“苏少爷。”

苏梓:“……”

苏蓝惊讶:“这就是你姐夫的车?”

苏梓:“……”

半晌,他麻木地一点头,“对。”

司机恭恭敬敬地已经为他打开了车门,“苏少爷,您请。”

苏梓机械地走过去。

“没想到你姐夫竟然是钟家人啊。”

苏蓝还在逗他,垂肩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腰后慢慢晃动,

“那你是不能跟我走了,怎么能让钟家人等着呢。”

车门打开,屋外明媚的午后光线洒进了些许。

钟予本来敛着眼静静地靠着,蓦地听到了熟悉的调笑嗓音。

他微微一转头,就见到了车外一个正双臂环绕在胸前的熟悉的身影。

在她旁边,苏梓脸色僵硬,活像失去了生气的木头,他神色慌张地徒劳比划着什么,努力撤了一步,把身体挡在车门前。

“咳……那个,那我就先走了啊,我们,我们改天再见!我给你发消息!”

“好啊。”女人清柔的声音答道,“啊,不过,我突然发现我家的司机好像来不了了……”

“那,那我帮你叫车!你等我,我这就叫,很快,就几分钟——”

车门之外,苏蓝微微弯腰,一张明艳的脸出现了在钟予的视线里。

钟予微微一滞。

她低下头来,冲他笑起来,

“你好,钟先生。方便我搭个便车吗?”-

车内,三人对坐,悄然无声。

座位和驾驶位中间的隔板早已被降下,现在后车座的空间内,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气氛格外微妙。

苏蓝上了车,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钟予对面。

而苏梓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上来,也坐在了她这一侧。

车在平稳地行驶。

少年面部表情极其不自然,眼神躲闪,还在努力地找话题。

“那个,你,你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啊?我让司机等下到点了停一下,别开过了……”

“没事,”苏蓝表情都没变,“路是对的,先往前开。”

“啊,这样?那,那也行……啊,我跟你说,上周我遇到个好玩的事——’”

苏蓝正打量着钟予。

几天没见,再次见到钟予,他依旧漂亮地让她心情不由得变好。

钟予今天穿了件深色的单衣,更衬得人肌肤冷白,唇瓣嫣红。

修长优美的脖颈皮肤细嫩,苏蓝仔细看了看,发现应该是吻痕都褪去了。

当初她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不深。

钟予被她看得不知道怎么才好。

他怔怔地跟她对视了一眼,随即无措地别过了一些脸,长睫遮住了眼帘,眼尾的红慢慢加深。

她……她想做什么?

“啊,啊哈,说到最近,我最近其实又看上了一款赛车,我在想哪天我肯定要休个假,休个假就去开上一圈爽一把……”

对面的苏梓仍然在干巴巴地喋喋不休,苏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嗯,是么。已经买了?”

“还没,但我已经定下来了,还有点改装要做……”

说了一通,口干舌燥,苏梓顺手开了瓶水灌进嘴里,一瞥眼,就正好撞见身旁的两人正在对视的情形。

苏梓:!!!

他正急得抓耳挠腮马上就要开口,就听见旁边的女人说话了。

“正好遇到钟先生,其实我有点关于领地的问题想要跟你聊一下……你今晚方便么?”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钟予,唇角弯起一个笑。

这怎么能?!

苏梓刚惊起,马上又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钟予怎么会答应这种陌生人没来由的要求……

钟予轻轻点头,“可以。”

声音清凌,语气很淡。

苏梓:?!!

苏梓宛如被一道雷劈,整个人都傻了半截。

怎么会?怎么会??

“那真是太好了。”身旁的女人笑着道谢。

少年神情恍惚,一直到跟在他们两人之后下了车,走进了屋,坐下在了客厅的时候,才慢慢悠悠地缓过了一点神来。

钟予……钟予是因为她跟姐姐长得像,所以才让她来家里的吗?

不,不对……钟予对姐姐那么专一用心,一定只是因为公事上的原因……

苏梓勉强地安慰自己,像是再用胶布补墙一般,一遍一遍地重新粉刷。

一定就是公事。

果然,到客厅里,钟予跟她聊了两句,人就离开了。

而女人则悠哉悠哉地随手拿起了本书看了起来。

苏梓提了半天的气,磨磨蹭蹭地坐了过去,问她,“那个……你有什么要问我姐夫的啊?他刚刚问了你什么?”

问出口的时候,他还很紧张。

苏蓝慢悠悠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似乎想了想,才说道,

“就是贵族领地那些事情。”

少年这下放心了。

对嘛。就是公事。

这才对!

不过听到她还要留下来吃晚饭的时候,苏梓又开始傻眼了。

少年坐立难安,神思恍惚。

就连晚饭的时候,餐桌上摆的菜的样式和口味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他都是吃完了才发现。

苏蓝看上去很是满足,撑着脸酌着酒,扭头夸赞,“手艺真不错。”

钟予停顿了一下,“合你口味就好。”

捏着刀叉的手都紧了紧。

“家里换厨师了吗?”少年也抬起头,傻愣愣地问,“钟予,今天好像菜都特别好吃……”

钟予一如既往地冷淡:“没有。”

“……啊?哦。”

少年也没太多想,主要是脑袋浑浑噩噩紧张着,让他也分不出神来想这些琐事。

“但真的很好吃……”

饭后,本来苏梓要跟钟予聊一下最近生意上的事情的,但他一抬头,发现餐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人都不见了。

他摸了摸自己头上乱蓬蓬的红发,又傻傻地坐了半天。

少年还是准备上楼去看看。

应该是去书房谈事情了吧。

苏梓想着。

……

少年推门进来前,听到了脚步声,苏蓝啧了一声,她就已经挽着钟予的腰把人走一步关进了柜子里。

可步入式的书柜给人活动的空间却不多。狭窄的空间里,两个成年人刚刚好好,就只能再做一些幅度不算太大的活动。

于是这就让钟予整个人难受极了,动作又慢,磨得他眼泪都顺着红透了的眼尾往下掉。眼眸里水雾蒙成一片,委屈极了。

一条腿被卡着腿窝架着,他单独支撑的那条腿都在发颤,完全是依靠苏蓝搂在他腰间的手,才没有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为了不发出声响,就只能慢慢地动。

“钟予?你们还在聊——诶,人不在啊。”

柜子外的脚步声响起,苏梓似乎走进来转了一圈,脚步声离柜子极近的时候,钟予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偏偏这个时候,她稍稍往前松了一下,一声没掩住的喘就溢了出来。

“嗯?”苏梓的脚步停了一下。他停了一会儿,少年独自喃喃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怎么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果然,果然还是我工作太辛苦了。”

“好奇怪啊。”

苏梓摇摇头,“那他们俩去哪里了……客厅也没人。”少年狐疑地抓了抓红发,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门外。

书房的门被关上,发出“嘭”的一声。

与此同时,还有玫瑰弱又哑的控制不住的哭咽-

苏梓再次见到两人的时候,他们一前一后地下楼,走进客厅。

苏蓝看上去面色如常,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们刚刚去哪了?”少年委屈巴巴地问,“我刚刚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们。”

“我们吗?”苏蓝面不改色,“去阳台吹风了。”

“阳台?”

苏梓歪了歪头,他感觉他好像也去了几个阳台,没看到人……

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少年又问,“那你们已经聊完了?”

苏蓝点了下头,“嗯。聊完了。”

她的确前几天回家族主宅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关于贵族领地管理上的问题。

她也的确,一条,一条地跟他问完了。

钟予这个时候也进了客厅。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了件外套,扣子又一直扣到了脖颈最高处,精致的脸上还带着微弱的不自然的潮红。

“钟先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苏蓝道,“很详细地帮我解释了。”

可惜她功课做的不太好,让他每一条都解释了很多遍。

果然,钟予脸一直红到耳朵尖。

他手捏住袖口,用力地攥着,才没有露出别的表情。

他别过脸,“苏梓,你今天睡这里吧。明天早上我们再聊你的事情。”

声音尽量冷下去,似乎跟平常没有差别。

苏梓也正好脑袋紧张地厉害了一晚,还在缺氧,一听立马点头,“好,好,我住下,明天再说。”

“叨扰很久了,那我就先走了。”

苏蓝站起身,看上去很云淡风轻,“下次见,苏梓。”

“……噢!那我送你……”

苏梓去上楼洗漱去了,本来他懵懵登登还想送苏蓝到门口,但被钟予瞥了一眼,他立马收了气焰,乖乖上楼了。

门廊。

夏末的夜晚已经吹拂着凉风,门廊下只有他们两人。

沙沙的树叶声让人格外地心静。

钟予的心却心躁如鼓,吵闹地要命,尤其在她转过身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的时候。

钟予感觉自己都晕眩了一瞬。

之前在书房里,苏蓝说怕唇会很明显所以不能亲他的委屈,一下全部都好了。

他主动凑上去,又小心翼翼地求吻。

“苏蓝……你,你明晚……”

苏蓝的手指拉下了一下他的衣领,看了一眼。

本来早就洁白无瑕的脖颈皮肤上,又是开满了雪里的梅花,吻痕嫣红。

浅色的眼睛眸光让人看不出来情绪,她慢慢摩挲过其中一处。

真漂亮。

钟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明晚……会来么?”

她替他理好衣领。

“要来的话,我提前跟你说,好吗?”

“……好。”

苏蓝转身下台阶的时候,想到不知道还有几天见不到她,钟予没忍住,上前了几步,双手从后搂住了她的腰。

“……苏蓝。”

“嗯?”

风声寥寥,门廊的橘色灯光孤独地洒在台阶上,院子里很静。

钟予嗓音很轻,低低地被吹散在夜风里。

“……谢谢你来见我。”-

夜深时分。

钟予洗完了澡,单薄的浴衣披在身上。雾气氤氲之中,他停下来,对着镜子怔怔地看着自己脖颈上的痕迹。

深深浅浅的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她留下的。

镜子前,他顺着痕迹,很轻地触碰了一下,眼里染起明亮的神色。

钟予很喜欢这些吻痕。

这些痕迹,能把她的温柔多保存一会儿。

一些……

他跟她,短暂亲近过的证据。

他很珍惜。

咬了下唇,钟予走出了浴室。

上次苏蓝来的时候,留下了一件她换的衣服。

他其实应该还给她的。

钟予在床上躺下,在被子里蜷缩起身子。

他把那件她的衣服抱在了怀里,上面还有很淡的苏蓝的味道。

很淡,很淡的她的香气。

钟予慢慢地摸了一会儿,把脸小心地贴在了衣服上埋着,阖上眼,就这样幸福地睡去。

就像是,被她抱在怀里一样。

下次……下次他再还给她。

第53章 第53章

街边不起眼的小店。

人群吵闹, 老板和客人聊着天,时不时传来大笑声, 热闹非凡。

华夫饼被银刀切开, 淋上的枫糖被热度哄散开香味,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阳光让蜜色的枫糖看起来格外诱人。

苏蓝吃完一口华夫饼, 叉子放下在一旁,这才悠悠开口,“皇室的情报系统就被你这么用吗?”

旁边座位的人笑了一声。

莱斐尔端着自己的茶杯, 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她对面的空椅子上,他今天金发里绕着的是天蓝色的丝带, 很符合晴朗的天气。

“那要看用的对象是谁。”

莱斐尔说,“如果我这么穷追不舍能让你答应我们的婚约,那也很值。”

苏蓝微微一笑:“单纯跟踪人可没有用。”

“你又不答应和我出来‘培养感情’, 我只能想办法来见你——不然显得我多没有诚意, 你说对不对?”

“而且,你如果不想让我跟着, 早有一千种方法阻止我了。”

都城早上的街道上早已经人来人外, 浓烈的金色阳光洒下,映在苏蓝的盘子边上的银叉上, 凝得耀眼。

她歪了下头,打量着对面的莱斐尔。

见她视线移过来,金发蓝眼的皇子很自然地弯眼笑起来。

“看来你还是想见我的。”

笑得清纯无比,嘴里的话却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怎么样, 考虑好了要不要睡我?”

苏蓝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微妙地看了一眼莱斐尔, 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喝完杯子里的茶。

“被贝琳达压一头就这么难受?”

莱斐尔绽开的笑一僵。

慢慢地, 他的唇角弧度降了下来。

“你那些绯闻是不是都是编出来的?我听说你在都城很受欢迎,但你真的很不会看调情的气氛——怎么能这么拒绝一个Omega?”

苏蓝拿起餐巾沾唇,很随意道,“那也看跟谁调情。我们谈的是交易,我考虑的也是交易,跟你是不是Omega没有关系。”

“你支持平权?”

“我支持能力上位。”

“睡我也可以作为交易的一部分。”

“的确可以。”

没想到她这么说,莱斐尔反而愣了一下。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其他几位候选婚约对象,或许会对这个交易更感兴趣。”

桌子对面的女人从手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一副墨镜遮住了那双看似含情的浅金色眼眸,随意盘起的黑发有几缕散在脸边,衬得她极白。

“这家店的华夫饼很不错,你应该尝尝。”

手指弯曲在桌上轻巧地敲了两下。

“不用客气。”

说完,苏蓝站起身,身影就消失在餐厅门外,走入了室外浓烈的阳光里。

门铃叮当作响。

莱斐尔愣愣地看着,直到老板给他端上来那份热气腾腾的华夫饼,他才回过神来。

砝码不能都只压在一个人身上。

何况她看起来并不热衷。

身为准继承人的莱斐尔自己……的确有其他几个备选的贵族联姻对象,他也在跟他们联系。

但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刀叉被人捏起,莱斐尔顿了顿,还是切了一块。

枫糖亮得耀眼,甜得腻人,配着酥软的华夫饼被叉子送入口腔,咀嚼下有别样的香浓温暖口感。

他咽了下去。

心头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绘画界的瑰宝,旧世名家费洛奇的画展开展第一日,吸引来了无数名流。

画展开在都城最大的画廊里,没有门票,没有收费,也没有任何特权和包场,那些平常自视高人一等的上流阶层就跟普通民众一样,需要在人群里观赏画作。

有人是真的为了难得一见的费洛奇的真迹,而有的人,显而易见只是为了画作背后的人来的。

珠光宝气的几人跟民众格格不入,站在一幅画作前,窃窃私语。

“……虽然是匿名,但能这么大手笔的借出来这么多画,一定只有那几个家族之一吧?”

“还用说?皇族最近低调地很,这么热衷慈善的事情肯定也不是他们做的……剩下的还有谁,不是显而易见么?”

“肯定是钟家啊,傻子。”

“别跟我说你这次来不是抱着能见他一面的打算。”

“你还不是?最近能见到玫瑰的机会变多了……他都多久没出席过那些宴会了?”

有人啧啧道,“高贵又丧偶的玫瑰,你别说,更诱人了,谁不想抢占先机——”

话音卡在一半,没说下去。

几人面色各异地对视了一眼,又都冷哼了一声,各自散了。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今天这个画廊里,钟予的确来了。

画廊的馆长也很惊讶,连忙叫人布置安排,人仰马翻地忙起来,终于赶在他到之前收拾好了。

作为画作展出的主要借出人,闭馆之后,苏蓝和钟予两人跟馆长在后院里喝茶。

阳光正好,夏末的花朵还争着最后一丝暖意绽放地鲜艳,大片大片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画廊的后院属于未开放区域,出于隐私的考虑,也没有闲杂人士出入。

“实话跟二位说,有生之年,我没想过我能办成一次费洛奇的画展。”

馆长激动道,

“多谢二位的借出,这场画展才能顺利开展。就连安保的系统和人员二位还费心帮忙,甚至还包揽了费用,实在是感谢不尽!——”

“客气了。”

钟予嗓音清凌,“有其他需要的话,我们也会帮忙。”

“啊,那真是太感谢您了!您不知道,这次画展对我的意义有多大——”

馆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没事。”

他静静地敛着眼眸,抿了一口茶。

苏蓝在一旁也笑起来,跟馆长随意地聊上了几句。

她说:“能把画作展示出来也挺好的。听说你一直在做费洛奇的画的研究?”

一说到自己的研究方向,馆长立即兴奋地打开了话匣,“您说的没错,我从二十年前开始还是学者的时候,就开始对费洛奇感兴趣,之后也一直走的这条艺术的路……”

花园里微风拂动,带着轻轻淡淡的花香,和风旭日,明媚又并不刺眼的阳光落在小径上。

桌子下面,钟予的手,被身旁的人的手指忽地顺着指缝扣住,轻轻柔柔地交握。

钟予气息一滞。

她漫不经心地在桌下拉着他的手,另一手端着茶杯抿茶,时不时还微笑着和馆长回应几句。

苏蓝刚刚只是不经意地余光扫到,钟予放在身侧的手很漂亮。

手指纤长,白皙精致,她就并没有多想地伸过手抓住了。

摸起来,也的确很好摸。

钟予僵了一下。

他的手本来冰冰凉凉,过了一会儿,又慢慢烫了起来。

钟予只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在听耳边的对话了。

一切的声音都模糊了不少,他的心思全都在自己的手上。

那只被她牵住的手。

触感都被放大,她的拇指指腹慢慢地无意识地顺着他的手背,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从手背,手指,贴合的掌心,一路顺着手臂往里,www.youxs.org,让钟予的心怦怦跳。

她在牵他的手。

……还是十指相扣。

光是这么想想,钟予就感觉脸都烧了起来,思维都停滞了。

神思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馆长问了他一个问题。

“……钟先生?”

馆长看面前这位地位极其尊贵的贵族转过脸来,眼尾的绯红艳艳,愣了一下,“您……您脸色很红,没事吗?”

钟予眼睫微敛。

“没事。天气……有点热。”

“那我们可以换个位置——”

“没关系。”她的手还在他手指上摩挲了一下。

钟予的声线花了很大努力才维持住了冷静,“你刚刚想问什么?”

“啊,我是想问问二位的意见。”

馆长笑道,“我们画廊有个传统,以往的出借人都会拍上一张纪念照片,收录在我们的慈善册子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意向?”

钟予微微愣住。

拍照。

馆长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转,“请您放心,这张照片只会放在馆长办公室内,留作纪念用途,不会被外人看到……”

钟予眼睫颤了一下。

他转过脸,扭头去看苏蓝。

一张……他跟她同框的合照。

钟予感觉自己被她握在手中的手,都在轻微地紧张颤抖。

苏蓝并没有看他。

但她似乎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太大抵触,就见她随意地笑着对馆长点了头,“也可以啊,我都行。”

钟予松了一口气,感觉心下一轻。

随即,又被甜蜜蜜的喜悦占满了。

他面上冷淡着点头,“我不介意。”

“太好了!那我去拿相机。麻烦二位在这里等我一下……”

照片拍得很快。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

一切结束之后,苏蓝先离开了画廊,钟予落后她一步。

馆长正小心翼翼地将今日拍出来的照片装裱进相簿里,就见那位尊贵又美丽的钟姓贵族,停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钟先生?”馆长惊讶道,“您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么?”

对方静了片刻。

“这张照片的底片,还在么。”

“啊,您说底片么?”馆长以为他是担心隐私,“您放心好了,我们照片的底片都会做相应的销毁处理,我们很尊重您的隐私,不会做其他的用途……”

“如果底片还没销毁的话……麻烦能给我么。”

馆长微微一愣-

手机里存着那张照片的底片,钟予看了好几眼,手指捏了捏,紧张地气息都不匀。

他坐进车里的时候,苏蓝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朝他看来,“怎么了?”

钟予没有说话。

他咬了一下唇。

车开始行驶,窗外的绿荫洒落进来,晃着光影。

钟予……不会瞒她。

当着苏蓝的面,他慢慢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我……”

纤长的睫毛垂下,轻轻颤动。

“我问馆长,把照片的底片要过来了。”

感受到苏蓝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钟予身体又僵了僵。

苏蓝接过了手机。

这一颗,车内短暂的沉默,几乎让钟予心都慢了下去。

他低低道,“对不起……是我擅自把它要来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现在就删掉……”

苏蓝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都带着笑意,“这张照片留着吧,拍得挺不错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

照片上,或许是因为靠得近,娇妍欲滴的玫瑰就算极力维持了,脸上还是浮着淡淡的红晕,衬得整个人惊艳至极。

镜头里的她,笑意看上去也意外地真切。

两个人坐在一起,莫名奇妙地,让苏蓝想到了“般配”这个词。

上一世的时候,她跟钟予共同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有人用这个词夸过他们。

那个时候苏蓝只是笑笑,她也从来没仔细看过他们两人的合照,只把这个词当做一种客气的恭维,没当过回事。

……现在看来。

是的确很“般配”。

单是玫瑰眼里掩藏着的爱意,都能让这张照片柔和了起来。

把手机还给了他。

“你知道吗?”她忽然说,“钟予,我手机里有一张你的照片。”

钟予一惊。

精致的小脸瞬间就红了,他蓦地转眼看向她。

似乎是看她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他磕巴地问,“什么……什么照片?”

“你在葬礼上那张。”

钟予似乎也知道那张照片惹出的风波。

他慢慢地“啊”了一声,傻傻地看着她,看上去还是没有消化完她手机里存了他照片的这件事。

“你怎么会有……那张……”

苏蓝停顿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自己打钱买了那张照片的事情,

“你在那张照片里很漂亮。”

苏蓝说。

但话音落下,她忽然想起了死后灵魂弥留的那七天里,看见钟予在葬礼上的场景。

高傲又矜冷的玫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主持葬礼。

照片上的他也是,居高临下的一瞥,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

漂亮地像个人偶。

那个时候的她觉得他公事公办,冷淡又漠不关心,现在想起来,他的身影形单影只,看起来很……孤独。

绝望又孤独。

绝望的钟予,强撑着一个人办完整场葬礼,应付着其他人对他无端的指责,只有在赴死之前的那个晚上,才短暂地允许自己暴露出痛苦的真实情绪。

而那时的她竟然觉得他冷漠。

鬼使神差地,苏蓝的心底有什么翻涌了一下。

“钟予。”

“……嗯?”

对面的钟予还红着脸,傻傻地看她,“怎么了……”

停顿了几秒,苏蓝向他伸出手。

“来,让我抱抱。”

钟予睁大了眼。

绿眸怔怔地,直直地望着她。

“来。”

他气息都有些不顺畅,手脚僵硬地顺着她的胳膊靠了过去。

她的手搂住他。

钟予鼻尖都一酸。

她……好温柔。

她的手还在抚摸他后脑的头发。

他眼眶又烫又热,慢慢侧过脸望她。

苏蓝的眼神也难得地温柔,浅金色的眼眸里色泽浓郁。

她的眼睛天生含情,钟予并不知道这份他看见的温柔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他都很甘之如饴。

他今天有了和苏蓝的合照……还被她抱了……

钟予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不然上天怎么会这么奖励他?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他的唇瓣上,

www.youxs.org,单纯的吻。

钟予微微怔住,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臂,环绕得她更紧了一些。

“苏蓝……”

“抱歉,让你那么伤心。”她说。

嗓音带着很淡的歉疚。

钟予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愣愣地抬起眼。

苏蓝伸手捧着他的脸,又轻轻地吻了他。

“……葬礼的事情,抱歉。”

她不知道,在她死之后的那两年,钟予的每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会有多难过?

对她来说一眨眼就过去了的两年,对钟予来说,他却活了七百多个被爱人抛弃,夜不能寐的日子。

苏蓝以前从来没有真切地感受过这种情绪。

但恍惚之间,像是有什么顺着波澜水面露水而出,看着面前的钟予怔怔地滚下泪水,她竟然觉得心下隐隐地抽动。

对着她的那双眼眸水雾弥漫,眼圈全红了。

睫毛根根都被打湿,钟予却弯起眼睫,露出一个笑来。

“已经没关系了,苏蓝……我很早就不伤心了,现在我又能呆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眼睛弯弯,他看上去很幸福。

“你还活着,上天已经对我很好了,所以,你没有什么要抱歉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现在还能经常见到你,我,我好高兴……”

吻下他眼尾的泪,苏蓝的吻又慢慢下移,重新覆上柔软的唇。

钟予颤了一下。

唇瓣相接,摩挲舔吻,很轻很慢。

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钟予感觉自己在潮水里融化。

波光粼粼海面上,盛着月的倒影。他仰起头,望见了真的月亮。

它好温柔-

到了家之后,钟予也依偎地跟她抱着,小心翼翼地向她求吻。

卧室的房门关上。

“苏蓝……”

他唤着她的名字,手抓住她的衣襟,试探地去吻她的唇。

苏蓝也回应地亲吻他。

钟予高兴地掉眼泪。

明明……明明跟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但她这样温柔的吻,还是让他幸福地难以自拔。

他们就这样亲吻了很久,www.youxs.org,单纯地亲吻,湿润的唇瓣贴合,细致地舔吻。

从来没有过。

不知道吻了多久。

后来哭得有些累了,苏蓝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先睡一会儿吧。”

钟予没动,他被她放在枕头上,手却依然拉着她的袖口。

就这么咬着唇,一声不吭地仰望她。红艳润泽的唇瓣还有着隐隐水色。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今晚不走。”

钟予这才放心下来。

他露出了一个很微弱的笑,阖上眼,很轻地声音传来。

“那,那我先睡一会儿……”

“晚饭前叫我……我新学了一个菜,觉得你会喜欢……”

“我,我想做给你……”

“苏蓝……”

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等到确认钟予睡着了之后,苏蓝才离开了卧室。

走下楼,她在走廊里遇见了管家。

管家恭敬地对她鞠躬,“小姐。”

虽然管家当初也看过那份相同虹膜的报告,再加上自家少爷的态度,心里对她是谁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仍然选了一个保守委婉的称呼。

苏蓝看了他一眼。

这个管家从钟予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算起来也已经有十几年了。对他的起居再熟悉不过。

“有空么,跟我聊两句?”她说。

管家一愣。

“按您吩咐。”

客厅里,管家把葬礼之后两年的事情絮叨地叙述了出来。

管家也是看着钟予长大的,说完这么多,温厚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浓浓的不忍。

“少爷那段时间……真的虚弱地不像人形,我们都不敢提到苏蓝小姐的名字,怕刺激到他……”

苏蓝沉默地泡茶,银勺在杯子里转了两圈。

“苏蓝小姐的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少爷就常常站在那间卧室的门口,也不进去,就那么站在门前,一站就站很久……”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

“无论少爷多忙,他还会抽空出来做饭,全部都是苏蓝小姐喜欢的菜点……菜品也是每次做两份,另一份摆在苏蓝小姐原先的位子上,就好像跟以前一样。”

“少爷那段时间,也一直睡不好,每晚都梦魇,需要靠医生的药才能睡着,但后来服用太多都有耐药性了,就只能加大剂量……”

“——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少爷就算吃了安眠的药……也很快就会醒来?”

管家小心地问。

“那是因为,普通的药,已经对少爷的身体没作用了。”

苏蓝没有回应。

她慢慢抿了一口茶。

茶液淌下嗓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凉了。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响动。

“苏蓝……?”

一声轻唤。

是钟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他披着外套慢慢走下来,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初醒的苍白懵然。

眼神掠过她的身影,发现她还在,他蓦地定了一下。

扶着栏杆的手都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些。

钟予下楼的步子迈得快了许多。

管家适时地唤了一声“少爷”,自觉退了下去。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钟予快步来到她的身边,眼睛亮亮的,脸色都从苍白里缓和了出来。

“苏蓝……你还在。”

嗓音很轻,像是心有余悸。

他慢慢地冲她弯起一个笑。

苏蓝定定望他。

他这才睡了多久?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又做噩梦了?”

“我……”

钟予停顿了一下,他抿起唇,没有正面回答,

“我醒的时间正好,这样可以赶上做晚饭……苏蓝,我新学的那道菜你愿意尝尝吗?我特意按你的喜好改了配方,说不定会合你的口味——”

她站起身,手摸上他的脸。

“钟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的睡眠好一点?”

她轻声问。

钟予怔怔望她。

“至少能让你睡久一点,不要做噩梦?”

半晌。

他低了下头。

小声道,“苏蓝……能不能……”

长长的睫毛颤抖,低垂着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你上次在这里……有一件衣服没带走。能不能把那件衣服,留下来给我?”

苏蓝顿住。

“或者,有你气息的其他东西,也行。”钟予咬着唇,

“跟你有关的……都可以。”

被她捧着脸,钟予心跳如鼓,微微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眼尾都烫红地厉害。

“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这种话,能不能当我没有说……对不起……”

钟予断续地道着歉。

苏蓝想起来管家的话。

她在这个家里,没有留下任何一件东西。

全部都被清空了。

那是她的遗嘱。

所以,在她死后,在钟予被梦魇惊醒的那些无数个晚上,他就只能顺着走廊,走到她什么都不剩下的房间门口,静静地,沉默地站着。

幻想着她还在,但却不敢推开门。

那个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留下的房间,是巨大的没有尽头的深渊,会将人绝望地吞噬进去。

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所以他才那么珍惜那个毛绒小狗。

指腹扫过钟予蝶翼似的睫毛,苏蓝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见她竟然真的要答应,钟予喜出望外。

“就,”他惊喜地磕绊,“就那件衣服……就可以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苏蓝,轻声问,“可以吗?我能留下它吗?我不会弄坏的……”

话音落在一个吻里。

她答应了。

钟予幸福地又想哭。

他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今天全是让他这么开心的事情?

他好像被泡进了蜜罐里,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他真幸福。

第54章 第54章

吃完晚饭后的时间, 苏蓝上楼去了书房。

钟予犹犹豫豫地慢一步跟她进来,手上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见她不介意, 他眼眸亮起来, 把水果盘放下,高兴地窝上了书房另一侧的软榻。

“我不会打扰你的。”他轻声保证。

钟予真的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安安静静地就在榻子上呆着, 一点都不出声。

他半靠着椅背,披着一条毛绒毯子,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书房柔和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 给他身形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苏蓝第三次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书还翻在同一页。

苏蓝没忍住, 多看了两眼。

似乎是被她发现了他在偷偷看她这件事,钟予惊地抖了一下,绿眸躲闪, 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书慢慢地抬高起来, 遮过了自己的脸。

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蓝也没出声,没揭穿他这个蹩脚的伪装。

书房里, 就继续安安静静的。

钟予……

钟予捧着书, 神思飘忽,还在想下午那个吻。

苏蓝轻柔地亲他。

他们在他的房间里亲了有多久?好像过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的几分钟。感觉……一片模糊……

苏蓝以前来见他的时候,他们也很亲密。但在那些意乱情迷的时候,钟予却总觉得离她很远。

明明很近,很近……但又很远。

以前的时候, 借着那些不清醒的勇气, 他努力地拥上去,像是快要溺水的人, 断断续续祈求着要她的亲吻。

她就会惊讶地弯眼笑。然后会掰着他的脸亲吻,一次又一次。

但像下午那样温柔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钟予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唇瓣柔软,她亲他的时候也很柔软。

原来接吻也可以是那样的么?

明明什么也没做。

但感觉离她……近了好多。

正胡思乱想着,手中的书突然被抽走。

亮光袭来,钟予一惊,倏地抬起眼,就撞上她的视线。

他的手还在唇边,僵硬地举着。

“苏,苏蓝?……”

苏蓝目光落在他的手指指尖上,她接替了他手指的位置,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磨蹭了一下。

“书看到哪了?”她问。

钟予大脑一片空白:“书?”

转瞬他反应过来了,“书……我看到……看到……”

苏蓝拿起他的书,转了一下看见了书名。

“《旧世第三时代古典艺术史》……第二卷?”

“啊,第二卷。”

苏蓝本来只是想逗他玩玩,没想到钟予仰着脸看她,只是想了想,下意识全部复述了出来,

“好像,说的是……雕刻艺术家为大主教完成的神塑雕像,标志着雕刻界新时代的开始,宗教信仰正式成为艺术品主流主题……”

很流畅,像是已经刻在了脑海里,他只是随便地把它们念了出来。

但被苏蓝的目光盯着,钟予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他停了下来,别过脸说了一句,

“这是高中时候的选读书。我当时背过。”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

她略略扬了下眉。

她肯定是没背过。

不过他这么说,让苏蓝莫名其妙想起了高中时候的钟予。

长得漂亮,成绩又次次出现在榜首的好学生玫瑰,是苏蓝当时几乎所有好友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

好友们次次感慨:“你不懂,玫瑰真的很完美。传说中的梦中情O就是这样。”

苏蓝敷衍:“啊,是么,好,我知道了。”

好友们:“也就你不感兴趣。”

苏蓝:“我的确不感兴趣。”

好友们:“但你也不能翘会。”

苏蓝:“?”

每次大考后被邀请在礼堂里讲话的钟予,长睫微敛,绿色的眸子精致,穿着高中制服站在那儿,看起来很乖。

苏蓝本来想溜,但每次前脚走出门,后脚就被非要看美人的好友们拖住,只能无所事事地在台下坐着,听着好友们天马行空。

“我已经想象到了我跟玫瑰的婚后生活!”

“什么样?玫瑰想想就会是个漂亮的娇娇老婆,放在家里什么都不干都令人开心,对吧?”

“要是我,玫瑰看起来这么金贵,我一定好好宠起来,绝对舍不得让他做家务。光想想就心疼死我了……”

“笨啊,贵族怎么还要做家务?”

“说不定为爱下厨呢,谁知道——”

苏蓝每次都听,全当耳旁风。她随意地玩手机回着消息,顺口插进去一句,

“想得挺多,你们不如直接跟钟予说说。”

场面突然安静了。

感受到沉默的气氛,苏蓝从给暧昧对象发的短信之中抬起头来。

“怎么了?打直球说不定有用。”如果钟家的保镖不把人做掉的话。

“苏蓝,”

好友们对她露出了震惊的眼神:“你怎么能这么说?真正的爱意不需要言语就能进行传递!”

苏蓝明白了:“所以你们跟钟予连话都没说过。”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重点在得不到?”

“……”

最后,好友们一致决定放她翘会了。

“www.youxs.org!”掷地有声,还引得前后排不少人回头来看。

苏蓝的确不懂。

她很奇怪。

都已经到梦里的心上人的这种程度了,怎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别人分享自己的臆想?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并不,能得到想要的,才是最好的。

商人的功利心很强,她不喜欢幻想。

苏蓝迈出礼堂后门之前,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很远的距离,台上的钟予微微撩起眼来,绿眸和她对上了一瞬。

他似乎是在静静地看她。

唇角微微抿起,很浅的笑意。

台下响起一阵惊艳的惊呼。

无端的幻想更不必要。

苏蓝推开门离开了礼堂。

……

从回忆里出来,苏蓝想起了什么。

她揉了下钟予的头发,而他乖乖地垂下脸让她摸。

高中的那个时候,钟予……应该的确是在看她。

晚上睡觉,钟予早早就洗完澡上了床。

但她走到他身侧床沿的时候,他睫毛还是轻微颤了颤。

知道装睡瞒不住她,钟予最后悄悄睁开了眼。

夜里的绿眸像是最昂贵的宝石,倒映着窗外淡淡的月色。

苏蓝在他身侧坐下。

“医生不是说让你早点睡,怎么现在还不睡?”

“……嗯。”

钟予小心地转过身,面对着她,昏暗的光线掩盖住了他脸上的赧红。

“……苏蓝。”

苏蓝低头看他。

“我能……再亲你一下么?”

钟予鼓起勇气问。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没睡?

苏蓝看着钟予慢慢地撑起身子,凑近了一点,黑发还坠着清香的水气。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一触及分。

钟予眼睛亮亮的,弯起来。

“苏蓝……”

见她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钟予定了定,又去亲她。

柔软的唇瓣相贴,像是微风拂过,绵柔地要融化。

“我还能再亲一下么……”

分开一会儿,他又送上前了一点,又慢慢地亲了上去。

气息湿润又依赖。

钟予像是找到了喜欢的毛线球的猫咪,就不停地绕着那个线头玩起来,怎么都不会腻一样。

“苏蓝……”

他一遍又一遍地亲着,只是唇瓣的相贴,他开心地不像话。

昏暗之中,苏蓝的耳边,只有他轻轻唤她名字的声音。

然后猫咪就被抓住了。

她强硬地扣住他的后脑吻上来的时候,钟予惊了一声,随即长睫颤抖,承受着她的吻。

这个吻,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唇瓣分开的时候,牵扯出了一丝银亮的水线,钟予的唇艳红水润,www.youxs.org。

钟予被这个吻弄得晕晕乎乎,理智早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无意识地主动又吐出了一点嫣红柔软的舌尖,靠过来,给她吮舔。

这样迷乱的表情,无疑像是让人最无法拒绝的邀请。

苏蓝并没有马上接受。

她手指轻轻地捏了捏他吐出来的舌尖,又湿又软。

“钟予,高中的时候,你经常在礼堂里讲话。”

“……嗯……”她的手撤开一点,但钟予又主动地贴过去,去舔她的手指,像是小猫撒娇。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如果是榜首的话,就有机会上去……”

“你每次都在台上。”

“那是因为……想让你能,看见我……”

苏蓝顿了顿,“那个时候就想了?”

“……嗯。”

舌尖慢慢划过她的指腹,“如果上去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我也很高兴,但学姐你经常不在……”

苏蓝撤开了手。

像是忽然失去了心爱的玩具,钟予长睫颤了颤,很委屈,“……苏蓝?”

苏蓝微微扬起眉。

“那个时候,我可是因为你,被迫不能翘很多的晨会。”

钟予完全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傻傻地望着她,“因为我?……”

“对啊。也是因为你,我还听了很多没有意义的对话,还不能离开。真的很让人困扰。”

钟予脑海已经浆糊了,但听她的口气,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身体一僵,眼圈立时红了起来,慌张道,“对,对不起,苏蓝……”

“我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我错了……”

“嗯,是吗?”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跟你道歉……”

见有点过了,苏蓝倾身向前了一些,吻了吻他的唇。

忽地被她亲吻,钟予一怔,呆呆地看她,尖尖的下巴上还坠着泪珠。

“乖,钟予,别哭。”她将他的泪水拭掉,动作很温柔,和她的话完全相反。“你不是想要道歉么?”

钟予呆呆地点头。

她轻柔地说,手扶住他窄瘦的腰,那你自己坐下来。

一场混乱至极,又乱七八糟的场面过后。钟予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呜呜咽咽地哭着,趴在苏蓝怀里。

薄汗都打湿了他漂亮的脊背,钟予终于理智回了一些神,想明白了之前的话。

“苏蓝,你就欺负我……你还让我自己扶着坐下来……”他带着哭音,委屈地控诉她之前的罪行,“怎么这么欺负我……”

苏蓝给他擦着眼泪,慢慢地哄着。

却没想,钟予眼泪掉个不停。

“你……你还生我的气吗,苏蓝……”

钟予断断续续地哭着,睫毛湿濡,看上去可怜极了,“你还生气的话,你,你再让我做点别的吧……”

苏蓝微微一顿。

满脸泪痕的玫瑰哭起来也漂亮极了,他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双手却还勾在她的脖子上,

“别生我的气,苏蓝……我好害怕……我害怕惹你生气,你就再也不见我了……”

“不要不见我,苏蓝……”

他呜咽着把脸埋进她的侧颈,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浸湿了她的肩头,

“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不要生我的气……”

……钟予竟然真的觉得他惹了她生气。

苏蓝心里有些复杂,莫名地,又有点心软了下来。

“我不会不见你,钟予。”她安慰道,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我保证。”

“……真的吗?”

钟予慢慢从她的颈窝里抬脸出来,一双哭得水雾朦胧的眼望向她。

黑发也湿濡着贴在细腻的脸颊上,委屈巴巴,像是被雨淋湿的街边纸箱子里的小猫。

湿漉漉的。

“真的吗,苏蓝?”他又期期艾艾地问。

心下动了一下,苏蓝拨开他脸侧沾上的碎发。

“嗯。真的。”

苏蓝能听到他的心跳。

这是一个对她来说从来没有过的承诺。

钟予得到了她的保证,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睁大了望着她,亮晶晶的。

“——真的?”

“真的。”

钟予很容易就被哄好了。

他又高兴地抱紧了她,脸颊蹭着她的侧颈。

苏蓝怀抱着他躺下。

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发尾带着微微自来卷的黑发触感柔软,顺着她的指缝滑落。

“你能见我,就很好了,苏蓝……”

安静的卧室里,低低地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

“你要想跟别人结婚……也没关系。”

第85章 第85章

“你要想跟别人结婚……也没关系。”

夜里寂静。

苏蓝睁开眼, 垂眼看他。

钟予脸上带着泪痕,在她身侧睡着了, 睫毛上坠着的泪珠像是细小的钻石, 晶莹又柔软。

他最后的那一句像是呓语,轻飘飘地像柳絮,散在夜里就不见了。

如果不是苏蓝还没有完全睡着, 几乎就要错过他的话。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眸色凝了很久。过了良久,她才伸出手, 轻轻触碰了他睫毛上的那滴泪珠。

钟予……

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说出这种话?-

几天后。

夏末秋初的都城, 有一场盛大的狂欢会。

它起源于以往旧世的贵族们每年一度庆祝秋季狩猎的开始。在旧世的时候,无数贵族们会大摆宴席,邀请自己领地里被挑选的住民盛装来到他们的府邸共同享用美酒佳肴。

在新世联邦政府兴起后, 贵族阶级明面上废除, 这个秋猎节日就只被保留下了“狂欢”的部分。

在这狂欢的几天里,都城的街道上到处都能见到奇装异服, 各种打扮的人, 到了晚上,各种酒吧和高级俱乐部里更是人流爆满。

夜幕降临。

加冰的威士忌在酒杯里慢慢地晃着, 酒液将吧台酒柜里的氛围灯聚拢成一道弧形的光。冰块撞击在玻璃杯璧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相比起鼓点鼓噪的音乐和舞池,吧台边上,倒算是僻静的一隅了。

“今天怎么要加冰?”

“适合今晚的心情。”

酒保促狭地挤眼:“噢——有约会?”

“运气好的话。”

苏蓝兴致很好的样子, 手指指尖绕着空杯杯口转了一圈, 酒保自觉地又给她倒了杯新的酒,推上前来。

“谢了。”

崭新的钞票随意抽出来, 小费也很慷慨。

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美艳的女人的脸上泛起一层微醺的浅红,但她的眼眸却很明亮,一看就知道并没有太大醉意。

正在这时,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年涌入了进来,他们明显还是学生模样,显得有些青涩局促。

一进去,他们就被入眼的绚丽霓虹灯光和昏暗之中来来往往光鲜亮丽的人们震惊了,不由得发出“哇”的一声。

“不错吧?我表哥认识这里的主管,给咱们搞到了入场券!”

扮成狐狸的少年顺了顺自己领子上的毛,得意地跟同伴炫耀。

“太厉害了!”

一群人夸赞着,跟随着涌到了吧台边。

刚一站定,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就被另一侧人的身影锁定了。

他们偷偷看了半天。

“那个姐姐,真漂亮啊。”

“真的……”

“哎,她是不是刚刚看了你一眼?”

“还真的可能是……你要不要努力一把,你看,她手上没有婚戒,应该还是单身——”

“你们别乱说,”另一人犹豫道,“她说不定有恋人……”

“你才乱说——没结婚都不算!”

“难得考完了就应该放肆一把,不主动爱情哪里来?快去快去!”

被朋友催促着,其中一个打扮成兔子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又是喝了口酒壮胆,这才鼓起勇气往苏蓝那里走,脸色酡红。

腼腆的话出口:“请问——请问你今晚是一个人吗?”

黑发披肩的女人转过眼来看他。

淡金色的眸子看得人心口砰砰直跳。

“那边在风口,空调太冷了,”少年滚了滚嗓子,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坐你旁边?这边比较暖和。”

他手扶上旁边的高凳的边缘,“这个位子……”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位子有人了。”

声音忽地传来,高大的保镖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径直强硬地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话音落下。

一个衣着华贵的身影从他身边路过,柔顺的金发随着动作晃动,蔚蓝色的眸子倨傲地抬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少年被这一番气势吓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得一干二净,他连连说着“抱歉”退了回去。

保镖也跟着退了下去。

那群人那里逐渐传来几声“我就觉得她肯定有恋人”,“你不早说”,的议论声,声音压得很低。

“——居然还有人打扮成皇子的样子?”

莱斐尔:“……”

蔚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瞟过去一眼,那几个人少年身子一缩,偷偷又往这里看了几眼,随即起身离开去了别的地方。

“你也是挺大胆。”

苏蓝神态自若地抿了一口酒,也没揭穿莱斐尔说跟她有约的谎言,仿佛刚刚那一场闹剧与她无关。“不怕被人认出来?”

“……”

莱斐尔脸色很差,“反正别人也不觉得我是真的皇子。”

年年都有人扮成皇室,也不算是什么新鲜新闻了。

迈腿坐上了她旁边的位子,他扭过头,一双本来纯净如海的蓝眼睛此时紧紧盯着她,胸膛起伏。他今天似乎没有心思编辫子,柔顺的金发散开在肩头。

“也就过了几天——婚约的事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他问,“出什么事了,不再想想?”

苏蓝撩起眼皮看他,“东西收到了?”

莱斐尔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在了吧台桌上,亮晶晶的昂贵蓝宝石吊坠滑落,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声音淹没在吵闹的音乐里。

“不是说要认真考虑吗?怎么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莱斐尔露出一个微笑。

被还回来的项链边缘尖锐,攥得他手指发麻。

“你说的‘不感兴趣’——是什么意思?”

苏蓝很平静:“意思就是,不感兴趣。”

金发皇子抿了抿唇,依旧笑意盈盈,

“不感兴趣也该有个不感兴趣的对象吧?是条件不好?时间太急?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你可别想打发我。”

苏蓝只是安静地喝酒。她点了根烟,烟雾缭绕起来,莱斐尔吸了口气,感觉气息里全是淡淡的烟草味。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给我结婚而已——”莱斐尔软下来声音,在吧台上趴近了一点,感觉烟草味也弥漫近了,

“这是张天价的彩票,这都不吸引你?为什么不要跟我的婚约?我可以给你最好的回报。”

苏蓝扬了下眉,“你很生气。”

一句陈述句。

莱斐尔愣住。

他手指僵了下,“我没有。”

苏蓝没说话,只是眼神向下瞥了一些。

莱斐尔注意到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手都磕得红起来的印子,他把手收回袖子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只要一想到下午的时候,送回来的那个装着蓝宝石项链的礼盒,他的血液就全往脑海冲,之后几乎想都不想找到地方就奔过来了。

刚刚那个过来搭话的兔子,也该死的碍眼。

“我只是,”莱斐尔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不理解你做的这个决定。”

“这笔交易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并不会干涉你任何的私生活,也就是说,这跟你目前的生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头衔。”

“怎么样?”莱斐尔他蔚蓝色的眼睛又恢复了宁静,娓娓道,“如果有什么条件你想要,我们都可以再聊……”

“说实在的,比起其他候选对象,我更喜欢你。”

“只要你答应我,”

他凑上前来,贴近了她,一张纯情至极的脸上表情天真无邪。

皇室天生的金发在昏暗光线下也闪着亮丽的光芒。

“我今晚就让你睡,怎么样?”

话音落在空气里。

一个漂亮皇子大胆直白的热情邀请,几乎没有人能拒绝。

苏蓝睨着他,半晌,微微一笑。

莱斐尔被她盯着,表面浅笑盈盈,手心都在出汗。

她会答应的。

她会答应的吧?……

这时候,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莱斐尔?”

思维蓦地一顿。

强壮高大的男Alpha今天穿了一身黑衣,更显得身形宽阔,五官凌厉。

霍游寒从他身后走出来,皱着眉在两人身边站着,眼神沉沉在两边一扫,“这是什么情况?”

莱斐尔唇角僵硬了片刻,随机他从苏蓝身边撤回了点身子,纯净的蓝眼睛抬起,温和地喊了一声,“表哥。”

想起最近继承人变动和婚约的传言,霍游寒脸色沉沉,他没看苏蓝,径直对向莱斐尔,“你不在家族里呆着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这么危险,伯父母知道吗?”

“我只是在为我的继承人位子铺路,”莱斐尔说,“他们一定会理解。”

理解?

他刚刚可是听见了那一句“自愿□□”的话。

霍游寒冷笑:“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怎么?就因为我是Omega,我就没有自己决定能去哪的权利么?”

莱斐尔眯了眯眼,金发晃了晃,扫在颈间,他手指攥紧了,目光扫向一旁的苏蓝,笑盈盈起来,

“听说你们关系不错——不如你帮我说两句好话,让她答应跟我的婚约?这样你们或许还能亲上加亲。”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苏蓝。

苏蓝似笑非笑。

……好一个亲上加亲,太他妈的好了。

霍游寒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他环视一圈,径直对着等在俱乐部角落里的保镖招手。

“带你们皇子回去。”

莱斐尔单纯的蓝眸微微一挑,难得出现一种审视的目光。他手一抬,那些人的动作又停下了。

“你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

苏蓝悠闲地在一旁点着烟,她懒得看他们俩兄弟的对峙,招了招手,让酒保给她倒上杯酒,又拿了两杯冰块。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垂下眼,去看消息。

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烟被摁灭。

霍游寒和莱斐尔还在气氛微妙地僵持着,就见身旁两人关注中心的女人熄灭了烟,站了起身。

“你去哪?”

两杯冰块,被推到他们各自面前。

“你们消点火。”苏蓝随意道。

“喂——”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落到了两人眼里,霍游寒脚步刚下意识一动,就被金发皇子叫住了。

“怎么,你要跟过去?”

莱斐尔已经发现了不对,现在他一双眼里眸光已经幽幽地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你以为你还不明显?”

霍游寒心一跳,脚步定住,他皱起眉:“明显什么?”

莱斐尔只是看着他笑,一言不发。

两人对视着,身周的空气逐渐寒了下去。

“我这几天查她的资料,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半晌,莱斐尔语出惊人,

“帮我吧,表哥。”

“至少你还跟她能有点身份上的联系。”

“这样不好吗?”他歪着头看他,唇角的笑意纯真无害,“我们双赢。这是你能得到最好的结局了。”

霍游寒下巴线条绷紧,凌厉的目光像是一把夜里闪着寒光的刀,高大的Alpha冷冷地注视着他。

但很快,他视线一转,面色变了。

“怎么了?”

莱斐尔感觉到不妙。

他顺着霍游寒震惊的目光看去,整个人也顿时一木,从头冷到脚。

“那个人是谁?”

在俱乐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

远远地,身姿高挑的女人轮廓在绰约的光线下模糊,她正搂着一个人靠在墙边接吻。

阴影之中,被她搂着的那个人穿着漂亮的洋裙,在她手臂环绕间的腰肢曼妙,点缀着羽毛的礼帽帽檐宽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一抹下颌的优美线条,和那双形状姣好的红唇。

亲吻着,两人贴得极近。

莱斐尔惊地浑身发僵,登时站了起来。

“霍游寒,你认识吗?”他震惊地都叫了霍游寒的全名,“那是谁?”

霍游寒沉沉地盯着,感觉有团火直窜上胸膛,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烦躁郁结地厉害。

这么多天,跟着苏蓝在宴会上。

看着她时不时地不见人影。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闭嘴。”他说-

气息湿热地交织,唇瓣被她咬舔又吮,酥麻的感觉快将钟予整个人淹没,隐约之中,还带着极大羞耻的意味。

被放开的时候,钟予湿润的唇瓣水色潋滟,红艳艳地,看起来格外诱人。

他靠着墙喘气,鸦羽般的长睫还在剧烈颤着。

钟予抬起眼,宽大的帽檐下那双漂亮的眼眸眼尾染得绯红,他咬了咬嫣红的下唇。

羞耻感让他整个人都想逃,但他又被她搂在怀里,牢牢地定着。

他抓紧了裙摆的布料,“苏蓝……这身裙子……太,太夸张了……我们能不能去个没有人的地方?”他软软地祈求着,“我,我怕……”

“怎么了?你穿得很好看。”

她语调轻轻,落在钟予耳朵里,顿时耳尖又红透了,“你不觉得吗?”

怀里的人像个精致至极的洋娃娃。

漂亮地要命。

搂着腰都在发颤。

“而且,你还是来了。”

苏蓝咬了下他的耳垂,钟予立刻整个人僵了一下,唇间溢出了一声轻叫,睫毛颤抖地更厉害了。

“我一直觉得你穿会很好看……”

话音落在一个吻里,唇瓣又被她攫取,湿热的吻让钟予身体都开始发软,脑海一片空白。

他乖乖地仰头跟她接吻,又羞又急,说不出话来,耳边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第55章 第55章

俱乐部里昏暗吵闹, 人影攒动。吧台的一角,两人宛如被拧断了发条的木偶一般定在原地。

霍游寒是最先回神过来的, 他脸绷得很紧, 招了个手,酒保就给他上了一杯度数高的烈酒,一饮而尽, 玻璃杯底敲在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莱斐尔还在看。

他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接过了推来的酒, 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滚下喉头, 毫无知觉。

“哈。”莱斐尔笑了一声,他嘴角的弧度难得地僵硬,“虽然资料上也写过, 但亲眼看到还真是另一回事。”

转而他又道, “贵族么,有情人也很正常。成婚之后不搞得这么明目张胆就行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话虽这么说, 但那双蓝眸就没离开过那角落里正在接吻的两人。

“——不成气候。”

话音刚落, 仿佛对应着他的话一样,那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 是那穿着洋裙的美人似乎是体力不支,无力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被她揽住了腰带走。

宽深礼服帽檐下露出的那双唇一闪而过,娇艳欲滴。

莱斐尔呼吸都在变得急促, 他死死地盯着, 嘴边的笑意都在僵直地发酸。

他血液直往脑袋上冲,太阳穴都在跳。

她拒绝他, 难道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类型么?

不可能。

他只是因为失去一笔心仪的交易而忿忿而已。

但如果让他知道她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如果让他知道……

“莱斐尔?”

“莱斐尔!”

一只手拽上他的肩头,将他扣在原地。莱斐尔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无意识地向他们两人的那个方向迈出了腿。

心头茫然了一瞬。

回头对上霍游寒那张冷峻沉沉的脸,莱斐尔耳鸣一空,那些嘈杂的背景音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耳边。

“我给你个忠告,不要跟过去。”

在他说话之前,霍游寒冷冷道,他面色很差,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皇族的贝琳达已经退出赛道了,没了钟家支持的继承人下场可想而知。

莱斐尔笑了,以为他以为自己吃醋,口是心非,“我没准备跟过去……”

“是么?”

“……”

莱斐尔抿了下唇,向后靠了靠,漂亮的金发落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动。

“对于未来的婚约对象,只要能帮我达成我的目的就可以了。其他的,个人的私生活,跟我无关。”

“所以她跟谁睡觉,我都不——”

当啷。

一个东西被抛到他面前的台子上。

是那条蓝宝石项链。

莱斐尔慢条斯理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订婚信物都被退回来了?还谈什么婚约?凭空臆想的?”

霍游寒勾起抹冷笑,不带温度。

如果挑衅的对方是钟予的话,他更没有希望。

但霍游寒并不准备告诉他这个事实。

“你要是还能维持得了这个婚约的话,再来请我帮忙吧。”

霍游寒说,“目前在我看来,我们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毫无希望。

两人离开俱乐部的时候,莱斐尔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保镖自动往后退了两步,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莱斐尔转过眼看向霍游寒,镇定地笑起来:“我并不是一个轻易就会放弃的人。这个机会我要想拿到手里,还有别的用的方式。”

他的野心显而易见。

“所以?”

“所有的皇室婚礼,都需要一个贵族证婚人。我父母婚礼的时候,就是钟家的伯父伯母证的婚。”

“他们可以,那我也可以。如果钟家都对这桩婚事表示了支持,我相信她也不会再拒绝。”

霍游寒匪夷所思地扭过头盯他,震惊之后,又是眉头紧皱。

他没听错他的意思吧?

这个他并不熟的表弟,不会是想要——

俱乐部大门外的夜风吹起来,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扫过街道卷起,发出沙沙响声。

莱斐尔说:“我想登门拜访钟予,说服他支持我的婚约。”

两人之间一时无声无息。

停顿了几秒。

出乎莱斐尔的意料,霍游寒转过了脸,唇角咧开,笑出了声。

男人低沉嗓音的笑声散在夜色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你大可以去试试。”-

俱乐部,私人化妆间。

一沓分量沉甸甸的钞票换来了原本化妆间里人的自愿离开。

化妆间内东西杂乱,苏蓝随意地扫清一处桌面,将怀里的美人抱坐上了桌子。

钟予背靠着硕大的镜子喘气,四周灯泡亮起的灯光让他脑袋都在眩晕。

他的手指绞着洋裙布料上绣着的圆润珍珠珠串,颗颗饱满的珠子在他指腹下光滑又细腻,他这样坐在桌上的姿势,让宽松的洋装裙摆交叠在一起,在身侧展开,像是一柄打开的精美扇子。

被摆在桌上的洋娃娃。

裙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撩起,腿间的滑腻被她手指的触感勾起,他就听到一声轻轻的惊讶声。

苏蓝露出一丝讶异的表情,浅金色的眸看他:“没穿?”

恍惚之间,钟予从脸一直红到耳朵尖,裙子的布料被他攥得更紧了,他别开眼,被她咬的微肿的嫣红的唇轻轻张合。

“不是你——让我不要穿的么?”

话说得吞吞吐吐的,钟予羞耻得脸都在发烫,“我就没有……”

裙子下风溜进来的时候凉丝丝的,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让钟予出门的时候都举步维艰。那时他不得不把礼帽宽大的帽檐拉得低低的,才能挡住脸上的红晕。

他都不想去回想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这么说,你就这么听话?”

“……嗯。”

“为什么?”

钟予避开她的视线,咬着唇道,“我想让你高兴。”

她笑了声,“那我的确心情不错。”

“说好了,我就穿这么,这么一次……”

最后的话音忽地开始颤抖,最后湮没在他不自觉咬住的唇间。

不大的化妆室里除了镜子周围的那一圈灯泡之外,没有其他的光源,柔和的光线让细微的声音更加明显。

她扣住他的脸,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宽松的洋装裙摆掩盖了一切的动作,随着体温越来越烫,钟予脸上的绯红越来越浓,他那双柔软唇瓣的红色艳得几乎诱人的像新被摘下的玫瑰花瓣,还带着银亮的水色。

“苏蓝……你喜欢吗?”

钟予手指抓着桌面的边缘,牢牢地抓着,像是快要坠落,他期期艾艾地问,声音都断续起来。

“裙子吗?”

“嗯……嗯。”

“当然了。”

“……真,真的?”

“你穿这一身很漂亮。”

钟予失神地背靠在镜子上颤抖的时候,脊背蓦地僵直,头无意识地仰起,优美的脖颈线条暴露在光下,苏蓝咬了下他的喉结,扣住他的后脑,将他拉了回来。

吻覆了过来。唇齿之间湿濡的气息交换,舌尖被捕获又吮得酥麻,长长的接吻让钟予几乎要喘不过气。

“以后多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呼吸之间。

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好”。

“钟予,我有跟你说过吗?”

“……什么?”

“你是玫瑰味的。很可爱。”

钟予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裙摆上的珍珠珠串不知道什么时候忽地断了线,无数圆润的珠子滚落一地,噼里啪啦作响,化妆室的镜子映出了一切-

狂欢节有好几天。

联邦政府宣布的法定假日,每个沉浸在都城浮华绚丽的外纱里的人都尽情地享受着节日。

从顶级的高层公寓俯瞰下去,都城的街道上还全都是彩色的游行和巨大漂浮着的气球,人潮涌动。

苏蓝悠悠闲闲地在家里放松,翘着长腿在桌子上,上半身懒散地靠在椅背。明明是一个过于随意地动作,她做起来却意外地优雅。

能让人随意装扮的节日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苏蓝自从发现了裙子能让做任何事都变得方便的好处之后,就开始有些食髓知味,对这件事情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像是找到了新的爱好一样,昨天她还又哄着钟予穿上了漂亮的洋裙,搂着他去了不少活动。宽檐的礼帽一遮,穿上裙子的钟予看起来就像是个格外精美的洋娃娃,还任她打扮。

钟予乖地要命,每次都犹犹豫豫地说是最后一次了,但最后的最后,又被她哄骗成功,红着脸乖乖地穿上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衣服套装。

真的太好骗了。

苏蓝心想,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只要稍稍地,很轻地欺负玫瑰,他就会听话。真的不知道是激起了她的怜爱还是施虐欲。

也许两者都有。

之前他们还找到了一套新的女佣装,高贵矜冷的贵族玫瑰,肯定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上这种衣服,他拿到的时候,满脸又羞又茫然。

钟予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做好心理准备,羞耻地穿上了女仆装。浴室门打开,苏蓝又自然地递给了他一对猫耳。

那时,钟予人都呆住了,他睁大了眼睛,懵懵地看着苏蓝,随即反应了过来,整张脸又红透了。

“苏蓝……”他结结巴巴。

“小猫咪只能说‘喵’。”

苏蓝笑眯眯地提要求。

最后小猫又颤又软,叫春了一晚上。真令人头疼。

……

霍游寒倒了杯水回来,就看见女人长腿翘着,悠闲散漫地盯着窗外的都城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蓝头也没回,慢悠悠道,“怎么了,生意谈完了,你还有什么事?”

烟雾袅袅升起,苏蓝点着只烟。

霍游寒也点上了根烟,两只烟的气雾弥漫交织在一起,让他眯起眼停留了片刻的视线。

他坐下来在沙发的另一边,姿势也懒散。

“公事没了,私事有一件。”

“你原来是不是跟胡如很熟来着?”

突然听到高中好友的名字。

苏蓝动作停了一瞬,她转过来,烟雾让她的脸看不清晰,“嗯?”

胡如,高中枪支设计部的部长。

霍游寒扯了扯嘴角:“别误会,我原本也在枪支部,上下几届有时候办聚餐就跟她认识了。”

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了怎么认识的,“她是你那一届的部长吧?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

苏蓝没说话,想起了之前跟钟予翻回高中时候,在社团墙上看到的合照。霍游寒的确在比她大两届的合照里。

掸了掸烟,“她怎么了。”

“发了结婚请柬。”

苏蓝扬了下眉。

“理论上来说,‘你’已经死了。没收到也不奇怪。”他道,“胡如一直在军队,跟我们都没有联系,这次结婚好像也是好不容易挣来的假期。”

霍游寒手一抬,一封精美的卡纸被他扔到了桌上。

“你要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他语调轻松,呼出一口烟,像是不在意。

点燃的烟丝丝缕缕地往上盘绕,烟草气息浓郁。

苏蓝一手支着手里的烟,靠在沙发扶手上了一会儿。

纤长的手指拿起了请柬。

垂眼看了下,她弯起眼睫,笑了起来,“那当然要去。她结婚我肯定得给她随个大的。日子什么时候?”

霍游寒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他说了日期。

“行,正好我还够时间给她挑礼物。”

蓦地听到以前的好友结婚的消息,苏蓝心情很好,笑眯眯地打开了那封请柬,开始欣赏新人的照片。

“啧,竟然还是她高中时候那个对象?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这都多少年了,还真是意外地长情……”

“不过是那个女人,也不奇怪。”

多看了两眼照片。

她踹了旁边的霍游寒一脚,“你最近见过她吗?或者她未婚夫?”

霍游寒任她踹,板着个脸,两眼一翻,“老子怎么见过?军队都不给人进。”

“霍大少爷你要进军队不是很简单?武器库都是你们霍家填充的。”

“那也得上交报告。”

苏蓝对军队规章并不熟,她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她想起了什么。

如果胡如给当时部里的常驻社员都发了请柬的话……钟予应该也收到了?

她了解那个女人,就算知道大名鼎鼎的钟家贵族根本不会参加,胡如照样还是会都发一份。

“——我可是端水大师。”枪支射击部的部长的名言之一,“每个社员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当时这句话说出来,把每个社员都恶心坏了。

——婚礼啊。

苏蓝看着结婚请柬上的花纹。

她对婚礼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跟钟予的婚礼。

不知道想到了点什么,苏蓝陷入了安静。

霍游寒静静地看着她。

手里的眼都快要燃完了,他又呼出一口,才突然说道。

“苏蓝。”

“怎么。”

“你跟钟予到底什么关系?”

苏蓝端详请柬的动作一顿。

浅金色的眸子撩起,微微眯起来,目光投向他。

霍游寒知道她从来不会直面回答她并不想回答的问题。商人的特性,会完美的避开,并且具有攻击性地绕出另一句话。

但苏蓝这次竟然回答了。

烟雾袅绕,唇角勾起,她微微笑着。

“这很复杂。”

每次她跟钟予同时出现的宴会上,两人也会一前一后地消失,苏蓝也并不在意霍游寒会发现。

他知道也不奇怪了。

“怎么,你霍大少爷也喜欢听八卦?”

霍游寒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看她这个反应,他像是血液忽然开始在僵直的身体里流通,苦,又麻木。

他冷哼了一声,一句话脱口而出:“倒也没见你跟别的人睡。”

苏蓝怔了一下。

良久。

烟被摁灭在烟灰缸里。

她慢慢地笑起来,“也是。”

第85章 第85章

Alpha和Omega生存的是两个世界, 莱斐尔从小就知道。

就算联邦新政实施,AO平权被提上纲领, 所有当权者制定的政策都努力地在向平等靠近——但这条规则在贵族世界里并不适用。

皇族, 更是把两极分化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传统,他们说。

废物贝琳达分化成Alpha就是家族高贵的继承人,分化成Omega的他只配做联姻的道具——莱斐尔觉得可笑至极。

明明他什么都比她更优秀。

走廊里远远地传来调笑声, 笑着叫着,还有玻璃破碎声,听起来像是酒瓶被随意砸到了地上, 那群人也不在意,反而爆发出了更大声的笑声。

莱斐尔走在长廊里, 金色柔顺的长发今天被一丝不苟地绑起编好,缠上了象征着皇族的蓝金色丝带。

随着他的走动,发辫也在身后晃动, 轻轻地扫过他的腰间。

吵闹声越来越近, 莱斐尔充耳不闻。

走到他自己的卧室门口,旁边守着的护卫对上他的眼神就低下了头, 并不敢说别的话。

“……莱菲尔殿下。”

看, 就连下面的人都知道捧高踩低。

就算那个废物因为得罪了钟予,被撤下了继承人的位子, 所有人还是更尊重她。

莱斐尔手指僵硬,压抑住隐隐冒出来的怒意,才推开了自己的卧室的门。

“——哟,这不是我亲爱的哥哥吗?”

躺在一群美少年之间的贝琳达, 大喇喇地坐在他的沙发上翘着腿冲他招呼, 脸色酡红,明显是酒肉浸淫久了, 眼下还浮着乌青,

“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又要去见你那些买家?怎么样,谈好了吗,终于有人愿意出钱买你了吗?”

莱斐尔面色沉沉,他手一指门口,“这是我的房间,贝琳达,你给我出去。”

“怎么,坐上继承人之后就看不上你妹妹我了?你以为你能跟我撇清关系么?”

贝琳达拍了拍沙发柔软的靠垫,身子歪倒在上面,红酒瓶被她啪地一下踹倒,酒液浸湿了大片地毯,她完全没有想管的意思。

“你这儿舒服,我喜欢。”

莱斐尔厉声道:“——出去。”

“生气了?”

“你那些六七十岁的买家呢,你还没把自己卖出去?”贝琳达故作恍然大悟,

“哦,我都听说了,你那个婚约对象迟迟不肯答应你——让我猜猜,她是不是看不上你?”

“……”

“就算投怀送抱人家也不要你?”

“……”

“呀,你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她大笑出声,“一个没用的Omega,你要是连身体都让人看不上,还有什么用啊……你们说,是不是?”

她问着身侧的美少年,少年们忙不迭地点头,害怕恭顺地应和。

“是。”

“殿下说得对……”

莱斐尔手指攥紧了,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他想起之前那天晚上的吧台边上,女人对他直白的邀约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扭紧,皱得发疼。

蓝眸因为怒意而眯起,莱斐尔冷冷地看她一眼。

“贝琳达,你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丢掉了继承人的位子。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下三滥的手段你也敢用?居然想到对钟家人下药?亏你想得出来。”他冷笑,“你觉得,就算你得逞了,钟予就会顺你的意吗?你也太天真了。”

“癞蛤蟆坐在井里,能偶尔抬头看到天空就应该觉得庆幸了。想要追到钟予?——你,下辈子吧。”

看到贝琳达骤变的脸色,莱菲尔转过身离开,金色的发辫随着他的动作一甩。

他走出房门前,就听贝琳达在身后嚷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出去就是要去见钟予!”

“想要他支持你上位?”

她大笑起来。

“看来你的野心还不够啊。你不如直接接受那些五六十岁的Alpha!至少他们还对你感兴趣……”

莱斐尔脚步骤然一顿,很快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路过护卫的时候,他抬起眼,冷冷一瞥,护卫赶紧垂下眼,僵直地站直了。

心下怒火与说不清的情绪翻卷汹涌,莱斐尔拳头握得很紧。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什么扎入他的掌心很久,尖锐的疼痛蓦地传来。

展开手指,那一条蓝宝石项链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茫然与怅然若失,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贝琳达说的没错。

如果真为了继承人的位子,他早就应该接受那些恶心的其他候选人——五十岁,六十岁,比他大多少都行,他不在乎。

他不该在乎。

但他却要为了这件事情反而要去求钟予。

女人明艳的那张脸在他的眼前浮现。

蓝宝石项链又被他握进了掌心-

钟宅。

熏香暖融。

装饰典雅的会客室内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淡雅又别致。

如果这种香是行家闻到,肯定会震惊地发现这是种有价无市的古香,向来只能在深有底蕴的家族里还有存货。

而在这间寻常的会客室内,熏香像是常年点着。

这种大手笔,就连皇室出身的莱斐尔,都不由得心里隐隐惊了一惊。

……这就是钟家么?

“……我为我妹妹鲁莽的行为向你道歉。她做的事情没有办法被原谅,我也同样为她做的事情感到不耻。”

白瓷的茶盏被放下在桌上,莱斐尔诚恳认真道,金色的发辫柔顺地垂在肩侧,

“我知道,皇室离不开钟家的支持。如果更换继承人,我也需要得到你的认可。我这次来拜访,也是想向你表达我的诚意……”

话音落在书房里。

对面位子上的人,正安静地喝茶。

纤长的端着茶杯的手如同玉石一般细腻,深绿色的眸子像是湖水映出的一点翠色,眼眸微敛,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他穿着一件扣到领子最高的贵族服制,更显得下颌尖尖,精致矜贵地出奇。

明明对方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但莱斐尔却一点都不敢起轻视的心理,声音压得更轻,更恳切,

“……我不希望给你添任何麻烦——”

“但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如果你,能作为我们婚礼的证婚人出席……”

茶盏在空中微微滞了一下。

冰凉凉的绿眸撩起,凝了他一眼。

那个声音平静,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证婚人?”

三个字被他念出来在唇间,带着微凉的字音。

“是的。”莱斐尔点头,属于皇族的金发在光下熠熠发光,纯净的蓝眸里满是真诚,

“我跟她的婚约是百年前的家族长辈定下来的,本身就是旧世最为正统的贵族婚约,如果你能作为我跟她的证婚人的话……”

话音模糊成嗡鸣声。

正统……的婚约?

手里握着的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滚烫了起来,可能是他的手指忽地冰凉了下去。

拿着茶杯,钟予动作顿了顿。

对面的莱斐尔的声音还在响起,貌美的青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淡淡的绯红浮上他的脸颊,

“实话说,我跟她见过许多面了,我,我很喜欢她,如果能跟她尽快结婚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非常羡慕你当时跟苏蓝小姐的感情……如果可以,我也想嫁给喜欢的人,她——”

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叙述。

“她答应了么?”嗓音清凌,听不出来情绪。

莱斐尔惊讶抬眼。

对面那位黑发的钟家少爷,正看着他。

墨绿色的眼,眸色静静,像是望不到底的潭水。

莫名地,令人脊背窜上一丝寒意。

心下滞了一下,莱斐尔甩开微妙的感觉,谨慎道,“……还并没有。她还在考虑。”

金发皇子面颊含羞,眼眸亮闪闪,不好意思道,

“但如果是你,你愿意支持这个婚约的话,我相信……她也会因为你的祝福很开心的。”

话音落下,房间内寂静无声。

过了良久。

只有熏香的淡淡香气弥漫在室内,除此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静得出奇。

莱斐尔唇角的弧度有些僵硬,他隐约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正想要出声,就听见对面的人开口了。

“我知道了。”

收回视线,他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淡淡地道。

“如果她答应了婚约,”停顿了片刻,

“我会为你们证婚。”

他答应了?!

莱斐尔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惊喜道,“这样再好不过了,谢谢您!——”

如果有钟予当他的证婚人,那一切的阻碍都会迎刃而解。

莱斐尔高兴地厉害,他还说了很多客气的话,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对面的人的冷淡,于是及时打住了话头,提出了离开。

对面的人只是微微颔首。

长睫敛着,遮住了眼眸内映出的神色。

“没事。”他冷漠道。

皇子兴奋地离开钟宅,钟予还在原位。

灌入喉间的茶慢慢滑下,都是凉的。

贵族间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

苏蓝跟那个皇子见面的事情,早就被人拍到过,两方都不是无名之辈,很快,消息就在各种晚宴和宴会之中传遍了整个圈子。

所有想要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那些还没听说的人,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关于那个婚约的无数风言风语。

钟予当然也听到过。

管家欲言又止过很多次。

但只要苏蓝愿意见他,这些钟予都不介意。

他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他可以都当做不知道。

苏蓝最近对他格外温柔,钟予很珍惜,他不想打碎这一面镜子。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去妨碍她。

只要她还愿意见他就好。

但下一瞬,钟予又想到了她跟另外一个人结婚的模样。

眼睫颤了颤,又闭上,又努力地将这个画面移出脑海。

她会跟另外一个人,站在一起,举办婚礼,共度一生。

婚礼上的誓言,婚后的相处,挽着手地出现。

幸福美满。

所有的一切,都是跟另外一个人。

画面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鼻尖有些酸涩,钟予闭了一会儿眼。

但没关系。

如果……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话,无论是证婚,或者是别的任何事情,他都愿意-

深夜,霜寒露重。

钟宅的花园里点上了灯,远远望去昏黄一片,梦里,朦胧又静谧。

苏蓝这次来得很晚。

初秋的都城又开始下雨,她的衣角都带上了潮气。苏蓝把外套脱下递给一旁的佣人。

她推门进卧室的时候,钟予已经睡着了。

巴掌大的一张精致的小脸,埋在枕头里,他的胳膊还紧紧地抱着他问她要来的那件衣服。

身形单薄又脆弱,在床上蜷成了一团,明明屋里并不冷,他却蜷缩着,仿佛能让他感受到暖意的只有怀里那层薄薄的衣料一样。

苏蓝坐下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她伸手过去抱他的时候,钟予发现是她,身体抖了一下,依偎了过来。

钟予的语调很轻,“苏蓝……”

温热的身体贴进她怀里。

微弱的光线下,还能看到他衣领滑落,露出的星星点点的红痕。

全是她留下的。

他睡意朦胧,又不清醒,就凭着本能循着她的气味贴上。

苏蓝摸了下他的头发,黑发柔顺,“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没有。”

钟予轻轻地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她失笑:“这是你今天做的梦?好新奇。”

钟予没有答话。

气息微弱地拂在她的颈间。

“怎么了?”苏蓝又问了一遍。

钟予仰起脸,似乎已经想了很久,慢慢地说,绵密的睫毛湿濡。

“你结婚以后,如果你还想要我的话……”

他难堪地别开眼,声音很轻又艰难,一字一句,

“能不能……让我做你的情人?”

第58章 第58章

在苏蓝来之前, 钟予并没有睡着多久。

没有她在身边,他睡不安稳。但抱着她给的衣服, 把脸埋进带有她气息的衣料里, 他勉勉强强能阖上眼睡着。

睡得不安慰,他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或许是因为下午才见过那个自信满满的皇子。

在他的梦里,苏蓝真的结婚了。

皇族的婚礼一向正式, 宏伟的教堂,庄严的神父,盛大的排场, 它不光是家族之间的联姻,更是全民瞩目的盛典。

在神圣的神台上, 一对新人面对面站着。

他们幸福洋溢,相视温柔。

彩色的玻璃映出来的光让这一幕如梦似幻。

背对着他的青年金发垂顺,细致地绑了蓝金色的丝带, 而他的发尾则被他对面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捏在指间环绕玩弄。

亲昵又肆意。

钟予感觉自己气息都变得缓慢, 心脏像是被人捏住,跳声也微弱。

他敛下眼, 发现自己正穿着浅色的长袍, 衣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

这是属于证婚人的服制。

恍神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出现在自己是为了什么。

……苏蓝的婚礼。

彩色玻璃洒下的光落在他鞋尖前的地板上, 钟予走入了光里。

万众瞩目之下,他来到那对新人前。

金发青年面目模糊不清,脸上洋溢着绯色,轻声跟他问好。

钟予的目光只落在他对面的女人身上。

似乎意识到了他的靠近, 她转过来。

婚礼打扮的苏蓝尤其明艳, 一张脸的轮廓清晰又绝美,那双浅金色的眼望着人的时候, 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谢谢你来见证我的婚礼,钟予。”她笑着说。

钟予心脏都要停了。

然后,是翻涌而起强烈的抽搐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里说出来,带着压抑着的冷静。

“不用客气。”

轻飘飘的。

神父威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念出的诗句抑扬顿挫,带着古老的发音。

钟予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对新人跟随着神父念出誓词,他的心都在一点一点纠紧,茫然地被水淹没。

因为有证婚人的环节,最后的宣布需要由他来进行。

钟予麻木地走过去,接替了神父的位置。

他也跟着神父的话念道。

“我现在宣布——”

他说:“我现在宣布。”

“你们二人——”

他说:“你们二人。”

“——正式成为伴侣。”

钟予麻木地张口:“正式……成为伴侣。”

声音很轻,很轻,散在空气之中。

他看见了苏蓝亲吻她对面的人。

在嘴唇上,不是在嘴角。

但当初他在婚礼上得到的那个吻……也只不过是在唇角而已。

她捧起那张脸,轻柔地亲吻她的爱人。金色的发丝缠绕在她的指间,闪着柔和的光。

钟予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眶烫又热,泪都要滚下来。

但他克制住了。

这是她的婚礼。他不会哭。

他希望她一切开心。

亲吻完了她新晋的伴侣,苏蓝转过眼来,看向了他。

钟予勉强冲她露出一个笑。

似乎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她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来,摸上了他的脸。

温热的触感传来。

钟予身体一颤,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怎么脸色差成这样?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听医生的话?”

她温柔地问,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钟予,我怎么跟你说的?要听话。”

她身侧金发青年的手,还拉着她的衣角,静静地跟她站在一边。

钟予觉得水雾都漫上视线,他努力地克制了泪水,没有掉下来眼泪。

她还是好温柔。

在梦里对他也很温柔。

“嗯。”他点头,听到自己说,“我会听话的。”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苏蓝。”

“那就好。”

她微笑起来,“钟予,你很乖的,我知道。”

她的手指顺过他耳边的碎发,将发丝拢到他的耳后。

然后她退后一步,拉起她伴侣的手,金发青年面色羞红地被她牵走,两人就这样从他面前离开。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神台上。

钟予仰起头,看向神明的雕像,它带着慈悲又冷酷的笑,无悲无喜地凝视着世人,回望着他。

钟予他怔怔地想。

如果能留在她身边的话。

神明的话也不会管用。

他像是推门见到了曼妙春夏的旅人,再也没有办法退缩进自己黑暗又不见天日的谷底了。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温柔……已经没有办法再离开她了。

钟予闭上眼,安静又缓慢地想。

梦里的他,转身大步追上那离开的两人。

他拉住了苏蓝的另一只手。

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滑入,手指弯起,十指相扣。

相牵的手,被他身上宽大的袍子遮住,像是无法见光的罪恶。

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好,他都要待在她身边。

……

“你结婚以后,如果你还想要我的话……”

“能不能,让我做你的情人?”

钟予轻声地,认真地问。

夜里昏暗光线的卧室内,话音静静地落下。

苏蓝抱着他,像是被他的话惊讶到了。

她凝视着他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

她说:“钟予,你是钟家人。”

地位矜贵无比的钟家人,去做婚外情的情人——这是连那些八卦小报都想都不敢想的惊天秘闻。

但钟予轻轻摇了摇头,他就这么睁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乞求道。

“可以吗?”他说。

“我不会打扰你的婚姻,公开场合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没有人会发现。”

钟予定了定神,

“我会学习做一个很好的情人。我也会学,很多的方法……”他声音又轻了些,直直地望她,

“我会努力,取悦你。”

咬了下唇,钟予望她,“可以吗?”

苏蓝定定地望着他。

让一个钟家人做情人——更何况钟予名义上还是丧了妻……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她挑上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你怎么突然想得这么远?”

钟予长睫微微垂下,“能不离开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她摸了下他的脸。

皮肤细腻,还有些微凉的潮意,钟予之前应该掉了眼泪。

“在我结婚之后也愿意?”

“……嗯。”

“看到我跟别人亲密也愿意?”

钟予在她怀里的脊背抖了一下,他还是轻轻地点头:“……嗯。”

“如果我跟我夫人关系很好呢?”

“夫人”这个词一出来,钟予整个人都僵硬了。

像是戳到了他的什么心迹,钟予手指攥紧,呼吸又轻又急促,像是摇摇欲坠的羽毛,脆弱地快要折断。

钟予抬起脸的时候,眼眶都已经完全红了。

本来他才是她的夫人的。

但他还是忍着泪水,认真地冲她点头,“那样的话……只要你还要我,我也愿意。”

房间内寂静。

良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钟予。”

苏蓝抬起手。

啪。

她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他额头白皙又光洁,就这么弹了一下,立马浮起一个微红的印子。

绿眸都睁大了,还带着迷蒙的水雾。

“……疼。”

完全没意识到她会这么做,钟予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苏蓝无奈地道:“虽然让你做我的地下情人,在某些方面我觉得还挺有趣——”

“但目前来看,你还没有这个机会。”

她感觉她再不解释,钟予真的一意孤行要为做她的情人准备了,看起来可怜坏了。

也不能欺负他到那种地步。

钟予还是傻傻地看着她。

“苏蓝,”他慢慢道,“可是,他的长相是你喜欢的类型……”他仔细看过了。

苏蓝有点头疼。

“……我没有要结婚,钟予。”她说。

“你说的是跟皇室的婚约吧?”

像是看他表情呆愣在那里,苏蓝又补充了一句,她单手揉了下太阳穴,“订婚信物那条项链我已经退回去了。我说了我不感兴趣。”

她重申,也望进钟予的眼眸,一字一句。

“钟予,我没有要结婚。”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身体都开始发抖,他依偎过来,双腿跨坐在苏蓝身上,就这么上身贴近她抱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岸边。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侧,冰凉又湿漉漉的。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不管。”

钟予小声道,带着颤,“苏蓝……你结婚了,我也要待在你身边。”

“你答应我了的……你不会不见我的。”

钟予难得语气带着这种软软的嗔,苏蓝有些惊讶,像是可怜的小猫委屈巴巴地撒娇了起来。

“好。我不会不见你,我说过的。”

她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手指抚摸着他的后颈那块柔软的皮肤,不出意外地感到怀里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但钟予,你之前说,要学什么方法取悦我来着?”

钟予僵了一下。

他撤开一点脸,脸上已经全红了。蝶翅似的绵密长睫扫过她的脸颊,有一些酥麻的痒意。

似乎没想到她还记得,他支支吾吾,没说出话。

苏蓝惊讶,“不会是因为我不让你当情人了,你就当之前的话没说过吧?”

“不,我……我没有。”

钟予头垂了一点,脸红得更厉害了。

苏蓝道:“你自己过来的。”

“我……”

钟予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样跨坐在她腿上的姿势,太过惹人遐想。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又被她抓住腰际按了回来,钟予下意识地去推她的肩,手一滑,推在了她身后的墙上,上身又贴进了她的怀里。看起来就像投怀送抱一样。

这么一来,就隔着布料磨蹭到,钟予没忍住轻叫一声,随即整个人一抖,浑身都烫了起来。

苏蓝不置可否:“这么主动。”

她压低他的脖颈,在他那柔软漂亮的后颈皮肤上,径直就咬了下去。尖锐的牙刺破腺体,毫不留情地侵略占据他的气味。

很久没咬他了,她真的很怀念玫瑰的香味。

不一会儿,钟予眼神迷离,身体软软地趴进她的怀里。

他觉得浑身难受,无意识地自己向前蹭着,隔着丝绸睡衣的布料他怎么都不得章法,委屈地要命,撑在墙上的那只手,也都快撑不住,一直往下打滑。

苏蓝。他哀软地叫她的名字,眼尾湿红。

苏蓝就笑吟吟地注视他动作,兴致很高的样子。

似乎是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钟予眼睛闭了闭,他慢慢从她身体上撤下去,向下缩进了被子里。

苏蓝猛地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然后又将他按近了自己。唇舌柔软,温暖湿热,钟予很努力地讨好她,被怎么对待都不介意。

他眼睫上带着湿濡的气,微微撩起眼,那双绿色的眸失神又湿漉漉的,在夜里闪着灼热的光。他全部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钟予又重新趴进了她的怀里。双膝在她身侧跪着,他直立起上身,将衣摆卷起,自觉地咬入自己的齿间。夜色之下的娇红格外惑人。他送上前了一点,到了她的唇边。

苏蓝就晾着他,任他动作。

钟予见她只是带着笑看着他,眼睫颤抖,羞耻地都快哭出来。他咬着衣角的唇齿含含糊糊带着哭音乞求。终于,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脊背,将他压向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的钟予瘫在被子之间,黑发全部沾湿在脸上,白皙清冷的脸上全是病态的潮红。

他手指动了动,无力地慢慢移过去,覆住了苏蓝的手,她反握住他,十指相扣。

钟予慢慢叫了她一声,“苏蓝。”

他抓紧她的手。

“嗯?”她顺了顺他脑后的头发。

“我真的好喜欢你。”

钟予轻轻蹭过来,慢慢地用脸蹭着她的手背,满足地像得到爱护的小猫。

苏蓝微微怔住。

“喜欢……好喜欢。”

“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我最喜欢你了……你知道吗,苏蓝。”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一直……一直……”

钟予一遍遍自言自语着,幸福地弯着眼,困意浓浓袭来,他浓密的长睫扇了扇,还是困倦地垂下了。

被她的气息环绕,钟予安心地侧着脸趴着,脸颊贴着她的手,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夜里寂静。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在钟予睡着之后很久。

一只手拨开他额头沾湿的头发。

感受到了她的接近,钟予无意识地向她的方向蹭了蹭,极其地依恋与依赖。

飞蛾扑火。

不知道为什么,苏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个词。

她的动作一滞。

浅金色的眼眸低垂注视他,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予。”

苏蓝垂下脸,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

钟予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最后,睡得太久,他是被管家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茫然地醒来,下意识向旁边投去视线。

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她不在。

心下凝滞了片刻,不过钟予已经逐渐习惯了。

他尽力不去想,撑起身体,静声道,“怎么了?”

“少爷,已经过了吃药的时间了。”管家在门外说,有些停顿,“而且……苏少爷来了。”

“苏梓?”

“苏少爷已经来了挺久了,现在正在客厅里。”

钟予刚醒还有些不清醒,脑海里停滞了一瞬,才忽地想起来,苏梓跟他要见面。

事情都交给苏梓接手之后,苏梓还是时不时需要他的指点,偶尔仍然会登门拜访。

似乎说好的是今天上午。

钟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天光大亮的午时了。

“我等下就下去。”

说完,他起床走进浴室,浴室的门关上,将管家的下一句话关在了外面,水声哗啦啦响起,钟予并没有听见。

等他换好了衣服,走下楼的时候,才怔然站住了。

偌大的客厅里,富贵温香。

一个红发少年头发凌乱地站着,红发乱糟糟地顶在头顶,还有几缕夸张地翘着,明显刚刚他自己胡乱地揉了一通,揉得一片狼藉。

听到下楼的声音,少年转过来,一脸惊惧慌张和不敢置信。

“姐夫,你,你快告诉我——”

钟予走下来。

苏梓三两步走近他,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压低了声音叫道:“——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一早就在这里?还从楼上下来?她过夜了?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被抛出,嗓音很低,像是怕谁听到一样。

……她?

钟予这才发现,少年挡住的身后的那个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影。

黑发女人姿势优雅,正在喝茶。

她的双腿交叠,云淡风轻,慢悠悠的,仿佛少年的夸张举动完全没影响她一样。

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撩起眼回望,似笑非笑。

她……没离开?

钟予视线停留住。

手指拢进掌心,钟予听见苏梓忽地又惊叫了起来。

这回他声音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

“钟予,这是!这是什么?!——”

少年像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没忍住叫出了声,他的手指指着他,“这是什么痕迹?!你们,你们昨晚做了什么——钟予,你们俩是不是——”

这时候,一只手轻松地拎开了他。

“让让。”

苏蓝说,她很淡定地把少年拎到一边,走过来到钟予面前。

看到钟予脖颈上那一枚露在外面的嫣红吻痕,她动作自然地为他拢了拢领子。

“药吃了吗?”她温声问。

钟予怔怔看她,轻声道,“刚刚吃了。”

“那就好。本来应该早点叫你。”

“……没关系。”

看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和对话,苏梓只觉得自己像是活生生被雷劈了一般,头震惊地都要炸开。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第59章 第59章

客厅里, 两人正温声对着话。

而他们身旁站着另一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直直地盯着这两个人, 仿佛灵魂出窍。

苏梓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过夜,吻痕,亲密的接触……还有这明显关系非常微妙的对话……

他们是睡了——

是睡了对吧?!

苏梓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恍惚地漂游, 他腿有点软。

这两人中,一个是对她姐姐情深无悔的姐夫。

——虽然苏梓知道自己以前讨厌过他,但这两三年过去, 钟予一直为姐姐守丧,打理姐姐的遗产, 还悉心教导他……苏梓已经对他完全恨不起来了。

非要说的话,苏梓虽然嘴上不提,但内心其实有点敬畏他, 甚至还很听他的话。

而另一个, 是他半年多前认识的跟死去的姐姐很像的人。

虽然难以宣之于口,但苏梓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的悲伤找到的一个出口。他把她当做姐姐一样依恋, 一样撒娇, 甚至还有些难以言说的隐秘心思……像是只有午夜开放的花一般,那些情愫都全部被寄托在了她身上。

苏梓愣愣地看着。

然后……这两个人, 在一起睡了?

他的姐夫,和这个跟姐姐很像的女人——睡了。

“……钟予,”

苏梓神思恍惚,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把她当姐姐的替身吧?”

话音一出。

房间里忽然寂静无声。

像是这一声把什么东西打断了。

另外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都缓慢向他看过来。

古怪的气氛蔓延。

钟予:“……”

苏蓝:“……”

“我就知道!”

少年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他怒叫起来,“替身, 你居然把她当姐姐的替身!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姐姐才死了多久你竟然就找新欢?”

“姐姐要是地下有灵看到你这么做肯定会气——”

苏蓝看不下去了,她走过去揽住苏梓的肩膀,“……阿梓,消停点。”

少年惊怒地转头:“你叫我阿梓?!只有姐姐可以这么叫我!”

他又猛地转向钟予,“钟予,你居然把这种事情也告诉她!你真的把她当替身要让她取代姐姐的位置,你不可以跟她在一起——”

苏蓝:“……”

苏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

少年愤怒地在她手掌之下动着嘴唇,无声地怒叫,奋力挣扎着,“你!唔?你力气……?!”

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先带他出去转转。”

苏蓝跟钟予对视一眼。

钟予微微点头,“好。”

“一会儿见。”

“嗯。我做好饭等你。”

两人温和地说完话,少年还在她手下试图挣扎,苏蓝就维持着这么一个胁迫的姿势,拖着苏梓一路出门去了后院。

“你!唔……你做什么……放开!……”

花园里还在工作的佣人们见到他们两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离开了,给他们留了空间。

……

午时阳光正好,花园里的花还留存着夏日的艳丽,钟予透过窗看见那两人的身影,视线停顿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下楼去了。

管家本来跟在他身后,此时也在窗前站定了一会儿。

花园里,苏梓少爷本来还在大力挣扎着,但似乎苏蓝小姐对他说了什么,少年忽然整个人僵直了,边摇头边后退,苏蓝小姐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拎回来,又说了几句。

反复一来一回好几次,最后少年猛地卡壳了一般站定了,像是画面的一帧被定格,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消化不过来。

有佣人在叫管家,管家扭过头,应了几句。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管家看到花园里苏梓已经嚎啕大哭地抱住了苏蓝小姐,哭声震天,隔着玻璃管家都感觉能听到他的分贝。

管家:“……”

他吩咐其他佣人:“把窗户都关紧一点。”

“好的,我们这就去。”

吩咐完了,管家又看了一眼,揉了揉耳朵叹了口气,去忙别的事了。

……

花园里。

半小时后。

午间的阳光将花圃里的花的香气都烤得暖融融的,浓郁的香味扑在鼻间。

苏梓完全闻不到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肝肠寸断,哪里管得上花香不香。

“呜呜……呜呜呜姐姐……”

“好了好了,阿梓,别哭了。”

苏蓝拍着他的背。情况特殊,她难得允许苏梓待在她怀里,苏梓哭得没完没了,抱着她就不撒手。

“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少年哽咽道,他八爪鱼一样抱着她,手臂环着她的脖子,长腿也想要缠上去,

“你不可以再丢下我了!……呜呜呜……”

苏蓝又拍了两下他的背。

少年红发被风吹得凌乱,她揉了一把,另一手把他试图勾上她的腰的腿扯下来。

“好了,好了,我不是现在活得好好的吗。阿梓,我没有丢下你。”

苏梓“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苏蓝:“……”

苏梓这个在她面前哭起来就停不下来的毛病,过了几年还是改不了。

没办法,苏蓝拖着他坐上了花园里的长椅,让他慢慢哭。

“姐姐,姐姐……呜呜呜……”

哭声不断,苏蓝肩膀和胸前的衣服布料都全被打湿了。

苏蓝干脆就心神放空,任他把自己当抱枕缠着。

苏梓哭了好久一会儿,终于哭得有点累了,他哭声小了一点下去。

然后他好像终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抬头:“姐姐!姐姐!!”

“……怎么了。”

“你,你跟钟予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昨天——”

“……”

苏梓感觉自己不想听到她回答,赶紧捂紧了自己的耳朵,“不行!我不要听!你不要说!你不要告诉我!”

苏蓝:“……好,那我不说。”

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兀自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抬头又问了,“等一下,等一下,钟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苏蓝想了下:“几个月前吧。”

苏梓炸毛了:“哈?!几个月前?!这么早以前就——就——”

少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那个远行,钟予那次出远门,他难道是跟姐姐在一起?!”

苏蓝:“对。”

苏梓悲愤:“怎么可以这样!!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呜呜呜呜呜……”

苏蓝心想你的确是最后一个发现的人……还是她主动告诉的。

眼见着少年又开始大哭起来,苏蓝揉了揉他的红发,安慰道,“好了,阿梓,虽然他知道的比你早,但我一开始见你的时候要比他早。”

抽搭顿时停止了:“——早了多久?”

苏蓝:“……也是早几个月吧。”

少年雨过天晴:“那还行,我好受多了。”

苏蓝:“……”

看了看点,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苏蓝准备起身回去。

阿梓跟着她起来,黏黏糊糊地挽着她的手臂,怎么都不放手。

苏蓝本来想把他拎开,但刚一动手,少年嘴巴一扁,豆大的眼泪就掉出来了,哇哇地又要哭。

苏蓝沉默了几秒,干脆让他黏着了。

少年又恢复了幸福的模样,笑靥如花地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往前走。

坐进餐厅的时候,苏梓还非要黏着她坐。

“我要跟姐姐坐。”

少年朗声宣布道。

苏蓝头疼:“跟我坐也行,你给我从我腿上起来。”

“不嘛,姐姐,我想跟你黏着……”

苏梓搂着她的脖子,刚还想撒娇说点什么,一转眼,就对上了侧边瞥来的一双冰凉凉的绿眸,话音戛然而止。

苏梓心一抖。记忆里的害怕还在,他吓得下意识就想往后缩。

——不对!

他怕什么?!姐姐都在这里了,他干嘛怕钟予!

钟予还是那个跟他抢姐姐的人!

苏梓突地转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又向姐姐黏糊糊道,“姐姐,让我在这里待着嘛……”

苏蓝直接把他拎了起来,又揪着他把他拎到了长桌另一端的椅子上。

“你坐这里。”她说。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位子,和长桌另一头的那两人的位子,委屈坏了,“我不要坐那么远,呜呜呜,姐姐,我要跟你坐一起……”

苏蓝懒得理他,走回去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少年刚想腆着脸起身追过去,对面一道冰凉的目光投来,苏梓下意识地又给坐下了。

坐下了,他才又反应了过来。

他怎么又听了钟予的话?!

都怪这两年……他都已经习惯了钟予的话……都快变成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苏梓怨气十足地看向长桌对面的两人,他们两人正聊着天,姐姐端起了一杯酒,说着什么,而钟予唇角微抿,也难得地有笑意。

气氛融洽。

气死他了。

苏梓气到太阳穴都开始跳得疼,他愤愤地拿起刀叉,去切自己盘子里的牛排,银刀撞在餐盘上叮当作响。

屮,还居然很好吃!-

餐桌的另一头,苏蓝正在跟钟予聊高中射击部部长婚礼的事情。

“……真没想到,胡如跟她高中时候的那个小对象竟然还在一起。”

虽然部长那女人去了军校之后就几乎失联了,但毕竟是她以前多年的好友,苏蓝还是决定过去给她送份礼物。

“还是军婚,真不容易。”

苏蓝抿了口酒,浅金色的眸移向钟予,“你收到请柬了么?”

钟予微微点头,“收到了。”

钟家收到的各类活动的请柬五花八门,雪花飞扬一般,钟予一般并不关心,但管家会将那些重要的请柬递到他的桌上。

与苏蓝有关的,就是重要的。

“你准备去么?”

苏蓝“嗯”了一声,随意道,“我没请柬,估计只是跟人进去到场送个礼物吧。”

顿了顿,她抬起眼,笑了起来,“钟予,我记得她的小对象还是你的狂热粉丝,你如果去了,估计他会激动地要命。”

想起来高中时候,胡如的男友每次跟胡如说是要来看她,但其实都跑训练场去偷偷看钟予的事情,苏蓝就很想笑。

尤其是部长胡如那张愤恨又心如死灰的脸,实在是太滑稽了。

想到这儿,苏蓝又想起了高中时期的钟予。漂亮又单纯的玫瑰。

她看向一旁的钟予,伸手过去,捏住了他的下巴抬高,仔细地打量起来。

钟予没预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拿刀叉的手都僵住了,“苏蓝?”

苏蓝心想现在的钟予的长相,和那个时候还真没有太大变化,长开了一些,反而更蛊人诱惑了。

因为昨晚的亲昵,他那张漂亮的脸上还带着浅浅一层的潮红,鸦羽似的长睫颤动着,似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有些慌张。

红唇微微张开,惹起人想要采撷的欲望。

“苏蓝……”

苏蓝正要贴近一点吻上他的唇的时候,就听长桌另一头突然传来“啪啦”一声脆响。

苏梓的刀叉都拍在了盘子上,他震惊地站了起身,手指着他们俩。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你们不可以亲!!你们不能亲!!”

苏蓝:“……”

她都忘了他还在这儿了。

少年丢下自己的餐巾,三两步跑过来到她跟前,抱住她的脖子就开始呜呜呜,“姐姐,姐姐你不要抛下我,呜呜呜呜……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

这话很耳熟,好像不久之前才听过。虽然不是对她说的。

苏蓝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开了一点自己,转头问钟予,“你吃好了么。”

钟予优雅地用餐巾按了按唇角,“嗯。”

“那我们走吧。”

“好。”

眼见着两人离开了位子就要走出门,苏梓慌了,“你们要去哪?!我也要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没人理会他。

苏梓一直追出去,追出了大门,眼睁睁看着两人上了车,车门在他眼前啪地一下关上。

“姐姐,钟予,你们——”

漆黑的轿车扬长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苏梓要疯了,他疯狂揉了一通自己的头发,正要打电话叫自己的车,一转身,就撞见了管家。

管家带着恭敬的微笑:“苏少爷。”

“!你来的正好,你快告诉我他们去哪了?我马上追上去……”

“苏少爷,您的报表还没看完吧?”

“……”苏梓傻在原地,“报、报表?”

“是的。”管家毕恭毕敬,“您今天来不是要让钟先生帮您指导下一步么?”

“是倒是,但……”

“钟先生给您准备好了新一季的报表,需要您在今晚之前看完。”

苏梓惊叫:“他是故意的?!!”

管家微笑:“您说什么呢,钟先生都是为您好。毕竟,这些产业原本也是属于苏小姐的不是么?”

“您也不希望——苏小姐失望吧?”

“苏小姐”三字一出来,苏梓就如遭雷劈地蔫了。

“今晚苏小姐还会在,您想,万一她听到您连这些产业报告都不熟悉……”

“我,你!……你别说了!”

一头红发蓬松地招摇,少年内心天人交战了一通,还是败下来了,丧着脸往房子里走,“有什么报表,都给我拿来吧……”

“没问题,苏少爷。”

……-

车内的挡板升起,前后分隔成了两个空间,司机完全听不见后面的动静。

车座上,钟予被苏蓝摁在座位上,他仰起头跟她接吻,他面色潮红,衣领凌乱,喘息急促,分开之后,唇间还隐约地连着一道银丝。

“苏蓝,别在这里……”钟予断断续续地道,但是明显说得晚了,他的腰已经被她抱了起来。

“谢谢你陪我去挑礼物。”苏蓝说,“我很感激,这是谢礼。”

回应她的只有只言片语的语句,因为太过细碎又掺杂了轻声的尖叫和努力压抑的吐字,她都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钟予?”

钟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趴在那儿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紧闭着眼眼尾潮红地厉害。

车窗上撑上了一只漂亮纤长的手,手指无力地张开收拢,不断地撞着车窗,又不断地往下打滑。

街道上,有路人好奇地一瞥而过,但车内的一切都被遮掩在单面透光的车窗玻璃之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钟予却能看清外面的街景。

“我知道你今天很忙,但还抽时间出来陪我挑礼物,我真的很感激。”

“别……”

苏蓝话音很真诚,慢悠悠地,“你的话跟你自己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啊,钟予。”

“这都第几次了?”

那只贴在车窗上颤抖的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牢牢地扣住了手腕。她带着钟予的手摸上他自己的嘴唇。

顺着唇角流下来的,都是他自己的津液。

柔软的舌尖吐出来,她强硬地握住他的手指,探入他自己的口腔,搅动着。

苏蓝还在问问题,“你觉得给部长的礼物,挑什么比较好?我觉得挑一把枪应该不错,毕竟听说那个女人去做枪手了,www.youxs.org,还是送一把大枪?”

钟予完全没办法回应她了。

没得到回答,苏蓝也不在意,自言自语道,“www.youxs.org,这样比较好方便携带。听说军部那里的要求比较多,似乎还要登记。www.youxs.org。”

“没关系,等下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看。”

苏蓝看了下车窗外的景色,捂住了钟予的嘴,按下了通讯键,对司机说道,“麻烦等下往右边那条路开,绕个路吧。”

司机:“小姐,但那条路的路况不太好,可能会很颠簸。”

“没关系,就开那条路。谢了。”

“好的,小姐。”

通讯键放开。

车头一转,拐上了右侧的那条没修好的路。

钟予压抑着叫声,抱紧了她的脖颈。

离目的地还有半小时。

第70章 第70章

“砰!”

一枪开出去, 拿着枪的那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毫不意外的脱靶。

一旁的工作人员脸白得像纸,欲言又止了很多次, 还是托上了另一把新的枪, 用来更换。

“没力气?”

苏蓝从钟予手里抽走刚刚那一把枪,掂了掂重量卸掉了弹匣,放回到了托盘里, “那换一把?”

钟予眼睛红红地向她睨来。

他接过了新的枪。

苏蓝托起钟予拿枪的手,“来,慢一点, 再来一次。”

发抖的双手被她的手托着,钟予按下扳机, 又开了一枪。

“砰!”

这次好多了——两环。

“聊胜于无。”苏蓝安慰他,“总比没有好。”

钟予侧过脸来,又轻轻地瞪了她一眼。像是小猫爪子似的, 勾了一下人。

苏蓝终于没忍住弯起唇角, 她挥手让旁边的工作人员退下了,自己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枪唰啦拉了一下滑套, 空弹夹落到地上, 发出叮铃当啷的响声。

枪被递到他手边,“再试试?”

“……”

见钟予干脆别过脸去不理她了, 苏蓝知道之前欺负他欺负过头了。

“这次不算,你还没力气。”她道,“下次等你好好休息了,我们再来玩。”

钟予这次终于开口了, 嗓音带着哑, 嘴角还有些撕扯的小小伤口,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 “……苏蓝,你说的。”

他抬眼看她,绿眸里又羞又气,“下次不要在车里了……好不好?”

隔着车窗,虽然知道隔音很好,但他总担心会被人看见……或者会被人听见。

但钟予也知道,每次这样只要苏蓝稍微哄一下,他就没办法不听她的话了。

之前也是,明明车都已经到了,他们还又在车里呆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

车内一片狼藉,滑腻都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淌落,最后下车的时候,钟予差点虚弱地没能站稳,被她一路搂着腰上的台阶。

她居然还拉着他试枪。

苏蓝就是……欺负他。

果然,苏蓝听了他的话,只是扬了一下眉,“车上吗?我们下次再说。”

那就是没得说了。

钟予咬了下唇,别过脸去了。

www.youxs.org,选了个还没正式问世的概念款,让人把枪装起来,准备当做胡如的结婚礼物。

挑好了礼物,两人就要返程。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蓝突然定了定脚步,转头看向钟予,“你还稍微有点力气吗?”

钟予吓了一下,表面上没有显现出来,他抿了抿唇,问:“什么?”

不会是,不会是还要……

看到他表情略显凝滞,苏蓝笑了出声。

“钟予,要是你那么想,我们的确也可以做这个。”

与此同时的,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翁鸣声。

一人跨着一辆造型极其酷炫的机车驶来,停下在了他们面前。

“——但这次我问的还真不是。”

纯黑色的机车像一只潜伏在丛林之间的猎豹,体型流畅锋劲,在傍晚的黄昏下隐隐闪着流光。

骑车的人下来,恭敬地对苏蓝鞠了一躬,就退开了。

苏蓝递给钟予头盔,“怎么样?还有力气抱着我么。”

知道他自己误会了,钟予耳朵尖都羞红了,他躲开了她的视线,兀自接过头盔扣上。他点了点头:“嗯……有。”

跨上机车,钟予停顿了一下。

伸出的手凝滞在半空中,忽地被一只手抓住,带着环上了她的腰,“抱好一点,钟予。”

感受到手臂之前她韧劲的腰,钟予脸都在发烫,他闭了闭眼,收紧了一点手臂。

“谢……谢谢——啊。”

机车开始行驶,钟予没忍住惊叫了一声。头紧紧贴上了她的脊背。

“你真的得好好抱紧我。”

苏蓝恣意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来,带你兜风。”

话音落下,感受到钟予又紧了紧的手臂,苏蓝翘了翘唇角,下一瞬,机车忽地提速。

初秋的风飒飒,扑面而来。

苏蓝享受这种破开风口的感觉,全身漆黑的机车一个漂亮的流线型拐弯,驶上了靠近海湾的路。

正值傍晚的黄昏时分,远远望去,落日熔金,像是化掉的金箔细碎地流淌进海面,波光粼粼的一片。

天空宛若染红的丝绸,从海的那一头蔓延到天际,猎猎地抖散了丝雾一般的云。

好美。

风刮得很急,但大多数被苏蓝挡住了,钟予并没有感觉到太强烈的风。

他怔怔地侧着脸,望着眼前落日的海景。

心怦怦跳地比风的速度还要快-

这条是苏蓝最喜欢的骑机车路线。

也是她第一次带人骑着条路。

机车最后拐上了一个无人的码头。

车停在路边,他们两人走上铺进了海里的路上。

长期没人来往,木板路上都随处散落着沙砾石子,踩上去吱呀作响。

苏蓝踢开一颗石子,她散开脑后的头发,长发披肩而下。

“这个地方还挺少人知道的。”

苏蓝心情很好,“我看上去像不像把你拐走了?你现在打电话叫救援还来得及。要等真走进去了,就真的一个人都没了。”

钟予轻轻撩起眼,“道路监控里我没有反抗。我们这样勉强能算……”他停顿了一下,“私奔。”

苏蓝微微一笑,她捏了捏钟予的脸,“能把你一个钟家人骗来和我私奔,也算值了。”

“但你怎么这么好骗,钟予?”

钟予的心又急促地跳起来。

苏蓝收回手,唇角弯了弯,“你身价这么高,估计很多人面对几十年牢狱都跃跃欲试——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带那么多保镖?”

“嗯。”钟予在她身边跟她并排走着,“很小的时候,我偷偷从家里溜出去……差点被绑匪劫持。从那之后,身后就一定要跟着人了。”

“难怪。”

过了一会儿,苏蓝扭头古怪地问:“你怎么从钟家溜出去的?”

钟家主宅在城郊的山庄,下山路蜿蜒又绵长,更别提钟家还有那么多保镖护卫。

“我……躲进了家里车的后备箱。”钟予移开眼,声音越说越小,“他们都不知道,然后开车,我就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去了城区……”

“——后备箱?”苏蓝真的惊讶了,“钟予,你小时候明明看起来那么乖!”

钟予这回直接把脸别开了,耳尖烫红。

钟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在第一次见她之后一直在想她……终于某一天决定要偷偷溜出去见她的事情。

最后钟予的确见到了。

在口袋里塞好了早就准备的地图,小钟予一路磕磕绊绊地对着地图认着路,本来想从车里翻出来之后去找苏家位置,但路途比他想象地要远。

虽然路上也有好心人提出要载他一程,但都被小钟予礼貌地拒绝了。

不能上陌生人的车。

小钟予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约的防范意识。

但意外地,像是一个上天的巧合一般,他走得腿累,拐进了一个公园歇一会儿,竟然见到了正在跟朋友们呆着的苏蓝。

“……苏蓝你呢?”

“我记得上次隔壁班那对双胞胎才跟你表白,如果要娶一个做老婆,你喜欢哥哥还是弟弟啊?”

钟予刚想过去跟她打招呼,但听到这句,又停了下来。

苏蓝黑色的头发绑了个马尾,正背对着他撑着手跟朋友坐在小坡高处聊天。

“漂亮的我都喜欢。”小苏蓝歪了歪脑袋,“不如两个都要吧。”

“不行不行,联邦不给这么做!”

“没关系,那就一个做老婆,一个做情人不就行了。反正双胞胎长得一样,轮番带出去也看不出来。”

其他人幼小的心灵都受到了震撼,“还能这样?轮番换?”

“嗯!”苏蓝点头,“当然了!只要他们愿意就行。”

“双胞胎怎么会愿意?”

“双胞胎跟我提出来的。”

“???”幼小的心灵再次震撼。

“不过……说真的呢?”

有一个女孩子弱弱开口,“苏蓝,你要是有个老婆,你想要什么样的?”

其他人唰地一下目光集体投到了苏蓝身上。

苏蓝想了想,“那肯定是越漂亮越好。”

“其他的呢?”

“那可就太多了。嗯……我喜欢Omega,首先得是个Omega。”

一旁父母都是Beta的小孩都失望了起来,父母双方有一方是Omega的眼睛都亮了亮。

“还有呢还有呢?”

没想到他们真的追问,苏蓝也没多想,随口报了出来。

“那就……会做饭吧,我口味挑剔,最好是我喜欢的口味。爱好也挺重要的,我最近挺喜欢射击,那至少得会玩枪吧。还有其他的……”

苏蓝仰了仰头,“那就乖点吧。乖乖巧巧的Omega,多可爱。”

小钟予在她身后的树丛里,认真地听着,一边点头一边默默记了下来。

Omega,做饭,枪……还有乖乖的。

他记下了。

……至于漂亮。

小钟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担心。

虽然家里长辈都说他好看,但他们会不会是骗他的?

苏蓝……苏蓝会觉得他漂亮吗?

越想越担心,钟予本来想上前打招呼的心思也有点退缩,万一……万一她现在见了他,觉得他不好看怎么办?

大人们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的。

刚向后退了两步,钟予就被个陌生人抓住了。

……

之后的事情钟予都不太记得了,钟家的人脉网络实在是太强大,那个绑匪还没走出公园就被钟家的人扣下了。

回家之后父母抱着他又哭又笑,立马决定要让他以后出门都带上一堆保镖,除了学校之外,这些人不可以离开他半步,必须完全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他们忙碌的时候,钟予小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钟父钟母还以为他被惊吓傻了,拉着他嘘寒问暖。

最后小钟予抬起头,只问了一句,“我……算漂亮吗?”

“……?”

小钟予又说了第二句:“我想做一个……很乖的新娘。”

他想做她的新娘。

钟父钟母开始惊恐,纷纷开始给家庭医生打电话叫他们再回来一趟,赶紧给小少爷从头到脚做个全身检查。

而钟予只是知道,他从那个时候起,默默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会向她喜欢的方向努力。

然后,去见她。

……-

海风吹拂,带上了凉意。

走到了码头尽头,苏蓝扶了钟予一把,两人坐上了海边的围栏。

风吹着发丝向后扬去,钟予身上忽然一压,是她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他。

“你不会冷吗?”

“我?不会。温度很舒服。”

苏蓝穿着无袖的黑色背心,黑发被风吹起,拂过女人光润的肩头。

她眯着眼看着海对面的方向,黄昏的光落在她身上,似乎都在留恋。

“喜欢吗?”苏蓝忽地扭过头来看他。

钟予猝不及防撞上她的目光,心跳直接滞了一拍。

“喜欢。”

他轻声说。

她笑起来,“我也是。”

纵使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钟予还是感觉烫意从脸颊上往上漫。

苏蓝双手往身后撑了点儿,她微微仰起头,享受着风和日落。

“以前心情烦躁,去完射击场,回去的时候我就会顺道来这里坐一会儿。”她说,“坐上一会儿,很多事情都能想明白,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小时候的烦心事很多。忙着和我父亲斗智斗勇,想着怎么让他闭上那张挑刺的嘴。之后听说继母要进家门,想着该怎么面对她。不过后来发现,我其实对她挺无所谓的。”

“长大之后,反而没那么多烦恼了。”

“有问题了就解决。当我也有了解决问题的能力,一切问题也都不是问题了。”

“你看。”

她微微一笑,笑容在夕阳的光线下朦胧又美丽。

“当你能亲眼见到这样的景色,还会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无论什么问题,它都会给我答案。”

钟予循着她的目光,也向海的对面看去。

夕阳正在向海里沉,仿佛海水的温度让它融化一般,光线都慢慢融进了海面里,金色一点一点从海的那一头,漫延到他们脚下。

美得惊心动魄。

如果什么问题,都有答案。

钟予怔怔地看着远处消失在海平面的光线。

那苏蓝,会想要问什么?

她在寻找什么的答案?

旁边的苏蓝,就这么望着海的对面,眼眸微微眯起,流光在眼底凝着。

钟予收回了视线,也继续去看海。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

日落地平稳,太阳完全沉进海里的那一刻,天忽地暗了下来,像是世间的光都被吞没了大半。

昏暗与绚烂的霞光之中,浪花拍打在岸边,海潮声渐起。

“玫瑰。”她忽然叫他。

“……嗯?”

钟予回过头,微微抿起唇,“怎么忽然这么叫我……”

浓烈的海风之中,苏蓝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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