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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武力值掀翻赛博世界

180-200

第181章 残杀

明月川放下手,又去撩其他尸体的头发,一串串编号映入眼帘。

“113”“064”……这些编号并不是连续的,最大的编号为“189”,也就是说,像这样的仿生人,原本至少有189个。

“在脖子上印编号的确是灵格天宿独有的习惯。”明月川面色很不好,“这些孩子,应该是他们制造出的实验用品。”

李禛点点头。她记得雪花的脖子上,就有一个小小的雪花标记。

思索一瞬,她蹲在离她最近的那具尸体面前,伸手翻了翻尸体的衣服。

这些制式衣裳脏兮兮的,上面满是泥水与血污,不过仍能勉强看出样式来。

宽松的白色上衣,和蓝白色条纹的肥大裤子,看起来像是某种病号服。上衣的衣袖处同样用红线绣了编号,在灯光的照射下,那红线鲜艳得有些刺眼。

这套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已经从原本的白色变为了灰色,几乎分辨不出本来的样子。

李禛在尸体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最终在上衣口袋中掏出了小半块硬邦邦的饼干。

她将饼干放回去,用手电一一照着几具尸体,对明月川道:“他们应该在这里待了四五天了。”

仿生人衣领上一处干涸的血污呈现出棕红色,她正是从这点判断出时间的。

明月川站起身,神色依旧沉重。

虽然这些仿生人身上的线索不多,但两人不难从他们身上推测出事情的原委。

这些仿生人是灵格天宿的实验品,意外逃离了实验室。面对灵格天宿的搜寻和追杀,他们不敢冒头到地上,只能像是老鼠一样躲在潮湿的排水系统中,靠截杀路人生存。

从他们身上的血迹和埋伏的熟练程度来看,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动手了。

水流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内回响。明月川的声音掺杂在水流声中,也显得分外空灵:“我看他们没有什么理智,只有戾气和生存的本能,看来是失败品。”

叹了一口气,明月川说出了她的担忧:“只是不知道,同批的其他仿生人如何了。”

如果也逃了出来,躲在了城市的某个角落,这些心智不健全的实验品很可能去伤害居民。

顿了一会,她没听到李禛的回答,便摇摇头,苦笑一声,不去多想了。

现在两人的目标是灵格天宿,多的想不了,也做不了。

很快调整好心态,两人踩着淤泥水洼,继续向前。

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忽然传来。越向前,血腥味越浓,且带着腐臭的气息,混杂在潮湿的烂泥味道中,令人几欲作呕。

李禛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皱起眉,拦住一边的明月川:“戴上手套和面罩。”

整理行李的时候,为了有备无患,两人带了这些东西,没想到现在就能派上用场。

明月川没有反对,两人都装备了护具。李禛将手套戴上,随即将灯光强度开到最强,朝前方照去。

看到前面的场景,即使明月川自诩心理素质极强,也忍不住升起一股呕吐的欲望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黑暗的排水沟中,多出了一种暗红色。

那暗红色既不属于鲜血,也不属于泥土,而是血液和淤泥掺杂在一起,形成的一种颜色。

就在这片暗红色的土地上,躺着数十具尸体。这些尸体皆是残缺不全,碎肉和残肢浸泡在泥水中,有一些已经开始腐烂,发出恶心的腥臭味道。

即使这股臭味被面罩的过滤器阻挡了大半,那视觉上的冲击却不是能那么容易过滤的。

李禛举起手电,在离二人最近的残肢上扫了一下,轻轻皱起眉。明月川则是捂着鼻子,克服了心底的不适,走上前查看情况。

“死了大概五天。”简单查看了一番后,明月川下了结论,“不过由于下水道环境特殊,尸体腐烂的速度比平常要快得多,所以他死亡的时间,可能比我判断得要晚。”

李禛道:“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是在最近三四天死亡的。”

这是个敏感的时间点。三四天,正好是两人来到灵源城的时间,也差不多是灵源城开始封锁的时间。

还于她推测的、前面那群仿生人逃出来的时间有所重合。

是巧合吗?

无论是不是巧合,都不能将这件事当做简单的巧合来看待。这下子,即使心中再不愿,两人也只能凑近仔细观察尸体的情况了。

明月川屏住呼吸,用匕首将一具尸体翻了个面,查看了一下脖颈部位:“不是仿生人。”

李禛则是查看了一下他们身上残留的布料:“这些人应该是原本住在隧道里的流浪者。”

即使尸身不全,但从那些衣服的款式和磨损程度仍能看出,它们原本就很破旧了。

不仅如此,多查看几具尸体,便能发现这些人穿着的衣服不合身,要么过分宽大,要么过分瘦小,甚至有瘦小的尸体穿着童装的情况。

流浪者三个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李禛的脑海中。

在灵源城,地下世界的流浪者已经成为了严重的社会问题。这些人要么一穷二白、无家可归,只能躲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要么就是逃亡中的罪犯,驻扎在地底世界,借此躲避政府的通缉。

地底世界又没有监控,政府对这些流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经常出现犯罪事件。

通常凶手和被害人都处于“查无此人”的状态,所以灵格天宿根本不去管理,权当不知道。

而这些人,应该就是原本生活于此的流浪者。

明月川道:“流浪者死亡事件不少,但这样大批量的死亡很罕见。是那些仿生人杀的吗?”

李禛没有回答,手电扫过泥泞的红色土壤,落在一边的一只断臂上。她仔细瞧了两眼,忽然道:“这上面有牙印。”

闻言,明月川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去看李禛所说的牙印。

断臂已经呈现半腐烂状态,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但即使如此,上面的牙印也清晰可见。

明月川看了看:“看齿痕是成年人的。”

说罢在周围环视一圈,在不远处捡起一把生锈的水果刀,稍微比对了一下。

“这根断臂上隐约能看出利器划伤的刀痕。看情况,这把刀就是凶器。”

“看样子,这些人是自相残杀的?”

明月川将刀子扔到一边:“暂时很难判断。”

两人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顶多是杀人经验比较丰富,所以能看出些许门道。

若是再细些,她们就也看不出来了。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什么好事。”明月川语气沉沉,“我怀疑,灵格天宿也出了什么问题。”

还未等到灵格天宿,就发生了诸多变故。先是灵格天宿升起的结界,后是那些从实验室中逃出来的仿生人,现在又多出了这些死因不明的尸体。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巨石一般压在明月川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

李禛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向下说,只是道:“小心些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血水,从尸体周边走过。明月川晃动着手电,冷光打在尸体腐败的面容上,称得其格外恐怖。

她顿了顿,将光芒转到另一边,方觉心里舒服了一些。

一直向前走了很久,那股血腥味才彻底消失在空气中。明月川扯下面罩,露出带着伤疤的脸,不知何时,她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李禛扭过头:“怎么了?你很害怕?”

这就有点奇怪了。据她对明月川的了解,她并不是胆小的人,虽然那些尸体恶心了点,但也不至于让她露出这种表情。

明月川没有说话,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好像想要掏烟。

不过两人是来干正事的,她并没有带烟,因此摸了个空,只能苦笑着收回手。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李禛也有不好的预感。不过她觉得,这个不好的预感是针对灵格天宿的,而不是针对她的。

所以她耸耸肩,没把这个当回事。

手电的光穿透没有尽头的隧道,最后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照着明月川搞到的那幅地图,两人在隧道中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标记的地点。

明月川抛下了心中的疑虑,抬起头看向上方:“没看到下水口,我们怎么上去?”

李禛道:“就这样上去。”

“就这样上去?”明月川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还不待细问,便见李禛翻转手腕,一把刀出现在她身上。

“躲远点。”李禛沉声道。

明月川十分自觉地后退几步,免得被她的动作波及。

然而还未等她站定身形,便见李禛忽地动了起来。她手上的刀在黑暗中发出蓝色的光,那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将整个隧道照亮。

而就在这光亮到达极点的时候,李禛倏然动了起来。她持刀对准隧道的薄弱处,奋力一劈,只见灵光四溢,几道属于外界的光芒从隧道正上方投射而下。

李禛站在那光芒之中,踏着碎砖石组成的废墟,缓缓回过头:“上去吧。”

排水用的隧道很高,那个上方破出的大洞距两人也有一定距离。好在两人都身手矫健,跳上去不成问题。

明月川顺着出口跳上去,稳住沈兴厚立马转过身,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这地方看起来比较偏僻,连路灯也没有多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明月川目光扫视着周围,感觉有点不对劲。

李禛双手撑地,利落地跳跃到地面上,站在明月川身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这里就是灵格天宿吗?”

除了醒来时神衍神天那个研究所以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宗门。

和想象中还是有挺大区别的。

第182章 断电

她们两人选择的地点有些偏僻,周围不见一个人影,离灵格天宿最中央那几栋楼也有一些距离。

此时远远地望着,只见那灵格天宿的几栋建筑高高耸立,如同一座座高大的黑色山峰,傲然挺立在冬风之中。

明月川道:“我们现在处于灵格天宿边缘的小路上,这里平时少有人经过。”

说着,又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几栋楼:“离我们最近的,是行政楼,行政楼的右边是研究所,再右边……”

她看起来对灵格天宿很熟悉的样子,不仅准确地说出了每栋楼的功能,还说了一些具体的内部构造。

“由于主楼浮空,只有六座天桥连接,我们想要到达主楼,必须要通过其中一栋副楼的天台才行。”

明月川打开灵脑,上面赫然显示出一张灵格天宿的俯瞰图。她用手指点了点最中间悬浮的主楼部分。

“主楼里存放了不少机密,为了防止机密外泄,周围布置了锁灵阵,对灵气的使用有限制。”

她这样一说,立即打消了李禛想要操控灵气直接飞过去的念头。

她倒是能直接用灵气冲破锁灵阵,但那样闹的动静就太大了。若她这次为杀人而来就罢了,但她行动的主要目标是钥匙,还是应该以稳妥为主。

李禛凝视着灵脑上的地图,目光在六座副楼周围打转:“我们该从哪一栋楼进入?”

“行政楼。”明月川的手指移到某一栋楼上,“从距离来说,这栋楼离我们最近;从结构上来说,这栋楼的构造简单,电梯和楼梯的关卡不需要繁杂的验证。”

停顿了一瞬,她又补充道:“但灵格天宿应该也知道行政楼的薄弱之处,所以可能会在此处布置大量人员看守。”

李禛道:“就走这里吧。”

她有自信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

见她也同意这条路线,明月川关闭灵脑,颔首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往行政楼走吧。”

至于被李禛破坏的那个通往排水沟的入口,不需要太过在意。

一是李禛动手前巧妙地设计过,这个洞口不算太大,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二是这里比较偏僻,一般也没什么人来,暂时不会被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

夜色已深。

不远处广告牌的光芒将夜幕染成了泛着白的紫色,几缕属于外界的光源照入到结界之中,成为了少有的光源。

两人行走在黑暗之中,动作十分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响声。为了防止被发现,她们关闭了所有照明设备,明月川戴上了夜视镜。

而李禛本身夜视能力极强,依靠肉眼便能辨别周围情况,因此并未戴夜视镜,只是用双眼静静地扫视着周围,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不太对劲。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声,隐约能听到远处广告牌传来的音乐。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在浓稠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暗中,只有一片死寂。

两人穿过铺着大理石的广场,又走过一片人造花园。在这期间,她们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与她们事先设想的情况大不相同。

在她们的设想中,灵格天宿为了让那几个老东西顺利苏醒,一定会叫人严加防御,说不定还会命令安保人员巡逻。

外面的护山大阵也初步证实了李禛的想法。

但为什么,两人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任何人?难道他们认为护山大阵开启,就万无一失,不再需要多余的防御了?

还是说,这就是一个针对她们的圈套?

李禛看向明月川:“你能联系上给你消息的那枚棋子吗?”

明月川摇头:“在我们到灵源城之前就联系不上了。他在灵格天宿有些分量,可能被留在了主楼。”

主楼限制通讯,他自然就无法传递消息。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份极易暴露,若非有重要的消息,他也不会发消息的。

李禛仰起头,看向行政楼。即使天色已晚,行政楼中也没有亮灯。在夜幕中,这栋高耸的大楼仿佛失去了边界,与黑暗彻底融合在一处。

明月川摸了摸腰间的枪:“当心些,小心有诈。”

纵然如此,两人也没有要原路返回的意思。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她们选择了继续向前。

明月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行政楼的门。正如她所言,行政楼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李禛跟在她身侧,侧目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进入行政楼后,映入眼帘的是前台。或许是下班了,前台的位置没有人,只有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不太对。”

李禛走过去,伸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东西,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那是一件西服外套,从款式和版型来看,应该属于一个女人。

明月川瞬间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如果是正常下班,怎么会将外套放在工位上?”

况且看这周围还有未收好的水杯等小东西,桌面上也有些凌乱,应该不是忘了拿。

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

李禛将东西放回原处,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再讨论此事。

明月川压低声音,用气音道:“电梯在那边。”说罢,她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这大厦太高,两人光靠爬楼梯,说不定要爬多久才能到地方。耗时耗力不说,还平白增添被发现的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乘坐电梯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禛顺着明月川指的方向看过去,又侧头看了明月川一眼。一路上走过来,她发现明月川对灵格天宿的情况意外地清楚。

这种清楚不是了解,而是熟悉。明月川熟悉灵格天宿的环境,知道每一条路,也知道每一栋楼。

她并不像初次来这边的人一样陌生,反而像是在这里真正地生活过一般。如果只是从他人嘴里听说、在结构图中了解,是无法产生这种熟悉感的。

明月川从前在灵格天宿待过。李禛想着。

这其实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捕蝇草总喜欢收拢有能力的人,不管这些人出身如何。

光李禛知道的周昀昀,从前就是灵格天宿的人。

从明如嫣的口中,李禛得知了明月川的身世。不过在明月川母亲去世后,到她加入捕蝇草,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月川又为何加入捕蝇草,她却是不知道的。

这段经历,恐怕就和灵格天宿有关。

但多半不是好事。

似乎注意到了李禛的视线,明月川顿了顿,冲她笑了一下。横亘在她脸上的伤疤被这抹笑扯动,让她这笑容多出了几丝冷酷的意味。

李禛也笑了笑,收回目光。无论明月川的过去是怎样的,说到底也都是她的私事。

对于别人的私事,她没兴趣探究。

两人一路无言,快速且小心地走到电梯处。这里同样没有人,周围的办公室紧闭着门,沉默地拒绝着外来者的访问。

明月川站在电梯前,伸手按动电梯按钮。这里的电梯是不需要验证身份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被她按动后,那按钮却没有亮起红色的指示灯,仍是一片灰暗。

明月川拧起眉,又连续按了几下按钮。见那按钮仍然没有亮起,她终于收回手,低声道:“断电了……偏偏是这个时候。”

李禛扬起眉:“意外?”

明月川想了想:“恐怕不是。”

两人这一路上也遇见太多意外了,这么多意外结合在一起,那就不叫意外。

明月川用指尖点着手臂,一边思索一边道:“灵格天宿可能真的出意外了。”

李禛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继续说。

在她那个时代,灵格天宿都不知有没有建宗,醒来后她也没接触到对方,对他们的了解几乎是零。

这种时候,有必要听一听明月川的见解。

明月川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停顿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

“像是灵格天宿这种大型势力,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专人来检查电力设施情况,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很低。”明月川道,“况且最近又没有大型灾害,也不可能赶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停电检修。”

李禛道:“也就是说,灵格天宿的供电被人为切断了。”

明月川缓缓点头:“没错。”

她侧着头,看着一片黑暗的走廊,轻声道:“照常来讲,出现这种情况,灵格天宿一定会第一时间维修。但现在,他们既没有修理,也没有启用备用电源。”

说到这里,她便停住了。倒不是她不愿意往下说,而是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呢?

灵格天宿就算根基薄弱,也是和天门台其他支柱宗门相比的。在这个世界上,它仍然属于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拥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明月川曾经在灵格天宿待过,正是这段经历,让她不敢小瞧这个宗门。

即使是天门台其他成员,想要坑灵格天宿,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那么,在这令人难以参透的黑暗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灵格天宿的人都去哪里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仿佛在她面前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正潜藏着一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怪物。

明月川定了定神,收起心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对李禛道:“电梯不能走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楼梯吧。”

李禛对此没有异议。两人就这样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过一扇扇紧闭着的办公室,走入到那仿若没有边际的幽暗中去。

第183章 唯一幸存者

虽然这栋大楼看起来没有任何人,但为了保险起见,两人还是没有开手电筒,而是踩着黑暗拾阶而上。

由于有电梯,所以很少有人使用楼梯间,整个通道内,都泛着一股冷冷的寂寥味道。

明月川绷直后背,将手放在腰间的枪上,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这或许是一种职业习惯,即使在这种狭窄难以藏人的地方,她也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比起她,李禛就要松弛得多。她双手插兜,摆弄着口袋里的硬币,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仿佛不是来做任务的,而是来旅游的。

这个奇怪的组合就这样慢慢地向上走着,时而顿住脚步,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

第二层和第一层一样,都十分安静,没有任何人声,那些工作人员好像都在一瞬间人间蒸发了一般。

李禛拐过楼梯,继续向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试图捕捉任何可用的信息。明月川则是走在前面,同样谨慎。

忽然,明月川顿住了脚步,抬手示意她停下。

李禛站在她侧后方,见状微微挑起眉,下一秒,她就知道明月川为什么停下了。

第三层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十分微弱,像是人类因疼痛而不自觉发出的呻/吟,不认真听都听不见。

明月川扭过头,对她努努嘴,比了个口型:“有人。”

李禛会意地站在原地,轻轻颔首。

见她点头,明月川就知道那呻/吟声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她抽出手/枪,轻轻地走出楼梯间,朝着第三层走去。

李禛跟在她的身后,行动同样悄然无声。她也很好奇,此时出现在此处的,会是什么人。

亦或是,什么鬼?

黑暗中,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楼道,走入第三层。第三层的大体结构同前两层并无不同,而囿于黑暗,她们对周遭的细节看得也不是那么分明。

刚刚的声音,就是从走廊中间某一间办公室内传来的。

在两人到达第三层后,那声音突兀地停止了,也不知声音的主人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李禛将手电开到了最低档。在最低强度下,手电的几个小灯泡,只散发出不比萤火虫明亮多少的光。

“有血迹。”她半蹲着,用手电筒照着大理石地板。

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地板上落着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血迹并不只出现在一处,而是隔几步便有几滴。两人顺着血迹一路向前,终于发现最后一滴血落在了某间门扉紧闭的办公室前。

明月川伸手按动把手,锁舌发出咔哒的声音。门被反锁了。

李禛示意她退后。

撬锁,她在行。

不管是普通锁、电子锁、智能锁还是其他什么锁,她都能撬开。

灵丝穿进门锁内,轻轻拨动锁簧。几秒后,“咔哒”一声脆响在黑夜中响起。

李禛按住门把手,轻轻推开门。

几乎是同时,一道男声倏然自前方传来,他惊惶失措地呵斥道:“举起手!不许动!不然我开枪了!”

李禛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双手,同时抬起头,静静打量着这位惊弓之鸟的模样。

是一个模样平平无奇、身形微胖的男人,穿着西装,大概是灵格天宿的人——换成更久远一点的称呼,应该叫做灵格天宿的弟子。

男人站在办公桌前,将桌子充当掩体,一双惊恐的眼看着李禛的方向。但他大概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

他一手捂着腰腹部,应该是受了伤,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而另一手,则是颤颤巍巍地举着一把枪,枪口对准了李禛。

武器并未让那个男人生出任何安全感,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他浑身颤抖着,连牙齿都在打战,只能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李禛道:“我们是……”

明月川上前一步,打断她还未说出口的话:“我们是天门台的人。”

直到此时,那个男人才意识到,门外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他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腹部的伤口也因身体紧绷而发出锥心的痛感。

而明月川口中那个熟悉的名字,则成了能帮助他从这种困境中解脱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天门台?”他语气里带了兴奋,但更多的仍是犹疑,好像并不十分相信明月川的话,“你们隶属于哪个宗门?来这里干什么?”

纵然是天门台成员之间,也有利益同盟和竞争对手之分,不能全信。

“神衍神天。”明月川没有犹豫,“我们接到了灵格天宿的求救信号,所以就过来了。”

“求救信号……求救信号……”

男人呢喃了几句,随即眼睛亮了起来,身体也再没有之前的紧绷。他踌躇着看了李禛两人一眼,慢慢放下了枪。

李禛侧目看向明月川,见她嘴角露出微笑。

一个完美的谎言。

这个谎言并非多么真实多么毫无破绽,只是它轻易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渴望,让他不愿意怀疑“谎话”这个可能。

不去怀疑,自然也不会戳穿。

明月川走到李禛身侧,看向那个男人。她戴着夜视眼镜,因此同样轻易地察觉到了男人身上的伤。

她顿了顿,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干什么的?”

男人道:“我叫陈均,是销售部的经理。”

这个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让他知道的比普通员工多一点,却也让他无法知道更具体深层的情况。

“发生了什么?”明月川接着道,“整座大楼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陈均苦笑一声,身体无力地滑落在一边的椅子上:“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可能死了吧。”

说到“死了”两个字时,他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有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陈均看起来精神紧绷,随时都可能出问题,还是要循循善诱,才能想办法从他嘴里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李禛道:“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天?”

陈均虚弱地回答道:“我不记得了,这里面一直很黑,我中间还晕倒了一段时间。应该有三、四天吧。”

和两人说了几句话,确认她们没有动手的意思后,他逐渐放松了下来,说话也利落了。

明月川将随身带的几块压缩饼干递给他,他便狼吞虎咽起来,看着像是饿极了。

吃过饼干后,明月川又轻声安抚道:“所以灵格天宿内部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和我们仔细说说?”

吃了明月川的东西,陈均的态度软化下来,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对灵格天宿发生的事讳莫如深了。

他神色变幻,沉默几秒,最后还是给两人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事。

陈均知道的事也有限,不过从他的讲述中,两人还是隐约窥探到整件事的一角。

那还是几天前发生的事——具体几天前陈均也不清楚了,他只知道那是在结界开启的第二天。

李禛推测应该是四到五天前。

结界开启后,所有人都不能自行出入,因此只留下了部分员工。

没有员工汇报工作,陈均百无聊赖地待在办公室。也不知道他吃坏了什么,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肚子疼。

当时是中午。不过灵格天宿的白天太昏暗,和夜晚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就去了卫生间。正在卫生间解决私人问题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混乱的脚步声,随后就是人工智能系统发出的提醒。

“紧急通知!请全体员工立刻到达实验楼8层,参加员工会议。”

冰冷的声音响了三遍,且一直在耳边震荡着。这种新植入的人工智能系统,只要不按照它说的做,它就一直不会停,吵得人心烦。

不过陈均倒是没觉得有诈。一来,通知全体的权限只有高层才有,别人也不可能伪报;二来,这几日因为闭宗的事,灵格天宿的确整天开会。

其中大部分会议都没啥太大用,只是来回说些车轱辘话罢了。

但是,陈均的肚子实在太疼了,他根本没法立即去。于是他忍受着人工智能系统的催促,硬是拖了十几分钟,才离开了卫生间。

等他出去的时候,行政楼里已经没人了。

陈均知道,那些员工一定是赶着去开会了。他也不在意,回办公室拿了个外套,就慢悠悠朝着实验楼走去。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行政楼里没有人,前台像是匆匆离去一样,没有带走个人物品。

李禛没有发现说辞中的破绽,便点点头:“然后呢?”

陈均看了她一眼。由于周围太黑,他看不清李禛的具体相貌,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不知为何,他有些怕李禛。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惧意从何而来,只是近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继续讲述之后的事。

陈均到了实验楼,发现实验楼的一层也没有人。他这时候才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因为一般来讲,这种大型会议,都是在行政楼会议室里开的。

实验楼,也就是研究所,一般都是比较机密的地方,是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

什么会议需要在这里开?

他找人工智能系统询问,但它忽然开始不智能了,只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陈均无奈,也只好放弃询问。

但他没想到灵格天宿会出事,于是观察了一下周围,就刷卡上了电梯,按了8层的按钮。

电梯正常运行,载着他缓缓上升。几秒后,陈均闻到了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像是……血的味道。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电梯便停在第8层,金属门自两侧打开。透过金属门敞开的缝隙,他看到了一片鲜红。

在明亮的灯光下,原本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已经被血染得鲜红。血液顺着砖缝四处流淌,而在血泊之中,导致无数尸体。

在不远处,还有一些人在彼此撕咬着,纠缠在一处,那场面过于混乱血腥,陈均甚至不愿意再一次回想。

而在电梯门敞开的一刹那,所有战斗中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一双双暗沉的眼不约而同望向他的所在,那眼中的冰冷和杀意,令陈均胆战心惊。

第184章 端倪乍现

在他的眼睛与其他无数双眼睛对视的刹那,仿佛有一阵电流从他的脊背上蹿过,迫使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陈均这辈子从来没那么灵敏过。他快速收回伸出去的那只脚,右手狂按电梯按钮。

那群人——他不知道那些还是不是人,总之那群家伙见他要跑,飞速朝他袭来,想要将他拖出电梯厢。

幸好陈均反应够快,还是赶在他们进来之前关上了电梯门。电梯启动,缓缓向下沉去,而陈均思绪混乱,甚至无法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不过是多蹲了十几分钟厕所而已,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这都不是他该想的。电梯到达一层,陈均观察四周,发现那些家伙还没来到一层,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回行政楼,找了个自认为稳妥的地方躲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离开,自然是因为灵格天宿打开结界后,整个建筑群便与外界隔绝了。

出去和进入结界都需要权限,而这么重要的权限,不是陈均这个小经理能有的。

他只能等。等结界耗尽能量彻底失效,等外界发现不对前来救援,亦或者……等待死亡。

李禛道:“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她和明月川都注意到了他左腹部的伤,但在陈均的讲述中,他却没有刻意提这一点。

“到达第8层的时候,被流弹击伤了。那些人有的手里有枪。”陈均低眉顺眼,“我回来之后简单处理了一下。”

李禛微微点头,神色不变,并未表现出对他说辞的相信或是质疑。不过她也没有再接着问了。

陈均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不久后就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片都断电了。”他接着说道,“行政楼一直没有人来,但我身上有伤,也不敢出去。”

就一直在这里待到现在。

他今天其实已经有点受不了这种等待了。食物已经吃完,伤口似乎也感染了,他发起了低烧,再这样下去性命不保。

若李禛二人来得晚些,他恐怕已经离开这间办公室,出去探索生路了。

陈均将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而后摸着腹部的伤口,停止了讲述。空气再次陷入到无边的沉寂之中。

他可信吗?

李禛的视线悄无声息地从陈均身上掠过,在他左腹部的伤口处停顿了一秒,最后又将目光移向明月川。

明月川也在看着她,似乎想听听她的判断。

李禛抬手摸了摸下巴。她认为陈均的讲述有七八分可信。

地板上的血迹她看过,能简单判断出,血迹形成的时间和陈均描述的时间基本吻合。

加上陈均所讲述的细节比较详细,也没有前后对不上的情况,不像是短时间能编出来的。

看他见到两人开门时惊慌的样子,应该确实没预料到两人的到来,也就是说,至少这一段,不是他事先准备好的。

但这不意味着陈均没有说谎和隐瞒,只是他隐瞒的部分,在这个故事中,或许并不重要罢了。

李禛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和明月川交换了一个眼神,明月川会意地勾起嘴角:“能讲述一下你在实验楼第8层看到的细节吗?”

听到她的要求,陈均有点不乐意。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人愿意一遍一遍回忆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恐怖事件。

但碍于两人的身份,他还是又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在第8层厮杀的那些人,全都是这边的工作人员?”

陈均道:“大部分是。”

“大部分是?”

“有一些我不认识,或者没看清样子。”陈均老老实实回答道,“而且灵格员工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全都认识?”

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要倾泻心中的恐惧,他又道:“那些人像变了个样子,就像是、像是疯狗一样!我亲眼看到……”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他干呕了一下。

李禛眉头微动。陈均描述的这个画面,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边的明月川也想到了什么:“排水沟那些流浪者?”

李禛低声道:“恐怕是。”

明月川深吸一口气。即使她杀人无数,也见过太多惨事,也忘不了那些人的凄惨死状。

尤其是她们还在那些人残余的尸身上,发现了啃咬的痕迹。同类相食,总是让人觉得恶心的。

但和明月川不同,李禛眉头仍未舒展。她不只想到了排水沟惨案,还想到了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如果是那样……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收敛了心中思绪,继续看向陈均。陈均也从恶寒中恢复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天门台就来了你们两个人吗?”

生怕两人觉得冒犯,他又赶紧补充:“不是看不起你们两位的意思,我是说……”

李禛打断他的话:“我们两个充当先锋,负责侦查灵格天宿的情况,其他人在结界外接应。”

这种程度的谎话,她也会说。

这安排确实符合天门台的作风,因此陈均并未怀疑,只是问道:“两位要去实验楼?我多说一句,那里实在太危险了。而且我讲的,就是全部情况了。”

他倒不是关心两人,只是担心她们死了,自己得不到救援。

李禛和明月川对视一眼,随即,明月川道:“这事情我们需要和上级汇报一下。”

说罢,也不管陈均的反应,同李禛一起走出门,走到边上另一间办公室中。

李禛反手带上门:“你觉得怎样?”

两人可没什么上级,这么说,只是为了糊弄陈均,找个机会单独商量一下是否要去实验楼。

明月川道:“我觉得有必要去查看情况。”

她没有对李禛说过她的任务详情,不过李禛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在这个节骨眼上,无非就是阻止冬眠舱里的老家伙醒过来。

只是现在,不仅是冬眠舱,整个灵格天宿都出事了。对明月川来说,自然要优先调查灵格天宿的情况。

说完自己的打算,明月川看向李禛。

作为最了解李禛的人之一,她知道李禛有多强,如果她也去实验楼,就相当于给此行上了一个保险。

但她没有强迫李禛去的意思,也没有劝她,只是道:“如果你要去主楼,我们就在此分头行动吧。”

李禛歪头想了想。

她此行的目标是冬眠舱里的钥匙,这点是不变的……不过嘛,她对钥匙倒也没那么渴求。

反正去过实验楼还要去主楼,那把这事向后顺延一下也没什么。

“先去实验楼看看吧。”

听她这样说,明月川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思考了几秒,她又道:“那个陈均隐瞒了一些事。”

李禛道:“怎么?”

“他的裤腿上沾了血迹。”明月川道,“不像是他腹部伤口流出来的。”

她观察得比较仔细,给陈均递饼干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很聪明地没有揭穿。

“不能让他单独离开结界。”明月川道,“最好把他一起带去实验楼,免得他耍什么花招。”

李禛赞同了她的说法。

两人就目前的状况又交流了一下,李禛对明月川说了自己的发现。看着她混杂着震惊和若有所思的表情,李禛唇角掠起笑意。

将该说的都说了,两人回到了办公室。

陈均正坐在椅子上,抻长脖子,紧张兮兮地看着门口,就担心她们撇下自己逃掉。

见她们回来,他立马问道:“怎么样?我们可以走了吗?”

李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不知道主楼的情况?”

陈均愣了一下:“什么?”

“我们要和能做主的人联络。”明月川道,“主楼怎样了?你躲藏期间,有没有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

“要是有,我还至于在这里躲藏吗?”陈均苦着脸,强压下心中的焦躁,“而且结界关闭之后,其他五座天桥都断开,只有实验楼和主楼相连了。”

李禛有些惊讶。看来这危险重重的实验楼,两人是非去不可了。

不对。是三人。

“上级让我们去实验楼查看情况。”李禛抱胸靠在墙壁上,给了陈均一个答案。但很显然,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什么?!”陈均的反应很大,“那我怎么办?我在这里等死吗?”

明月川道:“你和我们一起去。”

这下陈均的反应更大了。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顾不上伤口,强烈反对道:“我去?可是我受伤了,还在发烧!我不能去!”

李禛冷酷道:“反对无效。”

陈均看着她,眼中露出一道红芒。

不能去!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杀了她们,等待下一轮救援!

在这个念头的唆使下,他咬咬牙,伸手就要捞起一边的枪,想要将李禛射成筛子。

可是一动手,却摸了个空。陈均睁大眼,只见一侧的桌子上空空如也,原本放在那里的枪竟不知何时无踪了。

他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脊背发凉。恶念被此刻的恐惧压制,他僵在原地,在心中祈求李禛二人不要注意到他刚才的动作。

屋漏偏遭连夜雨,正当他内心祈祷之时,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如同黑暗中的恶鬼在轻声呢喃。

“你是在找这个吗?”

紧接着,是扣动扳机的声音,和子弹破空的声音。

陈均只觉得耳尖一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头皮射到身后的墙壁中,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

霎时间,灼烧般的痛意自耳朵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耳廓,流到他的脖颈上。

子弹打豁了他的耳尖,只差几厘米,就能穿过他的脑袋,让他身死当场。

这一枪仿佛将他的灵魂也带走了,陈均一屁股瘫坐回椅子上,吓得不敢出声。恍惚间,他只听见很近又好像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恶魔的低语。

“如果不想走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永远。”

第185章 第8层

永远……

这两个字带着阴森诡谲的气息,将他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尽数吞噬。

陈均瘫坐在椅子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你们不是天门台的人!”

李禛道:“你最好清楚,我们是不是天门台的人,和你能不能活下来,没有必然联系。”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动手里的枪。那把危险的枪在她手上旋转着,像是小孩手上的玩具。

早在刚刚,她就注意到,陈均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乖巧且信任她们,但手边一直放了支枪。

他在防备着她们。

当然,这种防备在李禛面前是幼稚而可笑的,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听话,这样也能省去中间一个威吓的步骤。

但人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生出没必要的勇气来。这种勇气就像是气球,一戳即破。

子弹打穿了陈均的耳尖,也在他胀大的气球上擦出了一个洞。陈均漏气了、也后悔了。

幸而,李禛还没有立刻杀了他的意思。她将那把枪收起来,继续用那种轻松的语调说道:“想保住命,就听话。”

陈均连忙点头。即使李禛不说,他也不敢反抗了。

天知道李禛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将他那把枪拿走的?!

他根本不敢细想,平日忽悠客户时舌灿莲花的话术也说不出来了,在武力的强压面前,他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就在他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乖顺而触怒李禛时,另一边的明月川说话了:“我这里有一些消炎药。”

她带了一些常用外伤药,其中就有消炎药。

说罢,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玻璃药瓶,里面装了几个白色的药片。明月川将药品扔给陈均:“把这个吃了。”

据陈均所说,他伤口虽然得到了及时处理,但由于缺少药物,可能感染发烧了。

看她还给药治疗,陈均知道她们没打算立刻杀他,心头微松。

他快速吃了药,又吃了点食物补充了体力,李禛拉开门,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走吧。”

陈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不等白天吗?到时候周围更亮一些。”

李禛冷笑:“灵源城的黑天白天有区别吗?”只要灵格天宿还处于断电状态,那就算是天亮了,也亮不到哪里去。

陈均不敢和她顶嘴,默默闭嘴了。

三人不再耽搁,就此离开这间办公室。

知道行政楼楼顶的天桥被关闭了,而其他员工也被聚集到了实验楼,李禛两人也没有理由在此处逗留,扭头顺着来时的楼梯离开。

上来时只有两个人,下去时却是三个人。

为了防止陈均逃跑,或者起什么其他的坏心思,李禛和明月川将他夹在了中间,只要他有一丁点不对,两人就能将其当场拿下。

就如来时一样,周围仍旧十分安静。前台椅子上的衣服、桌子上的小物品,仍维持着两人来时的模样。

推开大厅的玻璃门,夜风便轻盈地吹过李禛的面庞。她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潮湿的空气,看到了远处商业大厦亮起的、带着灰败气息的灯光。

明月川捋了捋卷发,伸出手指指着临近的一幢楼:“实验楼就在那边。”

灵格天宿的六幢副楼从外观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此时灯光一熄,所有楼的模样都隐藏在夜幕之中,更令人看得不分明。

李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率先一步,走入寒冷的夜风中。

行政楼和实验楼虽说毗邻,但中间也隔了一段距离。李禛和明月川都没有说话,陈均也不会自找苦吃,时间在沉默中过去。

忽地,明月川顿住了脚步。李禛注意到她神色微变,眉毛也皱了起来,便也停住步伐问道:“怎么了?”

明月川看了陈均一眼,陈均自觉地向一侧走了几步,背过身去。她这才开口:“有人给我发消息。”

李禛扬起眉:“谁?”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明月川必然不会是这个表情。

明月川低声道:“我们安排在灵格天宿内部的棋子。”

说着,她将灵脑调出来,缩小到巴掌大。机械的蓝光映照在两人的身上,短暂地照亮了她们的脸。

在这样的光芒中,李禛看到了来自对面传来的消息:“计划有变,目标即将苏醒,请即刻前往主楼。”

消息栏上显示的代号是H,没有真名。

李禛道:“不是说几天前就联系不上他了吗?”

明月川拧眉思索道:“没错。”

所以收到这条信息的一瞬间,她心里的念头不是尽快前往主楼,而是怀疑。

对方在发了这么一条消息后,就不再说话。明月川凝视着屏幕,仿佛想要透过屏幕,仔细端详发信者的模样。

发消息的是不是H的本人?若是,他发这条消息,是真的发生了变故,还是被人胁迫利用,背叛了捕蝇草?

若不是,对方又是怎么冒用的H的身份呢?

明月川眼中划过幽光。她盯着灵脑上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思索几秒后,回了消息。

“发生了什么?”

对面没有回答。

这也是正常的。卧底或间谍一类的存在,不可能天天回消息。他们的消息甚至都是单向的,即只发消息、不回消息。

光从对方的沉默中,明月川无法判断出事情的真相。这才是最棘手的。

见她愁眉不展,李禛道:“现在灵格天宿出了问题,这位H,是否也被波及到了呢?”

明月川道:“我听陈均所说,被召集到实验楼的都是普通员工,至于中高层,并未在这场闹剧中露面。”

李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向下说。

“我无法具体说明H的身份,但他在灵格天宿内部也有一定地位,有可能没有被波及,而是在主楼中避难。”

李禛道:“但若是这样,他不会对实验楼发生的变故只字不提。”

明月川道:“你说得没错。他……”

她看了看灵脑,轻轻叹息一声。

“无论是不是他,这条消息都不可信。”

这个猜测让她很难受。同为捕蝇草成员,对方无论是背叛还是死了,都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但她很快就将这点情绪抛之脑后,继续分析道:“如果消息是伪造的,那对方必然有所图谋。或许这一条消息中,就隐藏着对方想得到的东西。”

说着,她又将短信看了一遍。平平无奇的遣词造句,平平无奇的信息,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

李禛道:“从表面来看,他的目的似乎就是让我们立刻去主楼。”

但这又有些说不通。因为不管对面到底是不是H,接手了H的账号,他就该知道,她们一定会去主楼。

“是在催促?”

李禛道:“也有可能是警告我们不要放弃。”

顿了顿,她笃定道:“他知道我们发现实验楼的事情了,担心我们放弃此次任务。”

如果事情真如陈均叙述的那样,灵格天宿的员工都死于自相残杀,那这件事的确不是以两人之力就能处理的。

明月川收起灵脑,淡淡道:“那他可是想太多了。”

她们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任务的意思。李禛没有,她也没有。

就算对方不说,她们也会去。这通消息除了让她们提起警惕以外,不会改变任何事。

李禛道:“先去实验楼吧。”

在那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烂摊子在等待着她们。

明月川点头赞同,两人叫回陈均,继续向前走去。

也许是在夜风里吹久了的缘故,陈均的脸有些红。那种红并不健康,快速攀爬到他圆润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颗肥胖的番茄。

但他本人似乎没感受到什么,还保持着清醒,在一边竖起耳朵,想要偷听两人的谈话。

当然,他什么也没听到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被陈均的描述所影响,刚一进实验楼的大厅,李禛就感觉到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和外面那种冷风不同,这种冷意像是从周围的白色墙壁中渗出,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人的身体,散发出一种仿若能深入骨髓的阴寒。

陈均打了个冷颤,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他确实不太想回到这里。

而且……他感觉有些不舒服,头昏沉沉的。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让两人发现任何端倪。

由于断电,实验楼应该也乘坐不了电梯,想要到第8层,只能靠人力爬了。

李禛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她之后是陈均,明月川走在最后,盯着陈均的一举一动。

注意到陈均步履有些蹒跚,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实验楼和行政楼的楼梯间没有任何区别,给人的印象都是冰冷、死寂、阴森,毫无新奇之处。

爬到第4层的时候,空气中逐渐出现血腥味,越向上爬,血腥味越浓烈,等爬到第7层的时候,那味道已经掺杂了尸体的腐臭,几乎凝成实质。

陈均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

三人继续向上,终于到达了第8层,拐出了楼梯间。李禛摊开手,手电筒的光被调节到了最强,从走廊一扫而过。

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大量喷溅状的血迹喷在墙上,在光芒下呈现出一种暗红。地板上的血液已经凝固,散发出一种似红似黑的颜色。

和陈均描述的大差不差,同排水沟里的情况也几乎相同。

明月川走到一具尸体前,打开手电照着尸体的四肢。她的鞋底踩上已干涸凝固的血液,落下一个深红色的浅浅脚印。

“实验楼环境阴冷干燥,这些尸体的腐坏程度并不深。”她将手电筒移到尸体的手臂上,缓缓道,“肢体上同样有啃食痕迹。”

也就是说,排水沟流浪者的死,和灵格天宿脱不了干系。这个结论,也只能说是意料之中了。

第186章 天序列

但这个结论又引申出了其他问题。

灵格天宿的异变已经辐射到外界了吗?那又为什么是排水沟那群流浪者,而不是其他人呢?

李禛摩挲着兜里那枚硬币,下意识地思索起来。

媒介。

这种异变的传播,一定有一个或多个媒介。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很容易就想到那群流浪者和灵格天宿最直接的交集——也就是同样待在排水沟里的那群仿生人。

他们就是媒介?不对。

若是如此,和仿生人有过直接接触的她和明月川,肯定已经中招了。

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忽有一道闪电划过。电光明亮仿若披散所有迷雾,一个猜测缓缓浮上水面。

是“咬”!!

在排水沟拐弯处时,就有一个被擒住的仿生人试图咬明月川,但被李禛击杀了。而之后,两人查看过流浪者的残尸,也在上面发现了牙印。

现在,实验楼第8层这些尸体上,同样残留的撕咬的痕迹,这是不是能说明,这种异变……或者说病毒,正是通过唾液或者血液传播的呢?

蹲在尸体前的明月川也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同李禛一样,她也隐隐发现了问题所在,想要和她讨论一下这件事。

“我发——”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明月川所在的方向蹿出!他的动作是与身形全然不同的迅猛,仅仅一个瞬间,就来到了明月川的面前。

明月川刚说了两个字,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断。她拧起眉,飞快闪身躲开这一击。

夜视镜中映出来人的面容,她看到来人后冷笑一声。

出手袭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夹在两人中间,唯唯诺诺的陈均!

只是他此时面目狰狞,双目赤红,活像一只失控的野兽,全无之前的老实憨厚。

明月川闪身避开她的攻击,几个跳跃落到李禛身边。她看着对面斗牛一样的陈均,皱起眉道:“果然感染了。”

话里话外却并不对此感到惊讶。显然,她对陈均的变化早有预料,甚至一路都在防备着他,才能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躲开袭击。

李禛了然道:“是那处伤吧。”

说罢,目光移向陈均的腰腹部,但他的伤口被外套挡住,她看了两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推测出真相。

“是被咬伤了吗?”

李禛拿出从陈均那里缴获的那把枪,放在手中随意地摆弄着。这把枪,是陈均故事中的第二个盲点。

他并没有提到这把枪是从哪里搞到的。

陈均的手掌肥大,他必然不会选择这种精致小巧的枪。而从他举枪时不甚娴熟的动作来看,这把枪也确实不属于他。

这把枪是他从“某人”身上搞到的。这个某人,可能就是咬伤他的家伙。

再加上他裤腿上来历不明的血迹,就能简单还原出事情的经过了。

故事的前半部分并没有问题。陈均因为肚子痛,晚了十几分钟到达实验楼第8层,而真正被他隐去和含糊处理的,正是到达第8层之后的事。

在电梯门合拢的刹那,有一个已经感染的人扑了进来,咬伤了毫无防备的陈均。伤口就在腹部。

或许因为陈均天赋异禀,又或许因为其他原因。总之,陈均被咬后并未和其他人一样感染,反而回过神和对方搏斗起来。

对方身材比较小,所以才能在电梯合拢的前一刻冲进电梯门。总之他不是高壮的陈均的对手,竟被陈均给彻底杀死在电梯中。

在他身上,陈均缴获了这把枪。

这场搏斗和他被咬伤的事实,被陈均隐去了。他是个还算聪明的人,已经隐隐从那些人的状态中察觉出异样。

如果他将自己被咬伤的事和盘托出,那等待着他的,一定是死亡。

早在李禛两人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在心底盘算好了一切。至于他的刻意隐瞒会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管他呢。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为了活着,可以抛弃一切底线。

陈均症状出现得很慢,他以为自己能撑到出去,能撑到被治疗。但在来到实验楼、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刻,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种失控被李禛二人看了个正着。

陈均并没有给李禛两人太多的交谈时间。一击不中后,他立刻扭转攻势,又朝着明月川袭来。

他似乎也知道李禛比明月川难对付,因此攻击只冲着明月川袭去,完全没有对李禛动手的意思。

即使李禛就松懈地站在明月川的身旁,看起来毫无防备。

砰!!

明月川出拳,将陈均打退了一步。因为不知道症状究竟是通过撕咬感染还是通过血液感染,她打起来束手束脚的。

战斗产生的风拂动李禛的发丝,她抱胸站在一边看热闹,还有心情说些缺德的风凉话:“你离远点,别把人引到我这边来了。”

明月川“嘁”了一声。

陈均虽然力气大,但没有理智,身体也不灵活。明月川身经百战,对付他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禛也正是看出了这点,所以才没有动手。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便听到“轰”的一声响。明月川寻了个刁钻的角度,一脚踢上陈均的脖颈。

她用了十分的力,在被踢到的一瞬间,陈均便身体僵直,轰然倒在已干涸的血泊之中,庞大的身躯砸得地砖都震了几震。

幸而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即使闹出动静也无妨。

明月川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头,又用灯光照射他的瞳孔。确认陈均已经死透,她才放松下来。

“他的力气不小。”她揉了揉手臂的淤青处,“如果这样的家伙扩散到城市中,恐怕会造成严重后果。”

李禛打了个哈欠:“不是已经扩散了吗?”

她对此事漠不关心。

明月川叹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道,这病毒的源头出自何处。”

随即又拧起眉,似是不解:“灵格天宿……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并不擅长此类研究。”

灵格天宿最擅长的,是制造仿生人、研究数据。他们对生物病毒没什么兴趣,也很少涉足该领域。

至少明月川知道的是这样。

“也不知这病毒到底是什么,连灵格天宿都抵御不住。”她忧心忡忡地说。

李禛道:“食脑之蛛。”

明月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旋即意识到了不对:“嗯?什么?”

“这个名字可还是你告诉我的。”

李禛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来到楼梯间。明月川立马跟上,回忆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候的事。

两人的初遇时,李禛刚逃离神衍神天研究所,正巧在小巷里遇到了一只试图咬她的疯狗。

正是忽然出现的明月川告诉她,那只机械狗中了名为“食脑之蛛”的病毒。

而在接收日环食地下武器厂留下的武器时,明月川也听李禛简单提过食脑之蛛的事。

距离这两件事都没过去多久,明月川还记得很清楚。李禛这么一提,她就将食脑之蛛和灵格天宿出现的病毒对上了。

的确,传染方式相似,中毒者的表现也差不多。光从表面看,确实是一种病毒。

只是——“食脑之蛛不是只能作用于机械动物吗?”明月川停顿一瞬,又补充道,“还有仿生人。”

李禛一边上楼梯一边道:“最开始在机械动物间传播,之后是仿生人……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能轮到自然人呢?”

于这个时代而言,她是个外来者,不懂得一些科技概念。

也正因如此,她的思维没有被局限,也不觉得“电子病毒会传染给自然人”是一件多么耸人听闻的事。

但明月川不是。她的思维属于这个时代,因此即使症状相似,她也从未将食脑之蛛和这种病毒联系起来。

听李禛这么说,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李禛摇摇头。

不可能吗?

可能的。

乐灵洲能将自己的灵魂转化为数据,并像病毒一样入侵其他仿生人的程序。

她的成功说明了一件事:人的灵魂和数据在某种方面是有共通之处,并互相转化的。

李禛不太喜欢乐灵洲,因为被这个女人骗过。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乐灵洲是个天才。

举世皆无,又略带神经质的天才。

往往就是这种人,才能变革整个时代呢。虽然谁也说不准,这种变革是向好的方面发展,还是向着地狱一路狂奔。

简而言之,李禛毫不怀疑乐灵洲能研究出这种东西。

况且,乐灵洲制造“食脑之蛛”的原因本就不明。毕竟,仿生人怎么会研究只针对仿生人的病毒呢?

若李禛的猜测为真,那么一切都有了答案。

最初版的食脑之蛛只是一个地基。而乐灵洲,就是在这个地基的基础上不断实验、不断改良,目的就是研究出一款能针对自然人的电子病毒。

在日环食地下武器厂时,李禛就知道,只要植入杀毒程序,仿生人是不会感染病毒的。

但自然人呢?自然人怎么植入程序?

就算能植入,乐灵洲又怎么可能将杀毒程序公开分享?她,或者说他们,他们的目标一直是毁灭所有自然人。

建立一个仿生人的天堂。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可以隐藏数百年,可以同最怨恨的自然人虚与委蛇,可以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

想明白整件事的所有关节,李禛眉头微微蹙起。

日环食要毁灭自然人,她其实管不着,不过这件事闹太大,可能会对她产生一些影响呢……

她目光微动,将所有考量都隐藏在心底,随后侧目看向明月川:“说起来,灵格天宿的仿生人,应该也安装了一套杀毒程序吧?”

明月川毫不迟疑道:“安装了。”

“是哪种程序?”

明月川想了想。

“那套程序的名字好像是……‘天序列’。”

第187章 主楼

在二十几年前的某一时间段,针对人造生命的电子病毒席卷了各大仿生人制造公司,让公司损耗了无数财力和人力,元气大伤。

甚至有些中型公司在这场针对仿生人的战争中破产、解散,几代积累瞬间化为乌有。

危急关头,是一名天才开发出了名为“天序列”的杀毒程序,力挽狂澜,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公司,也在相关行业内彻底扬名。

一时间,她风头无两,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

记者们争相采访她、权贵们对她多加赞赏、是否安装“天序列”,成了评价仿生人商品的一个重要标准。

这位天才的名字叫做乐灵洲。

她和齐雁卿纠缠多年,逐渐在行业内销声匿迹。

人们已经逐渐淡忘了她的名字,也忘记了她曾经的辉煌,但天序列仍作为最先进的杀毒程序,被各大公司采用。

乐灵洲的触角就这样渗入到各个势力的内部,像是深深扎根于地下的树根,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听到“天序列”这三个字,李禛就不难猜测乐灵洲到底是如何入侵的灵格天宿了。

“乐灵洲恐怕也在这里。”

李禛心中暗自思忖着。乐灵洲总喜欢留在犯罪现场,慢慢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就有点棘手了。

实话实说,乐灵洲并不强。在她尚未恢复力量时,就能打败乐灵洲,更别提现在了。

但她能打败乐灵洲,不意味着她能彻底杀死乐灵洲。李禛敢打包票,在这个世界上,乐灵洲绝对是最难杀死的人。

她太狡猾了。

傲慢且狡猾。

她是数据,也是病毒。她能将自己迁移到仿生人的身上,以科技手段,达成类似夺舍的效果。

李禛不知道乐灵洲迁移数据需要什么条件,也不知道她的极限距离是多少。在这种情况下,她几乎不可能杀死乐灵洲。

所以乐灵洲虽然不算强,却在她手里逃掉了两次。

脑海中调取出关于乐灵洲的一切信息,李禛暗自思索着,目光微沉。

而明月川似乎被这个骇人的消息镇住了,眉头拧成川字形,神色凝重地想着什么。

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说话。在这样的沉默中,她们穿过一道道楼梯,来到了实验楼的最顶层。

微风拂面,夜色暗涌。浓重的黑暗包裹着两人的身躯,李禛推开门,来到天台上,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天桥。

天桥的设计十分有科技感,是用明亮的墨黑色材料建成,呈现出流畅的拱形,桥面连同护栏上,都镶嵌着长条状的彩灯。

不断电的时候,这些灯就会彻夜亮着。在黑夜中,绚烂的灯光就好像叶脉,将主楼与六座副楼连成一体。

明月川走到桥边,伸手抚摸着这座桥。些微的凉意自指尖传来,她触碰着护栏,在上面摸到了一道熟悉的刻痕。

她怔忪一下,随即触电般飞速缩回手指,不再去看那座桥,转而回头看向李禛:“想要去主楼,就只能通过这座桥了。”

这句没必要的废话好像是想要掩饰什么情绪。

李禛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看向桥。她正半蹲在天台上,用戴了银色手套的手触碰着地面,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

见状,明月川也忘记了刚才那点情绪,凑上来好奇地看着地面,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并未看出什么。

那些普通的砖,带着一点金属的色彩,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出刺人的冷芒。

在明月川的眼中,这些砖与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砖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没有出声打扰。

李禛闭上眼,将手掌按在地上,仔细感受着手下地砖涌动的灵气。这些灵气时而强时而弱,飘忽不定,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翻涌着。

这些灵气太不稳定,不像是自然生成的灵气,反倒像是有人刻意留在此处的。

李禛眉毛动了动,有些不解。

她能感知到的灵气只有这一部分,在周围的建筑上恐怕还有其他部分。

由于感知不全,李禛并不能通过这些灵气,详细地感知到布下灵气的人的意图。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光靠附近的这些灵气,不足以对她产生任何危害,就算有什么害处,也是针对天门台的。

想到此处,李禛收回手,缓缓站起身。

明月川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李禛点点头,将状况简单说明了一遍:“天台上有人为留下的灵气,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闻言,明月川也皱起眉。

她在捕蝇草支部当了几年的负责人,性格比李禛更谨慎,想得也比她更多。

明月川担心,这些来历不明、用途不明的灵气,会影响到两人的行动。

李禛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隐忧,轻轻摇头:“不必担心。暂时没发现它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影响。”

说罢,将手套摘下塞进口袋里,扭头朝着天桥的方向走去。

听她这么说,明月川也舒展了眉头,不再纠结,只将此事搁置在心中,转身跟了上去。

天桥建得极高,信步走在上方,更能感觉到夜风飒飒,从四面八方吹拂人的面庞,留下些许寒意。

阴雨连绵的灵源城罕见地没有下雨,只是风中漫着潮气。天桥中央还有些并未排尽的积水,行走间,鞋尖带起几滴飞扬的水珠,在积水中掀起几道涟漪。

因为断电,本该灯火通明的天桥上一片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在周围亮起,照亮两人面前的一小片区域。

更多的部分,则是无尽地向前延展着、延展着,一直延展到那浓厚的黑暗之中。

而两名不请自来的客人没有任何犹豫,也顺着这脉络径直向前走去。她们的身影连同两点灯光,慢慢地沉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穿过四面漏风的天桥,两人到达了主楼。

打开厚重的铁门,明亮的灯光自楼内落下,毫无顾忌地照在两人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光芒有些刺眼,李禛眯了眯眼,扫视着楼内,低声道:“这里没有停电?”

明月川伸手挡住朝她眼睛直射而来的灯光,凝眉想了想:“主楼有备用电源。”

只不过主楼没有窗户,像是一只乌黑的松塔。内部的灯光无法照出来,自外部远远看去,也是黑压压一片,和停电没什么两样。

李禛点头,将手电筒关好塞回口袋里,抬头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光内部装修而言,主楼和行政楼、实验楼没有太大区别,若非要说的话,就是因常年没有外人来访,这里的布置更简明了当一些。

主楼总共有七层,总体呈倒水滴状,像是一颗大号的松果。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第1层,底下还有-1层和-2层。

李禛和明月川来此处的原因虽有细小差异,但毫无疑问的是,两人的目的都是冬眠舱。

不过灵格天宿一直将冬眠舱隐藏得很好,两人都没有得到冬眠舱所在位置的确切消息。

明如嫣倒是去过安装冬眠舱的密室。只是灵格天宿对她也有防备,她去的时候被蒙了眼睛,只知道那东西被安放在主楼。

至于几层、几号房间,在之后的五十年里有没有变过位置,这些她一概不知。

两人想要完成任务,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找。

明月川环视周围,最后建议道:“我们可以先去搜索这一层,然后逐层向下寻找。”

李禛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便选择听从她的建议。

进主楼右手边第一扇门,是一扇厚重的机械门。

机械门是银灰色的,门上挂了一个显眼的金属牌,牌子上写着“第一实验室”的字样。

在门牌的正下方,还标注着“实验室重地,闲人免进”。字是用暗红色的漆写的,那颜色酷似鲜血,令人一看,心中就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之意。

李禛对这东西倒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她催动灵气,蓝色灵光在空气中划出圆润的弧度,朝着那机械门袭去。

只听锵然几声脆响,机械门应声而破,碎片噼里啪啦地落到雪亮的地砖上,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激起一道回音。

李禛放下手,踩过那一地的碎片,不疾不徐地朝着第一实验室内走去。

实验室整体呈银白色,里面摆放着许多李禛叫不上名字的仪器。

这些仪器还亮着五颜六色的小灯,一些数字、图形在显示器上跳动着,各种颜色的软管从机器的侧端伸出,连接到另一边的大型营养舱上。

营养舱大概有一米高,呈胶囊形状,两边固定了银白色的金属,金属连接着那些彩色的软管,似乎是用来输送营养液的。

而“胶囊”中央的部分,则是用坚固的钢化玻璃制造。隔着玻璃,能够观察到里面实验品的模样。

李禛颇感兴趣地走到其中一个营养舱附近,将脸凑到玻璃前。

明亮的玻璃反射出她的倒影。隔着黏稠的绿色营养液,她看到了里面实验品的模样。

那是一个全身/□□的小孩。他看着很瘦小,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岁,此时正蜷缩着身体,漂浮在这个逼仄的胶囊中。

他的口鼻都被笼在一个金属罩子里,四肢上、躯干上都插满了各种管子,像是一只被渔网紧紧包裹的死鱼,只能徒劳地在水中漂着,甚至无法挣扎。

看着实验品在营养液中漂浮的模样,李禛忽地心头一动,似是有一道电光快速从脑海中划过,驱散脑中的黑暗与迷茫。

在那一瞬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但那电光消散得太快,几乎还未等李禛细想,就消弭于迷雾之中。李禛皱起眉,凝视着眼前的实验品,不由得出了神。

第188章 002

见她在营养舱前驻足许久,明月川有些好奇地走上前来,抬头打量着面前的绿色胶囊,蹙眉道:“这个实验体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声音唤回了李禛的思绪。李禛回过神,注视着营养舱中的实验体,低声道:“这个实验体是人类还是仿生人?”

明月川道:“应该是仿生人。”

说着,她转到另一边,看到了实验体脖颈上的编号:“006。他是这一批的6号。”

李禛抬起手,指尖微微触碰营养舱的玻璃部分。微凉的感觉自指尖传来,隔着一层玻璃,她也能感受到那绿色液体的冰冷。

“这种仿生人一般还不是成品。”见她感兴趣,明月川继续说道,“看到那些管子了吗?”

李禛的目光移到彩色软管上。

“那些软管是用来输送生命所需的物质的,不同的颜色输送的是不同物质。”

明月川指着一根绿色管子:“比如这个,一般用来输送氧气……还有那个粉色的,用来输送营养剂。这些实验品的营养剂一般都有严格的配比。”

她对这些实验知之甚详,对实验室内的大部分仪器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一号实验室里一共有6个实验体。同一批实验体的数据、营养液数量、温度等等数值,都不会有丝毫偏差。”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第一实验室的门。

李禛突然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实验吗?”

听到她的问题,明月川的目光闪了闪。停顿了一两秒之后,她的声音沉了下去:“知道。”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实验室的门前。两人停下脚步,李禛故技重施, 第二实验室的门应声而碎。

“记得我之前说的吗?就是真人数据无法复制这部分。”明月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在做这种实验。”

李禛问道:“成功了吗?”

明月川嗤笑:“十几二十年都没有成功。”

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但灵格天宿得到的,只有一场空梦。

“不过他们不会放弃的。”

从真人身上提取的数据,比起人类自行编写的程序要智能得多。

后者只能作为服务型仿生人,做一些没有价值的活;而前者,拥有真正的智慧,能够做的事比后者多出太多。

他们怎么可能放弃?

而从实验室的数量来看,他们确实没有放弃。

两人都不太着急,毕竟情况已经这样了,实在没有什么着急的必要。检查过第1层后,两人又一同下到了第-1层。

和看似无事发生的第1层不同,甫一进入到-1层,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下了楼梯,便能看到刺眼的血迹铺满明亮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已经不成人形。

死法毫无疑问,和实验楼那群人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边的尸体打扮更为精致。

但死神,并不会因这几分精致而对人另眼相看。

两人目不斜视地绕过尸体,走到-1层的走廊之中。和布满实验室的第1层不同,-1层更多的,是纸质档案室。

一般不重要的纸质资料,比如人事调动之类,都被安放在行政楼。而能被存放在主楼的,无疑是重要机密中的重要机密。

档案室的门没锁,只是虚掩着。门与门框之间,露出手指宽的小小缝隙。些许光芒从门缝中投出,照亮明月川的一只眼。

明月川伸手推开门。随着一声轻响,映入二人眼帘的,是室内的一片狼藉。

档案室不大,周围堆放着一堆纸质资料。室内桌椅歪斜,满是搏斗痕迹,印刷了黑色小字的白纸飘落,散得到处都是。

放置在边缘的一个书架倒落,上面的资料散落一地。书架下方压了几个人,鲜血将周围散落的白纸浸透。

两人没有管那些尸体,径直走到书架前。李禛随手拿了一个文件夹,打开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而后不感兴趣地合上了。

明月川倒是在另一侧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李禛也不在意,自顾自坐到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腿,视线不经意间从地上那些散落的资料上扫过。

忽地,她晃腿的动作一停,目光也落在不远处的一份资料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李禛从桌子上跳下来,余光扫了眼明月川。明月川背对着她,正踮脚在书架上找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见状,李禛慢吞吞地走到那份资料前,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资料很薄,大概只有不到十页,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它的右下角浸在血泊中,被鲜血染成了一种脏兮兮的暗红色,角落有些字迹已经辨别不清。

李禛的目光从染血的纸页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封面上。那里印着一张彩色的照片。

明月川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不到二十岁,穿着实验品的白衣服,略有些局促地站在蓝色背景前,拘谨地盯着镜头。

说实话,表情和气质都不太像明月川,脸上也没有那道辨识度极高的疤痕。不过那个相貌,是明月川无疑。

照片下面有三个信息栏。

代号:002

性别:女

负责人:卢任奇

页角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章。不过那个章大部分都被血色吞噬,只留下一个浅红色的边角,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章。

李禛又看了眼明月川,翻开了那本薄薄的资料,随即微微凝眉。

看不懂。

里面是各项数据,还有数据对比什么东西的,以她的文化水平,只能从负责人意见一栏中看出,灵格天宿对这个实验品还算满意。

李禛将资料卷成一个筒,默默思索起来。

明月川是实验品?仿生人?

不对。明月川明明可以使用灵武器的,而且从她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仿生人。

还是说,灵格天宿不仅做仿生人的实验,还做自然人的实验?

她用纸筒敲了敲手心,听着手心传来的空旷声音,思路继续向下延伸。

但如果说明月川曾经是灵格天宿的实验品,那她对灵格天宿异常的态度、对其异样的熟悉,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难道说,明月川母亲死后,到加入捕蝇草之前,这一段时间其实是被灵格天宿抓走当实验品了?

从照片的年纪来看,时间线似乎确实对得上。

当了几年实验品后,她可能想办法逃脱了——这件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但李禛觉得,明月川这种聪明人应该能想办法做到。

而她脸上的那道疤,可能就是在逃跑过程中被划伤的。

因为这段经历,她对灵格天宿乃至整个天门台都产生了极强的恨意。

于是她加入了捕蝇草,将所有仇恨都藏在心中,隐忍不发,只等待一个时机,将天门台一举解决。

正思索间,明月川的声音忽地从一侧传来:“你在想什么?”

李禛回过神,将手中的资料倒扣在桌子上,只留下被血染红的背页。

“没什么。”她利落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在散落的白纸上踩出一个红色的鞋印,“你找到你要的资料了?”

明月川摇摇头,没有和她细说的意思,只是道:“走吧,我们耽搁很久了。”

见她不愿意说,李禛也没有细问,反正也不关她什么事。

至于明月川到底是实验品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也不关她事,更不会影响她对明月川的态度。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实验品了。

这样想着,她干脆利落地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跟着明月川一同离开。出门时,她还很礼貌地带上了门-

1层满地死尸,经过几天的酝酿,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腐臭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着实令人难受。

两人没有在-1层长久逗留,检查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1层,前往位于松果最底端的-2层。

明月川道:“我觉得冬眠舱在-2层的可能性很大。”

李禛道:“为什么?”

明月川道:“因为灵格天宿最重要的地方——人格匣子储存室,就在-2层。”

灵格天宿将从真人身上提取到的数据,储存在名为“人格匣子”的数据盘中。

他们就靠这一手植入、抽取数据的本事发家,并借着这项手艺,抽去了无数强者的数据。

这也是其他宗门坐视灵格天宿壮大,而不去抢夺他们资源的原因。

人格匣子里的数据都是没有备份的,若是储存着重要数据的人格匣子丢失,无疑会给灵格天宿带来极大的损失。

因此,他们将人格匣子都妥善保管在一处,并将其放置在监管严密的主楼,每天24小时派人轮番巡视,不允许这东西有任何闪失。

可以说,人格匣子储存室所在的主楼-2层,是整个灵格天宿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所以冬眠舱也大概率在-2层,而且很有可能就在人格匣子储存室的附近。

“人格匣子。”李禛慢慢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这是什么东西?”

明月川道:“灵格天宿原本是传承神魂秘法的小宗门,在封印神魂方面,他们一直很有研究。”

“而人格匣子的作用。”她顿了一下,“与其说是储存数据,不如说是封印数据,让它们不外泄。真正储存数据的,是被封印在人格匣子中的数据盘。”

李禛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微亮。

但还未等她深想,两人已经拐出楼梯间,来到了-2层。

正如明月川所描述的那样,-2层防守极为严格,刚出楼梯间,两人便遇到了第一道关卡。

一道黑色的智能机械门,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第189章 钥匙-月

明月川后退一步。那扇拦住两人去路的大门中间出现一道裂痕,眨眼间,那裂痕再次增多、扩大至整扇门户。

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秒,几息后,便听一声细响。这响声像是打开了一个不得了的阀门,在那之后,又是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

看着金属零件溅落飞舞,又噼里啪啦地砸在地砖上,不知为何,明月川觉得鼻子有点痒。

她捂着鼻子磕了两声,走到李禛身边:“这也太方便了。”

可不是,甚至不需要考虑任何技术上的问题,直接用暴力破除对方的防御。想到这里,明月川不由得暗爽。

灵格天宿的身份验证系统设计得再严密精巧又如何?碰到这女人,也只是一刀和两刀的区别。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明月川轻咳了一声,抬头看着前方,随后指着左侧的某个房间,正色道:“那就是人格匣子的储存室。”

“哦?”

李禛发出一个好奇的单音节,驱散手中灵气,忽略了地上的血迹,抬脚朝着明月川指着的那个房间走去。

走廊上装了红外探测仪,随时监控着外来者的入侵。不过事到如今,它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两人走过满是红线的走廊,任由光芒照在自己的身上。周围的警报适时地响了起来,可再也没有人能对她们的入侵作出反应。

和1层不同,这里的门上都没有写名字,也没有任何标记。光从外表来看,所有门户都是千篇一律的银灰色,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看来明月川对这里很熟悉,否则,也不能在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门中,准确且快速地找出储存室的所在。

走到门前的瞬间,机械门便识别到了李禛的存在,冰冷地要求她出示“准入许可证”“员工卡”和“身份证明”。

检测到两人停留超过三秒没有动作后,它发出了刺耳的催促和警告,连同门上的警示灯也不安地闪烁起来。

那艳红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给她们的脸染上了一层血色。

李禛伸出手。

证件是没有的,拳头是有的。

梆梆两拳打坏嗞哇乱叫的智能锁,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同那闪烁着的警示灯,也偃旗息鼓,出人意料地安分下来。

在明月川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李禛反手推开门,悠然走了进去。

一进到室内,就能感受到与走廊截然不同的温度。

为了更好保存被存在室内的数据,这间储存室经过了特殊处理,墙壁处使用了特殊材料,能确保房间一直处于干燥的常温状态。

储存室比李禛想象中要大得多,里面林立着高大的储物柜,柜子的空间被分割成一个个巴掌大的抽屉。

抽屉的侧边有着小小的屏幕,似乎是用来验证ID卡的。远远看去,在白炽灯下,那些黑色屏幕正散发出沉沉的幽光。

毫无疑问,被锁在抽屉中的,就是灵格天宿的立身之本——人格匣子。

李禛走到最边缘的抽屉前,发现上面刻金色的序号。她用指尖摩挲着序号,又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一排一排的铁架子,落到最远处的外墙上。

这些抽屉不大,每一面铁柜中都能安放数千个,而这间储藏室的面积极大,铁柜的数量有上百个。

粗略一算,这里面存放的数据便有几十万个。800年下来,储存在这里的数据,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听起来很多,”明月川靠在柜子上,“实际上,真正有价值的数据不到一千个。”

李禛道:“有价值的数据?”

明月川道:“没错。人有贫富强弱之分,数据自然也有。”

愿意将数据给灵格天宿的人并不多。那些有价值的数据,大半是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搞来的。

这些数据用一个少一个,不可复制,因此灵格天宿对它们很是珍惜。

明月川冲着某个方向扬扬下巴:“就在那边。”

但李禛却对于所谓“有价值的数据”毫无兴趣。

她看都没看那些数据一眼,只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柜子。几秒后,她抬手覆上其中一个抽屉:“它们有没有安装自毁装置?”

很多存放着重要文件的保险箱,都安装了这种自毁程序。一旦密码错误,或有人想要暴力打开,装置就会被启动,来个玉石俱焚。

明月川回答道:“没有。”

“为什么?”

明月川笑了笑。

这种自毁装置只能防止机密失窃。但如果别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窃取人”,而是“毁灭”呢?

若是这样,那么自毁装置反而成了敌人手中的刀,被御使着挥向灵格天宿。灵格天宿承受不了玉石俱焚的代价。

很难说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在此时,它方便了李禛。

知道强行破除不会毁坏其中的人格匣子后,李禛再次选择了使用暴力这种简单快捷的方式。

明月川好奇道:“你要人格匣子?”

李禛“嗯”了一声,拳头穿过电子屏锁,朝着抽屉里面摸索而去。几秒后,她指尖碰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她眉头一动,心知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当即探手捏住那个小盒子,将手连同盒子一起带了出来。

李禛将盒子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它的样子。

那是个乌黑的盒子。盒子只有火柴盒大小,材质似玉非玉,触感润泽,外壳像是包裹了一层树脂,在灯光下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盒子正正方方,上面雕刻着细如蚊呐的小字。那些字迹太小难以辨认,就像是某种远古的金色符文,盘踞在盒子上,发挥着神秘的作用。

这就是人格匣子。

李禛晃动盒子,盒子内部便有东西晃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打开人格匣子,从其中拿出一个指甲盖大的芯片。

在这块不大的芯片中,储存着某位旧时人物的一生。

李禛用指尖捏了捏芯片,随即不感兴趣地将其扔到一边。

把人格匣子重新盖好后,她招呼上明月川:“东西拿到了,走吧。”

明月川看了眼被她放回抽屉里的芯片,又看了眼她手里的小盒子,疑惑道:“你就拿个盒子?”

虽然大家都喜欢以“人格匣子”来称呼储存室里的东西,但所有人知道,重要的是那块芯片里的数据,而不是匣子本身。

将芯片扔下,拿着盒子离开,无疑是标准的买椟还珠行为。

李禛抛了抛手里的盒子,嘴角泛起笑意:“不要小看这个盒子。”

这种特制的好东西,说不定会在某个关键时刻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呢。

说着,她将盒子塞进口袋里,又拍了拍手,轻快地说:“好了,我们快走吧。冬眠舱里的家伙,说不定已经等不及了。”

明月川直觉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转身跟她一起走出了房间。

储存室的隔壁是监控室,监控室附近就是安保科。在灵格天宿没出事的时候,这里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地防卫着进入此处的每一个人。

监控室的监视器还能照常使用,监控画面上显示出其他几层的模样。其中3层和4层的情况尤为惨烈,走廊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明月川说,3层是会议室,是人比较多的地方。变故发生的时候,这些人可能正在开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找到了。”

距离安保科不远的地方,就是安放冬眠舱的房间。两人打开门,便见到陈列在房间中的几个特殊装置。

这些特殊装置由金属制成,整体不透明,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个银色的巨型鸡蛋。

李禛数了数。这些金属鸡蛋有十七个。

“每年,灵格天宿都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将营养供给给这些正在沉睡的老家伙。”

明月川走到最边缘的鸡蛋边,用手敲了敲它的金属外衣。拳头与金属相撞,发出铛铛的闷响。

她咧开嘴,肆无忌惮地嘲笑道:“或许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比这些老家伙还先死。”

“倒也不能这么说。”李禛笑了笑,一拳锤上鸡蛋的金属表面,“谁知道这些龟缩在蛋壳里的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她的手伸到金属之中,轻轻一扳,那一整块金属外壳便被她拆了下来,底端在地上刮蹭,留下两道银灰色的划痕。

失去了外壳的遮挡,冬眠舱里的情景便映入两人眼中。

站在外壳中的,是一个紧闭双目的老太太。

她身着几百年前的古老装束,花白的头发扎在脑后,身躯干枯,脸上沟壑纵横,若非胸膛还在起伏,简直就像从古墓里发掘出来的干瘦尸体。

李禛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缓缓向下,最后落在那件老式衣裳的口袋中。

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口袋中,此时探出了一条红线的一角。那若隐若现的红色,似乎正在提示她某种东西的存在。

“灵格天宿第43代宗主。”看到这个老人,明月川耸耸肩,“名字我就不说了,你应该对她没什么兴趣。”

说罢,她转身朝着第二个舱门处走去。

明月川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虽然现在的局势已经大不相同,杀掉这群老家伙也不再是此行的重点,但她还是决定把这个任务好好完成掉。

李禛伸出手,用指尖勾住那条红线。只轻轻一拉,系在红线另一端的某个亮晶晶的东西就被拉了出来。

它落在半空中,沉甸甸地摇晃着,像是一个永不停息的钟摆,在冷调的灯光下闪烁出一种明亮的银芒。

是钥匙。

第190章 恐惧

李禛伸出另一只手,将钥匙拿在手中,感受着那微凉的温度,仔细观察起来。

这把钥匙比寻常的钥匙要大很多,和她的手掌等长,通体银色。

钥匙几乎没被使用过,看上去很新,上面雕刻着古老的字符,柄端被塑造成月牙模样,看上去颇带几分神秘色彩。

这把钥匙身上泛着玄妙气息,很难想象它到底是如何被打造出来的。不过要说整体形象,却与她的想象相去甚远。

李禛将钥匙塞到口袋中,随手使出一道灵气,将她面前这位“第43代”宗主杀死。

灵气刺入咽喉,殷红的血奔涌而出。冬眠舱内沉睡的老人再也维持不住那淡定超然的姿态,身体软趴趴地栽倒在后方交错的输液管之上。

李禛收回手,朝着一旁的明月川望去。她的进度倒是很快,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十七个蛋已经被她敲开了九个。

再去掉李禛手底下这个,屋子里只剩七个老家伙没有解决了。

李禛眯了眯眼,朝着明月川的方向走去。明月川此时正站在第十一个蛋前,凝眉思索着什么。

“怎么停下来了?”

“没什么。”明月川道,“只是忽然觉得……似乎有点太顺利了。”

顺利的确是好事,但太过顺利,反而会让人感到不安。

两人从排水沟进入到灵格天宿,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一些小的波折,却没有大的妨碍。

现在,又十分顺理成章地毁掉了这么多冬眠舱,甚至连她事先准备的B计划都没用上。

就好像,有人特意给她们两人留了条路,让她们畅通无阻一般。

“罢了,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错觉?

李禛站在第十二个冬眠舱前,伸出手掌摸上冬眠舱外部的那层金属。她身体的温度顺着掌心,慢慢传导到银色的金属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掌痕。

她勾起嘴角,伸手打开了舱门。

为了防止舱内人中途意外醒来、却无法推开门的情况,舱门的设计很简单,并不难打开。

舱门顺着手腕的力轻轻移动,开出一条黑色的缝隙。几秒内,那条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房内的光穿过那条缝隙,照亮舱内人的一半面容。

她看着对面的脸。

舱内的中年人在被灯光照亮的瞬间,“唰”地睁开双眼,而后对准李禛的眉心,飞快地抬起手!

舱内人掌中握着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李禛也举起右手!她的掌心里,同样握着一把枪!而她开枪的速度,只会比对方更快。

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径直冲向对方的内心。

一声金属刺入皮肉的闷响后,银色手/枪“啪”地摔到李禛的脚下。对方的额头处多出一个血洞,缓缓栽倒在舱内。

李禛用脚尖碾碎落在她脚下的银色手/枪,扭头看向另一侧,神色晦暗不明。

明月川走到她身边,看了眼那把枪的碎片,又看了眼舱内的尸体:“发生了什么?”

李禛随口糊弄道:“尸变。”

“啊?”

明月川发出一个饱含诧异的单音节。然而还不等她问个明白,下一秒,距离两人最近的冬眠舱内,就传来一声巨响!!

这巨响打断了她的所有思路,也让她咽下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在听到响声的刹那,明月川便反射性地做好战斗姿势,皱眉看向发出声响的冬眠舱。

李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御,只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就像是兴致勃勃地等待观看马戏表演的小孩。

——实话说,这可不是看马戏表演的好场合啊。

明月川在心底吐槽一句,微微正色,戒备地看向发出动静的地方。

在两人侧前方那个冬眠舱被掀开,金属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就是那声巨响的源头。

一道身影缓缓从冬眠舱中走出,站在两人面前。

那是个穿戴传统衣饰的女人。和其他显现出老态的掌门人不同,她维持着青年的状态,一双细眼扫过站在顶灯下的两人,白皙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

第58代掌门……不对!

“她不是灵格天宿的人。”明月川声音冷了下来,“小心。”

那个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明月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她。

李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硬币,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像是完全没把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放在眼里。

直到听到她的话,她才抬起眼。

“又见面了。”

“是啊。都说冤家路窄。”女人看着她,眼中盛满恶意,“我们真是……天生的对手呢。”

李禛笑起来:“天生的对手?”

“这个形容我不喜欢。换个词吧。”她将硬币塞进口袋里,“天敌怎么样?夫人?”

乐灵洲看着她,忽地俯身向前!

砰!!!

鞭腿与手臂碰撞,发出一连串闷响。李禛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扭身用手肘直击对方腹部。

腹部毫无骨骼遮挡,又布满重要的内脏,一直是人体的一大弱点。然而她的手肘刚一撞上对方小腹,就能感觉到那异常的硬度。

她的手肘能毫不费力地击穿金属、击穿石头,却无法击穿她的身体!

乐灵洲疯狂地大笑:“怎么样?这位掌门人把身体改造得不错吧?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正在她说话的空档,李禛变换了招式,抬脚袭向对方颈部。与此同时,明月川自乐灵洲身后扑上来,一把匕首直刺她后心处。

乐灵洲躲都没有躲。匕首刺穿青色的长袍,尖端戳上皮肉,只听“锵”地一声,发出金戈相撞的悲鸣。

灵格天宿的第58代掌门,用稀有金属填充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改造成了毫无弱点的人间兵器!

而现在,这具完美的身体被乐灵洲鸠占鹊巢,成了她的武器。

面对乐灵洲的张扬大笑,李禛反手朝她胸口拍去:“完美的身躯?夫人,你能驾驭得了它吗?”

从前乐灵洲的夺舍都是针对仿生人的,从来没出现过夺舍活人的情况。

否则,齐雁卿根本无法将她监禁了那么多年。虽然后面的日子,乐灵洲都是为了筹谋而将计就计,但前些年的囚禁可是实打实的。

从乐灵洲的表现来看,她也是恨极了这位背叛自己的助手,如果有夺舍活人的手段,她不可能不用。

也就是说,夺舍活人的手段是她新开发出来的,并且没怎么实验过。

不经过大量实验的技术,可行性和危险性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自然人不是任人施为的绵羊,也不是徒有身躯的空壳,更何况灵格天宿的第58代掌门,是几十年前久负盛名的人物。

乐灵洲道:“驾驭不了?”

她曲腿击向李禛,同时反手锤向身后的明月川,声音因动作而变得尖锐起来。

“仿生人比自然人温顺,仿生人的低级病毒感染不了自然人。”她说道,“这是自然人的无知和傲慢。”

李禛挡住她的攻击,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她也想听听乐灵洲再说什么。

“傲慢、无知——还有恐惧。”乐灵洲看着她。她的语气忽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来,“自然人恐惧着仿生人,就像是齐雁卿恐惧着我。”

在最开始被齐雁卿监禁的那几年里,她满怀恨意地揣测着齐雁卿的想法。那时候乐灵洲觉得他在嫉妒。

因为齐雁卿实在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没有不好,但也没有很好,比起她来更是平庸。

可直到后来,乐灵洲才明白,齐雁卿是在惧怕。他在惧怕着她脱离人类身躯的未来,他惧怕改变,惧怕被替代,是惧怕促使他背叛了她。

他的平庸和不忠来源于恐惧。

乐灵洲说不上来自己是更怨恨齐雁卿,还是更怨恨那种深藏在每个人类心底的恐惧。

“你不一样。”乐灵洲忽然抬起头,重复道,“但是你不一样。”

李禛嗤笑。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人类。”她盯着她,自顾自地说,“你没有恐惧。”

她一字一顿道:“你是仿生人。”

李禛道:“身体确实是。”

乐灵洲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又好像是小孩子因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而得意。

即使这个秘密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甚至都无法让人升起探究之心。

她意味不明地说道:“你真可怜。”

李禛没耐心再听她说无关的话了。她奋力一跃,抬腿踹上她的胸口。

这一击用了十分的力气,乐灵洲坚硬的胸口被她踢得凹陷,整个人也顺着这股力道倒飞出去。

她的身体擦过给冬眠舱输营养液的泵,将那脆弱的玻璃砸得四分五裂。

只听“砰”地一声,乐灵洲穿过玻璃碎片,后背狠狠撞在墙上,将那金属墙壁也砸出一个大坑。

乐灵洲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摇晃着站起身。她一手扶住金属墙,最后深深地看了李禛一眼,竟扭头朝着外面跑去。

李禛眉头微挑,脚底蹬地,身影化作一阵风,朝着乐灵洲逃跑的地方追了过去。

红外探测仪被激发,嗡嗡的警报声再次填充整个空旷的走廊。

李禛踩着一地红光,拳头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灵气,纵身朝着乐灵洲的背影袭去。

乐灵洲机警地一躲,她的拳头便擦过对方的肩膀,砸在一扇金属门上。

一击落空,李禛神色未变,再次调转攻势,与乐灵洲缠斗在一处,一边打一边观察着乐灵洲的神情,想要从中找出破绽。

以她的实力,不至于和乐灵洲纠缠这么久。之所以一直放水而不下死手,是因为她想要找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用她口袋里的人格匣子,彻底封印乐灵洲。

第191章 身躯

警报灯的红芒将整条走廊笼罩在其中,让这场战斗看上去多了几分惊险。

李禛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蹭过口袋中的人格匣子,扭身再次袭向乐灵洲。

在她听明月川介绍人格匣子作用的一瞬间,心中就隐隐升起了将乐灵洲封印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简单估算了一下计划的可行性后,李禛便做下了这个决定。

早在上古时期,便有魔修修炼夺舍秘法,屡次从各大宗门势力的围剿中金蝉脱壳,令一众修士苦恼不已。

最后,是一名修士出面,拿出了能封印神魂的法器,又同其余修士合理布置了一个陷阱,这才将那名魔修彻底封印。

那时李禛刚拜师神衍神天不久,也参与了这次围剿,对围剿的过程印象深刻,私下也查阅典籍,了解过这种封印术的原理。

简单来说,所谓封印其实就是变种的结界,而能够封印神魂的法器,也就是篆刻了结界符文的容器。

原本李禛只是猜测,人格匣子是否和她曾见过的那个封印法器有共通之处。

但当她拿到人格匣子,看到它模样的一瞬间,原本的五分笃定就变成了十分。

乌黑色小盒子上雕刻的那些金色符文,就是被改动简化过的结界符文。

显然,灵格天宿因为常年研究神魂,对神魂封印术也颇有研究。长年累月的研究下,他们竟将结界符文改动成了更渐变的模样。

李禛蹙起眉,暗红色的警示灯照在她眼中,为她双瞳镀上了一丝血色。

那么问题又来了。

她该如何封印乐灵洲呢?

想要封印她,就要把她的神魂逼出。但乐灵洲夺舍并不是通过李禛所知的办法,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抽象的手段。

至少李禛从来没见过她的神魂。也就是说,千年前的老办法对乐灵洲这个新时代的天才不一定管用。

不过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一定是有魂魄的,乐灵洲的神魂,也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

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

想到此处,李禛攻势愈发凶猛起来,就如激烈暴雨般绵密的攻击朝着乐灵洲凶狠砸去,令她一时间难以招架。

但这疾风暴雨却并非带着毁灭而来,出手时仍给乐灵洲留了喘息之机,令她不得不灌注全部心神,才能勉强对付。

这就是李禛的策略。不管她想的方法有没有用,都不能让乐灵洲现在跑掉。

乐灵洲贯会伪装,若是这次让她跑了,之后想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再找到这样合适的机会解决她。

凌厉的拳风吹乱乐灵洲的发丝,她眼神狠厉,灵敏地躲开李禛的一拳,而后弯身直击李禛胸膛,想要将她打退。

李禛眸光微闪,却没有躲避,只是任她这一掌拍在自己胸口。胸口处在被击中的瞬间传来闷痛,几秒后,这痛感又如同水面上的涟漪般,消失不见了。

这点伤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击命中,乐灵洲却没有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而是借此机会躲开李禛的纠缠,寻了个空档钻入离她最近的那扇门之中-

2层的房间太多,门上又没有标识,很难通过外表来判断这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扇门一直虚掩着,乐灵洲的身影倚上银色的门,而后身形一转,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门内。

李禛没有犹豫,紧随其后进到房间中。

而在她进入到房间之后,房门自动合拢,“咔哒”一声自动落锁。厚重的房门隔绝了门外的声响,将所有警报声都拒之门外。

明月川没有跟上来。

刚刚战斗之时,李禛给她打了手势,让明月川先解决掉剩余的几个冬眠舱,以防让乐灵洲钻了空子逃跑。

她这边也的确不太需要明月川帮忙。是以,现在整个空旷房间中,只有她和乐灵洲两人。

乐灵洲青色的长袍沾上了几丝血迹,原本梳得规整的头发也变得散乱,随意地披散在脑后。

她站在房间的正中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李禛。那眼神,赞赏中又夹杂着几分近似刻薄的挑剔,高高在上地审视着李禛的存在。

两人相对而立。寂静仿佛凝成了实质,将她们的身体全然包裹在其中。

李禛视线掠过站在房间中央的乐灵洲,又打量着房间的情况,轻轻挑了挑眉。

这间房间并不是实验室,也不是什么重要物品的保管室。光从房内摆设来看,这像是一个操作室。

在房间正中,摆放着一个巨大银灰色操作台,操作台上安装着各色按钮和拉杆,电子屏幕上透着各色的光芒。

在操作台的正中央,嵌刻着一个圆环形的灯。白色的圆柱形光柱从圆环灯中亮起,连接到天花板上,与灯光融为一体。

光柱表面缠绕着螺旋状的银色符文,这些蝌蚪大小的符文涌动着,在光柱中漂浮,像是一条条游鱼,在清澈的水池静静游曳着,给周围的地砖映上一层华丽的银色。

这是什么?

世上符文种类驳杂,李禛对这种东西一知半解,在不仔细观察对比的情况下,很难认出这些符文的作用。

若是熟悉这里的明月川还在,应该能知道这房间和器械是用来做什么的。只可惜现在门已自动落锁,明月川也进不来了。

李禛双眼微眯,目光在那银色符文上转了一圈,又绕回到乐灵洲的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出些许端倪。

乐灵洲微笑着,任由她打量。她的脸上露出奇特的笑意。

“不要白费功夫了。”她说道,“你杀不了我。”

李禛看向她的双眼。

灵格天宿第58代宗主,有一双像是竹叶一样浅青色的双眼,此时这双漂亮的眼中,闪烁着不属于她本人的光辉。

乐灵洲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轻笑一声,伸出手指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道:“这位第58代宗主,为了获得更长的生命,任由自己在冬眠舱中沉睡。但她不明白……只要是人类。”

说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只要是人类,就脱离不了生与死。而她触不可及的永生,我现在已经得到了。”

是的,她不会死。

就算被杀了,她也能在别人的躯体中复活。身体老了、磨损了,她就更换身体,就像是更换掉一件已经过时的衣服。

李禛道:“永生?你觉得这是永生吗?”

乐灵洲语气淡淡地反问道:“不是吗?”

李禛摇摇头:“或许是。”

但永生,并非不死。

话音未落,乐灵洲已经冲到她的眼前,反手从手臂中抽出一把短剑来!

第58代宗主在改造身体的时候,将自己的手臂改造成了隐藏武器的地方。

这把短剑隐藏在她钢铁一样的身体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杀了无数敌人,几乎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短剑的锻造手段高明,灯光照在剑身上,反射出一道银色的冷光。乐灵洲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俯身朝着李禛的方向刺去。

李禛躲开锋利的剑刃,从后腰处掏出一把匕首来。

她的匕首同样明亮锋利,比之这把被精心养护的短剑却有所不如,刀剑相交几个回合,匕首的薄刃处便被豁出几个小口子。

乐灵洲放肆地挑衅道:“你不使用灵气?嗯?是想放弃自然人的身份,彻底加入仿生人的队列吗?”

李禛并没有因她的挑衅表现出任何愤怒,而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相当镇定地应对着乐灵洲的攻击。

她不使用灵气,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乐灵洲的攻击。

乐灵洲使用了58代宗主的身体,但终究不是本人,即使有了肌肉记忆,也无法像宗主一样,完美地控制这把短剑。

再这样疯狂地攻击下去,她只会遍体鳞伤。

乐灵洲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仍在继续攻击,没有任何收手逃跑的意思,这让李禛有些疑惑。

在她的印象里,乐灵洲是个相当懂得变通的人。打不过的时候,她装死、逃跑,绝不含糊。

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变得好斗起来?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李禛收回心念,全神贯注观察着乐灵洲的每一道攻击,随后轻轻皱眉。

稍微有些棘手。

至少在刚刚的战斗中,她没能找出乐灵洲的破绽。她的神魂(姑且称之)似乎与这具身体融合得不错,李禛没有把握能将她从身躯中撬出来。

而人格匣子这种法器,需要在目标身体和神魂间出现间隙时才好使用。若是现在贸然使用,很容易失败不说,还会让乐灵洲警觉起来。

一边思索,李禛一边躲开乐灵洲的攻击。短短不到几分钟,两人已经交手无数个回合,刀与剑在空气中相撞,发出锵然的悲鸣。

忽地,李禛目光一凝,敏锐地捕捉到了乐灵洲动作的一丝不协调。

刚刚她明明是要挥剑劈砍,可是不知为何,就在她挥出短剑的刹那,手臂忽然僵直了一瞬。

这一瞬的僵直十分短暂,又发生在战斗中,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但李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关注着乐灵洲的情况,并没有错过这一丝异常。

乐灵洲神色微变,但旋即恢复正常,仿佛的停顿只是李禛的错觉。

李禛见状笑容更深,攻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而在这高频率的攻击中,乐灵洲僵直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甚至有几次,害她险些受伤。

原来如此。

李禛挥出最后一刀,眉宇间染上笑意。

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乐灵洲并未能真正控制身体。

而在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中,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正在逐步夺取身体的掌控权。

第192章 永生

夺舍功法未能在修真界普及是有原因的。

其原因当然不是修士们嘴上说的“有悖人伦”“有伤天和”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修真界是残酷的野蛮世界,即使是正道之间,杀人夺宝、互相坑害之类的事也从来不少,只是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理追究罢了。

道德只能约束有道德的人,约束不了与天争与地斗的修士。如果夺舍之法真的那么好用,即使明面上禁止,也会有不少修士私下研习。

这种功法之所以未被推广,还是因为有致命的缺陷。

一是学习门槛高,只有悟性根骨俱佳者才有机会学会,这就刷掉了大部分的修士。

二是夺舍功法只能夺舍修为低于自己的人,夺舍同水平以上的人,大概率被反噬。

三是夺舍之后,自己的神魂也会受到损伤,这种损伤是永久性的,很难恢复。

这三个缺陷摆在明面上,直接劝退了九成以上的修士。倒也不是说完全没用,只是太过鸡肋,但凡资源好些的修士,都不愿意废这些工夫。

只能说有些功法没人学是有道理的。

乐灵洲的手段虽然和夺舍功法有细微的差别,但需要面临的风险是一样的。

她从前从未夺舍过自然人,只能在空壳仿生人的躯体里复生,恐怕也是在顾忌着这些风险。

夺舍活人的风险永远比夺舍死人要大。

李禛闲时查阅资料的时候,也看到过灵格天宿第58代宗主的消息。这名宗主的实力不容小觑,在灵格天宿历代宗主中,实力能排在前列。

虽然这也与灵格天宿弟子不善战斗有关,但也足以说明她的实力。

这位宗主性格严苛、严于律己、意志力惊人,想夺舍她并不是容易的事。乐灵洲能够得手,也是占了对方陷入沉睡的便宜。

但现在,她有了苏醒的迹象,开始频频干扰乐灵洲的行动。

不只是李禛意识到了这点,乐灵洲也意识到了这点。

再次被宗主干扰行动,导致必中的一击落空,乐灵洲暗骂一声。

她本身就跟不上李禛的节奏,现在身体里的那个存在还捣起乱来,更是让她显露出几分颓势。

要想办法把她压下去才行……乐灵洲嘴角泛起冷笑。

第58代宗主?!过去的老家伙,安安静静躺在棺材里不好吗?

乐灵洲眼中划过一抹狠色,下一秒举起那柄短剑,剑尖却没有刺向李禛,而是反手对准自己的手臂,猛地刺下去!

只听剑锋“噗嗤”一声刺入血肉,雪花飞溅在她手臂上,殷红鲜血自伤口处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感觉到刺痛感从手臂处传来,乐灵洲看着那流淌的鲜血,脸上反而绽放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她不允许任何人和她抢夺!!

身体中的悸动果然弱了几分,手臂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僵硬。乐灵洲抽出短剑,血珠随着动作溅到她的衣袍上。

她抬起头看向李禛,疯狂和漠然两种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她举起那只带血的手臂,攻击如潮水般冲向李禛。

就是现在!!

眼中光芒一闪,李禛扬起手。在她的手中,一只精巧的黑玉盒子闪烁出耀眼的金光。

不。那光芒并非来自黑玉盒子,而是来自盒子表面上那涌动的金色符文!

乐灵洲瞳孔缩小:“什么?!”她不清楚这是什么,但在这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上,她近乎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来不及深想,她反射性地朝着身后急速退去,想快速脱离金光的笼罩范围。

看到她的反应,李禛扬起一个笑容。灵气顺着她体内的所有经络,大量传输到人格匣子当中,她身体周围已经泛起了轻微的蓝光。

人格匣子所需的灵气量极大,李禛猜测,灵格天宿往常使用人格匣子,应该都要用特殊的设备,从天地自然中抽取那为数不多的灵气。

现在李禛却是在用一己之力,供养着这个无底的深渊。

即使李禛吞噬了三颗树种,灵气远超常人,也在这种水泵般的疯狂抽取下失去了一大半的灵气!

但她没有犹豫,而是任由这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急速吞噬着自己的灵气。

幽蓝色的光自她身上溢出,蔓延到空气中,甚至将周围的设备冲垮。

只听“砰砰”几声,操作台的电子屏幕在这样的冲击下彻底碎裂,玻璃碎片被灵气漩涡冲得老远。

李禛仍然没有停手。

幽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庞,给她眼中染上了不明的情绪。灵气从她身上溢出,又快速被人格匣子吞噬……忽地,李禛听到不远处传来“啪”的声响。

像是玻璃碎裂,又像是鞭炮炸响,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一侧。

只见在灵气波的冲击下,那个不知做什么用的银色光柱上倏然出现裂纹。那裂痕越来越大,像是树根一样不断向下伸展,终于蔓延至整个光柱。

在李禛的注视下,银色光柱终于不堪重负,“嘭”地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那些碎片无形无质,落在蓝色的灵光中,刹那间失去了踪迹。

乐灵洲蓦然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那是什么?

李禛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只是不待她细想,她手上的人格匣子就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在大量灵气的注入下,人格匣子上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深、几近凝实,像是日光一样明亮,转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所有角落。

而在金光的亮度达到一定程度后,人格匣子上的所有符文都浮动起来,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渐渐脱离了黑色的匣子,逸散在空气中,形成一条金色的锁链。

李禛能感觉到自己注入到人格匣子中的灵气被分散到了锁链上。

她双眼微阖,自然而然地御使着这些灵气,就像是御使自己的肢体一样自然。

随着她御动灵气,所有的锁链也都如水草般张牙舞爪地摇动起来。

它们穿破空间,穿破凝滞的空气,相互纠缠、彼此交织,短短几息间,便从四面八方将这间房间封锁,赶在乐灵洲离开之前,将她的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乐灵洲顿住脚步,停驻在原地,慢慢回过身来看向李禛。

李禛站在原地没有动,金光从她的手上洒落,符文在她周身漂浮,远远看去,她就像是高举着一轮太阳。

乐灵洲喃喃道:“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语气有些感叹。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情绪。

李禛没有说话。她只是催动那些锁链,让锁链逐渐接近乐灵洲,像是藤蔓一般缠绕上她的四肢。

而就在锁链碰上乐灵洲躯体的一瞬间,周围的环境变了。房间洁白的墙壁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白的。

白色。只有白色。

两人相对而立,站在这片纯白的空间中,静静地望着对方。白色自两人的身前和身后延伸,将除她们之外的所有色彩吞噬。

这是人格匣子造出的“伪识海”。

之所以说是伪识海,是因为站在此处对话的,仍旧是她们的身体,并不单纯是她们的神魂。

所以,乐灵洲使用的脸仍旧是灵格宗主的脸,而非她自己的脸。

她就用这一张令别人陌生、也令她自己陌生的脸与李禛对望。

乐灵洲再次道:“这就是你的手段了吗?”

这次她得到了回应:“这还不够吗?”

乐灵洲摇头:“不够。”

话音未落,像是有什么切断了捆住她的金色锁链,解救了她的一条手臂。乐灵洲用那条右臂拨动鬓边散乱的长发,慢吞吞地说道:

“不够。”

又是一条锁链断开,她的左臂也得到了释放。

乐灵洲或许不懂修炼,也不懂神魂,但天才间总有一种共性——那就是能极快地发现某种规律。

就像现在,她已经观察出人格匣子的运行原理,并能运用自己的方式,与封印的力量进行对抗了。

乐灵洲微笑着,锁链的金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圣洁和宽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禛,白皙的皮肤忽然变得半透明起来。

一串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代码就这样从她半透明的皮肤下穿过,像是水面下的游鱼,又像是一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美丽水母。

李禛有预感,她似乎就要化作某种未知的东西了。

或者说,乐灵洲本就是一种未知的东西。

一种病毒、一串代码、一个程序。反正不是人,不是自然人,也不是仿生人。

针对人的东西无法锁住她。

就好像锁链无法锁住病毒。

李禛没有阻止她的离开。

她站在乐灵洲的面前,表情无悲无喜,只有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

乐灵洲盯着她的嘴,但明亮的光阻挡了她的大部分视线。应该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吧。

就这样想着,脊背上蓦然蹿过一串电流,带来一种奇特的麻痹感和刺痛感。

乐灵洲猛然睁大眼,原本已经透明的皮肤再次变得凝实,她身体上散发出的彩光也忽闪忽闪,像是不太稳定的荧光灯。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体表,叫嚣着要脱离她的身体。乐灵洲好像听到体内传来另一个女人悠悠的叹息。

一只手从她颈部的皮肉内穿出,搭上她的肩膀,然后是第二只手,再之后是一个头颅和湿漉漉的长发。

最后是半个身体。

没有痛感。

乐灵洲抬起头,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女人面孔。女人略皱着眉,一双青绿色的眼凝望着她,鬓边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像是杨柳一样轻轻摆动着。

灵格天宿的第58代宗主,一个为了宗门奉献一生的女人。

这个骄傲的女人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傀儡,更不允许别人毁坏自己的宗门。

她在反抗。

她残存的魂魄太过虚弱,已经无法杀死乐灵洲,也无法驱逐她。

但至少,她能把她一起带下地狱。

女人看着她,然后伸出手臂。两条白皙的手臂看似柔弱,却带着令人难以挣脱的力道,像是锁链一样紧紧束住乐灵洲的肩膀。

乐灵洲跑不掉了。她躲不开来自内部的攻击。

她们的皮肤一起凝实,如同两棵纠缠在一起的树。

金色的锁链再次缠绕上她们的身体,将她们紧紧锁住,明明是虚幻的影像,乐灵洲却仿佛感受到了铁链传来的凉意。

就像是凉爽的海风。

恍然间,乐灵洲想到了李禛的话。真奇怪,她明明没听清,可此时此刻,她的耳边却真实无比地响起了她的声音。

“尽情享受无尽的生命吧。”她说道,“夫人。”

第193章 日环食的目的

金色锁链缠绕着乐灵洲的身体,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每一道金色符文都带着玄妙的气息,压制着乐灵洲的行动。

乐灵洲本可以跑的。

但那个该死的女人甚至不惜被波及,也要伸出手来控制住她,令她被符文一点点裹住,像是一只巨大的金色蚕蛹。

更多的锁链从李禛手上浮现,毫不犹豫地冲向乐灵洲的方向。李禛站在这些符文之中,她的声音在纯白色的空间中响起。

“认为自然人只能被动承受仿生人的入侵,这不是仿生人的傲慢。”李禛侧头看着她,“这是夫人你的傲慢。”

乐灵洲沦落到这般境地,只是因为她太过轻视自然人,忽视了灵格天宿那位宗主所带来的威胁。

这是她的傲慢。

乐灵洲的身体已经被无限延展的锁链禁锢,只剩一个头颅露在外面。

不知何时,她恢复了自己的真实样貌,那头灿烂的金发与锁链纠缠在一起,逐渐化为一体的金光。

这个癫狂的女人,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和愉快。她抬起头,毫不在乎形象地高声大笑。

“你真可怜。”笑过之后,她对李禛说,“你真可怜。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乐灵洲好像在骂她。李禛反问:“我很可怜?”

“你和我才是同类。”乐灵洲继续道,“我们都是介于自然人和仿生人之间的第三种存在。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我以为我们可以联手。”

李禛道:“我是什么存在?”

锁链吞噬镇压的速度没有减缓,而是越来越快。很快,那些符文就缠上乐灵洲的脖颈,又顺着下颚骨爬上她的脸颊。

乐灵洲说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在说完这句话的刹那,她的口鼻便同样被封印起来,只剩下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盛满复杂又恶意满满的光。

没过多久,那光芒也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这个由人格匣子构建而成的纯白空间。

房间银灰色充满科技感的墙壁再次出现在李禛的视线中,所有光晕开始朝着某个方向收拢,最后收归于一处。

几秒后,李禛掌心中的小盒子“啪”地自动关闭,所有光芒都被收拢在盒中,随着匣子的关闭,周围的光亮也都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房间中如同刚刮过一场风暴,所有的东西都被卷在地上,操作台、椅子、电子屏幕,就连那厚重的墙壁上,也默不作声地多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乐灵洲——或者说是第58代宗主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一片狼藉中。她微阖着眼,眼皮挡住那一双翠色的眼眸,仿佛再次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论是乐灵洲,还是那位宗主,都已经被关进了人格匣子。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没有死。但等待着她们的,是比死亡更严酷的惩罚。

她们将永远待在人格匣子之中,枯度光阴,直至成千上万年后,她们神魂磨损,才能获得湮灭和解脱。

李禛收回目光,用两根手指捏起恢复原样的人格匣子,静静地打量着它的模样。

金光消失后,这个小盒子也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只有盒身上缠绕的符文发出微弱的光。

尘埃落定。

不过这个人格匣子的封印还是太弱,外力很容易破坏,想来是灵格天宿资源和能力不足的原因,才让它有这么大的漏洞。

等出去之后,最好想个办法,把封印加固一下。

李禛将人格匣子塞入口袋中,保险起见还拉上了口袋的拉链。确认无误后,她才回过头,打量着身后的操作台。

刚才她释放灵气的时候,操作台上的银色光柱被击碎了,现在望过去,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

这也是无法避免的。灵气掀起的冲击波太强,稍微脆弱一点的东西都要在冲击下四分五裂,而那道银色光柱,比她想象中还要脆弱许多。

李禛慢慢俯身,观察着已经凹陷的操作台。刚才她和乐灵洲对峙,只粗略扫了一下房间的摆设,没能仔细研究它的用处。

现在事情解决,她心中那股疑惑再次涌上脑海。

这房间到底是干什么的?

乐灵洲为什么忽然出现在隔壁的冬眠舱里,又为什么一反常态地攻击,而不是见势不妙立刻跑路?

这可不像是乐灵洲的作风。

如果乐灵洲的目的,就是毁灭灵格天宿,那这个目标已经完美达成了。

从监控室显示的画面来看,灵格天宿的人差不多死光了。就算有几个侥幸逃过一劫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还有明月川收到的那条H的短信,李禛怀疑也是乐灵洲发的。窃取H的账号对于乐灵洲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从短信上来看,发信人似乎是想让二人尽快来到主楼……

思路顺着最开始的疑点一路延伸,却怎样也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解答。李禛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正想着,忽听机械门边上那块碎了一半的屏幕发出滋哇啦哇的声音,几息后,明月川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那边传来。

“李……你那边……事……”

由于电子屏被打坏了,声音也是模糊不清的,还混杂着刺耳的电流声。

但这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厂制造的,质量出奇地好,被打成这样居然还能使用。

听到明月川的声音,李禛才想起明月川被关在外边了。这也怪不得她,封印乐灵洲要求她高度集中注意力,根本无法分散心神多想。

李禛打坏门锁,拉开了门。明月川正站在门后,一脸焦急,见她开了门,脸上那股急切才消散了一些。

“你没受伤吧?”

“没有。”

明月川松了一口气。她和李禛还是有交情的,而且李禛帮了她不少,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李禛出事。

虽然以她的实力,也很难出事就是了。

她的视线掠过李禛,看向房间中,见到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她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又快速滑向另一个方向。

好像是……没问题……

心中还没来得及放松,明月川的余光就瞄到了那个碎成几半的操作台,怔忪一瞬后,不由得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你把结界给打碎了!!”

“啊?”

李禛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台,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明月川快走几步,来到已经认不出原本模样的操作台前,伸手摸上那个已经不再明亮的圆环。

“这里是结界的操作台。”她说道,“外面的结界消失了!!”

她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彻底击碎了李禛的疑惑。李禛恍然间,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是什么。

那就是日环食的主要目的。

她和日环食打过交道,对他们的做派和理念也有了解。

简单来说,这个组织披着宗教组织的皮,实则十分仇视自然人,终极目标大概就是创造只有仿生人存在的世界。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只是灵格天宿。选择灵格天宿动手,也只是因为这里的仿生人质量最高,能满足病毒传播的条件罢了。

什么病毒呢?

能传染给人类的病毒,也就是最终版的食脑之蛛。

并不是所有仿生人都能承载最终版食脑之蛛,普通仿生人的程序太过脆弱,无法成为日环食想要的传染源。

于是他们盯上了灵格天宿。

灵格天宿的仿生人很好地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引得灵格天宿的人自相残杀。但这远远未达到日环食的目的。

他们想要将这种病毒传播到城市中传播给所有的自然人,以此达到毁灭的目标。

而阻碍这一计划的,恰恰是灵格天宿的结界。这个结界不仅阻止外人的进入,还阻止着内部人员离开。

结界并不是科技产品,而是灵气产品。想要关闭它,要么由知道关闭方法的人动手,要么用大量灵气暴力破除。

当然,也可以等结界自然消散。但谁也不知道,灵格天宿的资源还够撑多久。

条件如此严苛,负责执行此任务、潜伏至灵格天宿的乐灵洲,却是个无法使用灵气的仿生人。

即使她占据了自然人的身体,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因此,她甚至无法关闭结界,只能借用他人之手。

乐灵洲对灵气并不敏感,也并未经历过系统的学习,因此没有注意到,灵格天宿的结界只是个残次品,甚至已经有染了病毒的仿生人从地下逃脱,并感染了普通人类。

她一直在想办法关掉这个结界。

开关结界的方法只有灵格天宿当代宗主知道,不过这老东西倒是个罕见的犟种,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乐灵洲意外发现了藏在灵格天宿中的H,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个情报。

李禛也盯上了灵格天宿。

乐灵洲比李禛想象中要有信念感得多。

在察觉到自己不敌时,她明明可以跑,却还是选择了继续和李禛对抗,并且成功借由她的手,打碎了笼罩着灵格天宿的结界。

结界已经破碎,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下一步就是……

“先出去!!”

李禛和明月川都意识到了不妙。两人一同离开了房间,走到走廊之中。

走廊此刻十分吵闹,警报鸣笛声从附近某个房间传来,孜孜不倦地响着。

而似乎是被这种声音传染,四面八方的房间中都传来警示的声音,所有警报声都纠缠在一处,形成一张由声音组成的大网。

李禛皱起眉,穿过嘈杂的警报声,来到推开斜对面的一扇门。而就在她推开门的一刹那,林立于房间内部的营养舱中,相继睁开一双双眼。

但这不是最令人惊讶的。

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冰冷双眼的主人,都长着一张令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明月川?!

第194章 001

她们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苍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泽。她们身着单薄白裙,站在类似营养舱的装置中,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是一种冰冷而麻木的表情。她们虽然有双眼、有耳朵,有平常人拥有的一切,却仿佛看不见、听不见一般,只能凭借本能行事。

毫无疑问地,这些是一群仿生人。

还来不及思考更多,那些仿生人便像是察觉到了李禛的存在,倏地转动眼珠,几百双同样乌黑的眼同时移动到她的脸上。

可即使看着她,她们的眼中也不存在丝毫情绪,好像生出眼睛就是为了“看”,而非“接收信息”一般。

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中,都要被惊得不知所措、头皮发麻。

比李禛更震惊的是明月川。

她只比李禛慢了一步,因此也看见了面前的场景。此时正呆愣愣地站在门边,看着房间内的情况,一时间竟忘记了言语。

一张脸对上无数张相似的脸,双方默默无言,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倒有几分滑稽。

李禛侧目看向明月川,只见她的眼中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似是怀念,似是憎恶,又似乎包含恨意。

在这样繁杂的情绪下,她的想法反而不甚清晰了。

李禛看着她,忽地发现了什么,清晰地挑了挑眉。

明月川的站位比她更靠前半个身位,此时她一手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门内,身形微微前倾。

她的卷发顺着她前倾的动作从肩膀上滑下来,露出脆弱的后颈。以李禛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明月川脖颈上的刺青。

那是三位数字——“001”

目光触及数字的刹那,李禛想起了在资料室里找到的那份档案。档案封面上标注的序号似乎是……002。

不是明月川?

李禛瞄了眼明月川。明月川的脸色十分难看。

但她的反应同样很快,只愣了不到两秒,就反应过来,而后猛然扭过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快走!”

房间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有几个和明月川长得一样的仿生人举起拳头砸破玻璃,将玻璃砸出蛛网状裂纹来。

她们都是钢铁之躯,即使手掌穿过尖锐的玻璃,也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白色伤痕。

李禛曾听说过,仿生人制造成功的概率,和身体、数据的强度有关。

或许是为了保持平衡,这种高强度的身躯,通常只能融入最简单的数据;一些较为高级,例如人格匣子里的数据,也只能匹配中规中矩的身体。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努力维持着秩序与平衡。

在从前,这一直是神树的工作。而在祂灭亡之后,只有一些残存的能量还兢兢业业地维护着秩序。

但它们太过微弱,甚至难以起到太大的作用,只能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体面。

像是站在两人面前的这一批仿生人。虽然感染了食脑之蛛,但从行动的灵活程度上不难看出,她们植入的数据是高级数据。

李禛侧头看着明月川,目露深思。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明月川低声道:“等出去和你解释。”

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停下来闲聊的好时候,后面还有无数追兵在呢。

“倒也没必要。”李禛收回视线,“先离开吧。”

但说是离开,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天知道-2层储存了多少仿生人,又有多少实验品,就在两人说话这不到一秒的工夫,又不断有警报声自身后响起。

几乎是瞬间,便有一大批仿生人从门后走出来。这些人都是明月川的模样,甫一出现,目光就黏在二人身上,径直朝着这边追来。

她们的速度极快,手心和脚掌也不知道安了什么装置,竟能吸附在墙壁上,快速攀爬。

光论功能,要比明月川多上不少。

仿生人不停地从四面八方涌出,自前方看去,只能见到身后的走廊中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朝着二人涌来。

明月川拽着李禛拐了个弯,面前就是被李禛斩破的大门。机械门的零件和碎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上去颇为凄凉。

门后不远处就是楼梯。两人顺着台阶飞速向上跑去,而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黑乎乎如蚁群般的仿生人紧紧追在两人身后,已经将她们锁定为目标。

该死!!

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明月川不由得暗骂了一声。在楼梯拐角处,她猛然转身抽出腰间的枪,对准人群中开了几枪。

枪声突兀响起,有人应声倒下,然而这几颗子弹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杯水车薪。

仿生人太多了。她们前仆后继、不怕死亡,可以有无数次失误的机会。而对两人来说,一次的失误就足以将人拖入地狱。

不能被这群家伙追上来!否则人海战术之下,说也不能保证自己不被咬一口。

明月川皱起鼻子,击落几个离两人最近的仿生人后,继续朝着楼上爬去。

李禛跟在她的身后,偶尔饶有兴趣地看一眼身后的仿生人,但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两人的动作迅速,很快就来到了第1层,在这里,有着主楼唯一一个出口。

一座钢铁桥梁就架在主楼与副楼之间,成为两人唯一一条逃生之路。

明月川眼中迸射出亮光,但这抹亮光瞬间便消弭于无形。见到出口时自然产生的喜悦过后,她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问题。

她能出去吗?

答案是毫无疑问的。两人速度都不慢,来得及在这群仿生人追上她们之前逃出大楼,可之后呢?

她也了解过食脑之蛛的特性。这种病毒的携带者,会将未感染者优先锁定为目标。

也就是说,两人过去之后,她们也会追过去。

将这座唯一的通道截断?以李禛的实力的确能做到,但是这些仿生人能够攀爬。

她们的数量太多了,若分散着攀爬到其他副楼上,两人根本无法应对。

心中念头百转,时间却只过去了一瞬。明月川心一横,对李禛道:“你先走,我把她们引上楼。”

李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为了配合明月川,她刻意放慢了速度。

这种速度对她来说毫不吃力,甚至能让她分出精力想别的事。

听到明月川这么说,略一思索,她就知道明月川在想什么。

“这么舍己为人啊?”

面对李禛略带调侃的话,明月川只是苦笑了一声。

她能选择自己光荣牺牲,却总不能让别人为她的光荣和高尚付出代价。

况且,李禛已经做了很多。至少她杀了乐灵洲,除去了祸患的根源,光从这一点来说,没有任何人能指摘她。

明月川说:“你走吧,不用在意我。”

李禛居然也不推拒,干脆地说:“那我走了。”

说罢,居然真的扭头就走了。

“……”不是,居然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吗。

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明月川不由得吐槽起来。

李禛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失去了行踪。那些仿生人根本没察觉到她的离开,只乌泱泱跟在明月川身后。

余光不经意间瞄到那些仿生人的脸,明月川心中再次漫起酸涩之意,这感觉顺着胸腔蔓延到她眼中,令她双眼朦胧起来。

她其实并没有对李禛隐瞒什么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了,再谈起来也只是徒增不快。明月川闭了闭眼,猛地蹿上楼梯。

她已经来到了第3层。

这栋楼算上-1层和-2层,一共有7层。第3层实际上是第5层,再过2层,她就能到达顶楼。

之后呢?

她还没想好。如今情况危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月川咬咬牙,祛除了心中的犹豫和不坚定。

只是比起仿生人,人的体力并非恒定的,最初的爆发之后,她的速度很明显慢了下来。

大部分仿生人还被吊在她后面,双方差了差不多两层楼的距离。

但也有一名仿生人明显比其他人要快上许多,竟紧紧追在明月川身后,两者的距离只差两米左右。

明月川举起枪。由于距离很近,即使在奔跑中,她也没能失去准头,一枪打中对方的头。

那名仿生人趔趄了一下,却没有倒下,而是微微仰起脸。她的眉心被子弹穿透,几道血迹顺着弹孔流了下来。

而她本该冰冷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却勾起了一个天真的微笑。她看着明月川,缓缓吐出一个字眼:“川……川……”

那声音含糊不清,就像是刚学会发音的稚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吐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字。

明月川瞳孔猛缩!!

她的脚步在这一瞬间顿了下来,倏然转身道:“你说什么?!”

可就在她停下来的刹那,对方嘴角的笑容却忽然消失殆尽,脸上仅存一片野兽般的凶狠,身体蓦然弹出,竟直直撞在明月川身上,将她扑倒在楼梯上。

明月川的腰硌在坚硬楼梯上,尖锐的痛感令她发出一声闷哼。

但她毫不在意这点疼痛,只是一手钳制住对方的肩膀,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在她的质问下,对方露出了一瞬的茫然。但很快,这丝人性化的情绪又被麻木和凶狠取代。

她伸出一双钳子一样的手,狠狠掐住明月川的脖子,张口就要咬她手臂。

明月川命门被控制,又处在不利的位置,只能拼死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对方的钳制。

只是对方不怕疼也不会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眼看手臂马上被咬,明月川眼底划过一丝绝望。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仿生人突然皱起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几个破碎的音节落到明月川的耳中:“阵法……天台……炸……”

“什么?”

说完那意味不明的几个字后,仿生人彻底失去了理智,就好像她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彻底消失。

她按住明月川,就像是按住菜市场砧板上的一条鱼,张嘴就要咬下去。就在这刹那,“砰”的一声枪响从侧面传来,准确地击中了她的太阳穴。

这次,仿生人彻底地倒了下去,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血液从太阳穴处溢出,染湿了白色的衣衫。凌乱的头发覆盖了她的面容,露出属于她的编号。

——002。

明月川讶异地抬起头。李禛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不远处。

她转了转手里的枪,看向明月川:“啊,好久不见。”

第195章 明

好久不见……明明刚分开还不到一分钟吧。

明月川想吐槽两句,但刚刚突发的变故和一路奔跑的疲惫让她连说一句话的精力都没有。

楼下传来仿生人的后脚,耽搁这么一会儿工夫,仿生人已经大军压境了。

李禛继续向前,明月川深深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也扭头跟在她身后,飞快地朝着楼上跑去。

在她身后,追着愈发失控的仿生人。

明月川大口喘息起来。在这场漫长的追逐中,她短暂地抛去了所有杂念,甚至失去了对疲惫的感知。

在这样的疲倦下,两人来到了第5层。这里是最高一层,已经没有向上的楼梯了。

明月川没有犹豫,气喘吁吁地对着李禛道:“向右边,那里有通往天台的梯子。”

李禛没有应答,但走出楼梯间的那一瞬,她自然而然地拐向左边。

按照明月川的指示,两人在顺利躲避仿生人追击的同时,来到了最角落一个废弃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是用来放各种杂物的,里面凌乱地倒着一些破旧的扫地机器。在房间最角落的天花板上,有一块与其他部分颜色不同的暗门。

暗门上有个铁栓。

明月川抽出枪,几枪打掉上面的铁栓,那暗门便发出一声脆响,“唰”地打开。

许是常年没有人来,暗门上积攒了许多灰尘,此时如雪般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在地上积了灰白的一层。

随着暗门落下,藏在其中的软梯也落在空中,轻轻地被夜风吹拂着摇动。

明月川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那里已经出现了仿生人的身影:“你先上去。”

闻言,李禛利落地爬上软梯,来到天台之上。

主楼的天台并不是平坦的,周围还摆放着一摞厚重的钢板,再侧面是一些还未竣工的设施。

灵格天宿原本似乎是想在房顶上建造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建完,就遇到了这一码事,只能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

可惜的是,它们再也没有建完的机会了。

正想着,明月川也从身后的暗门中冒头了。

只见她不顾身上的灰尘,双手一撑,快速跳出暗门,而后眼疾手快地扯来周围的钢板,死死地挡住那个能通往天台的洞。

放了两层钢板还不放心,她又在上面摞了不少东西,确认短时间内那些仿生人无法突破防御,这才颓然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

刚刚太过紧急,她甚至忘了慌张和疲惫。直到得了喘息之机,那些疲惫和惊险才一同涌上心头,令她一阵后怕。

李禛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双手撑着栏杆上部,垂眼看着她。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任由她的发丝与黑夜连成一片。

和明月川的狼狈不同,直至此刻,她的表情仍是带着轻松的,就仿佛从这些仿生人手底下逃出,不比吃饭喝水要难得多。

明月川平复下胸膛中汹涌的情绪,抬眼看向李禛:“你怎么回来了?”

李禛道:“不是回来,没走。”

明月川目光越过她,眺望着远处的天桥。在黑暗中,她的视线只能捕捉到一点属于天桥的银灰色。

“那你为什么没走?”

李禛道:“有点好奇001和002的故事。”

明月川嗤笑:“那可不是什么好故事。”她抬起手,摸了摸脖颈上的标记。

什么也没摸到。

特制的刺青用颜料浸入皮肤之中,很快就和它融为一体,就像是人的命运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她叹了口气。

“002是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叫明月江。”

而身为姐姐的明月川,序号为001。

姐妹两人是没有出身可言的。若她们早生个几百年,就有正经宗门庇护,无人敢欺凌;若她们早生个几十年,至少还有个有权有势的家族。

但命运从来不缺巧合。正相反,祂偏爱巧合,喜欢看人们在巧合的海洋中奋力挣扎,却只能徒劳地渐渐沉没。

总而言之,作为遗腹子,明月川和明月江出生了。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天门台的大肆搜捕,她们的母亲只能辗转于最混乱的地方,应付搜捕的同时,还要照顾她们两个小婴儿。

搜捕持续了四年之久。因为实在找不到人,天门台撤回了派去搜查的大量人手,认定失踪的女主人已经死亡。

但她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搜捕停止而变得更好,反而不断向下滑落、滑落,最后滑入泥泞的泥潭。

她们的母亲出逃太仓促,除了一身首饰没带任何钱。这些首饰早在逃亡之初,就低价卖给了当铺,换成了一笔看似多实则少的钱。

身为通缉犯,她们只要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便要像兔子一样毫不犹豫地离开,撇下已经熟悉的家,逃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些来不及带走的家当,就只能留在原地。等换到其他地方,又要花一些钱来置办必需品。

无法找工作,钱只出不进,积蓄越来越少,她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

明月川最久远的记忆,就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外面下着雨,雨顺着屋檐落在小巷的泥泞道路上,溅起几点泥水。

在这条拥挤又破烂的巷子里,破碎的玻璃随处可见。邻居打开家门,泼出一桶脏臭的污水,那污水同雨水汇聚在一处,静静地流淌到自己的脚下。

后来明月江告诉明月川,她也记得这一幕。但是两人核对过一遍,才发现她们所记得的,居然是两条不同又相同的小巷。

毕竟这样的地方,她们去过太多。直到搜查令撤销,她们才真正地定居下来,留在了一片工厂附近。

那不是好去处。

工厂会排放一些有毒物质污染水源,机器日夜不停地工作着,发出巨大的嗡鸣。街道上总有人游行,控诉工厂不人道的工作时长和薪资,但人总是越来越少。

在这样的环境和长期的忧虑下,她们的母亲终于撒手人寰。

在那之后,年仅6岁的两姐妹就摸爬滚打着艰难求生。这样的日子痛苦也幸福,至少她们不用逃来逃去了。

直到11岁那年,她们被灵格天宿抓走了。他们做实验需要一对双生子做对照组,而无亲无故又异常默契的两人,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这个实验,就是人格复制实验。

作为被圈养的实验品,灵格天宿并没有苛待两人,甚至给了她们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这也是为了安抚她们,让实验不至于因为她们精神紧绷而失败。

两姐妹都知道这实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们人微力薄,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

她们就这样在灵格天宿生活了四年,然后得到了即将要协助灵格天宿完成大型实验的通知。

在死亡的威胁下,两人再次想起了逃跑。她们观察了巡逻队,总结了巡逻的规律,又针对逃跑做出了详细的安排。

但也不知道是她们运气太差,还是灵格天宿发觉了什么,在她们逃跑当晚,愕然发现巡逻的时刻表变了。

她们殚精竭虑总结出的漏洞和死角,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而此时,距离实验的日子还有五天。

明月江性格温和,那日却一反常态地想要选择冒险突围。

要知道,在不熟悉排班表的情况下,成功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明月川还有其他顾虑。灵格天宿忽然换了巡逻表,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的死角,是不是察觉到她们的逃跑计划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们计划再严密,也不会成功的。

性格沉稳的明月川决定按兵不动,再观察两天看看情况。而明月江向来听姐姐的,见明月川坚持,便也没有再说强行突围的事。

两人就是这样,错过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第二日,她们便被分开关了起来。封闭的房间,周围二十四小时有人看管,根本不可能逃脱。

两人一直被关到了实验当晚。实验的内容明月川不愿再提,光说结果:她失败了,明月江成功了。

自被分别关起来后,她们再没有见过。

实验失败后,明月川的重要等级直线下降,灵格天宿不太重视她了,她只能从嘴碎的研究员口中,听到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002号又完成了几次实验、002号更虚弱了、002号晕过去了、002号活不长了……比坏消息更多的,是更坏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她们见面了。当时的明月江形容枯槁,留给她的最后两个字就是“离开”。

可在大量人员的监管下,她连这两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能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祈求她能够听懂她的暗示。

明月川离开了。

她曾经那么想离开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可在真正离开时,她看着夜色中的铜墙铁壁,心中却升出一种想要回去的冲动。

就好像她的一部分已被留在堡垒中,渐渐消融、飞逝,再也回不来了。

而另外的什么,也像是那道被灵格天宿守卫砍伤的疤痕一样,永永远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上。

“我时常想,若我当时的勇气多一点,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明月川将手伸进口袋,想从里面掏出一支烟来。直到摸了个空,她才想起自己没带烟。

李禛看到了她的动作。她想了想,将手伸进口袋,居然真的掏出了一包烟。在明月川诧异的目光下,她将烟扔给对方。

她在陈均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盒烟,就随手摸来了。

明月川接过烟,也没问是从哪里来的,伸手点了一支。

她将烟夹在手指上,火星亮出金红色的光,烟雾袅袅飘起,渐渐消散在晚风中。

明月川道:“或许我们又被抓回实验室,或许我们一起死在守备的枪下,又或许我们足够好运得以离开,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李禛看着她手上的烟雾,烟雾像是明月川的声音一样轻。

“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

明月川狠狠吸了一口烟。这一次,她的脸上绽放出近乎暴虐的恨意来,李禛甚至不知道,这股恨意是对着灵格天宿,还是对着她自己。

她将烟掷在地上,用鞋底将明亮的火星碾灭。

“结束了。”

第196章 她与她

明月川无法面对妹妹的死亡。

是的。

她知道明月江已经死了。

在她逃出灵格天宿后的某一个清晨,她得知了这个事实。

没人告诉她具体消息。但大概是因为双生子间的特殊感应,她的确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

无法抓住,无法阻止。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最后的“离开”两个字化身为梦魇,时时刻刻纠缠着明月川,令她难以入眠。

明月川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妹妹的死,更令她怨恨和痛苦。

——直到她看到了那一屋子的仿生人。

虽然她们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明月川还是一眼认出,那不是自己的仿生人,而是明月江的仿生人。

其实她骗了李禛。

灵格天宿的人格复制实验成功了。虽然成功有且只有那么一次。她和她妹妹的人生,正是被这唯一一次成功冲得七零八落、最终滑入深渊。

明月江的数据被植入到其他仿生人中,但可能因为有什么缺陷,总之,灵格天宿并未宣扬这件事。

这批仿生人被静置在阴冷的仿生人孵化室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食脑之蛛来袭,摧垮了仿生人们本就脆弱不堪的数据防线。

她该恨谁?

恨食脑之蛛,恨灵格天宿,恨自己?

明月川不知道。但她清楚,这些染了病毒的仿生人绝对不能离开灵格天宿,她的妹妹,也绝不能再忍受这种欺辱。

李禛道:“你要怎么做?”

明月川道:“彻底毁掉这里。”

她的脚尖从已经熄灭的烟头上挪开,快速走到李禛的身边。她将手放在栏杆上,忽地闭上眼,似是在感受凉爽的夜风。

在愤怒的冲击下,她的头脑竟变得异常清醒。她想起了明月江的话——那个仿生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真的变成了明月江,向她传递着死者的遗愿。

天台……炸毁……

这天台算是两人的秘密基地。

两人作为重要的实验品,一直住在主楼的顶层。因为她们脖子上戴着跟踪项圈,灵格天宿也不太限制她们的活动。

午后时分,她们就喜欢伫立在天台上,静静地遥望着远方。

炸毁。

明月川想象着这两个字,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显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像是固定排列在一起的字符,又像是一个六角的图案,在她的意识里发出微弱的荧光。

“是阵法。”

李禛转了个方向,面向着副楼的位置。在她的感知中,副楼的天台上灵气汇聚,凝结成点点星光,四处游走着、漂浮着。

她在实验楼天台时感知到的,正是这种灵气。

“这个阵法布下很久,灵气磨损得很严重,所以我没认出来。”李禛捧着下巴,看着远处,“似乎是个威力很大的阵。”

明月川道:“是她布下的。”

她感应到了。

在来到这里的瞬间,她的灵魂仿佛就与几十年前的明月江重合。

两人一体,穿越时间与空间,同时站在夜风中,抚摸着熟悉的栏杆,用自己和彼此共同的双眼,窥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明月川看向副楼。透过这双眼,她仿佛能看到一个虚弱的身影爬上天台,缓慢而坚决地篆刻着一道道字符。

她们从记事起,就被母亲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一些传承。

明月川得到了关于造物方面的书籍,而明月江则在阵法上颇有天赋,从而得到了阵法的传承。

但她们的母亲去世得很早,没能留给她们更有用的东西。尽管如此,明月江在阵法上的天赋也是极为突出,甚至自创过小型阵法。

“是她布下的阵法。”明月川再次呢喃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六栋楼的天台上同时泛起荧光。那些字符流动着、旋转着,将主楼环绕在其中。

在两人的脚下,也有蓝色的古朴符号亮起,所有的光亮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图形。

明月江攥紧拳头,曾经的对话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阿江,你不如布置个爆炸阵法,把灵格天宿炸了吧?哈哈,这样我们就能跑了!”

“你想什么啊,哪有这么容易,我根本没有那么多灵气。而且到时候,我们会被一起炸飞的!”

明月江在悔恨。

她悔恨自己的懦弱和犹豫,也悔恨自己没能抽干所有灵气和血肉,拼死将灵格天宿炸飞。

在人生的最后时光中,这种悔恨像风暴一样席卷了她,令她难以安生。

她的数据被复制成功,研究员的关注对象从她变成了数据。明月江再次恢复了一部分自由。

于是,明月江拖着本就孱弱的病体,走上一个又一个天台,篆刻了这些符文。

没人发现这些符文,明月江使这些符文陷入了沉睡。

一日复一日,她终于篆刻完阵,但她的能量已经在这个过程中消耗太多,不足以支撑她启动阵法。

即使启动阵法,只需要微弱的一点能量。就像是只需要一只平平无奇的打火机,就能点燃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

但她太虚弱了。阵法完成的第二天,她就陷入了永久的沉眠。

随着她的死,这个阵法被隐藏下来,成为了埋在天门台的定时炸弹。

能启动这个定时炸弹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与明月江具有同源灵气的、她的双生姐姐明月川。

明月川转头看向李禛,她的目光中掺杂了坚毅和果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离开吧。”

“嗯?”

明月川垂眸看着下方:“我已经把阵法唤醒了。”

这种把戏她们以前经常玩。由明月江布阵,明月川启动,经常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时至今日,被尘封的记忆缓缓开启。明月川又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些游戏,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这个阵法太老了,启动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需要一直待在这里。”

“然后呢?”

明月川笑道:“结束这一切。”

她抬起头,看着毫无星光的夜晚。这里的天空永远都是那么昏暗,像是难以挣脱的漩涡。

“我和她,灵格天宿,食脑之蛛。”她说道,“都该结束了。”

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悔恨与遗憾,都会毁灭在这场爆炸中。人们不会知悉她们的名字,但她们会在火焰中得到真正的解脱。

“但你不一样。”明月川说。

李禛微微蹙起眉。“但你不一样”,她从很多人的口中都听说过这句话,但她并不喜欢。

就好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脱离开一切,成了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一样。

她冷淡地说:“没什么不一样的。”

明月川笑了。在来到天台上之后,她身上潜伏着的阴郁和悲观都消失了,连笑容也真实了很多。

“我是说,你本可以离开。”明月川道,“你不需要启动阵法,也不需要与谁同归于尽。”

明月川席地而坐。面对死亡,她脸上出现了坦然的情绪,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一切。

逃出灵格天宿的几十年,她虽生犹死;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虽死犹生。

看着明月川这一副光荣摆烂的模样,李禛皱眉:“就非死不可吗?”

明月川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阵法启动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气,等它真启动的那一刻,她已经逃不掉了。

李禛仔细思索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道理归道理,这世间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可多了去了。

“你花多少钱买自己一命?”

“啊?”

李禛做了个数钱的手势:“生命是无价之宝,很昂贵的。”

明月川嗤笑:“你都说是无价了,怎么还昂贵呢?”

李禛道:“情报库。”

明月川道:“不可能,给你的权限已经比普通干部还高了。想再高一级,就只能加入我们了。”

李禛道:“那我不要完整的权限,如果我有需要,你帮我查。我也不会要求你查太机密的东西。”

她看捕蝇草对树种毫无兴趣,这种情报对他们来说,应该算不上十分机密吧。

明月川道:“这是以权谋私。”

“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想这些。”李禛无奈了,“你可真正直啊……”

明月川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禛叹了一口气。

且不提她和明月川之间的交情,就光从利益方面来看,活着的明月川价值也远比死了高。

李禛将自己带来没处放的人塞给明月川,抢来的武器卖给明月川,做完任务还可以去她那破酒吧休整,有需要的话还可以让明月川帮忙善后。

明月川消息灵通,能提供一些情报,还能给她介绍一些像金那样的技术型人才。

而且如果对方归属的捕蝇草和天门台敌对的话,她说不定能从中捞点好处,达成目标……

要是对方死了,这些便利大半都没有了。

“算我偷你雨伞的报应吧。”

明月川怒道:“我就说,果然是你拿了我的雨伞!”

怪不得每次李禛去过她酒吧,她的伞就会不翼而飞!

然而愤怒的诘问还没能说出口,周围就亮起一阵强光。两人同时闭上嘴,神情凝重地扫视着四周。

从这些光芒的亮度来看,阵法离炸开不远了。四周的灵气开始被压缩,空气甚至都有几分灼热,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让灵格天宿亮如白昼。

李禛跳下栏杆,环视左右,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把积了灰的扫帚。

“阵法要启动了。”她拿着扫帚走到明月川身边,“一般来讲,阵法启动和爆发之间有一个间隙。”

明月川也忘了她偷伞的事,点头正色道:“确实有,但那才不到三秒钟。”

李禛扬起扫帚:“三秒,足够了。”

第197章 三秒

李禛不是生下来就无敌的。

虽然有8岁单杀小屁孩,9岁暴打废物修士,16岁杀上真武道宗,18岁打遍修真界这种龙傲天标准战绩,但她也遇到过险些受伤的时候。

一般都是某些魔修打不过她,就引燃神魂自爆,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最开始李禛没经验,还真吃了不少亏。虽然没有被炸死,但受伤总是免不了的。

时间长了,她也有了丰富的经验。见到对方有自爆的迹象,就催动灵气跑得飞快。

修士速度本就不俗,她又是修士中的修士,天才中的天才,一秒钟就能干出去几里地,不给对方任何同归于尽的机会。

当然,那是以前的速度,现在肯定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就算如此,三秒钟离开爆炸范围,也绰绰有余了。

明月川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离开灵格天宿。

虽然阵法布置在主楼和六座副楼上,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足以将整个灵格天宿夷为平地。

她们必须要在三秒时间内离开整个灵格天宿,才能保证不受波及。

但她已经没时间再问,手底下汹涌的灵气以及周围越来越亮的光芒,都在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李禛手持扫帚,抖了抖上面的灰,站在一边静静等待着阵法的彻底启动。见她态度坚决,明月川也不再劝说她离开,只默默地坐在一边,继续注入灵气。

天台那个小门处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钢板。是那些仿生人。

钢板只能阻挡她们一时,而现在,她们正聚在一处,大力敲着钢板,想要破除一条通道。

一下、两下……几秒后,在仿生人们孜孜不倦的攻击下,那一摞厚重的钢板终于被掀翻在地!有一个脑袋从通道中钻出,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李禛握紧扫帚,蹲在一边看着她们的动作,时不时还像打地鼠一样用扫帚敲击着她们的脑袋。

等待实在是太无聊了。

钢铁地鼠们一个个爬上来,又被她一个个敲下去,落在地上摔一个人仰马翻。

李禛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小游戏,忽听身后明月川惊叫道:“要启动了!!”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周围的光也越来越亮,灵气的波动也越来越剧烈。那些蓝色的光颤抖着、摇动着,比市中心最大幅的广告牌还要明亮许多。

阵法在天台上凝聚成形,散发出朦胧的光晕。两人脚下的大楼忽地晃动起来,像是地震一般,发出一阵地动山摇。

李禛“唰”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再打地鼠。她拖着扫帚,快步走到明月川身旁,没走几步,就听到四周传来灵气相互挤压发出的爆鸣。

在光晕的映射下,明月川的面色显得尤为苍白。她还在持续输入,为数不多的灵气被抽走,让她的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

忽地,她神色一变。也就是在这瞬间,四周的光芒为之一窒,而后猛然爆发!!

阵法启动了!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齿轮飞快地运作着,令逸散的灵气更加混乱,几乎是横冲直撞。

几声嘶哑的野兽吼叫自不远处响起,几道人影出现在天台上。

三。

“啪!!”

周围的某一处空气爆开了,像是滚烫的水炸起来,掀得石子飞溅!这声音像是一道信号,转瞬间,两人侧边相继传来爆炸声。

李禛一手抓着扫帚,另一手夹着明月川,蓦然向前一个俯冲,两人一同跃下高高的主楼,冲向无边的黑暗之中。

呼呼的风声自两人耳边刮过,刺得耳膜微痛。明月川被她拎着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天台上的光逐渐远去。

二。

李禛拿起扫帚,将大半灵气都灌入其中。

那把不知道被放了多久的秃毛扫帚发散出光晕,竟突然爆发起来,载着两人朝着远处冲去!

李禛握住它的把手,手肘猛地用力,便灵活地翻上扫帚,又一把将明月川也拎上扫帚稀疏的尾部。

明月川呆呆地坐在扫帚上,一脸茫然。李禛的动作太快太行云流水,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愣愣地扭过头。

眨眼间,两人已经离天台有一段距离了。以她的眼力,只能看到天台上已经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无数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天台边缘,有些仿生人甚至跳下楼,想要追逐她们离开。

远远看去,那些人影身上沾满了火焰,相继从高楼跳下,凝成一个个坠落的火球。

但更多的仿生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离开。那目光或许不只有机械生命的冰冷,还多了几分温柔。

可这或许只是明月川的想象而已。她们离得太远太远了,远到她看不清她们的神情,只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

一。

李禛说道:“坐稳了。”

这句话刚传到明月川耳朵里,她还没来得及抓稳,就感觉扫帚遽然一个冲刺,拖着蓝色的灵气尾巴,“咻”地一下穿过黑暗,快速朝着闹市区飞去。

明月川张了张嘴,只灌了一肚子风,她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把嘴闭上。她其实很想问李禛有没有驾驶许可证,但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扫帚如同一颗流星,急速向着市区内坠去。过了多久?像是过了十分钟,又像是五分钟,实则只过了不到一秒。

这一秒是那么的漫长。明月川的脚终于踏实地挨到了地面。

过于高速的飞行和糟糕的驾驶技术令她想要干呕的同时,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她甚至没注意到李禛带她来到了哪里,只能感觉到周围多了很多人影,有模模糊糊的机械音传入她耳中。

“列车已到站。”

什么?

明月川骤然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这才发现两人排在一个队伍后面,身后就是彩色的电子显示屏,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时间表。

李禛站在她前面,正在盯着一瓶可乐里翻涌的气泡,小心翼翼试图拧开瓶盖。

而那把载着两人逃脱的功臣扫帚,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扫帚头已经炸开了花,看着惨兮兮的。

嗯?什么情况?

明月川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是断档了。

她皱着眉,刚想要开口问李禛,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一道蓝色光柱自远方骤然升起,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气息,将大半座城市照亮。

在这一瞬间,无论是低头玩游戏的年轻人,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无论是在外散步、购物的人,还是在室内工作、休息的人,都飞快移动目光,看向幽蓝色的天边。

“零。”

李禛拧开可乐瓶。只听“噌”地一道气声,瓶中瞬间多出了许多白色的泡沫。

这些泡沫奔腾着,快速上涌,想要趁她不注意漫出瓶口,与她的衣服同归于尽。

李禛狡猾一笑,手指一转,又赶在泡沫漫出瓶口之前将瓶盖拧严实了。她反反复复放着可乐瓶里的气,眼珠转了转,挪到周围的人身上。

灵格天宿的街道总是寂静的。在灰色为主基调,阴雨连绵不停的城市中的居民也是阴郁的,很少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但此时此刻,周围却一反常态地喧闹起来,不时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那是什么?!”

“政府又研发什么新武器了吗?”

“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那片看着像是在城市里!”

还有一些年纪尚小的孩子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巨响吓哭,哭声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地涌来。

他们的父母顾不上说话,连忙安抚小孩,目光却忧心忡忡地瞥向远处。

那道蓝色的光束还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亮。光芒最中央的地方,几乎成了一种耀眼的白色,刺激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轰隆的炸响没有停歇,反而再次响起!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地板震动起来,连同周围的空气、楼房和列车都在晃动!

这一次,不仅是婴儿啼哭得更厉害,连成年人也变了脸色。蓝色的光落在他们的眼中,也让他们脸上的神情变得悲观而忧郁。

终于有一个人惊叫道:“那里是灵格天宿!!”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像是点燃了炸弹的引线,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爆炸固然令人恐慌,但不同原因、不同场地发生的爆炸,给人带来的恐惧感是不同的。

那可是灵格天宿!!

怎么会发生爆炸?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比起灵格天宿被炸毁,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灵格天宿在做实验。

而有些人认识灵格天宿的工作人员,已经点开灵脑询问。也有人开了录像模式,远远地拍摄着远处的情况。

李禛一口喝空可乐,将瓶子扔进站牌边上的垃圾桶里,这才回头看着明月川。

明月川正凝望着远方。站牌的彩色光芒也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疤痕也染上时髦的颜色。

她看着那光束,神色似是痛快,似是解脱,眼底晶亮似有泪光,竟迟迟不愿移开视线。

李禛揉了揉耳朵,又指着前边不远处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孩,随口道:“啊哈哈哈,你也被吓哭了。你是小屁孩吗?”

明月川压下心底的涩意,从思绪中回过神,毫不留情地回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李禛撇撇嘴。

明月川环视四周,看到前方停了列车,又见到身后的电子屏幕上轮换着时间表,便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了。

“我们直接到车站了?”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被李禛扔出去的可乐瓶,“你哪里来的饮料?”

她就愣了一秒,怎么好像错过了一千集一样。

第198章 签名

可乐当然是从路人手上买的。郑重声明:她给了钱的。

虽然只是在扫帚经过路人时“唰”地拿走未开封的可乐,然后扔下几张钱币而已。

至于车站嘛……

李禛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做了坏事,当然是要尽快逃离现场喽。”

灵格天宿出事后,天门台应该很快就能应对下来。灵源城算不上最富有的城市,但也是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每年都能收上来大笔税金。

这么大一块肥肉,又是无主之地,每个人都想咬一口。

不光其他四个贪得无厌的大势力想要,连其他一些中小型势力,也想钻个空子,从里面牟取利益。

不仅是灵源城,灵格天宿灭宗后,留下的那个主持席位也让人眼馋。

为了形成相互制约的局面,天门台支柱宗门的数量必须是奇数。想要保持平衡,要么再灭一个,要么再添一个。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后者。

大型势力和中型势力,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得到的利益可是天差地别的。几个有实力的中型宗门必定是摩拳擦掌,想要爬上仅有的那一个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灵格天宿的灭亡,也会让其他宗门不安。

灵格天宿的实力的确和他们差点,但也没差许多。它说被灭别被灭了,那其他宗门……

简直不敢深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肯定是希望尽快找到凶手。就算不能立刻找到,至少也得查出个方向来吧?

届时,所有眼睛都会盯着灵格天宿,所有的手也都会恬不知耻地伸过来。

到时候想走,就有些麻烦了。

两人是外来者,住的酒店也离灵源城很近,若是排查,她们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李禛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眼镜戴上。

她的异色瞳还是挺显眼的,本身也有知名度,经常出现在诸如“历史上十大凶恶罪犯盘点”这种视频里。

这里人流量大,刚又发生了敏感的事,要是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明月川思忖一瞬:“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趟列车,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发动。”

毕竟连列车员都被爆炸吓得愣住了,此时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禛没有回答。不过她觉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是这种列车都启用自动驾驶,驾驶员只起一个辅助作用;

二是她们面前的这些乘客虽然惊慌,但很快就会回过神来。到时候,这些本来就要离开灵源城的旅客,第一反应肯定是立刻离开。

不过下一趟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等到时候天门台反应过来,一定会封锁灵源城的。

爆炸持续了五分钟左右,每一次爆炸都掀起铺天盖地的声浪,而声音每一次响起,都会令周围的人群悚然一惊。

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怔怔地看着远方,甚至失去了探讨的力气。疑问和不安铺满了他们的脑子。

过了一会儿,蓝光倏地变暗了。光芒逐渐褪去,渐渐地消失,露出黑暗的天际线来。

这令人无比厌烦的黑暗,今日却让人感到出乎意料的安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表情再次出现在他们一片空白的脸上,人们都动了起来,得出空闲的父母也开始安抚哭泣的小孩。

人群骚动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脱离了排队中的队伍,朝着远处走去,似乎想要回家;也有些人看也不看就挤上列车,催促列车快点离开站台。

李禛扶了扶眼镜,刷卡验证后走上列车。明月川跟在她身后,踏上列车的台阶。

两人买了相邻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便安静地坐了下来。往常座无虚席的列车,空了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

车厢内蔓延着诡异的安静,就好像如果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此事,这件事就是没发生一样。

只有工作人员的虚拟影像,仍带着甜美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小心脚下”。

说点其他的什么吧。所有人都这样想道。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虚拟接待人员的弊端,或者说“不先进之处”。比起刻板的“小心脚下”,他们更希望它能说点别的什么。

什么话都好,就算是一些安抚的车轱辘话也行。

但虚拟影像就是虚拟影像,它们或许能针对车内发生的纠纷、争执作出程序设定好的反应,却管不了车外发生了什么。

列车按照计划好的时间自动发车了。

不合时宜的死寂持续了两分钟左右。乘客们惊魂未定,都是心不在焉地透过车窗看着远处,也有人打开灵脑,疯狂发消息。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道:“灵格天宿被炸毁了。”

说话的是个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控制情绪不出糗,但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

他这一句话,就像是溅在热油里的一滴水,打破了伪装出来的平静。

“什么?”

“骗人吧!”

“怎么可能?”

诸如此类的惊呼此起彼伏。这个上班族有些急了:“灵脑上都传开了,还有人拍了视频。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李禛没有动作。她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目光穿过明月川的脸,看向窗外飞逝的风景。

列车还未驶出城市,灰色大楼、钢铁天桥、闪烁的广告牌从窄小的窗口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道道虚影。

“我看到有人发了照片。”

“真是灵格天宿出事了……”

或是尖叫,或是喃喃自语。乘客们和身边的人讨论起来,面对这些喧闹的声音,虚拟乘务员发出滑稽的警告。

“请勿大声喧哗。”

说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人理它。

李禛收回目光。明月川则是打开了灵脑,趁着还没到荒区,用密语发了一条信息。

发完消息,她就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感叹:“没想到灵格天宿就这么灭亡了……”

怎么说也是发展千年的势力,就这么简简单单覆灭了,总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在尚且幼小的她看来,灵格天宿就像是一座永远不可逾越的大山。这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并未随着她的成长而溃散,反而越来越高、越来越重。

但如今,这座山成了一个一戳即破的泡沫,连同它给她带来的一切苦痛、悲伤,都化作了彩色的泡影。

李禛对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她跨越的年代太久太久了。在这三千年里,覆灭的势力、消减的传承数不胜数,连日月神山那样体量的势力,都消散在了岁月之中。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彩色的糖纸,放在手里把玩着。这是她吃完糖放在口袋里的,后来忘了拿出去。

周围的人还在讨论,李禛也懒得花时间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些人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得再多,也不会有她和明月川知道的多。

谁能想到,灵格天宿灭亡事件的两个罪魁祸首,就和他们乘坐着同一辆列车?

不对,是三个。被关在人格匣子里的乐灵洲,也在这趟列车上呢。

李禛继续摆弄着那块糖纸。列车驶离城市,进入荒区,周围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忽然,有一道小孩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电视……”

李禛讶异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魂不守舍的家长的看管,站到了列车的过道里。

列车很平缓,几乎没有幅动,因此这个看着刚会跑的小屁孩站得也挺稳。

他伸出手指,指着李禛的脸:“上电视……有……”

李禛来了兴趣。她放下糖纸,低头对着小孩说道:“电视?有什么?”

这孩子年龄太小,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李禛还是听懂了大概——就是说在电视上看到过她。

好家伙。

她确实上过电视,虽然是作为通缉犯上的电视。

那段时间,新闻、电视、灵脑、广告屏,到处都是李禛的脸。这种年纪的小孩的记忆力一直是个谜,能记住她也不奇怪。

李禛摸着银色的眼罩,正要回答,那孩子的父母就发现小孩不在,赶紧找了过来,连声对她道歉。

小孩执拗地指着她:“电视……人……”

小孩父母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禛,大概也觉得她有点脸熟。

但那个银色的不透明眼镜遮挡了她大半张脸,他们总不好失礼地让别人摘眼镜给他们看,于是愣在原地,也有些尴尬。

李禛哼笑道:“算你有眼力,我可是大明星哦。”

一家三口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

李禛伸出大拇指,指着明月川:“她是我的经纪人,负责安排我的行程。”

偶尔会给她安排一些任务什么的。

“招聘特殊人才、掌握市场信息。”

明月川确实给她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她的情报库也是从她那里搞到的。

“跟合作方沟通待遇问题。”

当初她进大牢,可不就是明月川找关系给她送进的白塔监狱嘛。

明月川额角爆出十字路口。她用腿小幅度地踹了李禛一下,李禛这才闭上嘴。

一家三口被她唬得找不着北:“真是明星啊?”怪不得他们觉得她眼熟呢。

“当然是了。”李禛从明月川口袋里顺出来个笔,在糖纸上签了个名,又塞进小孩手里,“小朋友,给你我的独家签名哦。”

小孩拿着糖纸,傻愣愣地看着她,又被他父母快速带走了。看着三人的背影,明月川赶紧道:“你给他签了什么?”

她动作太快,她都没看到她签了什么字。

李禛耸耸肩:“反正不是我的名字喽。”

至于是谁的——

远在武神城的穆思鱼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着面前正在慷慨激昂演讲、吐沫星子横飞的一群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卧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199章 武神城

故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被李禛带出火场的第二天,穆思鱼的账户就收到了一大笔钱。她数了数那个巨额数字后面坠着的几个零,吓得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这这这么多钱?!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虚荣的人。因此在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后,一股欣喜就涌上心头。

谁不爱钱呢?

穆思鱼甚至没有犹豫,当即就接下了这个危机重重的任务。当然,她其实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但她扪心自问,就算李禛没有强迫她完成任务,她大概也会在金钱的诱惑下,贪婪地接下这个任务,即使承受丢掉性命的风险。

不过穆思鱼也不是完全的蠢货。事关性命,她还是愿意做一些准备的。

她研究了李禛一同发给她的情报,并研究了一下血影审判团成员的共同特征。

血影已知成员中年轻人居多,并且这些人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底层,相反过得其实还不错。

不然也不会闲得到处搞破坏。

针对这些人的特点,穆思鱼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给自己做了个有志青年的人设。

最开始她在涅槃城活动。但很快,她就发现,因为纵火事件,血影的人已经不大在涅槃城活动了。

于是她搬到了武神城。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武神城很繁华,她想公费旅游。

到达武神城后,她按照李禛给的资料,顺利地搭上了一位血影成员。

别的不说,穆思鱼在谄媚上级这方面是有点天赋的,几句马屁就把这群二愣子拍得找不着北。

没过几天,她就被中级成员带着参与了一次血影成员的追悼会。

追悼会的流程大概就是:介绍死者、哀悼、放狠话要报仇。巧合的是,那天放火烧大厦那位,正是此次被追悼的成员之一。

穆思鱼坐在一边,听这些戴着面具的家伙对李禛破口大骂,称她是“天门台的走狗”“万恶的资本家”“罪恶的刽子手”。

走狗?别开玩笑了……

她心中不屑,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跟着那群人一起痛骂,甚至比其他人都要真情实感。

这就是她常年当社畜练就的技能了。而且来之前她都打好了腹稿,按照准备的稿子说,准没错。

果然,追悼会结束后,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都友善了起来。又参加过一次小型聚会后,她得到了一个珍贵的名额。

参与血影真正行动会议的名额。

本来这个会议是只有中高级成员才能参与的,像穆思鱼这种才加入不到一周的低级成员,是不够格参与的。

奈何她太会钻营,血影的愣头青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她耍得团团转,轻易就相信了她。

看了眼台上戴着面具、正激动地说着什么的人,穆思鱼站起身。坐在她身旁的女成员小声道:“鱼,你去做什么?”

为了防止暴露现实生活的身份,这些人集会时都遮掩着真实容貌,连同伴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个代号。

虽然有面具挡着对方看不见,但穆思鱼还是露出一个假笑:“我想去洗手间。”

对方立刻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倒不是怀疑她的意思,只是单纯示好。

穆思鱼撇撇嘴。她去洗手间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想给李禛传递情报,告诉她自己拿到高级会议资格这个好消息。

到时候,狗大户一定会给她打一大笔钱吧。

代号为“紫”的成员在洗手间外等她,穆思鱼坐在马桶盖子上,唤出灵脑给李禛发了一条消息。

“我要参加高级会议了。”

“高级会议?”

李禛手指敲了敲膝盖。她没想到穆思鱼那边这么快就有进展。

她以为,至少要半个月,才有可能得到血影审判团的一点消息呢。

“是呢。听说是针对灵源城的行动。”

李禛给她回消息:“很不巧,他们去不了灵源城了。”

等天门台反应过来,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进灵源城,更别说这些本来就很可疑的人。

到时候,他们要么取消行动,要么改换地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天门台及时封锁灵格天宿毁灭的消息,血影不清楚其中状况,直愣愣地冲上去,然后被一网打尽。

穆思鱼从她的信息中看出了几分端倪:“你做了什么?”

李禛道:“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

穆思鱼惊得差点从马桶盖子上跳起来。

她反复看着那一行消息,明明都是普通的文字,但合在一起,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叫“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她做了什么?

穆思鱼倒是不怀疑她说谎。她知道对方的本事,也知道对方本就不是易与之辈。但无论如何,毁灭灵格天宿……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吧?

她看着对话框里的那行字,犹犹豫豫几秒,终于还是将询问具体情况的消息发了出去。

等了几分钟,对面没有恢复。不知为何,穆思鱼竟舒了一口气,好像对方如果轻描淡写地说“没错,就是我毁掉了灵格天宿”会给她带来什么沉重的压力一样。

门外传来紫的声音:“鱼,还没好吗?”

她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穆思鱼关掉灵脑,慢慢站起身:“来了。”

不管怎样,想准备好明天那个高级会议的事吧。

李禛也叉掉对话框。不知何时,外面灰暗的摩天大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黄土。

这片土地上布满巨石,风吹过这片荒芜之地,在奇形怪状的岩石上留下风霜的刻痕。

进入荒区之后,灵气变得混乱起来,信号也随之中断,信息的接收也变得缓慢起来。

反正穆思鱼那边也不急于一时,李禛暂时没给她回消息。

明月川侧头看向连绵的荒漠,又看着更远处高大的荒山。显然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是荒地,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沃土。

李禛问道:“你回去打算做什么?”

“怎么办?”明月川笑了声,“先避避风头,然后接着经营酒吧。”就像她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做的那样。

李禛注视着她的双眼。

明月川变了。

改变的不是容貌,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抽象的东西。若让她形容,她也形容不出来,但她知道,明月川身上沉沉的死气已经消失了。

在那场大爆炸中,她获得了新生。

李禛抱着手臂,舒展地靠在椅子后背上,缓慢而惬意地阖上双眼。

结束了?

不。这只是个开始。

天门台溃散的开始。

列车飞驰,穿过仿佛无边无际的荒区,缓缓停在涅槃城的车站。虚拟影像用一种过分舒缓的声音,提醒乘客们“列车已到站”。

车门自动打开,站牌上电子时间表的彩光透过车窗,落下五彩缤纷的灯影。

在车站附近的街道上已经停满了车,车灯成排亮起。这些车大概是来接自己的朋友或家人的,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站在车门口,朝着人群高举右手。

李禛被裹挟在人潮中,静静下了车。她们出来没带行李,比起大包小包的人方便了不少。

两人绕过人群,重新走回宽广的马路上。涅槃城这几日没下雨,空气比较干燥,比终年湿漉漉的灵源城让人舒服多了。

而且涅槃城的天也比灵源城要亮上不少。从上方俯瞰,这座城市大概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气泡,边缘逸散着令人难以分辨的绚丽色彩。

两人没有乘坐交通工具,而是漫步在街上,隐晦地聊起灵格天宿的话题。

这其实不引人注目,因为周围从列车上下来的那批人都在聊。甚至有人故意提高嗓门,想要将灵格天宿的变故传到每个行人的耳中。

明月川给李禛看灵脑的界面:“天门台已经开始封锁消息了。”

她以“灵格天宿”为关键字,在搜索页上搜索,然而搜到的消息都是一些歌功颂德的新闻。

没有任何关于这场爆炸的消息。

他们这样做,即是为了第一时间抢下肥肉,也是为了保住天门台的声望。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避免群众恐慌引起更高的损失。

李禛问道:“你觉得灵源城的控制权最可能落到谁手中?”

顿了顿,又补充道:“仅限天门台。”

明月川思忖一瞬:“真武道宗吧。”

李禛想了想真武道宗的德行,以及自己以前和他们的过节:“为什么?”

“因为真武道宗,是天门台所有宗门中,实力最强的那个。”

这个宗门是靠研究灵武器发家的,硬实力自不必说。同时,真武道宗治下的武神城也是最繁华、最纸醉金迷的那个。

也是相对更混乱的一个。

真武道宗的人野心勃勃,老早就想扩张势力了,现在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明月川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是神衍神天。从位置上来讲,涅槃城和灵源城比较接近,若得到这座城市的实际控制权,神衍神天就能将附近一大片地域囊括到自己手中。”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神衍神天和真武道宗、琉璃净宗之间早有龃龉,都很不对付。

偏偏他的盟友灵格天宿被炸得连渣滓都不剩,星照海又向来保持中立,置身事外,不可能帮助他。

若不接收灵源城或者扶植新盟友,神衍神天恐怕就要被两边联手打压了,再无出头之日了。

李禛微微垂下头,若有所思。

真武道宗……说起来,日神的那把钥匙,好像也在武神城呢。

看来,这武神城也必须要去。

她也该计划一下行程,争取早日拿到寄存在武神城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日神那把钥匙,又被明如嫣放到什么离谱的地方了。

第200章 月神

捕蝇草酒吧仍在营业中,离得老远,便能看到那灰扑扑的霓虹灯牌。

走得稍近一些,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李禛推门进去,只见明如嫣坐在吧台后面,一边喝酒,一边和那群酒鬼聊天。

李禛扭过头看向明月川:“你让她帮你看店?”

明月川耸肩道:“反正她也闲着。”

她这个姑姑太滑头了,对加入捕蝇草这件事也有些顾虑。正好她要出门,就让她在这里应付几天。

接待这些普通任务者只是最简单的任务,不会泄露什么机密,而且也不难。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如嫣确实和这些人相处得很好。

明如嫣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酒,递给前边的酒鬼,扭头正好看到两人进来。她招了招手,脸上露出笑容。

李禛走到吧台前,从下面拿出来一个高脚凳,然后伸出手敲了敲桌子:“最好的酒。”

“这里能有什么好酒。”明如嫣从边上拽过来一个瓶子,给她倒了一杯,“都是劣酒,随便喝喝吧。量大管饱。”

说罢,又瞄了眼周围喧闹着的酒鬼,见到没人看她们,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拿到了?”

明月川道:“你们去楼上说吧,我留在这里。”

说着走到吧台后,把明如嫣给替换了出来。

李禛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让明月川休息的话。明月川确实很累了,但她想,对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不如让她在这里静一静。

明如嫣见两人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没问,只是跟着李禛一起来到了楼上的阳台处。

李禛反手关上阳台门,酒吧里那令人头昏脑胀的吵闹声逐渐远去了。

她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来,朝着明如嫣扔去。明如嫣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埋怨道:“你随便扔,万一扔丢了怎么办。”

李禛惬意地站在风中,握着玻璃杯的把手,散漫道:“这可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快看看,是不是这一把?”

明月川一手拿着红绳,打量着下面坠着的钥匙。灯牌的彩光落在银色的钥匙上,使其散发出缤纷的光芒。

只看了一眼,她就笃定道:“是这把。”

捏着钥匙柄,她抚摸着上面一道极浅的刻痕,轻轻道:“这道划痕,是我以前不小心弄上去的。”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不免恍惚。

但只恍惚了一刹那,明月川就整理好情绪,将钥匙抛回李禛手上:“虽然月神现在不知所踪,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把钥匙保管好,说不定有一天能用上。”

李禛好奇道:“你觉得我会对上月神吗?”

明如嫣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市间,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李禛又问:“月神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认识日神,也知道日神的性格和明如嫣讲述中那个“明媚”“开朗”的仿生人零号截然不同。

那月神呢?

明如嫣道:“我哪知道?”

月神屠灭日月明山的时候,她父母甚至都没有出生呢。

“不过我猜,”她想了想,“应该是个十分狡诈残忍、善于隐藏的人吧。”

李禛握住钥匙,用手指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意味不明地说道:“是吗?”

她之后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明月川掐头去尾讲述了一遍此行的经历,模糊了有关明月江的部分,着重介绍了这起事件带来的后果。

正当明如嫣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又提起武神城的那把钥匙。

“你不用担心。”明如嫣道,“武神城那把钥匙,被我托付给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了。他不会出卖我的。”

李禛点点头。既然明如嫣这么说,她也不着急了。

这几天可不太适合顶风作案,她可以先休整几天,等灵格天宿覆灭带来的影响逐渐过去,再去武神城拿到日神的钥匙。

喝完最后一杯酒,李禛就离开捕蝇草酒吧,坐车朝着渡魂街方向赶去。

渡魂街的景象是数百年如一日的破旧和半死不活,刚一走进街道,就能感觉周围的空气冷了一个度。

身边衣着单薄的居民慢慢穿过脏乱的街道,朝着远处的废楼走去;

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与她擦肩而过,对衣着整齐干净的李禛投以不善的目光;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女孩拎着染血的棒球棒,从她身边平静地走过。

擦肩而过的路人、楼里的居民、周围店铺的主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黏糊糊的,带着深沉的好奇和恶意。

十点钟方向的居民楼第七层的位置,有人用瞄准镜瞄准她的脑袋;那个拿着球棒的女孩,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余光打量着她的神色。

而那些混子青年耳朵上的黑色耳钉,正忠实地传达着某人的命令。

她被盯上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伪装已经足够自然、足够令人防不胜防。可在她看来,这个大规模的陷阱处处是低级的破绽。

市面上都买不到网眼这么大的筛子,却能看到这么低级的陷阱。

李禛笑了笑,在与金发女人擦肩而过时,缓缓停住了脚步。

金发的女人也停住了脚步。她侧过头,用那张美艳的脸对着李禛,轻佻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李禛指了指她的口袋:“不要偷偷用枪口对准我。”

金发女人面色一变,猛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手/枪,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口指向李禛的太阳穴。

李禛没有动作,两只手还是插在兜里,像是畏惧渡魂街的冷空气,不想离开温暖的口袋一样。

枪口对准她,两人中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的脑袋开瓢,再也摆不出这种嚣张的姿态。

金发女没有放松,她手臂上的肌肉、肩膀乃至精神都是紧绷着的,甚至紧绷到微微发抖。

即使已经身经百战,任务前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李禛时,她仍旧感受到深深的不安。

但她还是没有逃走。她的任务让她不能逃走,而支撑起她整个人的程序,也让她不想逃走。

李禛侧目看着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像是在同一时刻得到了统一的指令般,所有的路人都掏出枪来,对准李禛的头颅!!

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自四面八方升起,目标明确地指向她。周围、天空,所有方位都被封死,像是给她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

连路过的机械流浪狗,也对着她张开嘴,嘴里多出了一个乌黑的枪管。

李禛笑起来:“也太夸张了吧?你们杀我不用这么麻烦的。反正——”

她故意拉长尾音,语气带了几分挑衅。

“反正不管怎样,你们也杀不了我。拜托,给自己留个借口吧。”

金发女绷紧面皮,努力让自己做出严肃的模样。

她本该因李禛这番话而生气,但此时此刻,她甚至被紧张包裹,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能让李禛主导这场谈话。

李禛环视四周,视线在那群人身上转来转去。

当她目光落到某个人身上时,那个人就像是触电一样低下头,活像只鹌鹑。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流转,很快,街道上就多了一群鹌鹑。

李禛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稍微派出几个人就行。这样死在我手里,也不至于太过丢人啊。”

听到这句话,那个金发女人终于开口:“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李禛挑起眉:“不是来杀我的?这么大阵仗……你们该不会连杀我都不敢吧?”

金发女人抿着唇角,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正在此时,她胸口处别着的通讯器中传来一个温柔而阴郁的男声。

“让我和她说吧,终。”

名叫“终”的金发女人如释重负。她看了李禛一眼,从衬衫衣领上摘下那枚通讯器,小心地递给李禛。

李禛接过通讯器:“喂喂?”

“李禛。”对方说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李禛笑眯眯地说:“是呢。”

上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她捣毁日环食地下武器工厂的那天晚上。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打来了匿名电话。他的声音很有特色,她一直记在心里。

男人的声音很轻,透过通讯器传入她耳中,像是阴冷而柔软的月光。

任何一个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和性格的人,对他的印象应该都是“温柔”。

男人说道:“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李禛看了眼终,微笑:“我对特别的人,总是印象深刻的。”

男人轻轻笑了起来:“我对你也是。不瞒你说,我早就知道你的事了。”

“哦?”

于是男人就一条一条地叙说着她的光荣事迹。有现在的,也有以前的。

现在的也就罢了,稍微在天门台有点人脉的就能打听出个□□成。但三千年前的情报可不好找。

这些消息都被封藏在绝密档案里,连很多高层都不知道。

李禛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了。然后她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男人说:“谈谈合作吧。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不是吗?”

李禛笑了起来:“同一个目标?我,和你们日环食?”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就是日环食的首领。

日环食想灭掉天门台,乃至所有自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禛不在意所谓的自然人和仿生人,但她的确很讨厌天门台。

天门台都是一些碍眼的人。

但问题又来了——她讨厌天门台,难道就不讨厌日环食了吗?

她杀了日环食的大灵司初亏,坑了他们的武器,让他们暴露在天门台的眼皮下,这次还封印了乐灵洲。

她和日环食,有什么合作的余地呢?

男人笑起来:“不如好好谈谈吧。我也很想见见你,李禛。”

听着他轻飘飘的声音,李禛扬起眉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也露出一个微笑:“好吧。正好我也想见见你——”

“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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