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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女尊)

30-40

第三十一章

自从谢家逐渐衰弱下去之后, 沈岁复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一回沈府就发了天大的脾气。

路上沈若就觉得沈岁复的脸色不对,担心事情失控,于是跟着沈岁复一起回了沈府。

正厅里摆着的花瓶,是沈岁复素来喜欢的, 但也难逃厄运, 她今日毫不犹豫,将那个花瓶推了下去。

花瓶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恰如沈岁复的心境。

周画担忧地看一眼沈若,意思很明显,沈若对她点点头, 要劝沈岁复, 还得沈若来。

“母亲, 不必烦恼。”

沈若倒了两杯茶, 壶里是旧茶,新茶还没来得及送上来,因此那两杯茶都是凉的。

“母亲, 已经凉了的茶,就算热了, 也终究不是当初之势。”

她在比喻谢家人走茶凉,就算是人回来, 茶热起来,也终究没什么用处。

没人愿意喝热起来的冷茶, 她们能让谢家凉第一次, 就能让谢家凉第二次。

沈岁复望向沈若, 好像自从这些日子以来, 自己的这个嫡女越发沉稳起来。

原本她以为沈若要因为那嫁给她的人留些情面, 没想到沈若动起心思来,毫不手软。

谢一水走了再回来又怎么样,她谢家的那些产业早就被沈家蚕食得差不多了,这件事是悄悄办的,还是沈若亲自盯着人办的。

沈若和谢一水一样,都知道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等到谢一水回来,还要好好查一查她的这些产业都被谁吞了。

说不定,这一条消息就已经足够气得她卧床不起了。

何况不止是她们要对付谢家,天子也是,只是沈若此时还想不到,天子将谢一水召回来到底是何用意。

自从天子娶了祁晏为皇夫之后,她的心思就很难为人所揣测了。

“若儿,我等谢家倒下去实在是等得太久了,谢一水自视甚高,随随便便利用我们沈家,她谢家基业是好,可她谢家能有今天的成就,难道不是我们沈家给她拼出来的?”

沈岁复冷哼一声,世人都以为沈家和谢家平起平坐,可实际上,沈家一直在谢家那里低下一头,就连沈若,也要在谢家面前矮上一截。

幸好谢家是个男子,他们沈家是个女子,要是身份调换,谢家那边指不定会怎么侮辱他们。

曾听说,有人为了羞辱新夫,将侍君与新夫同一天抬进府里,也是有的。

“母亲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沈若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一笑,“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母亲不必忧虑。”

“谢一水就要回来了,我不能不忧虑,”提起谢一水,沈岁复依旧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昨天晚上那个疯子呢?”

沈若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她没想到沈岁复此时会提及这一件事情。

“养在我院子里呢。”她轻飘飘地一句想要将事情揭过去,但沈岁复却道——

“我让周画去查了。”

“查什么?”

周画站在沈岁复身侧,沈岁复示意,她从身上取出来一张纸条,递给了沈若。

沈若接过来,谢屿阔身上应该无从查起才对,连她手底下的人查了一夜,都说毫无踪迹,沈岁复这边能查到什么东西。

沈若将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洛心。

沈若不解其意,只好问道:“这个名字和那个疯子有关联吗?”

“昨晚上,那个疯子除了一直嚷着要回去之外,嘴里还含糊了一个名字。”说到这里,沈岁复伸手指向沈若手中的纸条,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就是这个名字?”

“是。”

她昨晚也跟谢屿阔待在一起,他们还同坐一辆马车回去,谢屿阔就在她对面,要说呢喃,她要比沈岁复听得更多才是,可谢屿阔只是一直喃喃着要回去。

她也试图套话,想要从谢屿阔那里问出点什么来,但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见她一脸茫然,沈岁复又道:“疯癫之人说话总是一直呢喃,含糊不清的,何况他声音又小,我这里,还是周画发现的。”

周画曾在军营里待过,她耳朵好,又通唇语,如果是她,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昨天晚上谢屿阔在半路上发了狂,疯了一样地抓伤自己的手,幸好他的指甲有人为他定期修剪过,他手臂上看着严重,但却伤得不深。

为了以防万一,沈若只好先把他打晕。

请了大夫来,大夫直言,谢屿阔受到巨大的惊吓以至于神智不清,现下恐怕已经认不出亲人朋友了。

是,他的父亲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认不出来,确实是疯的厉害。

大夫又说,谢屿阔只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人,只有他相信的人才能抚慰他,大夫可以看出,谢屿阔在此之前受到过很好的照顾,他肯定有一个相信的人。

现下就是离那位抚慰他的人太远了,所以他才会焦躁不安,乃至于抓伤自己。

要是不尽快找到他的抚慰人,后果只会更加严重,他如今只是抓伤自己,等到两三天过后,可能会出现更过激的行为,所有行为的前提,都是以伤害他自己为代价。

那位大夫临走前还感叹了一句,一般出现这种症状的人,首选是伤害别人,极少数的人会选择伤害自己。

她断定,这位小公子疯癫之前,应该是至情至善之人。

沈若不知道谢屿阔是怎样的人,她也不关心,她再次看向手中的纸条,难不成这个洛心,就是那个抚慰人?

洛心她并不认识,可周画只是给出了一个人名,并无其他讯息,足可以说明此人在京城是有些声名的。

“这个人,你应该不认识。”沈岁复点了周画,“你来为小姐解释。”

“洛心常年不在京中,她是阮塘的副将,一直跟随阮塘待在边境,这一次也只是因为阮塘回来,她才跟着回来。”

这样一提,沈若有了些印象,阮塘是天纵奇才,她身边跟着的,自然个个都是好手。

“这个洛心曾以一枪挑落前来我朝挑衅的他国武士,使得先帝龙颜大悦,先帝让她自己选,她说素闻阮将军之名,要跟在阮塘的身边。”

这件事当时在京城很热闹,但毕竟只能热闹一时,京城是汇集天下消息之所,新奇的东西留不住几天。

倘若这个洛心真是抚慰谢屿阔的人,那么就能证明她跟谢屿阔的联系并不浅,可她是阮塘的人。

阮塘怎么会到这泥潭里面,横插一脚。

将军府。

“为什么搅合进去?”阮塘轻轻一笑,又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谁说我要搅合进这泥泞里,我只要祁新阳。”

“可将军,到时候真能全身而退吗?”洛心担忧地问了句。

“洛心,我退不了的,我本来就身在泥泞中,这官场中的哪一个人不是身在泥泞之中,即使我远在边境,但我手握重兵,阮家又都在京城,天子一样可以对我动手。”

“阮家这么多年淡出朝堂,就是为了打消天子的疑虑,”洛心有些着急,“将军你为什么执意要娶祁新阳?”

在洛心眼里,祁新阳那样矜贵的小皇子娇气得很,脾气又不好,还常常去陷害别人,只会拖累阮塘,如今还让阮家重新陷入危险的境地。

“因为我喜欢啊。”阮塘拉开弓,意气风发,有些不像她。

从小到大,阮塘都没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她是阮家的孩子,生来就要上战场的,什么能喜欢,什么不能喜欢,早就被母亲父亲以及阮家的所有人决定好了。

谁都可以抉择她的人生,唯独她自己不可以。

他们倒是好,淡出朝堂,做闲云野鹤,把所有重担都压在她身上。

来得越晚的叛逆,会越疯狂。

祁新阳,她想要,就必须要得到,她管他们怎么想。

阮塘这一箭失了准头,射向了靶子旁边的大树,大树轰然倒塌,足可见阮塘用了多大的力气。

阮塘就如这棵大树一样,庇护整个阮家,可树在宅子里,围成一个困字。

阮塘坦然地从大树断裂处迈了过去。

未央宫。

祁晏打开祁太安留给他的信,上面笔墨不多,没有几个字,但祁晏看完之后犹如拿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将那信径直塞到枕头底下去了。

他都可以预见祁太安写下这句话时,那恶劣的表情。

他的动作很快,应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但祁晏还是心怀忐忑地看了一眼苏玉。

怎么今日,偏偏是苏玉守着,在苏玉眼皮子底下,就没有能瞒过她的事情。

“皇夫不用担心,奴婢什么也没看见。”苏玉一脸平静。

祁晏:“……”

他更担心了。

“那是陛下的情|趣,奴婢并不感兴趣。”

祁晏一向知道苏玉说话直白,但向来是针对祁太安,没想到今日他终于也落到她手上了。

祁晏觉得脸一阵发烫,应该是已经红起来了,那张被祁晏心慌藏起来但藏得并不紧密的信,恰到好处地掉出来,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

阿晏,你昨晚又哭了。

作者有话说:

我懂了,苏玉才是皇宫的王者(狗头)

希望宝多看看我的预收,入股不亏的。(飞吻)

? 第三十二章

苏玉眼疾手快地将信捡起来递到祁晏手上, 她目不斜视, 其实她光是想想,也能猜到祁太安会写些什么。

祁太安自从与祁晏在一起之后,就变本加厉地欺负她这位皇夫,祁晏脸皮薄, 常常逗得他脸红心跳, 有时候还能看见脸上的泪痕。

啧,她们这位陛下可是半点都不会藏着掖着, 也是,但凡遇见喜欢的,谁还会忍着。

况且, 祁晏是祁太安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惦念, 祁太安以为她藏得够好了, 实际上不止是清晓, 她也看出来了。

爱意可以遮掩,却瞒不过她们这两个时常跟她在一起的人。

倘若喜欢言不由衷,眼神总不会骗人, 祁太安注视祁晏的目光里,不是只有占有与疯狂, 还有她的情意,她明明肆意生长却不得不背弃的情意。

现下好了, 光亮透进来,那些情意终于不是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庸自蔓延, 她找到了归处。

祁晏顶着一张发烫的脸, 将信叠起来收好, 也不放到枕头底下了, 而是郑重地去找了个盒子出来, 把信放了进去。

依照祁太安昔日所言,他确实是对祁太安送给他的每样东西都很珍惜。

等到祁晏梳洗过后用饭的时候,清晓过来了。

祁晏还满心期待着会是祁太安,见到是清晓,他难掩失望。

清晓:“???”

皇夫的失望也太明显了。

“皇夫,陛下在长乐宫,被朝事绊住了,可能要晚上才过来。”

是晚上过来,又不是不过来了,祁晏点点头:“好。”

祁晏虽然安慰自己,但他的胃口已经淡了,碗里的粥分明在前一刻还很香甜,此时他吃什么都是索然无味。

清晓与苏玉对视一眼,两人看破,却不道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位皇夫,已经离不开陛下了。

清晓做作地咳了两声,又道:“皇夫,陛下还有话。”

“什么?”祁晏抬头看向清晓,眼中的期待遮也遮不住。

清晓得逞似的笑了笑,“陛下说她虽然来不了未央宫,但她问皇夫要不要去长乐宫。”

清晓说话大喘气,绝对是故意的,但祁晏没怎么注意,他自然是想去长乐宫的,可他有些犹疑:“陛下在长乐宫有朝事要处理,我去……”

他的话没说出来,但清晓和苏玉却已经明白了。

长乐宫是皇帝处理朝政和休息的地方,后宫的人能去,但不该是在皇帝朝事缠身的时候去,况且后宫不得干政,历来就有,即使是皇夫,也没有过问政事的权力。

“陛下看折子看得头疼,想要皇夫的那碗甜羹。”

如此一来就有理由了,祁太安将事情想得很周全,不过是皇夫在陛下忙碌之际送碗甜羹过去,谁敢非议。

祁晏当即站起来,欣喜地道:“那我这就去厨房。”

祁晏走得很快,清晓回头,发现苏玉居然没有跟上去,她走到苏玉身边,靠在苏玉肩膀上,“你不跟着?”

“厨房那边,望隐喜欢。”

望隐早就过去了,阮言也跟着,不需要她了。

清晓忽然盯着苏玉看,她明白过来,直起身子,脸上严肃不少,她凑近了苏玉压低了声音问:“有发现了?”

“顾昭然以为是请的机关好手来做,就天衣无缝,所以有恃无恐,居然都没销毁。”苏玉勾勾唇。

“是,什么机关能难倒我们苏玉姐姐啊。”清晓嬉皮笑脸地攀上苏玉的肩膀。

苏玉没怎么搭理清晓,谁都知道苏玉面冷心更冷,满宫里没几个跟她走得近的,也就清晓敢跟她如此亲密,换了任何一个人,她早一鞭子挥下去了。

“晚上让陛下过来看看。”

“自然是要看的,何况还有别的。”清晓目光幽暗,顾昭然果然在这未央宫里藏了东西。

“动手?”

两个人目光交到一起,都心领神会。

如今五六月,各色果子不少,每日都往未央宫送了新鲜瓜果,如今只是放在厨房,等到天气再热些,就得往冰窖里送了。

祁晏动作很快,大同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厨房里看见他们这位皇夫了,但他是第一次看见祁晏这么利落。

从前倒也不是拖沓,就是没有今日这么心急,大同悄悄靠近阮言,他也只能问阮言,望隐指定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陛下过来了?”

“皇夫要去见陛下。”

那这么心急也是情有可原了。

阮言往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他料想中的那个人,他皱了皱眉,问:“那个厨子呢?”

那个蜀地厨子脾气怪,要求高,厨房的所有食材都是他亲自去买的,他眼里见不得劣质的东西。

阮言没再问,他是谢家送进来的厨子,他干什么都自然会有人盯着他,要是到了未央宫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苏玉可饶不了他。

祁晏将甜羹放进食盒里,还另有几道开胃爽口的小菜,望隐又得了大同给他的糕点,笑眯了眼睛,胡乱塞进自己嘴里才追着祁晏走了。

阮言也得跟上去,大同却扯住了他,他语出惊人:“望隐有问题吗?”

阮言一愣,他看了一眼望隐跑向祁晏的背影,“他是一直跟着皇夫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是吗?那可说不定。”大同笑得有些古怪。

毕竟天底下,装疯卖傻扮乖巧的人可不少。

“未央宫里,你不是最喜欢望隐吗?”阮言奇怪地看着他。

要是阮言自己疑心望隐,都还情有可原。

“喜欢,就不能怀疑吗?”大同意味深长地拍了怕阮言的肩膀,回到了灶台边上。

未央宫里卧虎藏龙,就是像大同这样在厨房打杂的人,也不一般,听了这些话,阮言稍微顿了顿,跟了上去。

大同说这些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阮言心想,那他可得把望隐盯紧一点了。

清晓在门口等着,既然有他在,又是去长乐宫,犯不着那么多人都跟着去,阮言以为会是望隐或者苏玉,反正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没想到苏玉要处理另外的事情,望隐被糕点噎住了,剩下来的只有他。

祁晏担忧地望向被苏玉扯走的望隐,“望隐没事吧?”

“小事,苏玉能治。”

苏玉那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人,只不过是被糕点噎住而已,随着清晓的话落下去,远处苏玉一掌拍在望隐背上,望隐呼吸顺畅了,但背开始疼了。

“人得到一样,就会失去一样,对吗?”苏玉的手仍旧放在望隐的背上,但她的话太冷。

苏玉一向是这样,望隐没太注意,撑着点了点头。

“望隐,没事吧?”祁晏仍旧不放心,问了一句。

望隐朝后摆了摆手,祁晏才跟着清晓走了,要是祁晏走过来,就会发现,苏玉正拿着一把匕首抵在望隐的喉咙上。

等到祁晏走远了,她轻轻嗤一声,“真会装啊。”

长乐宫。

折子扔的满地都是,宫侍正在收拾,祁太安看见祁晏进来,径直拉着他出了门。

“怎么了?”地上的折子可不少,足可见祁太安的心烦意乱。

祁太安向来内敛,不会轻易透露她的情绪,这一次一定是被气得狠了,才这样大发脾气,祁晏有些担心。

“他们想分礼部,要我把礼部尚书从荀尘那里收回来。”祁太安冷笑道,“那是朕的礼部,不是谢家的,也不是他们的。”

祁晏点头,“是。都是谁啊?”

“程挽星、严知乐,还有——”祁太安一顿,目光里潜藏杀意,“孙亦桥。”

吏部的程家和刑部的严家想要分礼部这一杯羹已经很久了,祁太安知道他们的心思,自然不会太生气,说不定还能与她们说说笑话,阴阳怪气一番。

只是这位孙亦桥,仗着是黎问的学生,一直胆大妄为,得寸进尺,居然也好意思到祁太安面前来,说她想要礼部侍郎一职,真是脸比天大。

祁太安没当庭杀她,还是看在黎问的面子上,想来黎问已然是病糊涂了,皇家的东西,她也敢直接来肖想。

祁晏没成为……皇夫以前,他与祁太安在一起,说得最多的就是世家,祁太安自然对世家的关系了如指掌,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宜再提这些了。

从前都已经是逾矩了。

他扯扯祁太安的袖子,祁太安阴鸷的目光瞥过去,对上他的笑脸,所有不快都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甜羹做好了,陛下尝尝吧。”

祁太安揽着祁晏坐下来,勺子在羹汤里面转了几个来回,祁太安忽然问:“阿晏,你是什么时候,捡到望隐的?”

祁晏不明白祁太安此时提起此事的用意,但祁太安做什么事情,都有她的考量与打算,他没有多问。

他仔细想了想,“我到京城不满一月,就在城外的山上捡到了望隐。”

居然才一个月,祁太安继续问:“他是京城人士?”

祁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等到他醒过来之后我也问过,都不记得了,就连名字,都是我给另取的。”

“一直跟在你身边?”

“是。”

祁太安没再问了,只是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祁晏望见她的神色,心内忐忑,问:“是望隐,怎么了吗?”

? 第三十三章

祁太安看过去, 祁晏脸上都是不安与不可置信, 她握住祁晏的手,宽慰他:“他是你身边的人,照顾你尽心竭力,我是想试一试能不能找到他的亲人。”

祁晏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直在找,但找不到。”

“总会找到的。”

来历不明, 一心欺瞒的人,即使是有心想找,也会被他搪塞过去。

“希望如此, 不过也没关系, 找不到, 我就是他的家人。”

祁晏释怀地笑笑, 他早有这个打算,这么多年,除了祁太安, 只有望隐与他的心近,在他眼里, 望隐早就与亲人无异。

祁太安却一惊,想不到望隐已经在祁晏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那就不能一杀了之, 否则没有办法给祁晏一个交代。

祁太安看一眼清晓,清晓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这些动作都落在阮言眼里, 祁太安提起望隐的时候, 阮言就觉得不一般了, 现下他看陛下与清晓交换眼神, 难不成望隐真的有什么问题?

谢府。

谢一水是侍卫们连夜带着往京城赶, 如此才能在今日将她送回来,她脸色灰败,看着已经是垂死之人。

姚京墨不知道谢一水病得这样重,他只以为是心中郁结,将那口血吐出来就好了。

他眼眶泛红,他自嫁给谢一水起,见到的都是谢一水意气风发的样子,她是权臣,运筹帷幄,野心勃勃,仿佛永远不会老去。

而今不过短短几日,谢一水就已经头发花白,病来如山倒。

“谢大人路上又呕了血,我等已将此事奏明陛下。”

告诉祁太安有什么用,祁太安她巴不得妻主赶紧死,但当着侍卫的面,姚京墨不敢胡言乱语,现下谢家举步维艰,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

“是,陛下隆恩浩荡,我家大人肯定没事的。”

原以为祁太安那边就是个过场而已,没想到等侍卫一走,清晓居然亲自带着太医来了。

传旨让太医过来也就罢了,清晓是祁太安的心腹,她也来了,就说明祁太安还是看重谢家的。

自谢一水被贬之后,趁火打劫的人并不少,京城里的人都是顺风耳,用不了明天,祁太安让清晓带了太医去谢家的消息就会传到一些人的耳朵里。

“谢大人这是横遭打击,气血两亏,药只能医身,医不了身,还请正君多多宽慰谢大人。”

“好,有劳张太医。”

让人将太医送出去,清晓却没跟着太医一起出去。

“陛下有东西要交给谢大人,只能谢大人亲观。”清晓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了姚京墨。

清晓的手仍然按在信封上,她低声嘱咐:“只能谢大人亲观,其他人看了,以死罪论处。”

姚京墨一惊,只是看看就要被处死,那清晓递给他的该是何等绝密的东西,思及此,他的手都有了细微的抖动。

“我明白。”

听到姚京墨郑重的答应,清晓才离开。

她要骑马赶回宫里,祁太安那边还等着她去回话,她就是块砖,哪里需要皇恩,就往哪里搬。

路过小巷的时候,清晓却听见了很奇怪的声音。

小巷幽深,但从巷口路过的人并不少,但都没有注意到,清晓以为她是听错了,可她是习武之人,又是天子的御前侍卫,宁可听错,不可放过。

她翻身下马,握住自己的剑,一直往巷子里面去。

这条巷子,很是隐秘,没有多少人会走这样一条小巷,她越里走,那声音就越明显,像是人的呜咽声,清晓走到转角,她被掩住身形。

转过去有一道小门,此时那小门开着,门前有一男一女在交谈,站在外面那个女子脚底下靠着个麻袋,站在里面那个男子浓妆艳抹。

哦,清晓明白了。

不用她出剑,她身上有苏玉以前送给她的一套飞镖,她不打算伤人,但用来吓唬吓唬人倒是可以的。

三只飞镖齐刷刷地钉在那小门旁边的墙上,也许下一步,就是他们的脑袋,这个认知让他们恐慌不已。

有人喜欢钱,但更看重自己的一条命,那位浓妆艳抹的男子往里躲了躲,出来了三个打手。

清晓太快了,又是三只飞镖飞出去,谁也没看到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倒是在逐渐逼近他们的性命。

三个打手反应过来,要将那个麻袋往里抬。

“别动,我要人,不要你们的命。”

有人不听她的话,那自然要另外说,清晓一飞镖出去,扎中了其中一个打手的腿,让她寸步难行。

她露面,手中的飞镖对着的却是最里面那个浓妆艳抹的男子,她冷冷地看着他们:“现在,把那个麻袋推过来。”

已经有了先例,没人快的过清晓手里的飞镖,他们不敢不照做。

等到麻袋过来,清晓利索地将人扯出来扛上就跑。

她今天不想打架,要打架也是跟苏玉打,那才过瘾,跟几个不入流的打手打,她不尽兴。

一骑绝尘跑了好几条街,在那人被颠晕之前,清晓勒停马,把那人抱了下来。

脸是少有的绝色,任何人看见了这张脸都难免不会动心,也难怪会被拐走要卖给青楼。

但脸对清晓没用,她径直伸出手将人给拍醒。

美人当前,她毫不心慈手软,在清晓准备给一巴掌的时候,那人总算是醒了过来。

“左边有官府,右边有医馆,你随意。”清晓准备要走,离她回宫的时辰已经晚了,但她却被扯住衣服下摆。

“我走不动。”

他浑身酸软无力,应该是被下药了,这个位置是好,但靠他自己,他哪里也去不了。

清晓摸上他的手腕,她略通医术,知道这人没有骗她之后,她径直将人抱起来,路上有人惊叹她怀中人的容颜,清晓和他都不堪其扰。

清晓单手撑着,另一只手从袖口摸了条手帕出来,展开盖在怀中人的脸上,没了混乱的目光,清晓才满意。

“这位公子只是被下了迷药而已,药效很快就会过去。”

“有劳大夫,多谢。”

都已经送到医馆了,清晓还给了钱,她赶着回宫里,一声不吭地要走。

那人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这人要赖上她了,清晓斩钉截铁地答:“不会。”

她可是堂堂御前侍卫,拥有过人的才智和良好的修养,谁也别想赖上她。

“我希望你回来。”

真是好笑。

“你希望我回来我就得回来啊。”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回到宫里已经是申时,她本该在寅时就回来的。

到了殿里,祁太安在批阅折子,祁晏在一旁为她磨墨,如此良辰美景,清晓也不是非要打搅的。

“回来晚了。”祁太安面前的折子分成了三摞,一摞是祁太安已经批阅过的,一摞是还没有批阅的,剩下的那一摞,可就有意思多了。

都是狼子野心的,祁太安准备把这些人都一一记下来,免得她以后收拾这些人的时候被人两面三刀地混过去。

“是,顺路救了个人。”

清晓很少会耽搁,祁太安多半也猜到了,“见到谢一水了?”

“见到了,她病的很重。”

太医回来之后也告诉她了,她命太医院给谢一水用最好的药,要是谢一水就这样死了,那谢家和沈家的这场戏,可就没什么看头了。

“东西给姚京墨了?”

“是,属下还告诉他,除了谢一水,谁看了就是死罪。”

“姚京墨不会看的,谢一水不在,而谢一水子女缘薄,唯一的女儿成了钦差,去了蜀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谢家自然需要姚京墨撑着,现下谢一水回来了,她心里有了依靠,自然不会再看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祁太安看一眼祁晏,她朝祁晏的手上抹了些墨,黑乎乎的一团,让她得了兴趣,她无辜地问:“不知道我是不是阿晏的依靠?”

祁晏手一抖,他垂眸答:“是。”

天下的夫郎都以妻主为依靠,他嫁给祁太安又与她心意相通,自然也不例外。

祁太安当然知道会是什么答案,但她对于这样确定祁晏心意的事情总是乐此不疲。

她太幼稚,总要一遍一遍地问。

万一哪天她的阿晏不喜欢她了呢?

会有这么一天吗?祁太安望过去,祁晏乖巧地站着,头仍低着,应该在害羞。

祁晏总是不禁逗,祁太安知道,但她太恶劣,她就是喜欢这样,要是有那样一天,她会再把皇叔关起来的。

祁太安的眼神太过火,清晓咳了两声,以表示她还在这里,这殿中不是没有人。

祁太安回神,“谢屿阔那边呢?”

“有人盯着,一旦他有什么危险,就会救他的。”

谢屿阔在沈若的宅子里,祁太安不太放心,沈若这个人,城府远比沈岁复更深。

“你救的那个人呢?”

“被下了迷药。”

“还有呢?”

“他说他希望我回去。”

“那就去吧,你现下就可以出宫了。”

“?”清晓走到祁太安身边,“我不会去见他的,他指定是要赖上我。”

有两道笑声,祁太安会笑,清晓并不意外,但一向温润的皇夫也笑她,她就不理解了。

“皇夫,你在笑什么?”

她需要一个解释!

“他是笑我。”祁太安将清晓扯过来,“你还是快去吧。”

祁太安还不了解清晓,既然已经路见不平,那肯定是要去的,说不定她此时心中就挂念着这件事。

“我才不去,”清晓为了坚定她不会去的决心,又补了一句:“傻子才去。”

作者有话说:

知道清晓为什么单身了吧?(狗头)

? 第三十四章

傻子本人清晓站在医馆前, 她已经走了好几个来回了, 全是在纠结要不要进去。

她不该回来的,但正如祁太安所言,她确实放心不下,人是她救回来的, 看一眼就走, 清晓如此打算。

只是她仍旧在原地踟蹰,早知道就不说什么谁回去谁就是傻子的鬼话了。

就在她走第十八个来回的时候, 医馆的门开了,她救的那人出来了。

苏昼白一点儿也不意外,好像笃定她会回来, 他问:“怎么不进来?”

“谁进去谁是傻子。”清晓脱口而出。

苏昼白没打算取笑清晓, 只是说:“你不进来, 那我就出来。”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眼前人的容颜都依旧动人,但他对上的是清晓,不解风情不懂美色的清晓。

清晓将剑横在身前, 正气凛然地道:“别再往前走了。”

苏昼白果然停下脚步,他开门见山:“我想要你保护我。”

尽管他知道他这样的容貌会为自己招致什么, 但经过今日一事,他才明白, 那有多么可怕。

当街抢人再卖入青楼,加上迷药, 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他最怕这样无可挣扎的命运。

“你出多少?”

实际上, 无论他出多少, 清晓都是不可能同意的, 她是御前侍卫, 又是祁太安的心腹,不会差钱。

更何况,她只负责保护天子,不负责保护别人。

苏昼白没被清晓拒绝,他松了一口气,但清晓的话一完,他的脸上难得地有了几分窘迫,他从身上掏出来两个铜板,“我只有这些。”

他方才说的言之凿凿,仿佛他身有万金,气势凌人,但其实他只有两个铜板。

两个铜板能干什么,就在清晓转身要走的时候,苏昼白忽然道:“我会努力赚钱的。”

看来他确实很需要一个人保护他,他有这样的容貌本身就是别人觊觎的宝物。

但大话谁不会说,赚钱,怎么赚,用什么去赚,清晓倒是可以说这个话,可眼前这个人嘛——

不值得。

清晓抿着唇,最后还是点了头。

……

谢一水在入夜之后,才堪堪醒过来,姚京墨屏退了一屋子的人,只剩下他守着谢一水。

他将谢一水扶起来,谢一水目光清明,明明已经是孱弱之躯,但她停不下来休息,谢家危机四伏,容不得她继续睡着。

“你给我的信我收到了,屿阔真的在沈府?”谢一水哑着嗓子问,她的声音跟她这个人一样,都是摇摇欲坠的。

姚京墨拿了水过来,小心翼翼捧着让谢一水喝了两口,他有些担心,“妻主,这些都先别管了,太医说你要静养,不可再劳神劳力。”

谢一水握住姚京墨的手,“我去了一趟别院,别院的仆人欺上瞒下,屿阔早就失踪了。”

姚京墨一惊,“那在沈府的就是——”

“就是屿阔。”谢一水闭了闭眼睛,现如今就是这样微弱的烛火,都让她觉得晃眼了。

她连日来,一直在被打击,接连被贬,发现谢屿阔失踪,姚京墨写信告诉她、谢屿阔疯了出现在沈家,她这口气,已然喘不回来了。

其实早在姚京墨看见谢屿阔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确认了,父亲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眼下最要紧的是,谢屿阔为什么会失踪,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府。

“那些人有没有说,屿阔是怎么失踪的?”

“没有,他们矢口否认,坚持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还随口胡诌,是上天派了神仙下凡,带走屿阔。”谢一水被这些话硬生生气得笑起来,还没笑几声,就又急急咳起来,连着她整片胸腔都是疼的。

“妻主,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姚京墨的眼泪跟着掉。

“我没事,又死不了。”谢一水一味固执地撑着,在找出真相以前,她是不会死的,要死也得带那些狼心狗肺谋算谢家的人一起去死。

“那他们怎么不告诉我们,屿阔不见了?”姚京墨伸手擦了擦谢一水额头上细密的汗。

“怕死啊,我一定会杀他们的。”

谢一水要这些人在别院,不止是照顾谢屿阔,更是盯紧谢屿阔,别让他跑了,要是让谢一水知道谢屿阔失踪的话,谢一水绝对会大发雷霆,别院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谢一水素来心狠,只为了自己的目的,旁人的性命她一点儿也不会在乎。

谢一水又问:“祁太安那边呢?”

谢一水没想到,祁太安无缘无故对谢家动手,到最后,又是她亲自下旨将自己给召了回来。

谁知道这位天子,心里在琢磨什么。

“祁太安不止派太医过来为你诊治,还让清晓送来了这个。”

姚京墨将清晓白天留下的信封拿过来,里面不是什么绝密,但谢一水最好知道。

知道是谁在动她们谢家,知道是谁狼子野心当面是至亲背地里却刺谢家一刀,如此才能让谢家彻底死心,如此才能让他们两家斗得不留余地。

“到时候,谢一水自然会将谢屿阔被拐走和谢屿阔出现在沈家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沈岁复和沈若一等谢一水被贬,就动谢家的产业,她们以为够谨慎,做的天衣无缝,但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祁太安手底下的人早已将一切都调查的很清楚。

只要将这些东西交给谢一水,她自然会明白。

“她会以为是沈岁复下令将谢屿阔拐走了。”祁晏想过来。

沈家未必犯了这桩事,但谢一水气在心头,多一件又如何。

“是。”

“难道沈岁复不会解释吗?”

“她应该早就想跟谢一水撕破脸了,何况,她解释也没有用,人一旦认定一样东西,剩下的便都成了错。”

“可谢一水病痛缠身,这对她来说,应该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祁晏抬头看向祁太安,“你不怕谢一水就此……”

“我就是怕她倒下去,才将那些东西给她的,她应该有个明确报复的目标,才能好的更快。”

而且祁太安了解谢一水,仇人不死在她前面,她是不会死的,她可是谢一水啊,最先带领谢家起来,牢牢稳坐世家前面的谢一水。

手段狠,心思深,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些算计一环扣一环,谢家和沈家斗起来必定会元气大伤,不成威胁。

只是,祁晏与祁太安躺在长乐宫的床上,外面的烛火早灭,独留床边一盏,荧荧之光,祁晏恰好能看见祁太安的神色,势在必得。

从祁太安要强硬地娶他为皇夫开始,他就知道他从小看顾长大的祁太安不太一样了。

蛮横,强势,像一位深谋远虑的执棋者,在棋盘上运筹帷幄,精心谋划她想要的棋局。

阻碍她的人全部铲除,谁也不例外,就连对待他,虽然事事顺从,但一旦涉及某些事情,她半步都不会退。

比如娶他,比如在床上要他。

她喜欢他,这份喜欢体贴,又霸道,到现在,祁晏才知道,什么是帝王的威严。

祁太安是天子,天子不怒自威,杀伐果断,她比她的母皇,要更出色。

祁晏忽然有些害怕,祁太安是虎,将他啮咬啃噬,拆解入腹,不会过问他的。

祁太安的手搭过来,环上祁晏的腰,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阿晏害怕了?”

声音太低,染上笑意,只是一场情|事开始前的缠绵。

祁晏心里咯噔一下,“我,我怎么会怕你。”

祁太安笑得更厉害,“谁不怕我,民间都在传新帝残忍嗜杀,一个不高兴,便要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祁太安箍紧祁晏的腰,感受到祁晏的呼吸急切,她转过身撑在祁晏身上,眼波流转,“我可真是了不起,是吧,阿晏?”

“是,陛下是——”

祁太安轻轻拍了拍祁晏,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他:“不是陛下,是太安,我是所有人的陛下,只是你的太安。”

“太安。”祁晏垂下眼帘,不敢再看祁太安。

“阿晏想也知道了,从前那个乖巧柔顺的我,全是我装出来的,我这个人心计太深,善于隐藏,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阿晏,是不是很失望?”

祁太安早就准备好了,她今夜向祁晏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就是要告诉祁晏,她将人心玩弄股掌之间,她就是如此阴暗,如此伪善,皇叔一心想要她正直仁厚,做个明君,他要是对自己失望,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老埋怨祁晏已经对她动心,就该全心全意相信她才是,反而摇摆不定,以为她会喜欢别人,他们两个都一样,都怕得不到。

祁晏环住祁太安,烛光微晃,照得他的眼睛格外亮——

“我不会对你失望,永远也不会。”

“你是什么样子都好。”祁晏咬咬牙,闭了闭眼睛,“我都喜欢。”

人一旦动心,就无法背弃自己的本心。

任凭如何摇摇欲坠,任凭如何挣扎盘算,百转千回,兜兜转转,最后还会是那个人。

是祁晏,是祁太安。

祁太安勾勾唇,“阿晏,别后悔。”

别后悔,在榻上说喜欢我。

顺着肌肤一寸一寸摸下去,哪里都烧得人发慌,祁太安抬手,烛火灭得正当时。

作者有话说:

我摊牌了,祁太安的脑子里和要做的全是不能播的东西。

本来还有一章,但我改来改去,都不太满意,明天发三章。

我不发我就是狗。(心不狠,不成器)

? 第三十五章

四更。

祁太安罩着披风从长乐宫的侧门出来, 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苏玉在门口等着,见到祁太安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祁太安一眼,故意赞叹道:“陛下, 你竟也舍得出来, 可见确实是大才。”

温香软玉在怀,祁太安也能毫不犹豫地起身, 至少他们这位陛下,以后不会为美色所惑,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不舍得。”声调很冷, 道尽她的不愿意, 祁太安扭过头, 露出来半张脸, 杀气腾腾,“所以朕脾气不好,希望那人不会太拖延。”

她走的时候, 衣带都还被祁晏攥在手心里,她要脱身, 祁晏还蹭了蹭她的手掌。

他脸上泛着潮红,祁太安真不想善罢甘休, 违背她所愿,她自然不会太开心。

可眼下的事也很要紧, 倘若她不雷厉风行, 怎能保皇叔高枕无忧。

未央宫里, 除了中央的相思殿, 还有左右的偏殿, 其中房间数不胜数,但未央宫满打满算,也就住了一半,还有很多屋子空着,望隐就被关在其中一间。

祁太安并不着急去见他,他对于祁晏来说很重要,这份重要不得不让他在祁太安心里有了转圜的余地,她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处置这个胆大包天装疯卖傻的望隐。

至于旁的,顾昭然那边她倒是没什么顾忌,反正都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看谁先握住把柄罢了。

祁太安从前世醒过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祁晏为皇夫,世人都以为她是心血来潮,短短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但已经够祁太安打算了。

祁晏一向温柔和善,未央宫给他,要是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祁太安担心他识别不出来,更何况,要是祁晏永远不愿意,他也就走不出未央宫。

未央宫必须都是祁太安的人,苏玉一夜之间就将未央宫替换成了她手底下的人。

大概是在祁晏被关进未央宫的那几天,苏玉告诉祁太安,总能见到顾昭然身边的人,尤以春山秋水次数居多,在未央宫周围鬼鬼祟祟。

祁太安并不意外,她开始只是以为顾昭然是冲着祁晏去的,幸好她早有准备,未央宫上上下下都是苏玉的人,只听祁太安的命令。

即使顾昭然有通天的本事,都别想靠近祁晏。

但很快,祁太安通过苏玉得知,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好像是在打未央宫的主意。

当时顾昭然已经迁入安平宫,未央宫里面属于他的东西都搬走了,照理来说,他不会太在意未央宫,宫殿素来都是其次的,人到哪儿,宫殿自然要换一副主人喜欢的样子。

顾昭然贵为太夫,他大可以将安平宫重新修整,何必盯着未央宫,一朝天子一朝臣,祁太安做了天子,他自然是要挪走的。

从那个时候起,祁太安就疑心上了顾昭然,也许他是在未央宫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才让他如此小心彷徨。

再者就是清晓过来告诉她,派去蜀地的人非但没查到线索,还死了几个人。

蜀地那边的人是去查明祁晏身世真相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居然会死在顾家这种高宅大院里。

祁太安联想这种种的一切——

顾家一定有问题,连带着顾昭然也不例外,并不是指顾昭然谋反的野心,而是别的什么,顾家隐瞒了什么,而且与皇叔有关。

顾昭然病重,至亲不进京城,反而送来了与顾家关系很差的祁晏,思念亲人,当时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时候,这个借口确实是说得通的。

祁晏是顾昭然的胞弟,可后来宫廷上下都知道,祁晏与顾昭然并无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不是至亲,又怎能抚慰顾昭然心中的思亲之情,要么顾昭然在装病,要么就是祁晏确实能起到关键作用。

既然与祁晏有关,祁太安就更加不能放过这一切的不寻常。

上一世,她没有这么快打理未央宫,她的心思都在祁晏和把权力收回来上面,况且她又不着急立皇夫收侍君,未央宫理所应当地被空了出来,只有宫侍每日例行打扫。

苏玉被她放在暗处,清晓在明,苏玉在暗,行事方便很多,而如今,苏玉是被她突然放在未央宫的。

她要让未央宫与世隔绝,谁都不能来打扰祁晏,她将未央宫打造成了一座桃花源,一座只属于祁晏的桃花源。

也许刚好打顾昭然一个措手不及,先帝走得太急,祁太安也是匆匆即位,忙着料理朝政,后宫谁也没顾得上。

顾昭然大概没有想到,未央宫这么快就全是祁太安的人,无论是他还是他的人,只要没有祁太安的命令,谁也别想进未央宫。

但也只是怀疑,毕竟在未央宫里,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前些日子,春山和秋水居然想潜进未央宫,苏玉不动声色,想要引他们主动露馅,可他们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在未央宫里走了一圈。

苦心孤诣翻墙进来,只是为了在未央宫里散散步,要么他们吃饱了没事做找死,要么顾昭然在未央宫藏了什么东西。

而这东西,就在春山秋水走过的路线上。

苏玉这些日子都在留心这件事情,一路寻过去,终于在今日有了发现。

未央宫是苏玉主管,就算是短短几日,苏玉也能对整个未央宫了如指掌,何况是好几个月,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藏什么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即使是密室,也能被苏玉给挖出来。

果然是一个潜藏在地下的密室,入口在相思殿的床板之下。

顺着阶梯往下走,这里每一寸都黑得可怕,没有半点光亮透进来,很快就到底了,这个密室并不大。

可是祁太安环顾周围,冷哼了一声,“他要是随便凿个洞,那倒没事,可若是在地下挖个密室出来,可就没办法瞒天过海了。”

先帝多疑,侍君又多是世家的公子,几乎每个宫里都有她的眼线,修个密室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她。

“也就是说,先帝知道这件事,而且同意了?”苏玉脑子快,很快就明白过来,她终于找到墙壁上的烛台,将其点燃,这方小小天地,很快就亮了起来。

“先帝宠爱顾昭然举世皆知,为他挖个密室,又算得什么。”

祁太安冷冷地笑着,和苏玉一起,往前走了几步。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两个小小的台面,台面上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没有盖子,若是合上,与棺木无异,只不过太小。

祁太安走过去,两个盒子之间有红色的丝线,连接的是盒子内的东西。

红线有些暗沉,好像里里外外都用血浸润过一样,祁太安低头往盒子里看。

第一个盒子里,是半块碎掉的玉佩。

第二个盒子里的东西,更加匪夷所思,是块破布,这两样东西放在这里应该有些时日了。

祁太安想起顾昭然的话,他如果死了,祁晏也会跟着死,她素来不信神佛,她是天子,天下是她的天下,但经皇叔身死她又失而复得一事之后,她不得不信。

她不知道满殿神佛为何全她心愿,但有所得就会有所付出,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承受得起。

再没有比皇叔死在祁太安面前,更让她痛彻心扉的了。

祁太安伸手拿起那半块玉佩,玉是上好的玉,缺口处却有陈旧的血迹,祁太安翻来覆去地看,她不认得这样一块碎玉,也不记得祁晏身上有没有这块玉。

至于那块破布,那就更无从找起。

“这些东西,可能会有懂行的知道。”苏玉提醒祁太安,就像开坛做法,有人需要,那就会有人修习。

只要找个懂行的过来,一问便知。

但祁太安却在想,要将两个人的命连在一起,这是何其匪夷所思的事情,总要生辰八字,可这里一眼就看完了,除了这两个盒子,什么也没有。

更让祁太安有所顾虑的是,她那已经故去的母皇,为什么要默许这件事。

她在这中间,究竟起到什么作用。

……

安平宫里仍旧点着灯,顾昭然正襟危坐在烛台边,仿佛在等着什么,他眼中已有血丝,却还是一味撑着。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他口中喃喃。

春山从外间进来,递给顾昭然一封信,顾昭然的手抖得厉害,他勉强镇定下来,将信打开——

“天无绝人之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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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三十六章

“你说什么?”沈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像是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有人居然敢违逆她。

“小姐,她不愿意来。”迎着沈若那宛若毒蛇的目光,来人又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

“她不愿意走进来,”沈若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你问问她, 愿不愿意躺着进来。”

她杀的人不算少,多那个废物不多, 少那个废物不少。

“我就让她办这样一件事情,她都办不好,你说, 她是不是该死呢?”

沈若步步逼近底下的人, “要是她还是不来, 你也不用回来了。”

沈若抬手按住来人的肩膀, 其中意味很明显,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来人抖了抖,脸上冷汗直冒, 她不敢不从,“是, 小姐,我一定带她过来。”

等到那人出去, 沈若侧过身,对着烛火照不亮的那一片阴影道:“跟着她, 查清楚怎么回事, 不用留她们两个的性命。”

烛火晃了晃, 似有风过去。

沈若望着窗外, 谢屿阔那个疯子还关在府里, 要不是那人办事不力,她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她要杀那个人,合情合理,沈若眼底一片杀意。

谢南轩又光着脚跑了出来,许是谢一水回来的消息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病情有所好转,只是仍旧有些恍惚。

沈若敛起神色,眼中是温温柔柔的笑意,与刚刚那个她相去甚远,她揽着谢南轩在椅子上坐下,谢南轩被她圈在怀里,扬起脸看她:“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母亲?”

他一直惦记着这个,沈若顺着他散开的头发摸下去,“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

脱口而出,定是谢南轩已经想好了的,其实沈若无所谓哪天,只要她们沈家做的事情一日不事发,她跟谢家明面上就过得去。

只是谢一水才刚回来,底下的人告诉沈若,谢一水病得很重,要是让谢南轩见到谢一水垂死的模样,恐怕会更刺激到他。

谢南轩的病才刚刚有了起色,沈若不敢冒险。

明天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沈若转开话头,轻声问他:“你要送给母亲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谢南轩这几日一直在府里调养身子,根本没有出府,遑论去置办什么,他摇了摇头,坦白道:“还没有。”

“那明日我陪着你去置办东西,往后一天,再去看望母亲。”

谢南轩低着头,大概是在费尽心力地纠结,他想要尽快见到谢一水,可他不能空着手去见她,这于礼不合,何况从小到大,母亲都不喜欢他,他还是想亲近亲近母亲,讨她几分欢心的。

谢南轩咬了咬嘴唇,“那好。”

沈若得偿所愿,有些轻快地说:“回房间去吧,时辰还早。”

“你怎么总是不在房间?”谢南轩有些委屈,他惨兮兮地拉住沈若的手,“不是说好一起睡的吗?”

“是,是要一起睡,”沈若安抚他,“我只不过出来书房看看,正要回去,你就来了。”

沈若将谢南轩抱紧,自从病了之后,谢南轩更加粘人了,时时刻刻都要她在身边陪着。

从小就没有什么人喜欢他,好不容易有个疼他爱他的妻主,他自然要牢牢抓住,他怕妻主也舍他而去。

沈若一瞧谢南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敲了敲谢南轩的脑袋,“别胡思乱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偏执地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那我要妻主抱我回去。”谢南轩扑进沈若怀里。

“又不穿鞋就出来,要你光着脚回去,我可舍不得。”

沈若将谢南轩抱起来,低头发现谢南轩在窃喜,沈若很快明白过来,她故意晃了晃,吓得谢南轩赶紧搂住她的脖子。

“下次还敢吗?”

“不,不敢了。”谢南轩头摇得倒是干脆,他小小声地说——

“下次还敢。”

……

自从祁晏回到未央宫以来,他就没有看见望隐,望隐经常不见人影,总是这里看看那里跑跑,这未央宫都是他的天地,特别是后院的小厨房。

祁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望隐总要回来的,但直到晚饭的时候祁晏都还没有见到望隐,他就有些着急了。

“望隐呢?”

未央宫上下都知道内情,谁也不好答他。

苏玉去取了瓜果过来,她依旧沉稳,“跟着宋阿山去城外挑选时蔬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苏玉站在祁晏身前,这是她昨晚和祁太安审问望隐之后,一起商量好的说辞。

望隐最爱吃,贪图一时新鲜,跟着那个蜀地厨子宋阿山跑了,也是情有可原。

苏玉和祁太安都以为能瞒住祁晏,但祁晏却摇了摇头,“不会的,望隐每次要走,都会告诉我的。”

望隐不常出门,他老是记不住路,从前在王府时,他就很少出去,何况是到了皇宫里。

他与那个蜀地厨子并不相熟,否则早在祁晏跟前嚷起来了,望隐挂在嘴边最多的是给他糕点的大同。

祁晏从未听过宋阿山这个名字,所以,望隐根本不可能跟着那个厨子去挑什么时蔬。

昨日就有些不对劲了,祁太安频频问起望隐,她明明是知道望隐底细的,此时再问,她是在确认细节。

若是平常,望隐是他身边的人,祁太安不会上心,也不需要确认细节,除非,祁太安怀疑望隐有问题,又或者,她是真的想帮望隐找到亲人。

但这两样,只有前面那条可以让望隐直接消失,祁太安不会允许有问题的人继续留在祁晏身边。

祁晏惴惴不安地问:“望隐有问题?”

啧,苏玉垂眸,她小看这位皇夫了,毕竟是跟陛下议论朝事的人,才智过人,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可以瞒过去的。

“陛下坦言,若是皇夫猜到,就由奴婢带皇夫过去见望隐。”

居然是真的,祁晏心一紧。

苏玉服了服身,手掌往前一展,“皇夫请。”

不远,就在偏殿,可每一步都让祁晏走得很难受,望隐一直都跟在他身边,他不敢相信望隐会有什么问题。

可祁太安向来是有真凭实据才会让人动手,她多疑,但抓人杀人从来都是凭证据。

已经将望隐关起来了,那就一定是有问题了。

苏玉带着祁晏停在一扇门前,“望隐在里面。”

祁晏的手顿在门前,迟迟没有推下去,最后反倒是苏玉一把推开了门。

望隐被绑在椅子上,正朝着门,他已经听到苏玉和祁晏的动静,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望隐有些闪躲,他最怕见祁晏。

祁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至少从望隐的神情来看,他并不傻。

等到祁晏进去,苏玉利索地将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了祁晏和望隐。

“你是不是全都好了?好了也好。”祁晏怔怔地开口,望隐虽然傻得不厉害,但祁晏总是希望他能如常人一般的。

望隐没想到祁晏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一句话,没有指责,像是在真心高兴他已经痊愈,仿佛他们之间仍旧是亲近的主仆。

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根本不傻,祁太安和苏玉昨晚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假装,但祁晏却以为他是好了。

望隐低下头,他无地自容,“我是装的,我一直在骗你。”

祁晏尽量克制平静地问:“为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一个闲散王爷,谁都不待见的人,居然也值得有人在他身边潜伏好几年。

为了什么,他身上还有值得谋算的东西吗?

他明明孑然一身,连一份真心都被蚕食得不剩什么了。他将望隐捡回去,细心照顾,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他大概是不配有什么亲近之人。

望隐看一眼祁晏,最终还是坦白道:“是顾家要你的消息。”

顾家,远在蜀地的顾家,即使是他到了京城都不放过他的顾家。

“顾家?顾家。”祁晏喃喃自语,他神色恍惚,感觉数年来受到的一切不公,都被这场背叛堆砌起来,望隐明明知道他最讨厌顾家。

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袭来,快要将他淹没了,他手脚发麻,僵硬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硬生生承受着,他快要死了,在这房间中溺死,谁来救救他,哪怕一刻也是好的。

他的人生中曾发出过无数次这样的呐喊,就像他在顾家孤立无援,任人欺凌的时候,他努力地喊,他声嘶力竭地喊,希望有谁能来救救他。

没有,一个也没有,周围尽是冷眼旁观,他不想待在顾家,他要逃出去。

他一路来到京城,自以为逃出顾家的掌控,自以为可以在他的蜀王府中自由自在地逍遥。

可顾家的人就在他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他。他捂住头,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上。

“王爷,你怎么了?”望隐急急地问。

望隐的任何字句都是在为这场谋杀添砖加瓦,祁晏周身无力,目光混沌。

他实在是忍受得太久了,结果只要顾家露出来一点点端倪,他就分崩离析。

铺天盖地的窒息,谁来救救他。

? 第三十七章

门被推开了, 祁太安走了进来, 她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祁晏抱住,她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撑住他,祁晏的脸色很难看,祁太安伸手在祁晏眼前晃了晃, “阿晏, 阿晏,怎么了?”

溺水之人不见光, 只能攀附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比如眼前的祁太安,祁晏抱着求生的信念吻上去, 比祁太安以往都要更狠, 更疯狂。

唇齿相依, 你即是我, 我即是你。

血腥气蔓延开,祁晏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想要将祁太安推开,却被祁太安按住头, 恶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祁晏的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 祁太安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撑住虚软的祁晏, 在椅子上坐下。

祁晏迷迷糊糊地抬头去看, 才发现苏玉和阮言都在门外, 他掩住面, 呜咽了两声。

祁太安以为祁晏照旧是害羞, 没怎么在意,还逗了他两句:“难得阿晏如此主动,简直是如狼似虎啊。”

祁晏没理她,呜咽声更大,祁太安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她将祁晏的手拽下来,祁晏一张哭得通红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眼尾泛红,眼眶中还有大颗大颗的泪往下滚落,无声,却让祁太安跟着难过,她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她那些恶劣的性子全都收了起来,她是喜欢看祁晏哭,但绝不是在这种时候。

她抱住祁晏,柔声哄他:“怎么了?”

陷在祁太安的温柔里,祁晏终于在毫无边际的绝望中窥见一丝希望。

他哭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说:“望隐,望隐是顾家的人。”

祁晏一直活在顾家的阴影里,如今骤然得知身边的人也是顾家的人,他自然不堪打击,茫然之间又吻了祁太安还叫那么多人看见,他更加无地自容。

“我还在这里,我永远是你的人。”祁太安伸手去给祁晏擦眼泪。

祁晏愣住,眼泪还是没停,像个空洞的木头美人,失去七情六欲,只是一味地往下垂泪。

祁太安有些慌乱地吩咐:“苏玉,去请太医。”

她以为祁晏是被打击得太狠,已然神志不清,祁太安很担心他。

祁晏却握住祁太安的手,他的理智回笼,他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望隐是顾家的人,只当他识人不清,他还有祁太安,祁晏眨了眨眼睛,有些心酸地想,他还会有祁太安吗?

祁晏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他迫切地需要答案,几乎是死死搂住了祁太安,在等着她的回答。

犹如被风吹雨打的小舟,但求庇佑,祁晏问过之后就再也后话,他在等待命运发落。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无父无母,无家可归,顾家一直如影随形,无论是蜀地还是京城,都没打算放过他。

他想摆脱顾家,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家要盯着他不放,他无所依靠,只好一遍一遍地问祁太安。

问他仅仅拥有但也不确定的祁太安。

彷徨,凄凉,让祁太安不忍细看,她郑重而坚定地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喜欢你,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弃你,我不会。”

祁太安握紧祁晏的手,抵上他的额头,“我们永远在一起。”

如此肯定,祁晏应该知足了,但是他又问:“你不会是顾家的人吧?”

顾家犹如鬼魅,驱散不尽。

祁太安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眼下安慰祁晏最重要。

“不是,我是你的人。”

祁晏手指一缩,他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道该应什么了,祁太安抱着他站起来,“我送你回相思殿。”

“我,我想知道更多。”他低着头,拽住祁太安,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怕顾家,他实在是高看了自己,以为他早已经走出了顾家。

殊不知仍旧如临深渊,忐忑不安,像是易碎的琉璃,很容易就会破开。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知道更多,知道为什么望隐要背叛他,知道顾家为什么还要盯着他。

“那好。”祁太安又坐回去,旁边就有一把椅子,她却把祁晏揽在怀里,不打算放手。

祁晏的背牢牢贴着祁太安,祁太安握着他的手,祁晏不自在地动了动,但没想着要下去。

有祁太安在,祁晏那颗乱动的心终于沉静下来,祁太安的手心很热,化解一切寒意,祁晏也不是太害怕了。

他有可以依靠的祁太安。

“说吧。”祁太安看着望隐,其实昨晚上她跟苏玉已经问得很清楚,但既然祁晏想要知道,望隐再说一遍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望隐背叛的本就是祁晏,祁晏才是望隐需要坦白的人。

“你捡到我之后,大夫说我高烧,可能会烧糊涂,但其实那只是暂时的,不过三五日,我就好了。”

望隐不敢看祁晏,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话,“我本来就是四处飘荡,死了都没人知道的乞丐,我怕你知道我痊愈之后,不肯留下我,便继续装傻。”

祁晏对他很好很好,是他这短暂一生里,遇见的最好的人,不仅让他有地方住,有新衣服穿,还会给他好吃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弃你。”望隐昨夜向祁太安坦白的时候,远不如他今日对着祁晏这般痛苦。

没有人插话,他们都把这些留给祁晏和望隐,要问什么,要坦白什么,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许是有了祁太安的支撑,祁晏真的平静下来。

“因为我想活下去。”

纵使活得艰难,活得困苦,望隐却依旧想要活下去,他太珍惜他这条性命,为了保住性命,他什么都可以舍去,包括祁晏。

他到王府的一个月后,有人在王府里找到他,那人打听到,他是王府里,唯一近身伺候祁晏的人。

他需要望隐替他注意祁晏的任何消息,包括祁晏每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这些他都要知道。

“我没同意,想要蒙混过去,但那人让我吞下去一粒药丸,每十天需要吃一次解药,不然我就会痛苦而死。”

望隐没信,他一直在江湖上飘着,任何手段都见过,根本没听过有什么十日丹。

但到第十日,毒药发作,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为了继续活着,他不得不答应了那个人。

“我跟着王爷来到未央宫,十日之内,我根本出不去。”

临近约定的日子,望隐心急如焚,却仍找不到将消息递出去的法子,未央宫里人人都是苏玉的眼线,他根本避不开。

“之后呢?”祁晏追问,他是知道望隐有多怕死的,平时手上划了个不大的口子,他也会着急地来问祁晏,他是不是要死了。

拿性命威胁人,实在是最最下等的法子。

“之后谢家将我送进了宫里。”

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祁晏吓了一跳,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望隐旁边居然还倒着个人,他当时注意力都在望隐身上,才没发现这个人。

这个人祁晏也见过,是谢家送进来的那个蜀地厨子,被苏玉当做望隐不见的借口的宋阿山。

祁晏终于也明白过来,苏玉为什么要牵扯上宋阿山,因为他们两个都有问题,都需要消失。

宋阿山直起身子,他虽然被绑着,又是仰视,但他依旧气定神闲,比之对祁晏很愧疚的望隐,要好得多。

“谢家以为我是他们的人,顾家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实际上,我只是我自己。”

宋阿山从敞开的门望出去,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皇宫,连天都是拘束着的,但我发现,皇宫才是让我潜心做菜的地方。”

自从顾昭然入京城做皇夫,顾家就安排了很多人在京城,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眼线,可以让他们在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启用,宋阿山就是其中一个。

他只是一个厨子而已,先后被顾家和谢家找上,都想利用他去探听消息。

宋阿山笑起来,那笑里多半有几分不得自由的凄凉,“真是人倒霉,走到哪儿都倒霉,都不得安宁。”

顾家制住人的法子都一样,望隐没办法往外递消息,于是宋阿山就在看似是谢家的殷勤实际上是顾家的安排下,进了未央宫。

他每日都要去外面买菜,他只用他亲自挑选的东西做菜,这样就得了传递消息的机会。

“实际上,早就盯上他们了。”

祁太安安排人盯着望隐,是因为她太多疑,她只相信她身边的人,就算是皇叔身边的人,也在她怀疑名目里。

至于宋阿山,是谢家送过来的,若是谢家毫无企图,恐怕谢一水自己都不会相信。

这两个人都有人盯着。

但其实,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一次,全然是因为宋阿山和望隐自己露出了马脚。

“我厌倦了,”宋阿山往后一靠,“我只是想要做菜而已,我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名厨。”

不做谁的傀儡,死就死了吧,宋阿山破罐子破摔地想。

“你要死,也别连累我,我是想活着的。”

望隐呜呜地哭出来。

“对不起啊。”

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宋阿山和望隐是连在一起的,一旦宋阿山出事,望隐势必被他拉下水。

“我这个人,就是自私。”

“你不是自私,你只是想要我的命。”

望隐又哭着骂了一句。

祁晏走到望隐跟前,就像刚刚站在门口一样,他想安慰的手也没有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耶,三更。

? 第三十八章

“走吧。”祁晏转回到祁太安身边, 本来他还有好多话想问。

想问望隐中间有没有后悔过。

想问望隐有没有跟祁晏一样, 把祁晏当成他的亲近之人。

祁晏只是想确认,他的真心没有被辜负,从小到大,从前是顾昭然, 如今是望隐, 他一直都在被辜负。

可看着望隐的一张泪脸,他还在喃喃他想活下去, 祁晏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他也只是想活着而已,这大千世界,谁不想好好活着, 但祁晏也没法原谅望隐, 他从来都没有办法原谅背叛自己的人。

两相煎熬下, 祁晏选择没出息地离开这里。

祁太安起身, 一只手环住祁晏的腰,另一只手从他的膝窝穿了过去,她将祁晏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应道:“好啊。”

“其实也不用抱我,我可以自己走的。”祁晏靠在祁太安怀里, 头埋下去,他小声地道。

苏玉神色暧昧不明, 阮言看向了别处……都被他们两个看见了,祁晏更往祁太安怀里凑。

祁太安听了这话, 把他往上掂了掂, 如愿地看见祁晏红透的脸, 她俯身下去, 几乎是脸贴着脸, 她道:“我乐意。”

祁太安眼角眉梢都是雀跃,两人回到相思殿中,祁太安去瞧祁晏,见他脸色没有方才那样难看,只剩下没有退去的红晕,她安心下来,阿晏总是格外害羞啊。

祁太安轻轻刮了刮祁晏的脸,“是我的错。”

祁晏忙着躲开,没明白过来,他呆呆地望着祁太安:“啊?”

“我考虑欠佳,不应该让你直接去见望隐的。”

与苏玉商量好说辞之后,她认为以皇叔的才智,总能猜出些什么,便向苏玉交代了后面的事。

望隐毕竟是祁晏的人,祁太安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要是随便处置了望隐,祁晏问起她,她也圆不回来。

而且,以祁晏的性子,他总是要见过望隐才会罢休的,她已经很了解祁晏了,只是算错了一样,祁晏太怕顾家。

“你又不是神,哪能事事都算得明白,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这么怕顾家的。”

祁晏慢吞吞地补充:“我也没想到,顾家会让人盯着我。”

其实这二十几年来,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对顾家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顾家人死咬着他不放。

收养他又刻薄他,放他去京城又派人盯着他,处处是反常,祁晏也琢磨不透。

他到了京城,跟顾昭然很少往来,属于断交的地步,顾昭然也没怎么搭理他,他居然天真地以为,他已经逃脱了顾家的控制。

祁太安的目光一暗,结合发现的密室,她心里倒是有个猜疑,但现在还不能告诉祁晏。

至于顾家在京城安插眼线,等于在挑战她的权力,他们想干什么?

“谋反啊,陛下。”清晓安顿好苏昼白回到宫里,就听说了这一切,她只是知道望隐有问题,却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是顾家的眼线。

这一次要不是宋阿山主动露出马脚,是不是永远发现不了他们,清晓想一想,还是有些后怕。

顾家的眼线只是在京城中吗,谁知道皇宫里会不会有。

京城是天子的京城,顾家如此胆大包天,只可能在图谋一件大事——篡权夺位。

祁太安看了清晓一眼,她正襟危坐,身体绷着,俨然已经气到了极致,顾昭然当年谋反,顾家肯定给了他帮助,但她当时以为,顾昭然是主谋。

如今从头再来,她才发现,顾家的阴谋其实开始得很早,说不定在送顾昭然入宫做皇夫的时候,他们就有了这个心思,以顾代祁。

顾家唯一没想到的是,祁太安根本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样好拿捏,并且一举破了他们的局,顾昭然难道只是替罪羔羊?

还有望隐,她前世并没有发现望隐,那皇叔的死真的只是因为陶苇杭冷落他所致吗?

矛头直指顾家,祁太安越想越不能安稳,一旦涉及祁晏,她就容易丧失理智。

“真是放肆。”祁太安站起来,迎面砸下去一个砚台,“朕的天下,岂是他们可以谋算的。”

她气势滔滔,肯定是要彻查顾家的。

“但请陛下吩咐。”清晓和苏玉都站在底下,她们两个都是祁太安的人,一定会尽心竭力为祁太安铲除祸患。

祁太安又坐了下去,她勉强冷静下来,顾家如此深谋远虑,她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何况皇叔也牵涉其中。

“顺着宋阿山和望隐去查,一定要把他们在京城的网查出来,查到之后,按兵不动,留到以后需要之时。”

此时动手只能清除顾家在京城的势力,而且还会打草惊蛇,不是上上之计,她倒是要看看,顾家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太夫来了。”门口的宫侍进来通报。

顾昭然此时来,真是意味深长啊。

清晓走到那个宫侍面前,吩咐道:“请太夫在前殿等着,陛下失手打碎了一个砚台,你再找一个新的过来。”

“是。”

顾昭然在前殿坐立不安,让看见他的祁太安有些出乎意料。

顾昭然太看重他的容貌,穿着也是一丝不苟,他从来都是收拾得很体面,但今日,他眉间难掩憔悴,眼睛红肿,整个人都透露着,比先帝驾崩那日,更深的难过。

“苏玉也在啊。”

“是,奴婢是替皇夫来送甜羹给陛下的。”

祁太安挑了挑眉,原来是装的啊,但她不动声色地问:“父亲这是病了吗?”

她一脸关切,顾昭然嘴巴张了张,费力地说:“我六神无主。”

他的嗓子太哑,每一句话都是挤破牙关出来的,真像哀伤过度。

“到底怎么了?”祁太安着急地问。

顾昭然回头看向春山,春山会意,将手中拿着的一封信交给了祁太安。

“这是我母亲来的信,我父亲病重,已然快要不行了。”顾昭然说着说着就掉了泪。

这还是祁太安第一次从顾昭然这里听说顾家的事,信上的字苍劲有力,看着真是野心勃勃,欲要图谋她的天下啊。

信上言明顾昭然父亲病重,可能捱不过三伏天,希望顾昭然回顾家见他最后一面。

可顾昭然毕竟是太夫,回蜀地兹事体大,他自然要先来问过祁太安,祁太安点头了他才能启程。

没什么不对劲的,要是顾昭然的戏再好一点,没叫她看出来,那就更好了,至少顾昭然的眼泪是真的。

祁太安将信按在桌子上,“父亲想要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我心内害怕。”

祁太安点了点桌子,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新阳和阮塘不日就将举办婚事,这……”

顾昭然一愣,他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一面是孩子的婚事,一面是病重的父亲,阮塘很快就要启程回到边境,下一次回京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的婚事是不能往后延的,可他又怕回去晚了会发生什么变故。

顾昭然咬咬牙,“阮塘我已经见过,新阳嫁给她,我是满意的,父亲那边,我不能再耽搁了。”

祁太安一眼望进顾昭然的眼里,她问:“真的吗?”

顾昭然几乎以为祁太安看穿了自己,他正想应,祁太安又道:“父亲远在京城,双亲又不从蜀地过来,也难为父亲十几年不见他们,如今您父亲病重,您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见他的。”

再体贴不过了,顾昭然一怔,连忙点头,“是,是,你明白就好。”

“只是此去蜀地,山高路远,路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朕要为父亲的安危考虑。”祁太安句句情真意切,好到让顾昭然有些恍惚。

“辛苦陛下了,春山秋水足矣。”

“春山秋水虽然武功高强,但朕还是无法放心,且让清晓好好挑几个人。”

清晓比顾昭然反应快,直直跪到祁太安和顾昭然身前,“属下领命,请陛下和太夫放心。”

让清晓挑人,无疑是祁太安要在顾昭然一行中安插眼线,顾昭然握了握手,又松开,反正到了蜀地,任凭祁太安有再多的人,都别想得到什么消息。

“劳陛下惦记。”

等到顾昭然回去,清晓靠在祁太安旁边,幸灾乐祸道:“论起这演戏,谁是我们陛下的对手啊。”

“是顾昭然演得太差。”苏玉冷淡地补充,明明已经伤心欲绝,还能分出心来问一句苏玉也在啊。

顾昭然分明是担心苏玉清晓与祁太安在后殿密谋什么,试问有哪个伤心欲绝的人还能顾得上这些。

“他今日没有他往日敏锐,他父亲是不是病重朕不知道,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件事让他必须赶回蜀地。”

十几年都没有回去过,今朝突然要回去,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与顾昭然有关的,只有一件。

苏玉心领神会,“那个密室。”

是她们发现了那个密室,顾昭然才急着要回去,那个密室如此古怪,又促使顾昭然赶回顾家,一定有问题。

“可惜一时之间我们身边,找不到一个术士。”祁太安叹息一声。

清晓的眼睛却忽然亮了亮,她凑到祁太安身前,神神秘秘地道:“这不巧了吗?我有啊。”

作者有话说:

清晓: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啊。感谢在2022-08-14 22:03:29~2022-08-15 21:3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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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谢一水是被祁太安送给她的东西硬生生给气得生龙活虎的, 她被贬之时就预料到, 谢家一朝失势,一定会被人敌对,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沈家。

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扪心自问, 她曾经是看不起沈家,又因为是沈岁复在先帝面前耍了手段才得到这门亲事, 她更加不喜欢沈家。

她的儿子将来那是要嫁名门贵女的,就是皇女也配得上,先帝女儿众多, 个个出挑, 却因为沈岁复的心计, 谢屿阔和沈若绑在了一起, 试问她怎么会甘心。

得知三皇女祁沐宁钟情谢屿阔,她才会铤而走险去骗婚,倘若三皇女以后成了新帝, 那么她的儿子就会是皇夫,谢家也会再进一步, 成为皇亲国戚。

谢家的权力已经不算小,但谢一水仍旧不知足, 她明明还有手段可以得到更多,怎能止步于此。

就连老天都在助她, 谢屿阔与沈若并未见过, 那个不中用的庶子又与谢屿阔有五分相似, 足可以以假乱真, 瞒天过海。

可她没料到, 祁沐宁居然会在立储之争中失败,祁沐宁分明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太女的人选。

祁沐宁失败之后,更是起兵谋反,被先帝亲自下旨诛杀。

富贵转眼成云烟,她的野心落了空,只好将谢屿阔先送到别院养起来,可她沈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论计谋,沈岁复不如谢一水,论心狠手辣在朝中立足,沈岁复更是上不得台面。

要不是攀附上了谢家,她们沈家绝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谢一水给沈岁复的帮助不算少,到了谢家没落的时候,沈家竟然反咬一口。

谢一水直起身子,她握紧拳头,十几年前她会被沈岁复算计,十几年后,她不会上第二次当,她能让沈家起来,就能让沈家下去。

只要她回到京城,她谢家的势力就可以重新再用,她要让背地里对谢家出手,掳走谢屿阔的沈岁复和沈若母女两个好看。

谢一水提笔,她一共写了数十封信,交由她的心腹送出去,沈家不留情面,就该遭受这样的反扑。

她笑了几声,却压制不住嗓子中汹涌而来的咳意,有时候咳得狠了,手帕上还会染血,但这一切谢一水都不在乎。

她最讨厌养的狗不听话,谢一水手撑在桌子上,眼底一片幽暗,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得罪不起的那个人。

“妻主。”姚京墨走进来,谢一水侧过头,但没能瞒过他。

姚京墨有些着急,又开始劝她:“太医说你需要静养,这些事情交给下人来做就好。”

谢一水的脸色很差,她听不进去姚京墨的话,“怎么了?”

她早有吩咐,姚京墨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沈若带着谢南轩来了,是来看你的。”

谢一水冷笑,“沈若还敢上门,不信我杀了她。”

姚京墨一惊,看来妻主确实是很憎恶沈家,从前她也讨厌沈若,但从来没有这样提过,更是没有动过杀心。

“那些事都是暗地里做的,可能他们以为我们还不知道。”

“是啊,谁不知道我们谢沈两家亲如一家,谁会相信沈家背地里会给我捅刀子呢。”

谢一水嘲讽道,她又咳了两声,连她自己都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她仍旧撑着,“去见见他们吧。”

姚京墨到谢一水身边去扶住她,谢一水只是握住他的手,有夫郎在身边,她忽然感叹了一句:“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她大概是真的老了,她年轻时辅佐先帝,虽有丞相,但先帝总是要过问她,豪情万丈,气吞山河如虎,但如今先帝都已经驾崩了,先帝留下来的这位太女,现在的新帝,果然厉害。

到了正厅,沈若和谢南轩正在喝茶,沈若的手贴了贴谢南轩的杯子,数落他:“这样滚烫的茶水,你也直接喝,被烫到了吧?”

她虽是责怪,但心疼居多,她伸手卡住谢南轩的下颌,凑上去看,还好,不算严重,她坐回去,正好瞧见了谢一水和姚京墨。

她先站起来,谢南轩跟着她站起来,“母亲,父亲。”

谢南轩也跟着她叫:“母亲,父亲。”

说完之后他想往前凑,去看一看谢一水,可往前才挪了几步他就停下来了,他还记得谢一水不喜欢他,于是在原地踟蹰。

寻常不会有这个时候,因为他扮演得正是谢一水最喜欢的嫡子谢屿阔,可这几日,他的病反复起来,只是凭着本能,想要亲近母亲,又怕遭到母亲厌恶。

彷徨之际,沈若握住他的手,她道:“陛下隆恩,让母亲回来,得知母亲病了,我特地带阿阔回来看望。”

谢一水的气色还好,并不像病得很重,有了沈若的话在前,谢南轩也敢开口了,“母亲,你没事吧?”

他怯生生的样子,让谢一水看了厌烦,谢一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嗯,没事。”

许是得到回应,谢南轩高兴起来,“我和妻主挑了很多东西,希望母亲喜欢。”

这些东西里,有赏玩的,也有补身体的,都是谢南轩亲自挑选的,他是最不受宠的庶子,可他仍旧盼望着能得到母亲的一点爱。

即使谢一水的反应很淡,也冲不散谢南轩的热情,他又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谢一水冷漠地应着。

谢南轩终于察觉,他小声地问沈若,“母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沈若看一眼谢一水,岂止是不喜欢,可她坦然地摇头,“不是,她病糊涂了。”

“啊?”谢南轩有些呆滞,他小心翼翼地也看了一眼谢一水,“母亲的脸色很好啊。”

“脑子烧坏了。”沈若出言不逊,反正人已经看过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看谢一水的那副脸色,沈若握紧谢南轩的手,“母亲,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南轩还不肯走,沈若低头哄他:“让母亲好好养病。”

一提到养病,他果然就老实了,他恋恋不舍地叮嘱谢一水,“母亲,你好好休息。”

一上了马车,谢南轩就有些困倦,靠在沈若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沈若抱着他,回想起刚刚谢一水的言行,从前带着谢南轩回去,谢一水还会很欢喜,至少不会像方才一样,太冷淡了,就像是懒得装了。

谢一水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沈若早就知道怀里的这个叫谢南轩,是假的谢屿阔。

谢一水李代桃僵,沈若干脆就坐实了这件事,府里的那个,留着也没什么用。

……

未央宫,相思殿。

祁晏跟着阮言去了御花园看花,是祁太安属意的,目的是为了支开他。

清晓早早地就出了宫,去带她昨日所说的那个术士进宫。

“会不会太巧?”苏玉难得多问了一句,她们刚刚发现那个密室,清晓转头就在外面救了个术士。

祁太安也有这个担忧,只不过这人是清晓救的,清晓的眼睛太毒,一眼便知好与坏,真与假。

“反正瞒不过她的。”

“她也就这点本事了。”苏玉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呐,你暗地里说我坏话,我可都听见了。”清晓无声无息地凑到苏玉旁边,但还是没吓到苏玉。

苏玉转过身来,正对着清晓,冷淡地又说了一遍,“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后面又跟了一句——

“我当着你面说的。”

“你……”清晓将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我不跟你计较。”

那个术士站在她身后,戴着兜帽,大白天的捂得也太严实了。

苏昼白知道清晓并非普通人,但也没想到她竟是天子的心腹,他跪下来,“草民苏昼白,参见陛下。”

随着行礼,兜帽滑落,祁太安真心实意地称赞,不染半分杂念:“你很漂亮,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漂亮。”

苏昼白却只露出苦笑,“谢陛下夸赞。”

漂亮有时候也会是一种灾祸,祁太安想,眼前这人,应该深知容貌昳丽带来的祸害。

“下去吧。”

密室里早已经点上了烛火,比祁太安和苏玉初次下来时要亮得多,盒子仍旧在那里,原封不动。

苏昼白先是看了看那红色的丝线,紧接着又探头往盒子里望去,凭着这些东西,他心内有了个猜测,但还需要些时日证明。

“多久?”祁太安问。

“快则半月,多则一年。”

半月顾昭然也到不了蜀地,还算合适,祁太安点了点头。

“半个月之内,要是没有结果,朕就杀了你。”依旧是笑意吟吟,同方才夸他时的语气一样,却径直压了下来。

祁太安不开玩笑。

苏昼白的手一顿,他向祁太安如实说道:“这些东西,我都要带走。”

“就带到朕的长乐宫去。”

祁太安看苏昼白仍旧有顾虑,轻笑了几声,“有什么地方会再比朕的皇宫安全,你在这里,应该心无旁念才对。”

他要清晓保护他,其实要的也是这样一个结果。

苏昼白垂眸,不愧是帝王,轻易能看穿人心中之念,“是。”

要走时,苏昼白看向清晓,后者攀上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开口:“你放心,我说了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

清晓一诺千金,反正在她这里,没有人是白捡的,苏昼白替祁太安解决这个密室,她自然会好好保护他。

苏昼白难得红了脸,他将清晓的手抖落下去,密室逼仄,更叫他无所遁形,他欲盖弥彰地道:“我先上去。”

他走得太快,清晓莫名其妙,她回头看向祁太安和苏玉,“我吃人啊?”

“你为什么捡他回来?”苏玉问。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清晓拍了拍胸膛,一身正气。

“你将他安排在哪里?”

“我家里啊。”清晓理直气壮,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些年,清晓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过的人不少,可只有猫猫狗狗才会被她往家里带,现下她将苏昼白带回家里,可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陛下,奴婢听说御花园中有株奇花,明明从来不开花,可如今,居然一夜之间挂满了花朵。”

“是吗?那朕得去看看。”

清晓扑到苏玉身上,咬牙切齿,凶神恶煞:“陛下要去见皇夫就直说,苏玉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我的新飞镖做好了没有?”

“嗯?”苏玉冷冷应一声。

清晓马上软下来,“我的苏玉好姐姐,我的飞镖做好了吗?”

清晓抓住苏玉就不放手,一味地跟她撒娇。

“没有!”苏玉拨开清晓的手,跟上了祁太安。

徒留清晓在原地跺了跺脚。

作者有话说:

清晓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想要一套新飞镖。

? 第四十章

御花园风景如画, 花香弥漫, 泛着不太醉人的甜,刚好合适,只是祁太安在寻一抹冷香。

她兜兜转转,才在御花园后面的双鲤池看见祁晏。

祁晏痴痴地坐在双鲤池边, 手里明明握着鱼食, 那些鱼儿翘首以盼,但他却迟迟没有松开手, 他盯着一处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向阮言摆了摆手,阮言会意地往后退了几步, 祁太安在祁晏身边坐下, 轻声问:“不喜欢?”

她看那些鱼儿畅快得很, 个个都讨喜的不得了。

祁晏身子一颤, 应该是被吓了一跳,手无知无觉地松开,鱼儿争相夺食, 很快就溅起一片片水花。

“不是,”祁晏摇了摇头, 谁会不喜欢这些欢腾的小鱼,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只是想起,望隐也喜欢双鲤池, 从前都是他跟我一起来的。”

不久之前, 望隐还在他面前提过, 双鲤池很热闹, 鱼密密麻麻的, 根本看不完,双鲤池依旧,但望隐却背叛了他。

“望隐是你的人,自然由你发落。”祁太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是祁晏决定放过望隐,祁太安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不会阻拦。

皇叔自然该知道,什么决定才是最合适的,他总是一针见血。

“他真的会死吗?”想起望隐体内的毒,祁晏心里一紧。

“我已经让人去找解药了,但希望不大。”祁太安坦然道。

听到这句话,祁晏一片恍惚,他喃喃道:“他最怕死了,手上破了个口子都会呜呜地哭个不停。”

祁晏痛苦地捂住脸。

“我尽力让他不死。”祁太安环住祁晏,抬手为他擦眼泪。

“我不怪他,但我也不会原谅他。”

这话难免勉强,祁晏眼眶红红的有些可怜,为了望隐哭,不值得,但祁太安没有多言。

祁晏一再提及这件事,这些话与其是说给祁太安听的,倒不如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强迫自己不要原谅背叛他的人,可因为那个人是望隐,他舍不得,这是人之常情。

无论当初有多坚决,一旦人浮出水面,是那个认识的人,总会舍不得。

望隐陪在祁晏身边的日子要比祁太安更久,一个不太聪明的下人,一个不被人待见的王爷,谁都是用尽全力。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祁晏也知道,尽管祁太安是天子,但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他不能为了望隐去强求祁太安一定要找到解药,一定要让望隐活下来。

他通透,清醒,于是两面痛苦。

祁太安的手一顿,她蛮横地道:“我偏要强求。”

祁晏失神,他的身子一歪,两个人本来就坐在双鲤池边上,祁太安又偏了过去,结果就是——两人双双落水。

变故陡然发生,阮言惊慌失措地就要跳下去,却被后跟上来的苏玉拦住。

“有人会救的。”

祁晏不会水,但好在池子不深,祁晏看着水中一片绚丽,是岸上不曾有的天地,藻荇交横,各种各样的鱼儿穿梭其间,还有彩带飞扬。

但很快他就呛了几口水,仿佛有人扼住他的脖子,他的脸憋得通红,迎面而来的是祁太安放大的脸。

祁太安扣紧祁晏的后脑,两人在水中拥吻。

阮言站在岸上,时不时地探头去看,他心乱如麻,苏玉没他那么着急,阮言没跟过陛下,不知道他们这位陛下,什么都会。

很快,祁太安就抱着祁晏到了岸上,宫侍赶紧将披风披到二人身上。

祁晏脸色难看,还在大口大口喘气,祁太安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望向苏玉。

苏玉走到祁太安身边,伸手接过祁太安从水底捞上来的彩带,抿着唇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喂个鱼就喂到池子里去了,陛下你怎么回事啊?”清晓在太医之后赶来,还没进门就开始嚎,她最看重祁太安的安危,看着祁太安那湿透的头发,她更加没好气,“怎么也不注意点,您是天子,不是小孩子了。”

“一时不慎。”祁太安没有反驳,她正任由宫侍给她擦头发。

“陛下你……”

祁太安瞥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教训起朕来了,是吗?”

龙颜不悦啊,清晓谄媚地笑起来,“属下这不是担心陛下吗,皇夫没事吧?”

她可听说了,是双双落水,祁太安最紧张的就是祁晏,不过有陛下在皇夫身边,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有朕在,能出什么事。”

果然如此。

祁太安挥了挥手,让那个宫侍下去。

“没事还发这么大火。”清晓小声地抱怨,没让祁太安听见,等到祁太安那有威压的目光扫过来,她马上由心而感地称赞道:“谁不知道陛下您是真龙在世,不光才智过人,武功也高,区区双鲤池……”

“行了。”祁太安不耐烦地打断清晓的长篇大论,“望隐和宋阿山那边如何了?”

“属下去问过张太医了,他们两个身上的毒世所罕见,配不出解药,他只能尽力延缓毒发。”

祁太安还算满意,望隐要是死了,肯定对祁晏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她又继续问:“顾昭然那边呢?”

“都安排好了,他不会知道谁是我们的人的。”

“让他们小心为上,到了蜀地更要警惕。”

顾昭然明知祁太安是要安插眼线,但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是胸有成竹,蜀地那边是顾家的天下。

“是。”

“另外就是皇宫内——”

“已经开始了。”清晓绷着脸,点了点头,一旦查出来,她可不会轻易罢休。

皇宫离祁太安太近,也太危险,无论是哪方的势力,清晓都不会手软,她不会容忍别有用心的人靠近祁太安。

“还不走?”祁太安轻飘飘地看了清晓一眼。

“陛下,你真的没事吗?”清晓不太放心地又问了一遍,她甚至凑到祁太安面前,将祁太安打量了个遍,就差上手了。

祁太安一脸无奈,“朕没事。”

“真的没事?”

“清晓!”这是祁太安发怒的前兆。

“属下马上滚。”

清晓麻利地离开。

祁太安穿过内门,到了祁晏身边,祁晏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吓,定惊茶的空碗就在旁边放着。

祁晏在看什么,一时之间太入迷,连祁太安过来了都没发现。

“符箓传?”祁太安皱了皱眉,“好端端地看它做什么?”

“我今日好像在双鲤池底看见了什么……”祁晏有些不确定。

这本书他前些日子才看过,与那些彩带有些相似,所以他才找来看。

“什么也没有。”祁太安将书抽走,“好好休息。”

祁太安不希望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祁晏知道更多。

她的手贴上祁晏的额头,祁晏的脸色还好,额头也不发烫,没有刚出水时那样的苍白无力,让祁太安联想到那个日日夜夜纠缠不休的梦魇。

要论祁太安最怕什么,莫过于祁晏离开她。

就像雷雨天里的蜀王府,一切都遥不可及。

祁晏眨了眨眼睛,他一直都觉得祁太安好像在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人,可那人分明还是他。

里里外外,都是他,但祁太安的目光却带有一丝不容堪破的怀念。

透过祁晏,去怀念祁晏。

……

“好像快开了。”清晓要回长乐宫,路过庭院,在那种了荷花的水缸前停住。

“就是这几日了。”苏玉站在她旁边。

“但我对花没什么兴趣。”清晓摆了摆手,有人歌颂荷花的品洁,总是头头是道,她一眼就望尽了。

“你从来都不解风情。”

“皮相易老,倒不如旁的。”清晓仔细打量,朝着苏玉咧嘴一笑,“我还是更喜欢莲子,怎么吃都是好的。”

“啧。”苏玉嗬一声,她就知道是这样,转身离开,走到半路,她在廊上,又问起清晓:“那毒的事情如何了?”

“顾家的人太狡猾,还没摸到。”

清晓说完之后,苏玉就走了,清晓觉得苏玉有些奇怪,苏玉从来都不会过问交代给她的事情。

许是站得太远,清晓什么也看不清楚,苏玉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滴在水里晕开的墨,太淡,所以才给了她这样的念头。

清晓没再细想,她手上有两件事情,容不得她多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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