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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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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大概是祁太安真的疯得太厉害, 在这场血腥行刑场面里, 所有朝臣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祁太安。

六大世家已经倒了四个,剩下的,秦之宜自不必提, 她的女儿秦时本就和天子是至交好友, 秦时结交什么人,秦之宜这个母亲肯定一清二楚, 这里面又何尝没有她的授意。

再是日薄西山的云家,云家本该最先落下去,但却一直屹立不倒, 且最近隐隐有起来之势, 不用多言, 大多数朝堂上的人都能看明白, 那个不声不响的云鹤影已经做出了他们云家的选择——和天子站在一起。

真会选呐,蛰伏的人,报复起来总是会格外狠厉, 黎问和世家里面,定然有他们云家的手笔。

最后是荀尘, 一向被祁太安所倚重,祁太安不在乎是男是女, 可用就行,更何况荀尘睚眦必报, 世家和黎问是如何盘算他礼部尚书的位置, 他就怎样还给她们。

朝中新贵已经多半是祁太安的人, 黎问倒下去后, 能够钳制祁太安的势力已经零落得七七八八, 很难成事了。

祁太安太狠,这种狠是绝不会留有余地的狠,像是今日,黎问是两朝的丞相,与先帝更有私交,但祁太安只是冷冷看着,不言不语,面上半分悲痛都没有,她也不惋惜,偌大的朝廷失去了一位丞相,她毫不在意。

她就是要黎问死,还要死得这么惨烈,让众人都清楚黎问的下场,虽是黎问谋反,这在哪位帝王那里都容她不下,即使是先帝,可祁太安还是太过凉薄。

这份凉薄像刀子,在朝堂上,祁太安没有顾忌的人,就算是太夫也拦她不得,要杀要剐,只在她一念之间。

趋利避害,这是所有人的本能,明知山有虎,他们却没有世家和黎问那样的底气,偏向虎山行,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这场灾祸里,保全自己。

祁太安于高位上俯视众生,她看惯了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又觉得无趣。

她从来都是狼,想要拿捏她的人,必会被她沿其道而杀之,黎问自掘坟墓,江山和实权,都握在她手里。

她的功绩远比前世要瞩目,但她心里也清楚,顾昭然这根刺还埋在她身边。

埋在祁晏身边。

想要祁晏高枕无忧,顾昭然和顾家底下的秘密就必须全然弄明白,但也不难。

因为所有要动祁晏的人,都会同黎问一个下场。

刽子手被祁太安提前交代过,她要给黎问最大的痛苦,黎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悔意,她这种人越痛苦就越要叫嚣,祁太安也不想要她的悔意。

她的报复从来都是汹涌的,要么痛苦地死,要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幡然悔悟这种东西,她又不是如来佛,要来也没什么用。

黎问有如此结局,不光是想牵连祁晏,差点祸及他腹中的孩子,她的血脉,更是乱臣贼子,咎由自取。

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自古成王败寇,胜者才有遥望江山定生死的权力,愿赌就要服输。

黎问血红着双眼,死死地凝视着高台上的祁太安,眼神太过骇人,像是要将祁太安拉入和她一样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

她不甘心,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坐上那个位置,现在被绑在这里、被践踏、被凌迟处死的人应该是祁太安。

但她不后悔,倘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谋反,以她的才智,以黎代祁家的天下已是足矣。

先帝大概没有想到,许多年前她一句朋友之间的戏言,能埋下这么大的祸患。

祁太安不以为意,等到黎问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祁太安终于大发慈悲,让侍卫将刑架抬了下去。

由黎问开始的谋反清算还没完呢,祁太安的目光停在孙亦桥身上,“孙大人。”

孙亦桥自黎问出事起,就一直在不停地发抖,她贪慕权势,想要借黎问爬得更高,可她也是贪生怕死之徒,此时更怕被黎问的事情连累,谁都知道她是黎问的学生,这些日子又与黎问走得近,要是祁太安言她也有反意,她也只能认。

孙亦桥听见祁太安叫她,头也不敢抬,腿颤着频频踉跄,明明到高台底下,只有几十步,但她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一般,就像赴死一样,苦不堪言。

跪在地上,孙亦桥咬咬牙,任凭命运发落,“臣在。”

瞧着地上孙亦桥的样子,祁太安忽然笑了笑,那笑在日光下也是无法驱散的阴寒,不止孙亦桥一个人害怕,其他人心里都在恐慌,要是祁太安兴致上来了,再杀几个人,依照如今的她,谁又能反抗。

郎朗乾坤之下,每个人头顶上都悬着一把刀,落不落,全在天子。

“你是黎问的学生,朕今日这样处置你的老师,你心中可有不满?”

出乎意料的问题,但答案都在大家心中。

“臣没有。”

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忐忑,要是从头再来,她不会再当黎问的学生。

孙亦桥低低地伏下去,腰也跟着塌陷,整个人都很没骨气,怕死,但在垂死挣扎。

“那你觉得朕为什么发落她?”

“黎问她暗藏祸心,居然胆大包天,意图谋反,合该有这样的下场。”

咬牙切齿,像是真的很痛恨,谁能料到几日之前,她还在相府尊师重道,果然什么关系遇见了生死,都要让道。

要是孙亦桥今日仍旧挂着师生情分,不原谅,但难过,祁太安还会高看她几分,可惜都没有,她在着急撇清关系,所有跟黎问或多或少沾点关系的朝臣,都这样想,也都会这样做。

祁太安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不知道像黎问这样的人,会不会也倾注了真心来教她的学生,还是只有利用。

她应该在黎问活着的时候,让她也看看这场好戏的。

祁太安起身从高台上下来,王冠的珠链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神色不明,让人更加琢磨不透,她径直走向孙亦桥,清晓跟在后面,她倒是什么也没拿,但清晓是祁太安钦定的侍卫,自然是可以配剑的。

孙亦桥抖得更厉害,生怕清晓的剑落在她的脑袋上,她还不想死。

在孙亦桥跟前站定,祁太安微微前倾,与孙亦桥更近,她的腰仍旧是直的,她是天生的帝王,等闲人不能有她的气势。

“不止,”祁太安乖张道:“皇夫有了朕的血脉,可她死到临头还想要拉皇夫下水,害得皇夫动了胎气,差点滑胎。”

这才是根源所在。

孙亦桥来不及反应,祁太安又道:“孙大人,就由你来告诉他们这件喜事,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黎问为什么有这样的下场。”

“黎问竟然企图谋害皇嗣,其罪当诛。”孙亦桥高声喊道,她的脸通红,已是使出她毕生的气力来吼这一句话,更是为她自己挣个活路。

祁晏有喜了?

朝臣心里都明白,这远比刚刚的血腥重要,也难怪祁太安大发雷霆,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黎问,他们齐齐地跪下来,言不由衷地道:“恭贺陛下。”

几乎不成人形的黎问被带下去后,只余下地上一滩格外醒目的鲜血和驱之不散的血腥气,在提醒着每一个人,刚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样的场面下恭喜,没有几个是真心高兴的,都在后怕。

祁太安要的就是这样的后怕,这样他们才能记住,祁晏不是他们能动的人。

“希望各位谨记黎相今日的下场,不要步她后尘,谋反和坑害皇夫,都一样。”

像是明晃晃的威胁,但也明确告诉了所有人,祁太安的底线在哪里,要是他们安分守己,祁太安不会动他们的性命,就连孙亦桥这样的人,她都会留着。

祁太安很快宣布退朝,在她走后,有的人腿发软,没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毫无朝臣的模样,祁太安如此大动干戈,有一半是为了她那个皇夫,她的皇叔。

? 第五十二章

祁太安脚步轻快, 她赶着回去见祁晏, 祁晏在她心里太重要,容不得其他人有任何的惦记。

是她动的手,罪孽与血腥自然算在她头上,她只想求祁晏和孩子一个平安顺遂。

刚到青云殿外, 苏玉引了张太医出来, 张太医是过来为祁晏请脉的,毕竟昨晚上祁晏差点滑胎, 祁太安又命他好好照看祁晏,他岂敢不尽心竭力。

“陛下万安。”张太医在祁太安面前停下,刚要行礼, 就被祁太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免了。”

她又轻声问:“皇夫如何?”

“臣方才已经跟苏玉姑娘交代过了, 皇夫体弱, 而且已非青春年少,这些日子就养在青云殿,不要轻易挪动。”

这正是祁太安担心的, 祁晏早就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如他一般年纪的男子, 早已经儿女绕膝,但祁晏太想要一个孩子, 祁太安只能顺着他。

“会有危险吗?”

“要比陛下让皇夫落胎的危险小。”这话是张太医故意说来试探祁太安的。

“朕早就没了那个念头。”祁太安不高兴地应了一句,“下去吧。”

张太医笑起来, 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 身后又传来祁太安的声音, “等等。”

“陛下, 还有事吗?”

祁太安犹疑不定, 最后问了句:“要养多少日子?”

“至少十天。”

祁太安略一思忖,微微点头,十天应该是来得及的,不过她始终担心祁晏的身子。

“问过那位术士了?”苏玉跟祁晏一起往殿里走,一面走,一面问。

“还没,我着急见阿晏。”

“得了,现下是一刻也离不得了。”苏玉揶揄道。

“阮言呢?”

祁晏待在青云殿,只有苏玉在身边伺候着,想也知道依照苏玉的性子,应该早就发落了未央宫的人。

“领了鞭子,还躺在床上下不来。”苏玉坦然自若,素来犯错就要受罚,何况是这样的大错,“属下已经处置了全未央宫的人,要是陛下不满意,属下还能……”

“等他好了,让他仍旧跟在皇夫身边。”祁太安顿了顿,“至于未央宫的人,一如往常。”

苏玉垂眸,“是。”

祁晏倚在床头,苏玉将殿内的宫侍都撤了下去,她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祁晏的脸仍旧苍白,用来安胎的都是最好的药,祁太安还是不放心,她太紧张,祁晏心细,自然能看出来,祁太安大概还在担心那个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祁晏也做过很多无止境的噩梦,但他都不想记得,现下有祁太安在身边,他更加可以不记得,因此,他希望祁太安也不记得。

悄悄握住她的手,祁晏道:“古语有言,梦不成真。”

祁晏惦记着这个,在宽慰她,祁太安不想让祁晏跟着她一起担心,她尽力展眉,半开玩笑地道:“也不尽然,如今你就在我身边。”

祁晏一愣,这也到了她梦中,他心中一动,问:“什么时候?”

他是想知道祁太安的情思是从何时开始的。

“日日夜夜,我心如此。”

其实要祁太安来道一个确切的时间,她没有办法言明,她从小到大都贪恋皇叔这样温柔可靠的人,想着要是皇叔永远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男子始终是要嫁人的,她那些无端的念想,渐渐落下来,汇聚到一处——她是钟情于皇叔的。

祁太安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费尽千方百计得到,要太女的位置,她就自己去争,即位之后,她要大权,所以将朝堂内外都收服,不服的人流放杀头,实权落到她手里。

她不择手段,心机深沉,但她善于伪装,在某种意义上,她和顾昭然是同一种人,那些心思阴暗不见底,她素来什么都不怕,杀个人满身血腥也不会眨眼。

但她怕皇叔害怕她,厌弃她,她太了解祁晏了,她如果进一步,他就会退一百步,恨不得从此以后与祁太安再无瓜葛,以此来断绝祁太安心中的念想。

祁晏好欺负,但也执拗,他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她不想与皇叔势如水火,便一味按捺她的那些心思,如今从头再来,她当然是要得到皇叔,再把没有说的话说尽。

纵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皇叔在一起,就算是被皇叔讨厌,她也不会再退一步。

幸好,皇叔喜欢她。

祁太安将祁晏抱紧,轻轻地在祁晏额头啄了一下,“那么你呢,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祁晏仔细想了想,他也不知道,他不招人喜欢,像祁太安这样热烈的是第一个。

而且祁太安的热烈只是在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偷偷观察过,在其他人面前,祁太安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旁人都当她深不可测不善言辞。

但小姑娘一边明媚地笑一边跟他讲述发生的趣事时,是那样的活泼生动,即使是成年,依旧如此。

祁晏坦然道:“我不知道。”

那些情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生长出来,又悄悄地缠绕在一起,最后终于相爱。

正如扣在一起的双手一样。

……

祁太安找了时间去见苏昼白,祁晏的身子见好,但她还是要问一问苏昼白。

清晓将苏昼白安排在青云殿后,她平时不出宫,要住的房间也在那边,苏昼白在她这里太例外,她自己却什么也没发现。

苏昼白在房间里牵了红色的丝线,那些线绕来绕去,让人一眼看过去,总有几分晕眩,他还给每根丝线都系上了小铜铃,只要有人推开门,那些铜铃就会响起来,告诉苏昼白,有人来了。

没什么说法,苏昼白自己解释过,他遇见的坏人太多,这只是他的防身法而已,刚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后来他越来越害怕,到了如今,铜铃越来越多。

无论他到了哪里,都改不掉这个习惯,可见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凡是客栈老板,都会在他背后骂一句祸水,紧接着,就是一句怪胎。

本来另外安排了人专门为苏昼白送饭和换洗衣物的,但清晓非要领这个差事,清晓觉得既承诺了苏昼白会好好保护他,何况他又是在为陛下解燃眉之急,为他打理本就是她分内的事。

她就算是事情再多、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到苏昼白这里来。

但苏昼白却有另外的心思,他是个男子,从小就学三从四德,父亲不厌其烦地叮嘱过他,这世上真心难有,何况他又有如此容貌,无论是什么人,一定要看清再结交。

他见过太多贪恋,在每个人的眼睛里,但清晓不一样,她的眼中不掺杂半分别的东西,她仅仅是待他好,他春心萌动,但没轻易告诉清晓,这样的事情,他一个男子自然不好说,他有他的矜持。

他大概不知道,清晓从不在乎容貌,他在她眼里,同一块石头没什么分别。

他抬眼望过去,发现是祁太安,他按下心中的心思,急急地站起来,“陛下。”

无可否认,苏昼白是惧怕这位陛下的,由心而生的恐惧。

祁太安颔首,并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问:“祁晏必须要跟着一起去吗?”

苏昼白已经从清晓那里知道了皇夫有孕的消息,这一路山高水远,皇夫的身子不能颠簸,祁太安心里有顾虑也是难免,只是退无可退,苏昼白答:“是。”

祁晏和顾昭然都是紧要的,非去不可。

苏昼白从密室里拿出来的东西中参透乾坤,刚好是在他跟祁太安约定的半月之期。

一日不多,一日不少,更巧的是,顾昭然的书信也在那一天到了,他素来端方有礼,滴水不漏,这些表面东西他最是在意,生怕落人口舌,尽管祁太安咄咄逼人,但他还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祁太安和祁新阳递信,开头总是问及平安与否,接着道明写信时尚在什么地方。

清晓安排的人也混在里面,看顾着顾昭然的一举一动,递回来的消息倒是与顾昭然信里的一样。

顾昭然循规蹈矩,并无半分不妥,甚至都还没开始清除队伍里清晓插进去的人。

也许是胸有成竹,在等进蜀地,毕竟蜀地才是他们顾家的天下。

说来顾家能够将嫡子放在京城十几年而不闻不问,顾家夫妇从未进过京,如此心性,一般都能成大事,让祁太安更加警惕。

苏昼白根据祁太安的话——顾昭然说他死了祁晏也会死,这很容易将两个人的命数绑到一起,能够有偷天换日本事的人也不是没有。

顾家家大业大,独霸蜀地,要找到一个这样的术士并不难,只是这中间,有些变数。

命数由天定,如此行事自然有违天道,而且不易,更重要的是,密室之内,盒子之中,并没有顾昭然和祁晏的生辰八字。

苏昼白也问过祁太安,顾昭然年长祁晏三岁,更是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两个人的生辰风马牛不相及,表面上看,全无瓜葛,倒是与苏昼白心中的那个猜测不谋而合。

只是这样的招数不仅更费心思、更隐晦,也更狠辣,他只是偶然听人提起过。

苏昼白翻遍命理术数书,终于在一本快要失传的书里,翻见了只字片语,不多,但足以印证苏昼白的猜想。

祁晏和顾昭然的八字用书中的方式去推翻重新再来,其实是完全相合的,不是男女之间那样的相合,而是可以用一个人的气运去补另一个人缺失的气运。

那个人算不上完人,但会一生平安,免受灾厄困顿。

祁晏就是可以去补顾昭然缺失气运的那个人,这样的人太难得,可能芸芸众生之中,只会有一个,就是这样一个犹如大海捞针的人被顾家找到了。

祁太安那日听了,静默良久,她太聪明,有苏昼白的话在前,她很好推敲,让祁晏去补顾昭然缺失的气运,祁晏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还是问了一句:“阿晏会如何?”

她明明已经知道,却还是不死心地要问这一句。

“孑然一身,不得善终。”

只是八个字而已,却让天子身上的气势骤然消退,隐隐透出凄凉来,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世上总有一些苦难让人鞭长莫及,祁晏是,祁太安也是。

“这个,能破吗?”

“能,但我不能。”

苏昼白能看破,但他道行太浅,根本破不了,得回山去问他的师父。

但要破此局,肯定要奔赴蜀地,弄明白事情始末,顾昭然如此着急回蜀地,也能证明蜀地那边肯定有更重要的东西。

而且将祁晏与顾昭然的气运合起来之后,居然是皇夫命,顾家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想保顾昭然一世无忧吗?也不尽然。

背后肯定藏着更深的阴谋,无论是为祁晏还是为祁家的天下,祁太安都必须要带着祁晏去一趟蜀地,但祁晏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孕,这才让祁太安踌躇不前。

事关祁晏的性命,祁太安自然是倾向去蜀地的,她问:“还有多久时间?”

“赶在顾昭然出蜀地前。”

“这个不难。”

祁太安有的是法子拖住顾昭然。

作者有话说:

我艰难地回来了,叹气,不好意思啊宝们,鸽了几天。

? 第五十三章

边境无战乱, 朝堂无忧患, 四海升平,在这格外安定的日子里,祁太安想要做点什么,不足为奇, 她的心思也不是朝臣可以任意揣测的。

“朕见京城富庶, 百姓安居乐业,还想看看其他的子民如何。”祁太安噙着一丝笑, 好像她真的大有兴致。

坐拥天下,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去看一看自己的功绩了,就是先帝也没有她这般莽撞的。

但群臣一言不发, 只是静默, 没有人应和, 也没有人反对,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出来,等他应和,等他反对, 总而言之,第一个人最好不是自己。

秦时在心里暗笑, 她实在太清楚这些朝臣在想些什么,她在这样的寂静无声中上前走了一步, 毕恭毕敬,打着官腔:“陛下仁厚, 实乃百姓之福。”

谁都知道秦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此惺惺作态, 定是天子与她商量好了的, 两个人一唱一和就可以把这场戏演完。

既然已经有秦时出面, 众位朝臣自然不敢不从,祁太安的意思已经摆出来,他们可不敢跟这位暴戾的天子唱反调。

朝堂之上,祁太安决定她要下江南,南巡的皇帝不少,多她一个也不碍事,但实则,她是要带着祁晏去蜀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事很隐秘,只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祁太安真正的心思,至于朝堂,就算秦时不乐意,这份重任也得交给她。

秦时在黎问之事后就想抽身,但耐不住祁太安好言哄她,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就是吃,也只吃荀尘的那一套,只能把游山玩水的大事搁置。

这些日子秦之宜总跟她发脾气,大概是秦时有官宦之才,祁太安又有意重用她,为什么她不留在朝堂上辅佐祁太安,而是一个劲儿地要往江湖上跑。

她跟祁太安那是互相成就,祁太安可没半点要留她在朝堂的意思。

如此这般,秦之宜和秦时几乎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祁太安要她坐镇朝廷,也能顺便堵住秦之宜的嘴。

也是老了,秦之宜打不过秦时了,就只能动动嘴皮子。

秦时虽然不喜欢朝堂,但正如秦之宜所言,她能力出众,到哪里都如鱼得水,再有秦之宜帮衬她,荀尘和云鹤影辅佐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至于那些朝臣,刚刚经历祁太安的血腥压制,黎问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他们不敢做什么,都害怕祁太安会回来清算,她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接下来,就是定下江南和去蜀地的名单。

两份名单,一份由清晓决定,一份由苏玉决定。

出乎意料的是,清晓居然把自己归在了江南的名单里,且不说苏昼白因为是术士要跟着祁太安一起去蜀地,清晓最在乎祁太安的安危,居然不亲自留在祁太安身边。

“江南虽是欲盖弥彰,但总要使人信服才好,属下一向跟在陛下身边,属下在哪里,陛下就在哪里。”

一旦涉及祁太安,清晓总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将万事都想得很周全。

祁太安看了一眼立在一侧的苏昼白,神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她索性直接了当地问:“那苏昼白呢?”

清晓以为是她保护苏昼白的诺言,忙道:“陛下不必担心,跟着陛下的都是精兵,苏玉也在队伍里,陛下和——”

清晓直直转身,苏昼白没注意,差的不能再差的脸色被清晓瞧了个正着。

“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苏玉功夫比我厉害,你怎么脸色都差了许多?”

清晓不解,还想上手,却被苏昼白后退一步躲开,他一时无言,草草告退。

清晓莫名其妙,平日里,苏昼白并不反抗她的触碰,但终究是男女有别,清晓也不在意,回过头,她才发现苏玉和祁太安都笑得意味深长。

苏玉更是明着暗示:“也不知道是多硬的木头啊。”

清晓完全摸不着头脑,愣着答:“黄花梨?”

苏玉摆了摆手,“朽木不可雕也。”

她也下去了。

“你只管跟着朕。”祁太安道。

祁太安早就打定主意,清晓和苏玉她都要带在身边,她们两个人让她用着最放心,至于江南那边,她另有安排,天子出行,谁敢质疑。

“是。”

祁太安说什么就是什么,清晓应道,但很快她又委屈巴巴地问:“苏玉为什么骂我啊?”

“该骂。”祁太安在清晓头顶上敲了一下之后,也扬长而去。

蜀地一行,人不多,跟着祁晏的有苏玉、阮言、张太医,跟着祁太安的有清晓,除此之外,苏昼白也得跟着,还有不少的暗卫,个个都身负要职。

苏玉和阮言要照顾祁晏,还要保护祁晏,祁晏和孩子全都要仰仗张太医,清晓负责安排一切,苏昼白自不必说,他是这一行中最最不可或缺的。

至于祁晏——皇夫可是重中之重,陛下要跟他耳鬓厮磨,恩爱缠绵。

离了皇宫,祁太安动手动脚更甚,只是在马车里,又没有人看得见,只要祁太安一进马车,苏玉和阮言就寻了借口出去。

张太医每每看祁晏脸上通红,脖子上连绵的痕迹,祁晏还要难堪地把衣领一扯再扯,直扯得那上好的料子都要出现缺口。

他是男大夫,什么没见过,只是这光天化日,陛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寻常女子也没有如她一样的啊,何况现在祁晏情况特殊,他免不了要叮嘱祁太安几句。

祁太安听到了耳朵里,但没记在心里,张太医一把年纪还来操她的心,她有分寸,人不能碰,抱抱摸摸还不行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理所当然,噎得张太医只好闭嘴。

车上早就铺好了软垫,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祁太安也不依,只管把祁晏往自己怀里带,非要祁晏坐在她腿上才罢休。

软香暖玉在怀,祁太安自然心猿意马,更何况怀里是她的夫郎,祁太安已经很克制了。

她哪里像是去蜀地,分明是来游山玩水的,只是队伍里的知情人都缄默无声,祁晏还不知道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只以为,如宫里传的那样,祁太安是要去江南。

“我听说江南水网纵横,处处都是荷花人家。”祁晏目光里闪过一丝希冀,直直落入祁太安眼中,祁晏窝在祁太安怀里,祁太安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只要轻轻一带,就能让两个人碰到一起。

祁晏喜欢荷花,自然贪恋处处都是荷塘的江南,他也曾在诗中偶然窥见过江南的风采,美不胜收,让他心生向往。

“是,多的是小桥流水,流年就在船里的晃晃悠悠中过去。”

他们谁也没有去过江南,只是羡慕那样的年月。

“但我们不去江南。”

不去江南,祁晏迷茫一瞬,祁太安将车帘撩开,两边都是雄山峻岭,是青山,也是险山,官道就处在这样的群山环绕之中,恍然是哪位仙人一剑劈开这条路来,其中险峻,一看便知。

祁太安又道:“我们去蜀地。”

她没打算瞒着祁晏,只是队伍里的人以为她要瞒着他,这哪里是可以瞒得住的,蜀地与江南的风光截然不同,只要祁晏看一眼,就会露馅。

与其等着祁晏自己发现,不如祁太安直接向他坦白,但也不是坦白全部。

“去蜀地?”

蜀地有什么,祁晏再清楚不过,他问:“是顾家出事了吗?”

一提到蜀地他就想起顾家,可见蜀地留给他的只有顾家的阴影。

“是,也不尽然。”

能够让祁太安亲去蜀地,一定是出了大事,祁晏紧张起来,“他要谋反?”

看着祁晏如临大敌的样子,祁太安忽然决定,关于他跟顾昭然之间的事情,她不会让他知道,她揉了一把祁晏的脸,“不是。”

祁晏松了一口气,“那是什么?”

“顾家在蜀地大行巫蛊,诅咒祁家。”

自古宫廷之中就对巫蛊厌胜之术深恶痛绝,何况是诅咒皇家这样的大事,祁晏左右看了看祁太安,似乎是在检查她还是不是全须全尾的,有点幼稚,但他是太担心祁太安。

祁太安将祁晏抱紧,埋在他怀里笑出声来,“我没事。”

祁晏顾不上恼怒,他拍拍祁太安的肩膀,有些忧虑地道:“那要怎么办呢?”

“会有办法的。”

马车继续驶向群山,似乎离天地越来越近,悬崖峭壁就在底下,还能听见从山脉横断之间奔腾而出的河川水声。

好像如他们身处的险境一样,但祁太安说,会有办法的。

祁晏自然信她,他又悄悄掀开车帘,群山映入眼帘,他轻声道:“其实蜀地的风光,见过之后,就忘不了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祁晏眼里,蜀地总归是故乡,身在故乡的记忆无论有多不堪,祁晏总是怀念的。

就连故乡的云,故乡的花,都与别处不一样,自有故乡的姿态,慢悠悠地环成一句思念。

思念故乡,思念那个顾家与他为恶但他仍旧忘不了的故乡。

“是。”祁太安轻轻应和。

因为蜀地有祁晏。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这是我夫郎,我抱抱摸摸怎么了,怎么了?感谢在2022-08-27 21:01:43~2022-08-28 21:4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五十四章

天色将晚, 一行人才到了客栈, 谁都是普通打扮,后面跟着骡子拉着货,推说是商人,这条古道才刚刚被列为官道不久, 常常走的还是那些走南闯北, 异常老练的商人。

只是与其他商队比起来,这个商队处处透露着不太一般, 明明是商队,只用骡子拉货就可以,却偏偏里面还有几辆马车。

马车难过这条古道, 商人不会想不到, 况且, 他们个个身上都没有商队的那种市侩, 取而代之的是杀气,杀气腾腾。

只是当清晓把一锭金子放到柜台上的时候,掌柜哪里还顾得上是什么气, 通通都被他划到了财气的阵营里,还是财大气粗。

招呼店里的伙计将人都领到二楼的上房, 他趁着空闲背过身去偷偷咬了一口那锭金子,真金白银如家包换, 他眉开眼笑,没忍住将金子牢牢握在手里, 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

反正这古道什么人都有, 也不缺一个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商队。

这世上见钱眼开的人太多, 但见钱起意的人也不少, 清晓走在最后面, 她先是去马厩看了一圈,最后回到店里,剑自始至终都被她握在手里。

要是个聪明的,总该知道,他们这一队银钱是不少,但若是想要谋财害命,只会有命来,没命回去。

恰好,这个掌柜就是个聪明人,他见的人多,那剑一看就是好剑,哪是寻常人家佩得起的,这一行人,非富即贵,只管当祖宗一样供着,他们不好招惹。

只是难得遇上个有钱的“商队”……

掌柜细细叮嘱店里的伙计,马草要最好的,菜也要上最好的,人家说什么只管照着办,没有也要硬着头皮答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能抢,正大光明地赚总是可以的。

祁太安选的这条古道,虽是最快到蜀地的,但也是最险峻的,即使是如此,也要整整走上八天有余,但让祁太安非走这条古道不可的原因,在苏昼白。

苏昼白的师父,就隐居在这条古道上。

苏昼白道行太浅,自然要请他师父出山,只是他师父脾气古怪,未必肯见祁太安,钱、权,他都不在乎,软硬不吃,只信有缘人。

但自从苏昼白跟着他师父以来,求他的人不在少数,但他对于有缘人的标准从来都不一样。

苏昼白不得不怀疑,也许师父是故意刁难,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有缘人。

但师父素来心疼他这个唯一的徒弟,苏昼白提议,由他先去见师父,说服之后,再引祁太安上山。

清晓问:“什么时候出发?”

“就是这几日。”

清晓又问:“你师父隐居在何处?”

“离汉中不远。”

清晓的眉拧起来,汉中在这条古道的尽头,苏昼白这几日出发,实在是操之过急,因此她并不赞成——

“这条古道危机四伏,你一个人,又是个容貌昳丽的男子,多半会遭人惦记,还是再等等。”

这句话是清晓坦坦荡荡讲出来的,并无不妥,当时祁太安、祁晏、苏玉、阮言都在房间里,他们四人无一例外地都看向了苏昼白。

苏昼白微微低了低头,这好像是清晓第一次提及他的容貌,他脸上有了些薄红,他被人称赞过很多次,辞藻华丽,远胜如今,但被心上人夸赞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的心小小地雀跃起来,像个贪心的孩子,还想要更多。

“到了日子,你陪他去。”祁太安吩咐道。

清晓应了下来,她面向苏昼白,言辞认真:“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苏昼白的脸红得更厉害。

等到人都散去,张太医来为祁晏请平安脉,祁太安随口一问,没想到惹恼了张太医。

中年太医脾气倔,快人快语,似有愤懑但更多是心有不甘,他道:“臣在太医院二十几载,陛下居然不记得臣的名字。”

张太医医术高明,祁太安和祁晏都是由他诊脉,祁太安却记不住他的名字,实在是让人寒心。

祁太安理所当然地答:“那是母皇的二十几年,又不是朕的。”

张太医:“……”

何况祁太安是几个皇女里面,身体最好的,小病小伤能自己好,大病更是没有,在她即位之前,她从来没有劳烦过太医院的任何一位太医。

这一次频频用张太医,也是源自前世祁晏和孩子也是由他照看的。

他医术精湛,但医者只能医身不能医心,祁晏和孩子最后的结局,不能怪他。

“我记得,”祁晏出来打圆场,“张寻太医。”

张太医只是偶然在祁晏面前提起过,祁晏心细,总是会牢牢记住人的名字,即使那个人无关紧要,他的心里不知道装着多少东西,人前温柔拘束,人后在祁太安面前也没有太放肆。

他太乖,太柔顺,太为别人着想,祁太安想到这里,只觉得皇叔好像没有为他自己无所畏惧地活过一次。

祁太安心有所念,轻轻拍了拍祁晏的头,不想要他记得这么多东西,但祁晏没懂,她也不提。

事情起因不过是到了这外面,祁太安的身份特殊,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被揭穿身份,可祁太安一直都是张太医张太医地叫,这难免露馅,于是她问了一句张太医的名字,没想到张太医反倒不快起来。

张太医提着药箱回去的时候还在念念有词,大概是对祁太安不记得他的名字这件事颇有怨气。

“出来之后,一个两个都这么大气性。”其实只有张太医一个,祁太安也不满,她记那么多名字干什么。

“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了,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所以都不怕你了。”祁晏拉着祁太安坐下,柔声哄她。

祁太安虽杀人,但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她从来不无端杀人,也不把刀指向平民百姓。

上次那个叫阿沅的宫女,当差时不甚出了差错,祁太安也没怪罪她,如今张太医随口说两句,她也不至于生气。

忠言逆耳她都能听进去,看清晓和苏玉在她跟前那放肆的样子就一清二楚了,真正残暴的人不会有心腹,也没有人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说真话。

“哼,”祁太安冷冷应道,“最好是。”

祁晏微微往祁太安身上一靠,祁太安顺势将他搂进怀里,低着头在祁晏脖子上啃了一口,祁晏慌忙用手去撇开她,但没用,他哪里拗得过祁太安呢。

何况他不是那么想推开祁太安,祁太安浅尝辄止,她抱着祁晏嗟叹了两声,“睡觉吧。”

往日睡觉她总要拉着祁晏行鱼水之欢,她每日都在惦记着这个,满宫里的放肆,但到了如今,饶是她不想收敛,却也不得不收敛了。

祁太安亲自为祁晏宽衣,她怀着第一次当娘的喜悦总要盯着祁晏的肚子看上一会儿。

她抱着祁晏躺上去的时候在想,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再厉害的成就也只是勾勾唇的天子上扬了唇角,但她可以。

作者有话说:

掌柜:浅浅地给大家表演一个见钱眼开。

我为我的预收三换了张新封面,绝美,大家真不想去看看吗?

? 第五十五章

蜀地, 顾家祖祠。

只有顾家家主顾念卿和不久前回来的顾昭然在祠堂之内, 关着门,室内幽暗,气氛诡异。

两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面容虔诚。

顾念卿闭着眼睛, 缓缓开口:“我听说祁太安去江南了。”

这事顾昭然也已经知道了, 他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如一尊泥塑的菩萨, 他最近赶着解决那件事,已是自身难保,时常慌乱, 根本没有注意。

何况只是去江南而已, 见过血腥争斗、谋权夺利的人总是对江南心存向往, 好像到了那里就能洗去一身的罪孽, 得到祥和,先帝也曾巡游江南,对那片山水流连忘返, 这不足为奇。

“是。”顾昭然在顾念卿身后,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森冷的背影,但仍是他心中的神邸, 他自小就知道顾念卿无所不能,可他怕她。

“你觉得她知道未央宫里的事了吗?”顾念卿再一叩首, 又问道。

顾昭然久久不答, 顾念卿却偏要一个答案, 甚至回身去看他, 眼神在昏暗中有些刺人, 他们实在是不像母与子。

顾昭然六神无主,只好坦然答:“我不知道。”

顾念卿冷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密室重要,你心中该有数,却偏偏留下把柄。”

后面应该跟着更重的斥责,但不知为何,顾念卿没有说出口。

顾昭然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先帝匆匆崩逝,他伤心过了头,又念着祁太安一时半会儿没有喜欢的,未央宫有新主怕是遥遥无期,何况,没了先帝的助力,要想在安平宫兴修密室也非易事。

只是她没想到,祁太安一登基就完全换了性子,竟然要把祁晏立为皇夫,还将他养在了未央宫,未央宫上上下下都是苏玉的人,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昔日祁晏看顾的那个低贱男宠生的孩子,有朝一日居然会成为新帝,他也算攀了高枝,还得到了先帝都不曾给过顾昭然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祁太安太爱祁晏,这种爱在寻常百姓身上都难见,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顾昭然思及祁太安对祁晏的维护,简直是把祁晏当成稀世珍宝在哄,祁晏这种人也配踩到他头上去,丝绸撕裂的声音在幽静的堂内清晰可闻。

顾昭然也会因为祁晏而生妒恨。

顾念卿将顾昭然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的孩子,她怎能不知道顾昭然心里在想些什么。

“等着吧,”顾念卿起身,顾昭然也跟着她一道站起来,“祁晏剩下的东西少,要再找,难免会花上一些时间。”

“是我疏忽了,母亲。”

顾昭然曾是皇夫,如今也是太夫,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莫过于他,但他回了家,还是惧怕这位面冷心硬的母亲。

为了不使事情败露,她竟然十几年不到京城,也不让父亲来,顾昭然既是有双亲在世,他远在京城,岂能不想念。

故乡情思,让他辗转反侧,但家书一去再去,顾念卿只回,珍重自身,不必想念,顾昭然也只好作罢,只是他没想到再回来已是十几年后,父亲两鬓斑白,缠绵病榻,母亲也早已不年轻了。

其间错过的岁月,更让顾昭然恍然觉得,苍老是如此迅速,叫人猝不及防。

“祁太安安排的人,已经清的差不多了。”顾念卿为了让顾昭然放心,又道。

“我知道了。”顾昭然没敢直视顾念卿的眼睛,毕竟密室的事情源头还是在他,母亲殚精竭虑,他却一朝都毁了。

除了有害怕,还有愧疚。

这个嫡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惧怕她,顾念卿也不好再为难顾昭然,顾昭然回来那日顾念卿就已经训斥过他了,孩子早就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她作为母亲,轻轻拍了拍顾昭然的肩膀,有些拧巴地道:“也不必太担忧,你许久不回来,长住些时日,不碍事。”

这一句话里藏着顾念卿对顾昭然的思念,她并非不想念顾昭然,这一次回来,自是希望他多住些时日。

她纵使是顾家的家主,也是顾昭然的母亲,凡是父母,哪有不喜欢孩子的。

顾昭然一愣,随后展开笑颜:“我知道了,母亲。”

顾昭然身后还有父母,他的母亲为他费心谋算,他的父亲为了解他的困境愿意谎言自己命不久矣。

可祁晏身后,拜他们所赐,什么也没有,他这一路行来,遇见的只有祁太安,可以依靠的也只有祁太安,而这份爱之下,还有诸多非议。

此时祁晏就靠在祁太安身上,在蜀道的崇山峻岭中和祁太安同看从蜀地来的消息。

消息中言明,暗卫已经几近覆灭。

不止是清晓安插在顾昭然队伍里的人,还有祁太安吩咐清晓早些日子派到蜀地去探查祁晏身世的那一批人。

祁太安眼里都是森寒冷意,顾家的动作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越快越利落,越能说明顾家在蜀地权势滔天。

顾家只有爵位没有实权,这天下无不是祁太安的土地、祁太安的子民,顾家此举无异于告诉祁太安,蜀地由她顾家做主,如此猖狂,下一步是不是该兵指京城?

顾家一再挑衅祁太安,就算是没有祁晏的事情,顾家也是不能留了。

祁太安重重拍在马车内的小方桌上,雷霆震怒,咬牙切齿:“真是放肆。”

祁晏轻轻捧住祁太安的手,手指在她掌心里摩挲,祁太安是天子,面对这样的事自然要生气,但她不至于牵连她心爱的皇夫。

她的面色缓和下来,看向清晓,清晓坐在祁太安和祁晏对面,一直在等祁太安的吩咐。

她是天子近臣,最受天子器重之人,清楚其中利害,顾家如此放肆,自是不能容忍。

清晓手中的剑要斩尽所有乱臣贼子,她为祁太安而生,也要为祁太安而死。

“传令给关内侯令茴,让她暗中查明顾家在蜀地的势力。”

自古令家与顾家,就在蜀地分庭抗礼,都想将蜀地收入囊中,只是顾家出了一位皇夫,成了皇亲国戚,气焰日盛,自然远远地将令家甩开。

令家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绝地反击、一击毙命的机会,祁太安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要是新帝倾向令家,得到天子的支持,令家自然会更胜一筹。

令茴不可能想不明白,反正他们和顾家势如水火,也不在乎再斗一场,令家与顾家斗了这么多年,对顾家的势力一定了如指掌,对于令茴来说,只是举手之劳,顾家那边也不会多想。

快马加鞭修书一封就可跃入新帝眼中,令茴自然会知道该怎么选。

“是。”清晓应道,她气性大,素来容不下图谋祁家的人,话里隐隐有急切。

祁太安掀开帘子,外面崇山峻岭,一山更比一山险峻,她道:“蜀道难,果然难于上青天。”

“你是天子,天下都是你的,又有什么险境度不过去。”祁晏明白祁太安的忧虑,他也跟着忧国忧民,唯独不忧虑他自己,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算知道了,也只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祁太安从没见过,宁可伤己一千不肯伤人半分的。

祁晏也崩溃过,让她望而止步,不肯再进一步,生怕伤他更深,可她放不开手。

她自私,且不思悔改。

“若我要杀顾家,你会怨我吗?”祁太安蹭着祁晏的脖子轻声问,仿若呢喃。

“不会。”祁晏的语气更缥缈,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仇恨,只要他不使劲,这份仇恨就不会倾泻下来。

他暗自攥着拳头,又道:“顾家没有好人。”

是,偌大的顾府,上至顾念卿,下至粗使婆子都让祁晏厌恶,当初没有人愿意怜悯一个小小的孩子。

顾家一团和气,但不会有人知道,后院的柴房里蜷缩着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

顾府在这里,但他没有家。

他一向得过且过,唯独对顾家有着汹涌的恨意,这恨意让他的血一直热着。

何况他虽然宽厚,却也不是不分是非,顾家谋算祁太安的江山,本就是逆贼,就算是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壳里悄悄地露出锋芒,埋着气道:“我不软弱。”

无端发了脾气,祁太安笑起来,早知道有孕之人总是脾气不好,她还道皇叔一如既往地温和,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

“好好好,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以为我软弱可欺,只知道一味忍让。”祁晏撇过头。

这可从何说起,祁太安无可奈何地将祁晏揽过来,“我从不认为你软弱,只是你什么事情都藏着,刀剑都在你心里,我如何能不害怕。”

祁太安是祁晏的枕边人,早已经做好了倾听一切的准备,但祁晏将事都闷在肚子里,总是一言不发。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她不想步陶苇杭的后尘。

“我没有!”祁晏小小声地吼了一句。

有点可爱,祁太安笑得更厉害,连声答道:“是是是,你没有。”

只管顺着祁晏说,但这也不行,祁晏狐疑地看了祁太安一眼,新的帽子往祁太安头上扣:“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

恐怕再等下去,她就能看见一向温厚的皇叔向她无理取闹,撒泼打滚。

祁太安在心里想,那好像很有意思。

但总该是亲吻更有意思。

? 第五十六章

跋山涉水快到汉中之际, 清晓和苏昼白离了队, 要往山中去,去寻苏昼白隐居的师父。

苏玉和祁太安商量了之后,决定队伍会在汉中停留两日,两日之后, 即使是清晓和苏昼白不到, 队伍也要继续前行。

队伍之中有苏玉,又有诸多暗卫, 何况没人知道天子将要去的是蜀地,而非江南,祁太安和祁晏的安危不用担心。

反倒是清晓身负重任, 苏昼白的师父很重要, 祁太安交代她, 一定要将苏昼白的师父请下山来。

但她还有旁的话, 倘若人家不愿意,只好另寻高明,不必勉强, 祁太安倒不是想退,只是想给认死理, 一定要办成她交代的事情的清晓一点退路,这也是以退为进。

官道尚且艰难, 何况是山中的小道。

清晓望一眼茫茫前路,根本看不见尽头, 树枝藤蔓勾连在一起, 遮天蔽日, 山中还隐隐传来猿鸣, 叫声凄厉, 让人心有戚戚,不得不停下来。

清晓走在前面,见此景,忍不住回头去问身后的苏昼白,“你当初出山,有人与你同行吗?”

苏昼白摇了摇头,“没有。”

清晓有些诧异,又问:“你不害怕?”

这样的路,就是叫几个女子来成群结队地走,都要有几分胆怯,更何况苏昼白是孤身一人。

苏昼白垂下眼帘,坦然道:“害怕。”

他跟随师父隐居山中,山下便是文人墨客笔下难如登天的蜀道,他自然在师父那里听说过蜀道的险峻,他独自走蜀道,心中定然是有几分害怕的,不过他既然决定要下山,就再无回头之路。

他除了咬着牙拼命往前走,别无选择。

清晓见树影下的男子身形单薄,她心中不免起了怜惜,她再一次拍着胸脯保证,“如今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了,我会保护你的。”

师父说他虽是男子,却心性坚韧,心思澄明,即使身世坎坷,多受命数与容貌所累,但他日总有拨开云雾之时。

苏昼白学习术数,也为自己算过命,他总是不信的,不信他有朝一日也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现下他抬头,看见女子笑容明媚,神情坚定,他居然开始相信,也许命运已经在眷顾他了。

苏昼白用力点头:“好。”

再好不过了。

再往深处走,荆棘遍布,清晓一手拿剑,一手去拉苏昼白的手,两人都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清晓记挂着苏昼白是个柔弱男子,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要是出现什么危险,她也能够尽快反应。

至于苏昼白,他本就倾心于清晓,能与心上人牵手,他心里总是欢喜几分的,哪里还记得什么男女之别。

何况他们之间,男女之别从来都是有心惦记。

虽是清晓走在前面,但路却在苏昼白心里,于是总是清晓开路,苏昼白指路,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另外的心思悄然生长。

苏昼白心里一阵恍然,分明出山时那样狼狈心惊胆战的他,现下却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的,因为有人拉着他,有人托着他。

遇见溪流阻挡来路的地方,也许是这些日子刚刚下过雨的缘故,那溪水流得比他走时更凶猛。

像是滔滔不绝、奔腾不息的江水。

苏昼白俯身下去,挽起裤腿,想像出山时那样,一步一步趟过去,只是清晓却按住了他的手,又伸手将他已经卷起来的半截裤腿放下去。

小腿白得发亮,他又瘦,清晓目不斜视,心中却在乱想,他哪里经得住这样急的溪水。

“我背你。”清晓道。

苏昼白捏着衣角微微红了脸,“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这水太凉,要是,要是你……”清晓难得词穷,她本想说要是你葵水来了定是要疼得死去活来的,可她又觉得轻浮。

她分明是什么话都不会婉转直愣愣说出口的性子,此时却是难得地顿住了,苏昼白还在等她的后话,清晓的脸却也跟着红起来。

苏昼白等了好久,清晓才搪塞道:“总而言之,我背你。”

清晓已经蹲了下去,苏昼白只好上去,他心有忐忑,生怕累着清晓,但清晓反倒往上掂了掂他,苏昼白失了重心,只得环住清晓的脖子,清晓低着头在偷笑,但苏昼白不知道。

清晓没发现,苏昼白对于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明面上说着不会再去,怕这个男子因此赖上她,可到最后,她还是走到了那家医馆前,任凭人家两个铜板就雇了她这个天子近卫。

苏昼白要跟着她,她就安排他住进自己宫外的家里,她分明有那样多的选择,可却偏偏把苏昼白放在离她最近又最亲密的地方。

青云殿后,多的是人去为苏昼白送东西,清晓主管长乐宫,长乐宫宫侍数不胜数,但她却要自己揽过这桩差事,即使是忙得脚不沾地,也还是要去见苏昼白。

她是那样地想要看见苏昼白,苏昼白被她放在心上,但她不知道,不明白,她身在其中,又哪里窥得破玄机。

她更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从怜惜开始的,她怜惜这个男子,心疼这个男子。

为此她愿意牢牢拉住他的手,渡他过一切风雨。

苏昼白师父住的地方,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搭出来的茅草屋,这草屋历经岁月和风霜雨雪,早已经残破不堪,四面透风,冬冷夏暖,有时候甚至连雨都遮不住。

但师父不肯搬走,就算是连绵的大雪将他淹没在这座山中,这一隅草屋中,他也心甘情愿,只道是天命。

天命如此,他愿意领受,可若是苏昼白能够留下来陪着他,他也会欢喜很多。

可苏昼白走了,走了快好几个月了,他从初春骂到仲夏,就连今日苏昼白回去,还能听见他一边生火一边喋喋不休地骂苏昼白没有良心。

师父再了不起,也是孤寡老人,话说得再绝情,也只是嘴硬。

比如现在,他见到苏昼白回来,分明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可他开了柴门之后却把胡子一吹,根本不搭理苏昼白,还在跟苏昼白置气。

看见苏昼白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之后,他则更加不喜。

“又是来求人的?”他冷冷地问。

“是,师父,不过——”

苏昼白想先劝劝师父,以免清晓回去无法交差,谁知道师父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晚月径直道:“我答应了,但有条件。”

“师父……”苏昼白一愣,不知道是喜是忧。

清晓倒是喜出望外,她追问:“什么条件。”

“娶他。”晚月的手指毫无征兆地落在苏昼白身上,苏昼白回过神来,才想明白师父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师父!”苏昼白这下急了,他是对清晓有意,可他根本不知道清晓的意思,要是以师父下山为条件,那跟强求来的有什么不一样。

清晓忠心,为了解决祁太安的困境,她一定会愿意的,可苏昼白不想要这份被裹挟的愿意。

晚月比苏昼白的父亲更偏激,他觉得这世上没有好人,但为什么苏昼白再回来,晚月就着急要将他许出去?

苏昼白去拉晚月的手,想劝师父换个条件,清晓却在此时应了——

“我答应你,不过……”

不过什么,苏昼白几乎伸长耳朵在听,清晓却看向他,“得问他的意思。”

还要什么意思,晚月瞪着眼睛,这世间的女子总是犹犹豫豫,就连他都能看清苏昼白对她的情意,这个瞎了眼的女子,却看不出来。

清晓和晚月的目光都落在苏昼白身上,苏昼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答应,又怕清晓不是真心喜欢他,实际上,清晓好像并不喜欢他。

可他想不答应,又违背自己的本心,怎么选,好像都是错的。

两难之下,清晓开口了:“我答应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不是因为你师父,你我之间的事情,没有旁的干预。”

清晓并非看不清,她只是想要确认,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倾心苏昼白,历数过往种种,原来她早就偏爱苏昼白了。

“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所以我要问你,你愿意吗?”

“我是天子近卫,有些权力,我一年的俸禄也不少,足够养活你,你跟着我,唯一要担心的是,我仇家很多,但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有我在,你便免受风雨。”

将自己的老底揭了个精光,苏昼白想哭,但又被清晓的一番坦白逗笑。

哭笑不得的苏昼白终于开口:“我愿意的。”

苏昼白此前的日子都在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唯独此刻,他的选择是他甘心做出来的。

用过午饭之后,清晓自告奋勇去补屋顶,苏昼白本想去帮她,但却被师父拉到了院子里。

正好,苏昼白也想问问晚月——

“师父,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因为你身上沾染了改命的气息。”晚月神色严肃,一语中的。

“师父,你都知道了?”苏昼白低了低头,这件事情很棘手,他也不想劳烦师父,但就是非师父不可。

总归是给师父惹了麻烦回来,他心有愧疚。

晚月先是摸了摸苏昼白的头,让徒弟不要胡思乱想,随后他遥望青山翠林,云雾蔼蔼,语气里竟有几分宿命轮回:“其实也不难猜,毕竟这天下被改命的人,太少。”

清晓是天子近卫,她背后的主子是谁,晚月一清二楚。

刚好她前不久得知,那个人,已经成了皇夫。

作者有话说:

我们清晓有钱又有权,虽然仇家多,但她能打啊。

? 第五十七章

蜀道之险, 不止险在山水, 还险在山匪。

虽然这条古道已经被列为官道,但走的最多的仍旧是商队,也没有驿站沿途管理,所以山匪猖獗, 见人就抢。

都言山中日月长, 但祁太安看,他们在这山中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日子好过得很。

山中拔地而起这么大座寨子,寨中往来匪众,其中不但有青壮女子, 还有老弱夫孺, 俨然已成气候, 若是再让他们盘踞下去, 西南又要多一祸患。

这里离蜀地尚远,离汉中也不近,属于蜀地和汉中官员都不想伸手多管的闲事, 也难怪他们气焰嚣张。

剿匪之事最是难办,大多吃力不讨好, 还会惹回来一身骚,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亡命徒, 杀个朝廷命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论如何,将寨子选在蜀地和汉中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这个寨子的当家总归是有几分脑子的。

但山匪素来也只是匹夫之勇, 有脑子, 可也不会太聪明。

祁太安拉着祁晏的手, 这些山匪将他们掳来之后就把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他们这一行财宝不少,所以山匪们都很高兴,忽然上下欢腾得更厉害了,有人更是手舞足蹈,应该是这个山寨的当家到了。

祁太安冷眼往门口看去,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女子,腰间围着张虎皮,身形魁梧,拖着大板斧,应该是好斗之士,这样的人空有蛮力,祁太安手底下,随便一个暗卫对付她都绰绰有余。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放荡不羁的男子,身法诡异,这样的人,修习的多半是从来都不往外传的秘术,可能要比第一个人难缠。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却举止优雅,像是没落的大家族里的贵女,一般而言,她脑子定然是最好的。

祁晏站在祁太安身边,第一个女子从进来之后目光就黏在了祁晏身上,□□得过分。

山匪不止抢金银珠宝,女的要男人,男的要女人。只是多数都是后者,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天下,如此胆大包天的男子很少,无异于异类。

就算是有些男子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也早被自己的妻主先收拾了,没有女子会容忍自己的夫郎朝三暮四,何况三从四德,男戒男训总是约束着男子的一言一行,谁敢落草为寇,强抢女子。

刚巧,这山寨里就有一个。

大当家草落星想要那个敛眉恭顺的男子,二当家戈文景想要那个气势凌人的女子。

至于三当家桑瑞,她的目光全在那些被带回来的箱子上面。

理智的人贪财,好色的人好色,祁太安冷哼一声,将祁晏挡在了身后。

“怎么就这么两个人?”草落星有些不满,板斧敲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使人胆颤。

“阿姐,这两个人看着就非富即贵,不必恼怒。”桑瑞先开口,免了那些喽啰的请罪。

她识货,先不提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光是女人簪子上的那颗明珠,就不是凡物,人多人少无关紧要,人太多养不起还要造杀孽,最重要的是钱财够数。

桑瑞看一眼底下的人,有人会意,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当家,这两个人身上的东西就已经价值连城了。”

皇家的东西自然价值连城,只是只怕这些人有命拿,没命花。

“这个女人什么来路?”

许是祁太安的气质太过飘然出众,就连一向野蛮的草落星也不由得问。

“大当家管她什么来路,二当家喜欢不就行了。”

戈文景不满地训斥:“多嘴!”

可他确实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合他心意的女子,他深以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这些话他们又不避讳,怕是等会儿还有更过分的,祁太安和祁晏都听得一清二楚,祁晏更是往后靠了靠。

他有些害怕,影响到腹中的孩子,冷汗直下,脸色也苍白起来。

这些山匪原本没有得逞的机会,是有人先擒住了他,祁太安孤身追来,这才连累祁太安也被抓。

他本就不安,此时一看浩浩荡荡的人,害怕祁太安无法脱困,而那男子又有这样的心思,祁太安分明是他的妻主。

他心中吃味,小声地叫了一句:“妻主。”

祁太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祁晏从来都是叫她太安,此时此刻不免有些宣示主权。

声音微弱,但祁太安已经能够想到有个小人在祁晏心里咆哮,这是我的妻主,这是我的!我的!

祁太安还没来得及高兴,祁晏太差的脸色就让她的担忧先来。

她摸了一把祁晏的额头,上面的冷汗被她拭去,她轻声宽慰他:“别担心,没事。”

她相信苏玉很快就能带着人找过来,又轻轻抹了抹祁晏眉毛,祁晏总算安定了一些。

实际上他在强迫自己镇定,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眼下更差了,他虽然命运忐忑,但到底一直被关在顾府的高墙之内,不通人事,他见人心险恶,却不知道,还有更险恶的。

“是没事,”戈文景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祁太安面前,方才在高台之上看得还不够清楚,此时戈文景才惊觉这女子的美貌。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要去拉祁太安的手,“因为她要是我的妻主了。”

他说完又自作聪明地改了口:“不不不,不是妻主,是你该以我为主。”

祁太安干脆利落地躲开他的手,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就你?”

就凭这个下三滥的男子也想来当她的主子,妄想踩到她头上的人,都被她一一杀了。

况且要做天子的主人,是会不得好死的,没有这样命硬的人,祁太安也不会让这天底下有。

清高的男子有,清高的女子自然也有,戈文景不生气,他反倒得寸进尺,“就我。”

祁太安的心思都在戈文景那里,一时不慎,被草落星钻了空子,草落星贪婪地看着祁晏,手已经攀上了祁晏的手,“乖,叫我妻主。”

她走南闯北,也算学过些岐黄之术,一摸上祁晏的手腕,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她不在乎。

她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啧,有孕了啊,打掉就好。”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穷凶极恶,如此垂涎三尺,全当祁太安不存在。

祁晏是祁太安的底线,就算是戈文景在祁太安面前再怎么闹,她也只是厌恶而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就算是要杀,也不急于这一时。

但要是遇上草落星对祁晏的纠缠就要另外算了,这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皇叔,是她此生最重要的惦念。

就算是陶苇杭这一世没对祁晏做什么,祁太安就已经想杀她了,何况是对皇叔动手动脚还妄想打掉孩子的草落星,简直是自寻死路,祁太安杀她等不了明天!

祁太安钳制住草落星的手,几乎是硬生生将她的双臂折断,草落星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她那两条失去知觉的手臂,便永远离开了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算是这些杀人如麻的山匪也没有感受过如此浓重的杀气,浓重到身经百战的他们都想拔腿而逃。

见草落星落了下风,脸已经疼到扭曲了,桑瑞和戈文景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号令山匪,可山匪一拥而上,却节节败退,祁晏被祁太安牢牢护在怀里,祁太安的武器就只是一柄匕首而已,却杀得所有都不能近身。

与其说是钩吻厉害,不如说是祁太安早就杀红了眼,宛如杀神,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区区山匪,根本顶不住她。

祁晏也被吓住了,他愣愣地不敢动,就连祁太安把他往怀里拽的时候,也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祁太安脸上有血,她已经完全疯魔,她喃喃道:“皇叔,说你爱我。”

祁晏不应,她的手就越收越紧,毫无余地,只是想要一句话。

“我爱你。”

“谁爱我?”

“祁晏爱你。”

“祁晏爱谁?”

“祁晏爱祁太安。”

祁晏仰头看她,他眼睛里有水汽,雾色弥漫,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循着本心去答。

祁太安总算满意,她恶狠狠地吻上了祁晏的唇,几近啃噬,就算祁晏吃痛,唇上染血,她也不松开。

她心里的火烧得太厉害,找不到出口,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就连这样也无法平息。

松开之时,祁晏见她眸中还是一片血色。

祁晏心有忐忑,更多的还是担忧,他小心翼翼地主动吻了祁太安一下,又伸出手去擦她脸上的血迹。

“皇叔,”祁太安的双手围起来挡在祁晏头顶,她道:“下雨了,好大的雨。”

“太安,没下雨。”

“下了,倾盆大雨,蜀王府都被淹了,你喜欢的花花草草都没有了,”她像个孩子,委屈地哭诉:“你也没有了。”

好似面前的是满殿神佛,她在求他们把皇叔还给他,但他们无动于衷,她什么法子也没有。

什么法子也没有。

“没有,太安,蜀王府什么都在,我也还在,我爱你。”祁晏抱住祁太安,企图这样哄住她。

“皇叔,你不爱我。”

晕死过去前,祁太安喃喃,“皇叔,你爱陶苇杭,不爱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太安就会跟阿晏坦白了,光这样疯也没办法呀,叹息。

想要评论想要评论!

? 第五十八章

跟着苏玉和暗卫一道跋山涉水赶到山寨之前, 张寻总以为, 他要诊治的应该会是祁晏,毕竟皇夫底子差,又在从京城出发前动过胎气。

他还在路上一直祈祷,皇夫和肚子里的孩子可千万要平平安安。

可等他们到了那里, 山寨之中尸横遍野, 饶是有活口,也在费尽心力地想要逃离那里, 就算是爬,也要手脚并用地逃走,可见那里有太可怕的东西。

血腥气之中, 祁晏茫然无措地坐着, 祁太安倒在他怀里, 两人在这副场景中, 突兀又凄凉。

好像他们不该在那里,又好像他们永远在那里。

张寻无处下脚,是被着急的苏玉径直扔过去的, 苏玉功夫好,手头也准, 张寻刚好被摔到祁晏旁边。

好是好,只是他这副骨头架子都快被折腾散架了, 苏玉和清晓都一个德行,一言不合就动手。

顾不上埋怨, 张寻忙过去查看祁太安的情况, 苏玉也很快过来, 她蹲在旁边, 见祁晏浑浑噩噩, 担心祁晏也被吓着了。

她道:“张太医,给皇夫也看看吧。”

万一祁晏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算是祁太安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也会无可避免地发疯。

张寻能想明白其中根源,于是他同时给两个人诊脉,祁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惊了,腹中的孩子也因此有些惊动,但都不是大事。

至于祁太安,还是老毛病,力竭加上心火,才晕了过去。力竭只要休息就能缓过来,心火也能降下去,但追根究底,一切还是在祁太安的心结上。

正如他当日所言,祁太安一日不解开心结,就会伤人伤己。

“皇夫。”苏玉将祁晏扶了起来,祁太安已经由暗卫背着,他们准备回去,另寻个落脚之地。

祁晏怔怔地问:“她没事吧?”

他目光仍旧涣散,还没有回过神来,光是看着这个惨烈的场景便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太安轻易不大开杀戒,她武功很高,但很少出手,可这山寨之中山匪众多,即使祁太安武功高强,也未必能杀出重围,置这么多人于死地。

这些人一定是触怒龙鳞了,才让祁太安毫不收敛,纵使自己没有退路,也要杀出去。

她是以死在拼,一个善武的人以性命为赌,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没人能打过她。

祁太安还能有什么逆鳞,苏玉低下头去看她撑着的皇夫,声音里染上几分刻意的柔和:“没事。”

在这山寨中一耽搁,原本在汉中没有赶上来的清晓和苏昼白竟也追上了。

跟着他们的,还有一位老先生,应该就是苏昼白的师父。

这位师父一言不发,但苏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祁晏身上。

即使他藏得很好,可苏玉还是发现了,祁晏没反应,那就不是旧识,这人难道别有用心?

苏玉警惕几分,用手虚挡在祁晏面前,“皇夫,你去陪着陛下吧。”

等到祁晏点头之后,苏玉将祁晏送上楼,他们如今是在一家客栈中,清晓也跟了上去。

其实祁太安没什么大碍,依照张寻的话,她很快就能醒过来,但在清晓眼里就不一样了。

清晓抿着唇往外冲,苏玉看她情绪不对,在廊上扯住了她,“做什么?”

“去给陛下报仇。”

哪里轮得上她给陛下报仇,就算是有,苏玉也早带着暗卫动手了,围在祁太安和祁晏周围的山匪,被祁太安动手杀了个精光,只活了一个。

苏玉就知道,清晓回来看见祁太安这样肯定是要闹的,她的理智一到祁太安遇上危险就丢个精光。

“陛下这不是好好的,你又带了苏昼白师父回来,解她心中烦忧,她醒来一定会开心的。”

将话引到苏昼白师父身上去,清晓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苏玉又顺口问:“还顺利?”

清晓点点头,“顺利。”

她跟苏昼白在傍晚时分到达晚月的草屋,次日一早晚月就跟着他们出发了,这才能在这里追上祁太安和苏玉。

苏昼白一再言他这位师父难缠,这一次居然这么轻易就跟着清晓下了山,再加上他总是心怀不轨地盯着祁晏,苏玉心里有顾虑。

“她要我娶苏昼白。”

“你答应了?”

苏玉看向清晓,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条件,苏昼白是有意,清晓也不一定无情,但若是在这你情我愿上加些别的什么,苏玉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岂不是对清晓的裹挟。

清晓和苏玉在祁太安身边共事这么多年,早已经对对方的心思一清二楚,清晓伸出手揽过苏玉,“我是喜欢苏昼白的。”

这话她说得坦坦荡荡,毫无扭捏,清晓不想要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她,苏玉将清晓的手抖落下去,“话说半句。”

“我知道苏玉姐姐最在乎我了,眼巴巴地又给我做飞镖,又担心我不愿意。”清晓得寸进尺,甚至还往苏玉身上蹭了蹭。

谁眼巴巴地给她做飞镖,分明是她一直缠着,苏玉没有办法了,才又给她做了一套新的。

清晓是颠倒是非,但苏玉无可奈何,任由她去了,只是晚月以清晓娶苏昼白为条件,苏玉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说不清道不明,像是寿数要尽之人在做最后的谋算。

……

祁太安醒转之后,觉得头痛欲裂,什么东西都塞在她的脑子里。

过去的,现在的,抓不住的,抓住的,乌泱泱,乱糟糟的一片。

其中还夹杂着雨声,那样的惊心动魄,祁晏和她隔着一道雨幕,雨幕之下,本来不该看见得如此清晰。

应该是一片大雾弥漫,祁太安自嘲一笑,像是黄泉路上,对面不识。

可祁太安还是伸出手,明知碰不到,却仍旧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哪怕只是勾住小指也好。

祁晏被祁太安试探着勾住了小指,他回握过去,隔绝的雨幕在祁太安的眼前碎成无数雨滴,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飘去。

祁太安终于惊觉,她不是身在梦中,她在祁晏面前。

“阿晏。”她的手在祁晏的手里转了几圈,终于雀跃出声。

“我在这里。”祁晏轻轻应她。

接下来没有话说,谁都停下来,祁晏回想起张寻的话,祁太安心里有心结,这件事他没告诉清晓和苏玉。

因此除了他和祁太安之外,就只有祁晏知道,张寻还挑明,祁太安的心结与祁晏有关,要是这心结一直不解开的话,就会伤人伤己。

张寻这招太聪明,他明知道就算是祁太安醒过来,她也会继续隐瞒下去,那样解开祁太安的心结就是遥遥无期,可若是他告诉了祁晏,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祁太安记挂着祁晏,祁晏也是她心里心结的源头,要是祁晏来问她,她不可能还瞒得住。

“告诉我吧,你的心结是什么?”

毫无防备,犹如被当头棒喝,祁太安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笑在她的脸色下,寡淡无味,苍白无力,她跟祁晏装糊涂,“阿晏,你说什么?”

祁晏握紧祁太安的手,直视着祁太安的眼睛,他占尽上风,让祁太安没有退路,“张寻太医都告诉我了,他说你有心结。”

猜也猜到了,张寻啊张寻,真是事情办得好,真以为她不敢杀他,祁太安咬牙切齿。

“我不认识陶苇杭,更加不会爱她。”

祁晏又道。

祁太安想不起来她晕过去之前到底说了什么话,她居然又提起了陶苇杭么?

陶苇杭一直都是扎在祁太安心里的刺,让她满是苦闷,甚至牵连到祁晏。

祁太安垂下眼帘,有意避开祁晏,她答:“我知道。”

祁晏却捧起祁太安的脸,两人的眼睛里只有彼此,眼即是心,在眼里犹如在心里,祁晏步步紧逼,“告诉我吧,太安。”

他如此执拗,一味地想知道,不知道张寻到底给祁晏说了什么危言耸听的话,但祁太安不打算告诉祁晏。

她闷声道:“我不知道。”

她没准备好,没准备好要向祁晏坦白一切,坦白那些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念想,几乎要成为她心魔的,荒诞的前世。

谁会相信呢,相信天子的挚爱,死在了淮叶四年的春天。

那时万物复苏,天地一片欣欣向荣,就连大臣也来向她禀报,这是百年不遇的好日子。

在这样好的春光之中,祁太安还以为祁晏会平平安安。

生死面前,爱意消减,祁太安想,只要皇叔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就好。

可惜电闪雷鸣打散她的痴心妄想,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她是天子,她也要认命。

要不是从头再来,她以何心何意去渡过没有皇叔的茫茫余生。

只道春光太长,死生相隔,怎么也走不出淮叶四年的春天。

那一场大雨也落到现在,天下颠倒,到处都是一片泥泞。

祁太安如何告诉皇叔这些,她只能缄默,恰好,在淮叶元年的春天,她失而复得。

她失去了一个春天,又得到一个春天,一个寸草不生,一个山花万里,但这些,皇叔都不必知道。

? 第五十九章

大概是祁太安一向对祁晏有求必应, 只要他问, 祁太安就没有不答的,他没想到会碰壁,再加上他如今身怀有孕,气性也大, 他又问了两遍——

“你不告诉我?”

“阿晏, 你不用知道。”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

“阿晏,我……”

还没等祁太安说完, 忍无可忍的祁晏摔门走了,直到门重新合上,巨大的声响消失, 祁太安才回过神来。

祁晏居然在她面前摔门了?

祁晏摔门之后, 清晓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她根本没走楼梯, 三两步就跃到二楼的廊上,莽撞地推开门,开口就是:“陛下, 你没事吧?”

祁太安一脸错愕,她问:“清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清晓走到祁太安床边,“陛下, 你没事吧,皇夫呢?”

她跟苏玉都在楼下, 房内应该是皇夫守着才对, 但此时只有陛下一人, 清晓也想到了, 既然陛下还在床上, 那方才摔门的就一定是——皇夫。

“陛下,你怎么一醒过来就惹皇夫生气?”清晓摇摇头,能让一向温润的祁晏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下祁太安可难哄了。

张寻第二个上来,是被苏玉硬生生拽上来的,苏玉拉着他,健步如飞,虎虎生风,到底是年轻啊。

张寻一进去就对上祁太安阴恻恻的笑容,在祁太安发落他之前,他决定先发制人,“陛下,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谈一谈。”

“朕跟你没什么好谈的。”祁太安冷哼了一声,她不打算答应。

张寻不死心,且笃定道:“是关于淮叶四年的事情。”

祁太安一顿,眼里的惊涛骇浪几乎埋没房间里的所有人,祁晏死在淮叶四年的春天。

“都下去,朕要和张太医好好谈一谈。”祁太安每个字都咬的很重,尤其是到了“好好”二字,要是张寻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祁太安是肯定会杀他的。

等到苏玉和清晓出去,暴怒的祁太安终于死死扼住张寻的脖子,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淮叶四年的事情?”

其实只有一个猜想,能够印证这一切——

张寻一边猛烈地喘着气,一边哑着声音道:“因为,臣也回来了。”

从淮叶四年的春天回来的,不止祁太安一个,祁太安如今才知道。

她松开手,张寻得了喘息的机会,等到他这把身子骨将气息喘匀,他才一一道来。

“淮叶三年的初秋,蜀王府报了蜀王有孕的喜讯,陛下你到太医院钦点了臣到蜀王府照料蜀王和他腹中的孩子。”

当时太医院,医术高明莫过于张太医,祁太安担心祁晏,自然是选派最好的太医去。

对于祁晏和他腹中的孩子,过问最多的其实是祁太安。

陶苇杭不喜欢祁晏,自然也不喜欢他的孩子,平日里除了例行公事,和在祁太安面前装装样子,和祁晏并无半分恩爱。

这些东西,即使是他一个刚刚住进去不过几月的太医都看出来了,蜀王府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蜀王知道你每月都要问我,所以拜托我将这些事情都一一瞒下来,至于蜀王府,与蜀王不算亲近,他们更加不会多管闲事。”

蜀王府明明是祁太安给祁晏的无上殊荣,却没有一个人与祁晏心近,只除了一直跟着祁晏的贴身小厮望隐。

他虽然人不聪明,却时时刻刻都想着来祁太安面前求告,要让蜀王府的人和陶苇杭都没有好下场。

他存了这样的心思,蜀王府和陶苇杭又岂能容他,随随便便瞒着祁晏打发了他还不够,还要赶尽杀绝。

望隐死在荒郊野外,尸骨无存。

他最怕死,也不知道他当初知不知道陶苇杭和蜀王府的人是会对他下毒手的,可他愿意豁出去。

他背叛了祁晏,因为他想活着,但他为了祁晏,死了。

难怪,难怪,那日皇叔难产,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陶苇杭和蜀王府竟然如此欺上瞒下,祁太安怒不可遏,打碎了桌子之后,居然扶着床框流了泪。

她心内疼痛难忍,但张寻的话还没完。

陶苇杭对祁晏不好,祁晏身子弱,孕中反应尤其严重,她也只是冷冷看着。

陶苇杭母亲生辰,祁晏兴高采烈亲自去库房翻了一尊玉佛出来,那是番邦进贡,祁太安送给他的,异常贵重,最重要的是这尊玉佛背后的心意。

长命百岁,平安顺遂,用来做生辰贺礼送给陶苇杭的母亲,最是合适。

陶苇杭却道:“是不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陶家高攀了你祁家,才配得到这么好的东西。”

从那之后,祁晏偃旗息鼓,再不盘算了。

“临近生产之日,臣总见蜀王独自一人抱着肚子在亭子里坐着……”

“别说了。”

祁太安急急地打断他,她一句也不想再听了,那些都是伤人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陛下,臣并非是想伤你的心,臣只是想告诉你,你才是皇夫的良人,你走过生死才与皇夫在一起,你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他,难道你真的愿意因为你苦苦执着的心结,而将这一切毁于一旦吗?这是重蹈覆辙,你真的甘心吗?”

字字诛心,祁太安却忽然凄凉地笑了,“我不想让他知道。”

不想让他知道他前世所托非人,不想让他知道他前世也有一个孩子,不想让他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陶苇杭。

更不想让他知道,祁太安这无端生出来的勇气,是因为看见他的死亡从头再来。

也许陶苇杭说的没错,她一步都不敢走,她是活该,是咎由自取。

她是这场情爱里,自私伪劣的小人,她一败涂地。

从头再来,还是满盘皆输。

门突然被推开,赌气摔门跑掉的祁晏站在日光里,就像第一次遇见祁太安那样,祁晏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很多年前,他告诉那个备受冷落,不得宠爱的小孩子,“我在这里,我是你的皇叔。”

很多年后,他告诉这个因为他所经受的苦难而痛苦,而六神无主、痛哭流涕的帝王,“我在这里,太安,我在这里。”

其实张寻不止告诉了祁晏,祁太安有心结,他甚至和盘托出,将祁太安的心结到底是什么,都吐露了个干净。

他是局外人,但祁晏又何尝不是呢。

祁太安回到淮叶元年,此时的祁晏还是她的皇叔,他没遇见陶苇杭,更不会喜欢陶苇杭,他所听见的,只是在另一个故事里,那个叫祁晏的,做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选择了陶苇杭,可时光回溯,这一次的赢家是祁太安,祁晏心甘情愿选择了祁太安。

就算是有流言蜚语,就算是有万山阻挡,他也会坚定不移地朝自己的选择而去。

什么陶苇杭,什么淮叶四年,他根本不在乎,没有亲身经历的只能是故事。

祁晏在陶苇杭和祁晏的故事里,是局外人,他关心的,至始至终,只有那个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遮遮掩掩,一步也不敢往前的祁太安。

“那日,青云殿前,我被黎问诓骗,陷进了她的阴谋里,你一字一句地向我解释,如今,我愿意解释给你听。”

淮叶四年的祁晏喜欢那个叫陶苇杭的陌生人,淮叶元年的祁晏喜欢你。”

人的一生总是有很多选择,但我肯定,我眼下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会后悔。”

你是祁太安,仁厚也好,阴险也罢,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祁太安。”

我永远不会厌弃你,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我一直是你的。”

祁晏埋在祁太安怀里,不解地问。

祁太安笑起来,她的那颗永远悬着的心好像终于放了下来,她低头在祁晏的头发上蹭了蹭,“是啊,我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反倒想不明白了,明明祁晏如今在她的怀里,她却怕有人时时来觊觎,那个人可能是贼心不死的陶苇杭,可能是贼胆包天的草落星。

总而言之,她草木皆兵,午夜梦回,梦魇满身。

“我会活到一百岁的。”祁晏道,他终于明白,祁太安为什么要填双鲤池,为什么如此偏执疯狂,尽心竭力地希望他长命百岁。

生死在她心中翻涌,他可以认为那个故事与他无关紧要,可故事之外,祁太安却是他最重要的。

是他的妻主,是他毕生的依靠。

由此他真心实意的心疼,他的手放在祁太安的心口上,缓缓问:“疼吗?”

他从张寻那里知道一切的时候就想这样问了。

好像什么都释然了,那些破裂的伤口,那些缠绕的梦魇,在这一口都化作蜜糖,祁太安仰头,泪却还是掉下来,她答:“疼。”

疼到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要祁晏亲她才会好。

祁晏明知祁太安是在借故骗他,可他还是轻轻亲了祁太安一下。

这个吻是与众不同的,跨过前世今生,落在了祁太安的心上。

“不够。”

祁晏大着胆子又亲了好几下,已经到他的极限了,祁太安心里清楚,于是偏头吻下去。

从今以后,大路坦途,惟愿都是好梦。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淮叶四年的祁晏为什么选择陶苇杭,祁晏不知道,祁晏只知道,淮叶元年的祁晏选择祁太安,是因为祁太安爱他,绝不会让他落入淮叶四年孤立无援的境地。

祁晏还知道,他也爱祁太安。

? 第六十章

山匪之中唯一的活口, 是那个看起来很有脑子的二当家——桑瑞。

她功夫最差, 能活下来不算侥幸,全是因为祁太安心中一动,给了她一条生路。

能让彼时杀红了眼的祁太安饶过她性命,可见这个桑瑞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苏玉抬手, 从躺在床上孱弱不堪的桑瑞身上拽下来一块玉佩。

那玉蒙上岁月, 已经分辨不出来是不是好玉,更何况还是块残缺的玉, 那玉被人一分为二,恰到好处,桑瑞这里就只有半块。

苏昼白觉得这玉有些眼熟, 他从怀里掏出来另一块碎玉, 交到苏玉的手上, 这两块玉居然奇迹般地合在了一起。

苏昼白的这块碎玉是从相思殿中的密室里拿出来的, 当时进过那间密室里的只有他、苏玉和祁太安。

要是祁太安看见这块碎玉,联想到密室中的那一块,饶她性命就不足为奇, 祁太安此次来蜀地,就是为了弄清楚密室背后的真相, 护佑祁晏安宁,遇见一个身上有一模一样碎玉的, 她自然要留下活口好好盘问。

只是她当时实在是疯得厉害,梦魇与现实叠加在一起, 纵使她有心饶过桑瑞, 但依旧重伤了她。

苏玉也不例外, 她素来过目不忘, 那时桑瑞奄奄一息, 要不是身上有这块碎玉,苏玉早就补了刀。

“说说吧。”苏玉总是一副冷脸,看着是这些人中最吓人的,她卡住桑瑞的双颊,用的力道不算轻,已经是在逼问了,她对有秘密的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何况是涉及她殿中皇夫的秘密。

“我要见祁太安。”

即使是苏玉收紧了手,力气渐重,桑瑞还是不改口,她铁了心要见祁太安,在山寨时,她虽然倒在地上意识恍惚,但还没有完全丧失神智,她听见周围的人称呼那个女子为陛下。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陛下,那就是当朝天子祁太安,怪不得那女子不俗,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眉眼之间还隐隐有着故人模样。

祁家真是了不得,总是人才辈出,叫人望尘莫及,这么多年了,还没放过她。

“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清晓从苏昼白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这人想要用玉的秘密做要挟见陛下,真是不知死活。

分明她现在才是粘板上的肉,是没资格同她们谈条件的。

清晓往前走一步,手上拿着飞镖,只要有她清晓在一日,就没有人能威胁到祁太安,苏玉的技艺从来都是最好的,飞镖同样锋利,只要轻轻滑过人的脖颈,就能取人性命。

清晓的脸色跟苏玉一样冷,两个人都在警告桑瑞不要痴心妄想,祁太安是不会见她的。

“你要是不说,我们有的是法子叫你说。”苏玉眼神凌厉,要论刑讯,她也没输给过刑房,没人在她手底下熬得住。

桑瑞虚弱地咳了两声,毫不退让:“我知道顾家的事情,她会见我的。”

桑瑞胸有成竹,落在清晓和苏玉眼里就是执迷不悟。

如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太夫是顾家人,皇夫也是顾家人,祁太安为什么发疯,全在于草落星突然对祁晏动手动脚,她还要打掉祁晏肚子里的孩子,桑瑞的目光暗了暗,祁太安既然如此看重这位皇夫,又出现在蜀道上,一定会答应跟她见面的。

苏玉的手贴上桑瑞的脖颈,感受到手底下脆弱的呼吸,只要她轻轻一收拢,桑瑞就活不了。

桑瑞却不害怕,她有恃无恐地笑了笑,“即使你杀了我,不见到祁太安我也不会说的。”

反正她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就算是得过且过又如何,她根本不怕死。

苏玉顿了顿,她和清晓都明白,要是这人真知道顾家的事情的话,祁太安一定会见她的。

如桑瑞所愿,祁太安很快就来了,只有她一个人,她看起来容光焕发,一点儿也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祁晏坚定地选择她,她埋在心底的心结终于解开,她自然快意,要是桑瑞能说点她爱听的,她会更快意。

她留桑瑞一条性命就是希望桑瑞这里能有她想要的东西。

“朕听说,你想见朕?”

桑瑞伤的重,还无法下床,因此只能在床边靠着,祁太安径直走到床前,上下打量她,带着上位者天然的气势。

祁太安道:“跟朕做交易,筹码得有分量才行。”

她相信桑瑞这种聪明人肯定明白,她看不上那些普通的秘密,她要顾家最深的秘密,最好是跟祁晏有关的秘密,祁太安坐到床边的那把椅子上,她冷眼看着桑瑞,既是威胁,也是警告。

“陛下不去江南,反倒来了蜀地,应该也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吧?”

“你身在大山中,知道的倒是不少。”祁太安冷哼一声,苏玉将玉佩交给了她,她把重新合在一起的玉佩拿出来,在桑瑞面前晃了晃。

“朕不想听废话。”祁太安往前倾,唇角勾出一个冷漠的弧度,“如果你没有朕想知道的东西,趁早告诉朕。”

还有一句话,不用祁太安言明,桑瑞也明白,祁太安也好早些送她上路,在祁太安眼里,她本就是死人。

桑瑞眼眸中没有丝毫惧意,她伸手拿过祁太安手上的玉佩,“那就谈一谈这块玉佩。”

那玉佩在日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泽,像是一块上好的玉,桑瑞心里竟有些发酸,蒙上尘埃的玉佩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历经岁月而截然不变,但她不能。

人一旦走错,便无法回头。

“传闻里,西王母与周穆王见面,定情之物中就有这块玉佩,这是西王母的东西,自然具有神力,但传闻终究是传闻,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块玉佩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东西,是在顾家碎的,恰好一分为二,给了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桑瑞重重一击,天注定,她的命运寥落,在那深不见底的日子里,她身上唯一的东西,也没了。

“顾家。”桑瑞冷笑道,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和着仇恨一起咽下去。

桑瑞身着雪白的里衣,她伸手将袖子挽了挽,露出来的手臂上却全是纵横交错的“红线”。

那些红线藏在皮肤下面,还隐隐约约在蠕动,让人一看就心生厌恶,想要情不自禁地撇过头去。

祁太安皱着眉,她无可避免地想到那些在密室里发现的红线,只不过那些都是死物。

她抓住桑瑞的手臂,离近了看得更清楚,在桑瑞皮肤底下的红线,确实像活着一样,还在肆意生长,肆意蔓延,活人身上长了这种东西,祁太安眉拧得更紧,“这是什么东西?”

祁太安平日里涉猎甚广,无论是杂书还是官著她都看过,所以知道的东西也多,可依照她来看,这些依附人生长的,很像别人在书里提到的蛊虫。

“宿命蛊。”桑瑞眼里一片沉寂,“顾家种下去的。”

宿命蛊这种东西,一旦种下去,就再也无法解开,在这中间,祁晏是成功的那一个,所以他至今安然无恙,但在顾家的阴谋之中,远不止祁晏这一个人,被选中。

桑瑞有神物玉佩在手,生辰八字也与顾昭然相合,她本该是成功的那一个,但不知是因为她是女子还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宿命蛊在她身上失败了。

失败的结果已经不得而知,但看她手臂上的这些红线,便能知道些微末。

没有用的人犹如棋盘上的弃子,是注定要被丢弃的,但顾家决定抹杀桑瑞,就好像她没来过一样。

祁太安心底发凉,她由桑瑞联想到祁晏,不敢想象倘若祁晏也是失败的那一个,那他的结局只会比桑瑞更凄惨。

“我跟你的那位皇夫不一样,你的那位皇夫从小就被喂宿命蛊,他比我更痛苦,他才是第一个失败者。这些密密麻麻的宿命蛊犹如附骨之疽,生生世世都让我不得安宁,”桑瑞勾勾唇,笑得更欢了,“但你的皇夫,会比我更惨,更痛苦,只是时机未到,顾家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桑瑞犹如疯癫,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无法分辨这里面是疯狂更多,还是苦楚更多。

“你想借刀杀人?”

桑瑞偏头去看祁太安早已经攥紧的拳头,知道眼前人已经被激怒了,她继续道:“难道你不想杀他们吗?草落星只是碰了碰你的皇夫,山寨之中就无人幸免,顾家呢,顾家可是折磨了你的皇夫折磨了十几年啊。”

“朕要杀谁,从来都是朕的决断,不受任何人支配。”祁太安拂袖准备离开。

她故意顿了顿,后面传来一句恶狠狠的话,“这是你们祁家的报应。”

桑瑞果然还有隐瞒,祁太安暂且按捺下来,她问:“你恨祁家,为什么?”

“我恨顾家,但其实……”桑瑞低着头沉默着,祁太安果然上当,凑过去听,桑瑞却突然抬头,她手中拿着一柄匕首,径直往祁太安的心口插去——

“我更恨祁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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