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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崽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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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殷家院子的大门朝里打开,门上有两个明晃晃的脚印,地上有被踹断的门闩,主屋吃饭的桌子被掀翻在地,热腾腾的野菜汤倾洒了一地,吓得哭声震天的殷有才、殷有柏被自家娘给拉在了怀中安抚。

殷大柱声色俱厉地指着殷峥破口大骂,殷远志和殷佑才也没忍住呵斥出声,老吴氏更是死活不承认自己拿了皎皎的帽子,而且还倒打一耙说几个死娃子满嘴喷粪污蔑她。

殷峥并不理会他们的纠缠,转身一脚踹开老吴氏的屋,老吴氏脸色一变就要上去阻拦,被殷峥顺手一推推到殷远志怀里。

他上前打开老吴氏宝贝的梨花木箱子,从最底下翻出了皎皎和秦棉棉的帽子。

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皎皎拿过自己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检查了番后轻轻的拍了拍,就将帽子给宝贝地藏在了怀里。

这帽子可是爸爸扎破了好几个手指头才缝好的,皎皎平时自己都不怎么舍得戴,被老吴氏抢走还给压在了箱子里的被子下,可心疼了。

殷峥看见皎皎心疼的模样,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回去再给多做几个。”

“不要。”皎皎忙不迭地摇头,小手握着爸爸的手指低头吹了吹:“流血,疼,不缝。”

“嗯,不缝。”

殷峥抱着皎皎离开,留下殷家一地狼藉,当晚老吴氏就哭闹到族老那,让族老给她做主,然后被族老给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

翌日,赵氏和冯氏端着笸箩去陈氏房里纳鞋底时聊起这事。

冯氏:“这吴婶也不知道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年纪了抢人家一个还不到三岁小娃的东西,引得人殷峥找上门去,死活不承认自己拿了人家小娃的帽子不说,还反嘴几个小娃污蔑她。最后被殷峥从箱子里翻出压在底下的帽子。还有脸去找族老,我听着都臊得慌。”

陈氏哄着怀里的李多多睡觉,闻言也搭了句:“吴婶以前也不这样,这久也不知道怎的了。”

“你这话说的不对。”冯氏反驳道:“这殷峥以往被她压榨成啥样了?地主老爷家最下等的粗使奴仆也没这样压榨的,你看看殷峥那脸,就是替殷佑才去服役才落下这么道疤。”

“这是亲娘啊,每年服役死那么多人,她硬生生让殷峥替殷远志、殷佑才去服了个遍的役,也是殷峥命大,不然坟头草都不知道要长几尺。就这她还不好好对殷峥,又不给娶媳妇,又让人大雪天的去山上打猎,感情殷峥的命不是命?我都怀疑殷峥不是她亲生的了。”

“以往殷峥在她手里,赚了钱喂饱了她胃口。如今殷峥搬出来了,钱都没落在她手上,眼见着殷峥日子好过了不少,她可不就不得劲了?当初殷峥是被写了断亲书给撵出来的,村里人又都不站在她那边,她收拾不了殷峥可不就把视线放在皎皎这个小娃身上了!”

“要我说呀,吴婶她一直就是这样色的!”

陈氏放下怀里的李多多,一脸唏嘘:“我看见多多心坎就软得不行,也不知道殷大叔和吴婶怎么忍心这样对殷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们这做得也太过了。”

“可怎么说吴婶也是殷峥的娘,一个帽子给了就给了,做啥闹到家里去,还把饭桌给掀了,听说有才、有柏两个娃被吓得不行。”赵氏纳着手里的鞋底插话道。

冯氏白眼一翻:“三妹,你这话说的就不地道了,是吴婶先去抢人家小娃东西的,这咋的还不许人家给找回来?”

陈氏:“这错的确在吴婶。”

看着两人站在同一战线,赵氏不满地将手里的鞋底一放,大声道:“吴婶有错,这殷峥就没错了?好歹他是从吴婶肚子里爬出来的,哪有这样对自家爹娘血亲的,再说了那小娃是捡回来的,和殷峥也没什么血缘关系,这不偏着自家骨肉血亲去护着一个外人,殷峥也是个拎不清的,难怪吴婶不喜。”

“算了,我和你扯不清!”冯氏没好气地端着笸箩转身离开。

赵氏也没待着,端起笸箩气冲冲地离开,心里暗想着冯氏肚子里的娃生下来最好像殷峥那样不孝,到时候看她还笑得出来!

在村长家三个妯娌吵闹时,殷峥正背着皎皎和秦棉棉赶往县城。

天冷,但是去县里所花费的时间太长,殷峥不放心皎皎待在家里,就整了个大点的背篓,里面用毯子和棉衣铺了一层,又放了些皮毛铺在上面,就将皎皎和秦棉棉往里一放。

为了避免风灌进去冷着他们,殷峥还在背篓上盖了棉布,皎皎和秦棉棉待在背篓里,怀里都还抱着用来捂手的鹅卵石,暖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只是皎皎时常会从背篓里钻出来,踮着脚给爸爸捂耳朵,殷峥不让他捂让他进背篓去,皎皎就不,一个劲地踮着脚伸着手要给他捂。

殷峥拿他没办法,只能往后仰着头配合着让他捂,等捂热乎了皎皎才又钻进背篓里。

绵密的雨落在脸上,寒风一吹像是细密的冰刀割在脸上,殷峥埋头走在路上,觉得今年的深初冬没有往年那样寒冷。

没一会皎皎又从背篓里钻出来,秦棉棉也钻了出来,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能干嘛,站着发了会呆后,突然移动了下脚步替皎皎挡住风。

给爸爸捂热耳朵后皎皎还将他宝贝的兔绒帽戴在爸爸头上,只是相较于皎皎来说殷峥的头太大,那帽子他戴不上只能放在头上歪歪扭扭地顶着。

怕帽子落在地上弄脏,殷峥将帽子从头上拿下来,递给皎皎让他自己戴。

皎皎从爸爸手上拿过帽子,动作笨拙地往头上戴。

他穿得太厚,小手伸直溜了也够不着头顶,最后还是秦棉棉给他戴上的。

呦呦这几个月长大了不少,已经快有殷峥腰身高了,它脖子上也戴着条围领,正踢踏着蹄子颠颠地跟在殷峥旁边,时不时的上前用头拱拱殷峥,示意殷峥坐在它背上。

殷峥瞥了一眼它不怎么强壮的背脊,并没有坐。

加阳县离李家村较远,以殷峥的脚程也差不多走了两个时辰,深秋之际路上的行人本就少,再加上遭了荒,一路上能看见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进入了县城这样的情况也没见好,除了随处可见的乞丐外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灾民几乎都被挡在了城外,也就是前两天上面的赈灾粮下来了,县衙安排官兵在城外搭起了施粥的帐篷,县里的大户人家也在外面搭了施粥的帐篷,眼见着情况得到了控制才开的城门。

这里临近边关,赈灾的力度是最大的,全因前面起了战事,上面担心灾民闹事,影响到边关的战事,让其腹背受敌。所以对这批赈灾粮盯得格外严,层层下来几乎没怎么被克扣。

近了县城,殷峥原打算像在镇上那样去敲大户人家的角门,只是还没靠近就被守在门前的人一脸嫌弃地远远喝退。

连去了几家都是这样,殷峥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去往城外灵音寺的必经之路等着。

临近年节,寺庙的香火越来越旺,多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女眷所致。

雨渐渐停了,没什么温度的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下探出头,殷峥把背篓放下来,将里面的皎皎和秦棉棉抱出来透气。

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的皎皎懵懂又好奇地探着头左右张望了会,就噔噔噔跑到爸爸旁边靠着爸爸的腿。

秦棉棉也跟着过来,小手攥着殷峥的衣服,呦呦也有样学样地靠过来张开嘴叼住殷峥的衣角。

等了没多久,远处就驶来了三辆马车,除了三辆马车外,还有四五个骑着马穿着各色斗篷或英气或俊秀的少年郎。

阳光,水洼,寂静的没有人烟的官道边,穿着粗棉的高大男人和他脚边穿着细棉的白嫩幼崽,再往远处看去,隐约能看见排队领粥的灾民和光秃秃的枝干。

穿着粗棉高大凶悍的男子和穿着细棉白嫩幼小的小孩,这两放在一起就充满了违和感。

赵泽熙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他驱马上前,越靠近这个男人就越感觉危险,全身的汗毛都不觉竖起。

他压下心里的不适,弯下腰问那小孩:“这是你的谁?”

是的,他怀疑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拐子,站在官道上是准备将这拐来的小孩卖了。

皎皎仰头看着这个骑着大马的哥哥,漆黑明亮的眼眸里带着自豪,挺了挺小胸脯道:“是爹爹,是皎皎的爹爹!”

赵泽熙看着小孩似盛满碎星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害怕和勉强,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当即一笑,这才发现一旁还站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和一只鹿。

嗯?

赵泽熙又看了眼,这才发现这是只麋鹿,还是少见的白色。

“怎么了?”其他几个少年郎也驱马上前。

“没什么。”赵泽熙笑道:“就是好奇他们在这干嘛?”

闻言其他几人看向殷峥和皎皎他们,其中一个少年好奇地问:“那么大冷天的你们在这干嘛?”

“卖貂。”皎皎稚声稚气地回答,然后将趴在他脖子上的貂拿下来给他们看:“哥哥们要买吗?”

赵泽熙他们看向皎皎手上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貂,惊讶道:“这貂品相不错啊!”

“爹爹抓的。”皎皎挺了挺小胸脯,眼神亮晶晶地道:“爹爹厉害。”

“是是是,你爹爹厉害!”赵泽熙好笑地道。

“姐!”其中一位少年扭头朝身后的马车喊道:“这里有一只品相少见的貂,你不是一向喜欢这些玩意吗,你要不要?”

丫鬟推开车门,马车里的柳南絮探出头来:“什么品相的貂啊,值得你这番大惊小怪,我看看。”

从马车上下来的柳南絮上前一看,眼里闪过喜爱:“这貂品相确实不错,多少钱?”

从来没卖过貂这种猎物的殷峥,沉沉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茫然,最后他对比了一些自己卖的狍子,一只狍子一两二钱,貂这种猎物听说可以卖个大价钱,大概能抵得上十只狍子吧!

想了会的殷峥抬头道:“十五两。”

赵泽熙、柳南絮等人:“……?”

这人看着挺吓人的,怎么会……算了,她柳南絮也不是那种会贪便宜的人。

身为盐商的女儿,她什么都不多,多的就是银子。

柳南絮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丫鬟会意上前给了殷峥一张百两的飞钱:“银钱重,我们通常都不带在身上,这张飞钱你拿着去县里的钱庄,自会给你兑一百两银子。”

没想到这貂能卖这么多钱的殷峥伸手接过飞钱。

将貂给他们时,皎皎抿着唇高兴地从兜兜里拿了饴糖给他们。

皎皎对这群买了貂的哥哥姐姐很有好感,要知道好多人家都不愿买貂,远远地就将爸爸赶走,可气人了。

看着皎皎手里的糖,几个少年郎和柳南絮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嫌弃皎皎手里的糖,都当做没看见,无视了皎皎举着的小手,只有赵泽熙弯下腰给接了,还笑着道了声谢。

马车里,等得有点不耐的孟栖梧抬眼瞟了眼车外,眼神落在站在皎皎身旁的秦棉棉身上时一顿,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她猛地从马车里出来。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回头看她。

“栖梧怎么了?”柳南絮疑惑地问。

孟栖梧没说话,目光落在扭头跟着看过来的秦棉棉身上,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她绞紧了手里的手帕。

她曾经跟着京城王府的表姐去过秦府,也见过一次秦府的嫡子秦知熠,如今这小孩虽然五岁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秦府的嫡子。

想着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府嫡子走失的事件……

“栖梧?”见她不理自己,柳南絮不满地再次喊了声。

回过神来的孟栖梧害怕他们察觉到她的异常,猛地移开视线看向柳南絮道:“没事,就是在马车里待久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哦,那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怕他们注意到那小孩,孟栖梧直接道:“不了,这天这么冷,晚点说不定又下雪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吧!”柳南絮高兴地抱着貂上了马车。

赵泽熙翻身上马时对着皎皎挥了挥手:“小孩,我们走了,天这么冷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皎皎挥了挥小手,弯着眼眸道:“哥哥再见。”

赵泽熙失笑,没想到那个男人虽长得凶悍,却挺会养小孩,两个小孩都养得白白嫩嫩的。

马车里,听到赵泽熙话的孟栖梧慌忙探出头来看,发现他说话的对象是另一个小孩后,才放下心来催促他们赶紧走。

马车驶离,车内的孟栖梧低着头握紧拳头。

秦知熠的身份很尊贵,不仅是秦府唯一的嫡子,还是当今圣上的外甥,而且圣上这个舅舅很是喜欢秦知熠这个外甥,刚出身就封为郡王不说,还时常让雍和公主带进宫玩,据说他还是圣上给亲自启的蒙,这可是皇子都没有的待遇。

若是…若是自己是这个小郡王的救命恩人,那她……

孟栖梧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她从窗里探出去看了眼背着背篓渐行渐远的殷峥,眼里闪过一丝狠芒。

她必须是秦知熠的救命恩人,秦知熠的救命恩人只能是她!

更得有点晚了十分抱歉!

第162章

兔毛在出城前就交给了成衣铺子,原本打算给皎皎做三双兔绒鞋,秦棉棉两双,奈何皎皎坚持爸爸也要有。

殷峥身量高,做他一双鞋所费的兔皮抵得上皎皎做三双。他原本是不打算做的,费料子不说,他年轻体壮火也旺,以往一双布鞋就能过冬,这兔绒鞋穿着指不定捂出多少汗,但皎皎抱着他的腿水汪汪的眼睛一眨巴,殷峥就只能无奈投降应了下来。

最后所带去的兔皮只够两小一大一人做上一双,不过殷峥又给买了几双加了棉绒的鞋给皎皎他们换着穿,当然有皎皎在一旁看着的情况下,他也给自己买了一双。

鞋订好了,过两天来取时再一道买年货。

“爸爸,下雪了!”

站在背篓里的皎皎伸手接住从天上飘下来的雪,眼睛亮晶晶地向爸爸说着。

“嗯。”

皎皎踮着脚给爸爸捂着耳朵,还努力朝前伸着头,企图看到爸爸的表情:“爸爸你冷吗?”

“不冷。”

“皎皎也不冷。”

“皎皎你看哪?”秦棉棉指着不远处的松树道:“那树上有松鼠!”

皎皎跟着扭头看过去,高兴道:“真的,它好像在看我们。”

“呦呦~”走在他们身旁的呦呦也跟着叫了两声,还探着头往树上的松鼠看。

“爸爸。”

“嗯?”

“等下大雪了,我们就打雪仗好不好?”

“好。”

小雪细密地下着,寂静的官道上,高大的身影背着一个比寻常大很多的背篓,背篓里站着两个白嫩的小孩眼睛亮亮地说着什么,高大的身影沉默地走着,时不时开口应和两声,低沉的嗓音里没有丝毫不耐,恍惚间还有种浑厚的温柔。

一只白色的麋鹿跟在他们身旁,迈着欢快的步伐时不时“呦呦~”两声,鹿鸣悠长旷远,远处山间的寺庙传来钟声,细密的雪渐渐将他们的身影覆盖。

京城,谢府,一个五岁的男孩正踩在小厮的背往书房里爬。

“小少爷,要不咱们走吧,大少爷回来看见了可要罚您的。”趴在地上让小少爷当垫脚的小厮道。

“哼,谢殊玉他敢罚我,我就敢跟祖母告状。”钰哥儿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不让我进书房,我偏要进,我倒也看看他在书房里藏了什么宝贝。”

说着他将碍事的织锦镶毛斗篷脱下来丢在一边,卯足了劲往上翻,费了一番终于功夫翻进去的他拍了拍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就开始在书房里翻找起来。

他一定要找到谢殊玉的把柄,有把柄在手上,看他以后还敢罚自己抄书!

此时和三两好友赏梅回来的谢殊玉正朝着书房走来,他手里拿着一包特意绕路去昌福斋买的松子糖,和一本青州先生亲笔点解的《大学》。

松子糖是准备寄给皎皎的,《大学》是给殷峥准备的。

横阳镇离京城太远,不停歇的赶路都要走上一月,送信就更困难了,从回来到现在他也就和皎皎通过一回信。

是寒瓜熟了,皎皎给寄了过来,还写了一封信,那字软趴趴的谢殊玉却愣是从中看出可爱,还专门打了个盒子把信装进去存着。

只可惜那寒瓜寄来的时候都软烂得不能吃了。

收到信他就将这段时间收集来的近几年来的科考题给殷峥寄了过去,还将自己收藏的四书五经的经义解本给誊写了一遍,与八股文对答的声律、标准书写解答格式,破题经验一股脑地寄给了殷峥。

只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收到寄回来的信,估摸着是路途遥远信件遗失了,待会寄的时候得将上次寄的那些给再给寄上一份。

谢殊玉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让殷峥考上秀才,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准备让殷峥再往上考。原因很简单,天子门生代表的是天子脸面,而殷峥面容有碍,纵使他天纵奇才也入不了朝堂。

明年下场,以他对殷峥的判断,倘若他将自己寄去的书都给看通看透的话,估计能摸着个尾巴考上秀才,这样也就不错了。

有了秀才这一身份他和皎皎的日子能好过上许多,至少不用为兵役劳役各种役担忧,各种税赋也能免去。

也不知道皎皎想他了没?听人说小孩的忘性很大,皎皎应该不至于忘记自己吧!

“大少爷,老爷夫人请你去主院。”

正在想着皎皎的谢殊玉半路被拦住请去主院。

谢殊玉虽疑惑,却还是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小厮,转身朝着主院走去。

屋内爹娘都在,站在一旁的还有一脸幸灾乐祸的谢锦钰,谢殊玉扫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作揖行礼:“父亲,母亲福安。”

看见他的瞬间谢老爷就脸色不好地拍了下桌,呵斥道:“混账!往日我与你母亲多番劝你成家,你几番推脱,如今竟在外有了外室子!”

外室子?

谢殊玉起身,眉眼不惊:“父亲慎言,儿子并无外室子!”

谢老爷沉着脸没说话,拿着画像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谢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遗憾:“怀之,这孩子真不是你的?”

只见谢夫人手上的画像里,粗布麻衣却依旧掩不住一身矜贵气质的青年躺在不合身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幼学琼林》,怀里还窝着个穿着细棉粉雕玉琢的小孩。

青年眉眼中带着股难言的冷意和疏离,却在看向怀里的那小孩时,眼眸中带上了一丝难言的柔和。

深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的谢父谢母,在看见这幅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小孩是怀之的,不然怀之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而且这画的笔触他们一看就知道是谢殊玉亲自画的。

若不是执笔人在画这幅画时心下柔软,怎么可能导致画中的自己眼中,带有连本人都没察觉到的柔和之意。

而且谢殊玉本人只画山水,很少画人。

所以在看到这幅画时,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他们还是觉得这小孩是谢殊玉的。

谢殊玉看着母亲手上的那幅画,又想起进屋时谢锦钰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心里已大致明白是个什么事。

“这画中小孩是当初救我人家的小孩,当时重伤不便赶路,就在这户人家多住了些时日。”

听见谢殊玉否认,谢父脸上也闪过微不可察的可惜,他这儿子样样出色,就是在感情这方面过于淡漠。

将画还给谢殊玉时谢母还有些许不舍,先不说那小孩白白嫩嫩眉眼弯弯的模样让人看见就心生喜意,就说画中的谢殊玉也是她从没见过的放松惬意。

自从五岁搬出后院,她这儿子是一天比一天没有人情味,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就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却无欲无念,让他们这些大人看着都心头发紧。

长大了些还好,懂得了隐藏自己身上那凌厉的冷意,渐渐也交上了那么三两个好友,不过她估摸着她这个儿子当初之所以选择这几人交朋友,估摸着是他们于他有用处。

谢殊玉从母亲手上拿过画,转身离开时让身边的小厮将谢锦钰给拎走了。

“娘!娘救我!娘唔唔唔……”被拎走的谢锦钰挣扎着求救,却被小厮在谢殊玉的示意下一把将嘴给捂住了。

谢夫人起身要说什么,被谢老爷给拦住:“你我下不去手就让怀之收拾他吧!悄摸翻进书房这个习惯要一次性给他收拾狠了,长了才不敢再犯,免得以后……”

临近年关,出游赏梅的人越来越多,镇国寺的后山有一片梅花园,来此赏梅的人不少,也为镇国寺的香火添砖加瓦。

秦夫人也来镇国寺给儿子点灯祈福,自从棉棉走失后,她隔三差五的就会来寺庙供上自己写的佛经,求佛祖保佑棉棉。

在佛前默了一遍佛经后她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余光瞥见一盏长明灯上有自己儿子的名字。

镇国寺的长明灯有好几个规格,最低的是九钱的,最高是九百九十九两的,秦夫人每次来点的都是最高规格的,而眼前这盏是九两的。

秦夫人脚步一顿,问领路的僧人:“师傅,这盏灯是谁在供奉?”

僧人停下脚步,一旁的小和尚道:“夫人,这是周府的小公子点的。”

“周府?”秦夫人回头看了眼那盏尽显局促的灯,以那个孩子的能力点这么一盏灯,怕是花了攒了好几月的月钱。

她知道那孩子是个什么想法,她本该漠视甚至厌恶的,但是一想到那孩子和棉棉那么像,就怎么也无法漠视他过得那般不好。

秦夫人收回视线朝外走去,罢了,看在他和棉棉这么像的情况下,偶尔照顾一下也不是不行,就当给棉棉积德了!

年货需要准备什么?

殷峥在屋里沉思了好一会,在纸上写了米面、鱼、肉、炮仗,写到炮仗后就写不下去了。

他从来没上街买过年货,写到的这些也是以往在家里看到过的,哦,还有锦装,记得每年过年时殷远志和殷佑才都会添上一件新衣。

殷峥将这点写下,打算明儿去县城的时候多给皎皎和秦棉棉买两件衣服放着过年那天穿。

写下这点后殷峥又陷入了沉默,最后没办法只能选择去村长家问问。

殷峥放下笔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淡黄色棉袄给皎皎穿上,知道爸爸要带自己出去,皎皎还很自觉地把兔绒围领和帽子给戴上。

殷峥一转身看见他自己给戴上了,便拿来棉鞋给皎皎穿上,就抱着他往外走去。

秦棉棉怕冷,听见是去村长家后,就窝在炕上表示不去。

反正离得不远,皎皎他们去上一会就回来了。

反倒是呦呦叼着围领让秦棉棉给它戴上,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皎皎他们离开了。

“年货?”老王氏惊讶:“这离过年还有差不多小个把月呢,怎么这么早就准备年货?”

殷峥言简意核地道:“天冷,不方便买年货。”

老王氏诧异,这殷峥往年大雪天一去山里就待上小个把月,瞧着不是个怕冷的啊?

正想着她的目光落在了皎皎身上。

皎皎今天穿了件淡黄色的小棉袄,头上带着灰色毛绒绒的兔皮帽,脖子上也带着条毛绒绒的兔皮围领,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白嫩,圆滚滚的像是元宵节吃的小元宵。

老王氏突然明白过来,自从皎皎上次被李二狗偷走差点卖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后,殷峥就对皎皎看得特别紧,几乎走哪揣哪,瞅着皎皎穿得这么厚实的样子估摸着是个怕冷的,殷峥应该是怕年二八去买年货的时候天气太冷,冷着皎皎,所以准备提前将年货买好。

事关皎皎这个小福娃,老王氏就上心多了:“这买年货啊,我们乡下农家人大多就买些锦装,新历,大小门神和灶神,还有桃符,春帖,桃符,屠苏酒,还有走人家户的果子糕点………”

除了年货外,老王氏担心殷峥第一次操办年节,还拉着他说了许多。

皎皎从爸爸怀里下来打算去陈婶婶那看多多,只是门槛太高了,皎皎翻了两下没翻过去就有点懵了

见皎皎翻不过去,呦呦就用头顶着皎皎的屁股企图帮他翻过去。

眼见着皎皎就要整个翻出门槛,殷峥连忙走上前将他抱起。

被爸爸抱起来的皎皎眼睛亮亮地指着外面:“爹爹,皎皎去陈婶婶那看多多。”

闻言殷峥先将皎皎送到陈氏那,才返回来继续听老王氏讲。

屋里的陈氏正在坐月子,闲着没事的她正靠在炕上缝老虎帽,时不时看一眼躺在身旁睡着了的多多,见殷峥把皎皎抱过来后,就笑着招手让皎皎过来。

穿得过于厚实的皎皎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她弯腰将皎皎抱上炕,呦呦就站在炕边看着皎皎。

陈氏看了眼呦呦,眼里有着惊讶,这鹿脖子上怎么还带着条围领?

“不红了,变白白啦。”坐在炕边的皎皎够着头看着睡着的多多惊讶道。

陈氏笑道:“小娃刚出生时都是红通通的,长两天就白了。”

皎皎眨了眨眼睛,挺着小胸脯有点小自豪地向陈氏道:“爹爹说皎皎就不是这样。”

陈氏没忍住笑出声,正要说什么时,斜刺里突然冒出一道声音。

“那是你爹说来哄你的,你是被你爹从山上捡回来的,他怎么知道你刚出生是什么模样?”端着笸箩进来的赵氏坐在炕边,她将笸箩放在炕桌上,瞥了眼一旁的呦呦道:“哟,这鹿脖子上还戴着兔毛围领啊!这畜生竟然比人的待遇还要好。”

“你胡说!”皎皎背着小手一脸认真地道:“皎皎是爹爹生的,爹爹当然知道。”

赵氏从呦呦身上收回视线,斜着眼看着皎皎道:“这小娃说什么傻话,你是被你爹从山上捡来的,这全村都知道。”

上面来了赈灾粮,昨天公爹和家里的几个男人就去镇上领了回来,虽然都是些碎米和米糠,不过掺杂着点野菜总算是能让这日子熬过去。

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的心松了弦,赵氏倒有闲心说起笑来,纳着鞋底看着皎皎煞有其事地道:“当心你爹以后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小孩就不要你了。”

“三弟妹!”陈氏皱眉呵斥了一句。

赵氏翻了个白眼:“我这是逗皎皎玩呢,你当什么真。”

“爹爹不会不要皎皎。”皎皎反驳了一句,想到婶婶这么说,肯定是婶婶的爹爹因为有其他小孩就不要婶婶了,就有点同情地安慰道:“虽然婶婶爹爹有了其他小孩就不要婶婶了,但婶婶不要难过,难过不好。”

赵氏一噎,将鞋底往笸箩里一放,认为皎皎是故意这么说的她脸色难看道:“你这小娃怎么说的话?村里谁家小娃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你……”

“行了!你要闲着没事就去把鸡圈收拾了,别搁我这吵,多大人了跟一小娃计较,你不害臊我看着还害臊呢。”陈氏不耐烦地打断她,将一脸懵逼的皎皎拉在自己身后护着。

等赵氏气冲冲地端着笸箩离开,陈氏就转身安抚皎皎道:“你别理你赵婶,她这人脑子有根筋转不过来。”

皎皎眨了眨眼,低头想了会后恍然大悟地点头,乖乖地道:“赵婶婶是不是和村西头的李大山叔叔一样?铁蛋说这些脑子不好的人特别可怜,饭都吃不上。赵婶婶可怜,皎皎不气。”

陈氏:“……”

村西头那个李大山是个不知冷暖也不知饱饿的傻子,大雪天都能光着腚往外跑,好在三弟妹没听见这话,不然非得气个够呛!

陈氏张嘴想说什么,对上皎皎那双干净剔透的眼睛又给咽了回去。

算了,三弟妹她该!

同情了会赵婶婶后皎皎就将这事抛在脑后,继续好奇地看着摇篮里睡着的多多。

看了眼多多握成拳头放在脸旁的小手,皎皎用自己的手比了下后,惊讶道:“婶婶,多多的手比皎皎的小哎!”

这还是皎皎第一次看见比他小的小孩。

陈氏闻言道:“多多比皎皎小,所以手也比皎皎的小。”

皎皎看了看多多,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赞叹道:“婶婶厉害。”

陈氏:“嗯?”

皎皎背着小手一本正经地道:“婶婶生多多厉害,和爹爹生皎皎一样,都很厉害!”

陈氏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皎皎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殷峥平时看上去那么个沉默寡言的人,却还会和皎皎说,皎皎是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

哈哈哈,哎哟,笑得她肚子疼!

李多多被自家亲娘的笑声吵醒“哇”一声就哭出来,笑得眼泪花都出来的陈氏连忙起身将他抱在怀里哄。

以为婶婶是被夸才笑得这么高兴的皎皎摇了摇头,看来婶婶是被夸少了,以后皎皎要多夸夸婶婶。

“陈婶婶,皎皎要去找爹爹。”看过了多多后,皎皎就又想爸爸了。

忙着哄多多的陈氏连忙把皎皎从炕上抱下去:“去吧,小心点。”

皎皎点了点头,迈着小短腿和呦呦一起往外走,只是走到门槛那就又犯难了。

殷峥出来就正好看见抿着唇埋头费力翻门槛的皎皎,和皎皎身后拱着他屁股的呦呦,便大步上前将皎皎捞起来抱进怀里。

看见爸爸的皎皎很高兴,眼睛亮晶晶地道:“爸爸!”

“嗯。”

“皎皎想吃糖饼。”

“好。”

皎皎和殷峥离开后,老王氏脸色不好地敲响了三房的门。

“谁呀?”屋里赵氏的声音响起。

“我!”

“娘?”赵氏连忙从炕上下来开门:“您怎么来了?”

老王氏半掀着眼帘看她:“你大嫂让你把鸡圈给收拾了,你收拾了没?”

赵氏脸色一僵:“娘,我今天的活做完了的。”

自从大嫂、二嫂和她接连怀孕后,家里的活大多都被娘和家里几个男人接过去了,当然她们也没完全闲着,每天娘都会给她们安排一下琐碎但不累人的活,做完了就可以休息。

今天轮到她去挖野菜和扫院子,这些她都早早做完了。

老王氏沉着脸道:“做完了就不能再做?去把鸡圈收拾了,再去把牛喂了。”

荒年牛都给饿瘦了,好在村里不仅长野菜,各种野草也长了不少,不然家里的牲畜都得饿死。

这些都是皎皎那个小福娃的功劳,老王氏恨不得把皎皎给供起来,哪能任由赵氏这个脑袋里缺根弦的欺负皎皎。

赵氏心里憋屈,很是不情愿地去把鸡圈给收拾了。

大嫂、二嫂怀了孕就有优待,她怀了就没有是吧?越想赵氏心里越不顺,动作就难免大了点。

屋里正在给孙子做衣服的老王氏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动静,淡定地没搭理,老大老二娶的儿媳她都很满意,就这个老三媳妇有点事儿精,平时拎不清就算了,还半点亏都不肯吃,闹得家里时常不安宁,要不是她进来就怀上了,她是一定要下狠手掰一掰她性子的。

李三背着草回来时正好撞见了从鸡圈出来的赵氏,赵氏当即甩了他好几个脸子,弄得李三是一脸的懵逼。

这边,孟栖梧在回去后就让人去查了一下殷峥。

得知这人是横阳镇李家村的一个庄稼汉后很是满意,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夫……只要他肯配合自己对秦知熠不好,甚至虐打秦知熠,让自己成功达成目地后,她或许会留他一命,给他些许银两。

县城里,殷峥将单子上写的东西对照着买完后,想起那天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位小姐手里用来暖手的手炉,也去给皎皎买了一个,临到付钱时想起秦棉棉,也给秦棉棉买了一个。

站在一旁的秦棉棉没想到自己也有,抿唇笑得脸边的梨涡都露了出来,仰头向殷峥道:“谢谢殷叔叔。”

“爹爹,爹爹也有。”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从兜兜里抓出两枚铜钱举着递给掌柜:“暖手的,爹爹也有,皎皎给买。”

抱着皎皎的殷峥给掌柜使了下眼神,不够的钱待会他会补。

掌柜看了眼殷峥,又看向眼前这个俊俏白嫩的小娃,伸手捋了捋胡子老神在在地道:“两枚铜钱可不够买手炉。”

殷峥眼神动了动,不解地看向掌柜。

掌柜淡定地无视他的眼神。

“有,皎皎还有。”皎皎有点小着急地说着,将铜钱递给掌柜后,就低头继续从兜兜里找铜钱。

兜兜里的东西有点多,有圆圆的小鹅卵石,有小木块,有草编织的蚂蚱,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皎皎翻了好一会才又翻出一枚铜钱,连忙递给掌柜。

掌柜的接过铜钱道:“还是不够。”

皎皎眨了眨眼,低头在兜兜里又翻了会,没翻到后就有点茫然地抬起头。

皎皎没钱啦!

看这小娃茫然的样子,掌柜没忍住笑,正准备说什么,殷峥就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三枚铜钱。

“哎!”掌柜伸手没拦住。

殷峥将铜钱重新放回皎皎的兜兜里,转身拿了个手炉放在柜子上:“结账。”

皎皎看了眼兜兜里的三文钱,又看向柜子上的手炉,咂吧了下嘴,真贵,皎皎买不起!

算账时掌管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皎皎,这小娃可真稀罕人,这么小就知道心疼爹了,还会用自己的钱给买手炉了,要是他有这么一个娃,每天高兴得饭都能多吃一碗呢!

“你这小娃养得可真稀罕人。”掌柜一边算着账,一边聊着。

殷峥点头:“嗯。”

皎皎确实稀罕人!

“我家那小子就不行了,皮得就跟猴一样,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前一阵子腾不出手,他娘烧饭的时候让他看下火,结果差点把灶房给烧了。”

“一两三钱又十八文。”掌柜看了眼殷峥怀里的皎皎道:“不过你把那三枚钱给我,我就给你便宜点。”

没别的理由,就是看着这小娃心喜,拿那三枚铜钱回去让自家儿子沾沾人家的喜人气,免得三天被那小兔崽子气两顿。

皎皎闻言就要从兜兜里掏钱,还没等他拿出来,殷峥就数出钱放在柜台上,拿起东西转身离开。

掌柜在身后“哎哎”了几声都没让他停下来。

随着赈灾粮下来的还有一位钦差,这位钦差手段了得,一来就将抬高粮价的商人杀一批,敲打一批,安抚一批,又在这之中一番斡旋后,将粮价给抑制了下来,虽然没有降到平时的粮价,但总算是降到老百姓能买得起的地步。

殷峥这次买年货所花费的费用不高,这让他心里疑惑,年货好像也没那么贵?

不过回去得将粮价降了的事给村长提一句。

听到粮价降了,村长高兴得拍了下手,当即就召集村里的人说了这事,让有意买粮的人明天跟着他一起去镇上。

这天老吴氏突然追着殷峥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这没血缘的小娃捡一个来养着就差不多了,没必要捡两个来养。”

“你年纪大了,始终要娶媳妇的,这拖累有一个就行了。”

“你先前捡的那娃年纪小还能养熟,这后面这个看着都有五六岁大了,养不熟。”

“这养不熟的小娃就要给点苦头吃,免得将来骑到你其他小娃身上。”

就算殷峥没搭理她,她也还每日锲而不舍地追在殷峥身后说,甚至就在院子外扯着嗓门大声地喊。

“我是你娘,我能害你吗?听我的,别对那小娃有好脸色,我给你弄了根好使的竹篾,你拿着往狠里打,竹篾打坏了我在给你弄。”

“有句话不是说棒棍底下出孝子吗?就是说小娃就要打,打狠了,打乖了才听话孝顺。”

屋里的秦棉棉听见外面吴氏的喊声,有点不安地握着拳头挪到殷峥面前,嗫嚅道:“殷叔叔,我会乖的,也会孝顺的,还会对皎皎好,不骑在他身上。”

正在削竹子,准备给秦棉棉也做个小背篓的殷峥闻言,目光动了动落在他身上:“嗯。”

秦棉棉眨了眨眼睛,见殷叔叔还在削竹条后不由低着头抿紧嘴。

直到见殷叔叔用削薄了的竹条编织背篓,秦棉棉才小小的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削竹条来抽他啊!

老吴氏没起到作用,过了几天有一个奇怪的人揣了五百两银票敲响了殷峥家的门,结果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殷峥给拎着丢出了村口。

“呵,五百两都填不满这乡野村夫的胃口。”孟栖梧放下手里的暖炉,也没太当个事:“不配合,那就推着他们走就是。”

人都落在加阳县了,还怕他给跑了吗?

要知道加阳县可是她孟家的地盘。

没两天,一些话在上游村、赵家村等几个村里流传开。

听说李家村殷峥后面捡回来的那个叫秦棉棉的小娃是个灾星,蝗灾就是他带来的。

据说有次殷峥带着他去县里,遇见了个云游方士,那方士看见秦棉棉的第一眼就大吃一惊,直呼这是个天煞孤星,会带来灾祸。

还有就是这小娃根本就不是被拐子拐走的,是被家里人故意给丢掉的,因为他是煞星命格,不仅会带来灾祸,还会克死所有跟他亲近的人。

这些言论流传开没两日,殷大柱就带着两个神婆和李寡妇在内的一些村里人,敲响了雾山脚下殷峥家的门。

二合一哟~

第163章

正和爸爸端着糖饼从灶房里乐颠颠出来的皎皎听到敲门声,停下脚步扭头去看。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急促用力的敲门声很是不善,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吵闹声,殷峥目光动了动,从皎皎身上移开落到院门上。

屋里听见敲门声的秦棉棉搁下笔,从炕上下来穿好鞋跑了出来:“皎皎,怎么了?”

“不知道。”皎皎摇了摇头。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连带着嘈杂声都越来越大,从中分辨出殷大柱和老吴氏声音的皎皎微微皱了下眉头。

那个坏爷爷和坏奶奶又来欺负爸爸了?

想到这里的皎皎皱了下鼻子,迈着小短腿去追要开门的殷峥:“爸爸!”

不论做什么都会分一半心神放在皎皎身上的殷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嗯?”

皎皎伸手扯住爸爸的裤腿,将手上的碗往上递:“爸爸给。”

不明所以的殷峥蹲下身接过碗。

空出手来的皎皎拍了拍爸爸的手臂,有模有样地安抚道:“爸爸不怕,皎皎在。”

话落甩着小手跑进杂物房,气呼呼地拖着他的小锄头就往院门冲,那架势很有种饿虎扑食的既视感,只不过是一只还没满月的小老虎。

殷峥好悬没伸手把他拎住:“你干嘛?”

被拎在空中扑腾了两下脚的皎皎仰头看向爸爸,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疑惑:“皎皎去把他们赶走啊。”

殷峥:“……”

他拿过皎皎手里木削的小锄头,把装有糖饼的碗塞进皎皎怀里,让皎皎趁热吃就起身去开门。

不过才走了两步就又被皎皎给扯住了裤腿,知道爸爸不让自己出去,皎皎也很乖,只是举着个糖饼递给殷峥:“爸爸吃。”

殷峥弯腰从他手里叼过糖饼,就朝外走去。

外面站着的人不多也不少,加上神婆有二十来个人,其中还有两三个面生的看着就不像地里刨食的人。这些人统一面色愤懑,气势不善。

殷峥目光动了动,将叼着的糖饼两口吃完,回手将门给关上,才看向面前这些人道:“有事?”

殷峥身形高大,眉目锋利,面容凶悍,怒气上头跟着来找麻烦的人一看见殷峥就下意识有点胆怯。

不过李寡妇才不怕殷峥,因为儿子的死让她恨毒了殷峥,见没人说话当即恶意满满地道:“殷小子,你捡了个灾星回来,害得整个横阳镇周边几个村的庄稼都被蝗虫祸祸干净。这事你要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

那两个面生的外村人立马道:“就是,灾星来之前一切还好好的,虽然旱了点,但我们横阳镇有从嘉陵水分支过来的河流又靠着雾山,往年每次大旱都熬了过来。”

“要不是那灾星带来了蝗虫,我们今年怎么可能这么惨!”

“庄稼颗粒无收就不说了,连带着山上的野菜和树皮都被蝗虫啃食一光。”

“我爹娘就是因为你们才饿死的!”

“为了来年不遭蝗虫,把灾星交出来烧死!”其中一个面生的村外人最先喊道。

群情被带着激愤起来,他们举着锄头扁担面部狰狞地喊着:“把灾星交出来!”

“烧死灾星!”

“烧死灾星,把灾星交出来烧死!”

殷峥挡在门外,对他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要把秦棉棉交出去的迹象。

他甚至在想着要不转身打开门进去,但又嫌他们的敲门声太吵,垂着眼眸思索着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门里拿着一张咬过一口糖饼的秦棉棉动作僵住,他听着外面那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喊着他是灾星,是他引来了蝗虫,是他害死了所有人,他不是被拐走的,他是被家人故意丢掉的,把他烧死的话,密密麻麻的寒意涌上全身,一时冷得有点发抖。

察觉到他不对劲的皎皎踮着脚要去捂他的耳朵,可是因为身高的原因够不着。

皎皎扭头张望了一下,噔噔噔跑去拖来凳子,爬上凳子上站好,然后伸出手捂住了秦棉棉的耳朵:“棉棉不怕,皎皎在。”

秦棉棉垂眸对上皎皎明亮剔透的眼眸,要哭不哭地扁了下嘴,刚开口喊了声“皎皎”,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他,他才不是灾星!

他爹娘可爱他了,才不会把他丢掉!

他也没害死人!

皎皎吓得连忙用小手给他抹着眼泪,见他还在哭,就低头从兜兜里拿了快糖塞进他嘴里,又尽力地张开小手抱住秦棉棉,小手轻轻拍打着秦棉棉的背,学着陈婶婶哄多多时的模样,小声哄道:“棉棉乖,不哭哦,皎皎给你糖吃,不哭,不哭。”

秦棉棉含着嘴里泛甜的糖,红着眼眶将头埋在皎皎幼小的肩膀上,听着外面那些声音,小手紧紧抓住皎皎的衣角,压低的嗓音里带着掩饰不掉的哭腔:“皎皎…我…我想爹娘了……”

门外,众人依旧在闹着要殷峥交出秦棉棉,甚至有那么几人冲了上来想要推门直接闯进去,被殷峥一脚给踹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就那么挡在那里,像是一堵牢不可破的墙,任何人都不可能越过他进去。

李寡妇眼神狠毒地看着殷峥:“不愿意交出灾星,你就是和那灾星一伙的。我看灾星就是你故意带进村里来的。你先前捡回来的那小娃也是个灾星,他招来旱灾,另外一个招来蝗灾,你们一家三人都是灾星祸害,都该被烧死!”

在她说出要烧死皎皎的那句话时,殷峥瞬间抬眼看了过来。

“说得对,那小娃也是个灾星,他一来旱灾就来了!”

“两个小的都是灾星,一起交出来烧了!”

“赶快交出来!”

殷峥头一次对村里的人展现出了极端的不善。

没有了往日的收敛和克制,浑身浮现出一股残暴到极致的狠戾,像是某种立于顶端的捕食者,撤去了伪装,露出了一直隐藏起来的獠牙,本身所带来的压迫和恐惧,硬生生骇得面前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三步。

激愤的喊声渐渐停歇,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就只剩众人因害怕而急促的粗喘声,尤其是直面殷峥眼神的李寡妇,脸色煞白到站立不稳。

再说下去,殷峥是真的会杀了她的!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求生的本能让她喉咙堵塞,除了气音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相比于这些没见过血的人,殷峥某一种成程度上来说,是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的人。

七年前新帝即位,突厥人南下,在于县四方镇服役的他们正好撞上了突厥人,他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那场劳役殷峥是替殷佑才去的,而附近几个村去服役的人中,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了,或者说当时整个四方镇中,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那是殷峥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杀那么多人。若要问他第一次杀人有什么感觉?除了有点累外,没什么感觉。

殷峥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些人的身上。

殷峥很少对人起杀意。

对一个人起杀意,是需要剧烈的情感波动,而殷峥的情感波动很难有大幅度的起伏。

还有一个原因,在殷峥的那个世界,他们剔除情感成为人形战争机器的原因有两个,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为了身后千万万个同胞。

这个世界的殷峥虽然没有那些记忆,但有些东西是刻在灵魂与基因里的,对于人类,他潜意识里是有存在保护的本能的,虽然很淡薄,但它确实存在。

若无必要,他不会伤人性命,但有两个情况除外,生命受到了威胁,和…逆鳞被触,情感烧灭了理智。

气氛莫名凝重起来,那两个生面孔的外村人对视了一眼,刚张嘴要说什么时,听到消息的村长就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挡在他们与殷峥面前。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带着家伙来这里想干什么?还带着外村人来,我看你们是想翻了天!”村长怒不可遏地喝道,一双混浊的眼眸盯着那两个神婆和几个外村人时很是不善。

“村长。”殷大柱讨好地道:“外面都在传殷峥后面带回来的那小娃是灾星,蝗灾就是他带来的,上游村和赵家村的人要来把那小娃绑了烧了,我给拦住了,带了神婆来让他们看看那小娃到底是不是灾星。”

村长眯着眼看殷大柱,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意思是说,我还要夸你做得对?”

殷大柱瑟缩地缩了下头,嗫嚅两下后想到家里的那十两银子,咬了咬牙道:“这他们说的也没错,确实是那个小娃来没多久就招来了蝗灾。我这也是为了我们村子好,毕竟谁也不想来年还是颗粒无收,这地里的庄稼就相当于我们乡下农家人的命根子,眼睁睁看着颗粒无收这不就是在心口上剜肉吗?”

“今年有多少人因为这蝗灾没了性命?村长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得为村民们想想。我带了神婆来,只要让神婆看一看那小娃是不是灾星,不是的话我们没话可说,是的话怎么着也要给大家伙一个交代是吧?”

李寡妇连忙开口应和:“还要给那个叫皎皎的小娃也看看看,就是他来了才害得我家二狗出事,而且他一来我们村就遭了旱!”

老王氏扭头就啐了她一口,自从孙子和儿媳真的母子平安后,皎皎在她心里就拔到了一个高度,谁对皎皎不好她就对谁有意见。

“我呸,就你家那个恬不知耻偷鸡摸狗赌淫全沾的二狗子还需要别人去害?自己欠了赌债没钱还就偷了人家小娃去卖,完了还怨恨到苦主身上去了,合着这全天下……”

老王氏那张嘴不是吹的,骂人直戳心窝子,听得李寡妇面容都扭曲了。

“王嫂子别骂了,赶紧让神婆看看那小娃才是。”老吴氏开口打断道。

“呸。”老王氏扭头也啐了她一口:“看什么看,什么神婆,就是两骗子,这些年来我老李家掏了多少钱给她们,喝了多少符纸,哪次见着有用?不仅没用,还差点把我大儿媳给喝没了,就这神婆谁敢信?赶明儿收了谁的脏钱张口一污蔑,那真真是害了人小娃的命。”

两个神婆的脸色当即难看下来,神神叨叨的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地,完了还做了不少动作诡异的舞,对着老王氏厉声念了一段听不清什么的咒语后,正要张嘴说什么就被老王氏给打断了施法。

“两个神神叨叨装神弄鬼的神婆,张嘴就想给人家小娃冠上一个灾星的名号,那京城里叫什么司天监的大官都不敢这样给人下灾星的定论,都要去镇国寺,灵隐寺这些地方问一问高僧圣僧,你两个神婆算什么,难不成比那大寺庙里的高僧还厉害?”老王氏叉着腰唾骂横飞地回怼。

这什么京城的司天监,镇国寺,灵隐寺都是老王氏有次去城里,听人家茶楼里的说书人说的,因为很少进城,那一次的事被她记得牢牢的一直没忘记,没想到这次给派上用场了。

“北方几个州府都遭了蝗灾,那么大范围的灾难你们硬要栽在一小娃的头上,缺德冒烟的玩意也不怕被老天爷降到雷给劈死。”

“说那小娃是灾星,我还说他是福星呢,其他地方都遭了灾,怎的就我们这长了野菜和猪牛吃的草?还不是那小娃在李家村,我告诉你们不要一个个的放下碗就骂娘,改明儿真遭了祸事都不知道朝那方磕头!”

自从陈氏平安生下大孙孙后,老王氏就在想当时殷峥为什么不让皎皎跟着她来一趟村长家,想了小半个月才模糊地明白上那么一点,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还有那什么财不露白的话,估摸着殷峥就是怕那心有歹念的人惦记上皎皎的福气,把他掳走。

寻思着这点的老王氏刚刚心念一动,就将这福星的名头按在了秦棉棉头上。

甭管别人信不信,只要李家村的人心里头对这点存了疑念就行,至少这样那灾星的名头想要按在那叫秦棉棉的小娃头上就难了。

殷大柱等人被老王氏这一连串的话给怼得哑口无言。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冯大娘连忙道:“是啊,人小娃长得白嫩又懂事,那像什么腌臜的灾星,我看见啊,就像王嫂子说的,是个小福星!”

陈二婶:“就是,谁家灾星长这幅招人稀罕的模样,生生将镇上的小娃都比了下去!”

那两个看着就不像是地里刨食的生面孔见事不可为,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

正好看见他们离开的村长李根生眼睛一眯,觉得事情不对。

被老王氏这一搅和,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倒是这次参与堵门的村民被村长和族老狠狠地呵斥警告了一顿。

县城里,得到下人来汇报的孟栖梧狠狠皱了下眉,放下画了一半的画,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细细地擦了手后,心里的怒气才平息下来,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遇见点坎坷而已。

只是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问题,虽不是大事,也难免让人心烦。

夜晚,睡着了的秦棉棉突然轻声哼哼了起来,白皙的小脸上渐渐染上绯红,两边鼻翼急促翕动,呼出的气息都带上了灼热,难受的秦棉棉手脚不安分地将盖在身上的被子给踢开。

翌日,起床洗漱完的皎皎见棉棉没出来,就跑去他屋外敲了敲门:“棉棉,起床吃饭啦!”

没有听见声音的皎皎歪了歪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探了个头进去,看见棉棉还在睡后就又悄悄地把门关上。

殷峥端着早食从灶房里出来,发现秦棉棉还没出来后就打算去看看,提前看过的皎皎拉着爸爸的衣角仰头道:“棉棉哥哥他还在睡觉哦。”

秦棉棉的作息一向很稳定,向来殷峥起来没多久他就起了,似是在家里被养出来的固定作息。

今天睡到现在还没起,显然不对劲,想着这些的殷峥顺手将皎皎抱进怀里,一起朝西屋走去。

发热了!

看着秦棉棉满脸绯红的模样,殷峥第一时间下了判断。

由于怀里抱着皎皎,他怕皎皎感染了病气,先将皎皎放了下来,才上前摸了摸秦棉棉的脸颊和额头。

果然是发热!

确定了这点后,殷峥将秦棉棉从床上抱起来,给他套上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后将他抱进背篓里放好。

带着皎皎回到屋里给换上厚实的棉袄,再给穿上兔绒鞋,戴上帽子围领后,殷峥抱着皎皎,背着秦棉棉向着镇里走去。

路上,待在爸爸怀里抱着窝窝头啃的皎皎清澈的眼里有着担忧:“爸爸,棉棉他病得严重吗?”

殷峥低头咬了口皎皎递来的窝窝头,将竹筒里温热的粥喂给皎皎:“不知道。”

怕秦棉棉再烧下去会出问题,来不及吃早食的殷峥和皎皎只能在路上解决。

皎皎皱了皱鼻子:“昨天那些人坏,吓着棉棉了,棉棉才生病的。”

“嗯,再喝口粥。”

皎皎将啃不下的窝窝头给爸爸,小手抱着竹筒喝了一大口粥后,就鼓着腮帮子摇头表示不要了。

殷峥把剩下的粥和窝窝头两口给解决了,又将皎皎往怀里藏了藏,加快了步伐往镇上去。

就差那么一点我就写满两章了啊~想哭

第164章

用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来到了横阳镇上。

因为闹荒的原因,镇上的人少了很多,放眼望去就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以往路边卖各种吃食的小摊也没了,空荡荡的有种荒芜苍凉之感。

抱着皎皎背着秦棉棉,身旁还跟着一只白鹿的殷峥疾步走向医馆,可惜的是医馆并没有开门,听人说医馆里唯一的坐堂大夫,周老大夫前些时日被自家儿子接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没有坐堂大夫,这医馆自然没法开门。

闻言,殷峥转身去车行雇了辆马车向县里赶去,镇上不是没有其他的医馆,不过这些小医馆内多是一些医术不怎么样的大夫,村里就曾有小孩在这些小医馆里被医出过问题。

前车之鉴在那里,殷峥再怎么心大也不会任秦棉棉吃这些大夫开的药。

马车上,皎皎从爸爸怀里下来,够着头去看背篓里的秦棉棉。

坐在背篓里的秦棉棉明显烧得更严重了,整张脸都红通通的,嘴鼻之间呼出的气体都带着股灼热感,嘴里难受得发出断断续续地哼哼声。

皎皎眼里含着担忧,踮起脚费力地伸手摸了下秦棉棉的脸:“爸爸,棉棉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闻言殷峥伸手摸了下秦棉棉的脸颊,发现触手的温度比起出门时的确高了不少。

皎皎转身拿过装有温水的竹筒递给爸爸道:“爸爸给棉棉喝。”

殷峥接过竹筒,把秦棉棉从背篓里抱出来给喂了水,意识迷糊的秦棉棉喝了两口就扭头不喝了。殷峥直接伸手捏住他的嘴又给灌了不少水进去才做罢。

小时候也有过发热经历的殷峥知道,病了后多喝水确实会好过一点。

“叔叔。”从马车内探出头的皎皎望向赶车的车夫道:“叔叔,棉棉哥哥生病了,皎皎和爹爹要带他去看大夫,叔叔让马儿跑快点好不好?”

被这么一个白嫩软绵的小娃叫叔叔,一脸苦相的车夫黝黑的脸上没忍住浮现笑意,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些许,忍住不放轻声音道:“好,这就让马儿跑快点。”

话落挥了声响鞭,马车的速度当即提了上来。

有了马车去县城所花费的时间大大减少,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加阳县,没少来县城的车夫对县城很是熟悉,没等殷峥和皎皎说话他就将马车驾到了仁兴堂门口。

怕殷峥嫌他自作主张,车夫解释道:“这是县城里最有名的医馆,坐堂大夫的医术那是顶顶的好,前些时候小老儿的孙子也发了热,在仁兴堂抓了两副药煎了吃就好得差不多了。”

殷峥将背篓背上,抱起皎皎从马车上下来,将雇车的钱递给车夫,末了说了声:“谢谢。”

皎皎也跟着道了声:“谢谢叔叔。”

从车上下来的呦呦摇了摇脑袋,也冲着车夫呦呦了两声。

“不谢,不谢。”车夫接过钱,眼神止不住地往看着像是在和他道谢的呦呦身上瞟。

这只鹿……这只鹿怎么有点子奇怪?

殷峥抱着皎皎走进医馆后,将秦棉棉从背篓里抱了出来,仁兴堂的坐堂大夫一看见秦棉棉的脸色,眉头就皱了起来,把了脉又问了一番情况,就让殷峥将人抱去后堂。

张老大夫给秦棉棉扎了针放了血,又开了药让学徒去煎来给秦棉棉服下。

做完这些又查看了翻秦棉棉的情况,张老大夫拿过学徒手上的药包递给殷峥道:“酉时前热能退下来就没事,没退下来的话就将这方药用两碗水煎成一碗水喂他服下。”

殷峥接过药包,付了钱就一手抱着皎皎,一手抱着秦棉棉朝外走去。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离医馆一条街的地方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房,打算等秦棉棉的热退了下来再回村。

其实要一间房就可以,但是殷峥又怕秦棉棉过了病气给皎皎,这年头小娃因为一场发热就夭折的事不见少,在关于皎皎健康的事上殷峥总是过分小心。

客栈不准带牲畜进房,呦呦被牵到了后院的马房。

进了屋殷峥将秦棉棉放在床上,又让伙计打了盆冷水上来,将脸帕浸湿了放在秦棉棉的额头上。

皎皎窝在一旁爸爸让人送来的躺椅上,裹着毛绒绒的毯子看着这一幕,虽然担心棉棉,但皎皎很乖,爸爸不让他靠近,他就不靠近。

殷峥走过来摸了下皎皎的小脚,发现热乎乎的并不冷,紧绷的面色稍松,跟着坐上躺椅将小小一团的皎皎连人带毯子圈在怀里。

皎皎躺在爸爸怀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酉时,秦棉棉的热退了下去,醒来吃了点粥就又睡着了。

见他的热退了,皎皎和爸爸也放心的下楼吃晚食,只是刚吃了没两口外面就响起了嘈杂喊叫声,似是在喊着什么突厥人来了等等的话。

殷峥眼神一沉,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七年前四方镇的场景,他迅速捞起皎皎往楼上奔去,将熟睡的秦棉棉摇醒,然后打开一点窗户的缝隙往外瞅。

视野间道路上全是奔来走去的人群,慌忙的脚步,各种各样的呼喊声。

只是一个呼吸间整个县城就混乱了起来,争吵声,喝骂声,哭泣声响成一片,衙役与官兵试图维持秩序,但作用似乎不是很大。

加阳县离边关的距离说近却也有那么些距离,说不近却也仅仅只隔了两座县,但由于它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也不是必争之地,多年来除了偶尔有流寇和溃兵外,从来没有被大股敌兵攻占过,所以相比较其它的县城来说,它的城墙很是破旧低矮。

换一种说法就是,加阳县的城墙很容易被攻破。

这一点不仅城里的大户人家心里清楚,走街串巷的平民百姓心里也清楚,而他们更清楚的是突厥人的凶残,毕竟突厥人屠城的事迹并不少见。

整个县城人心惶惶,听着城门传来的巨大撞响声和喊杀人,似乎隔着老远都感受到了突厥人身上的凶煞和刀尖上的血腥气。

不像心里还抱着隐晦期待的平民百姓,大户人家的心里根本不相信县里的衙役和巡检能守住城门,心里知道那破城门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的他们,开始慌忙指挥着家里的打手和奴仆收拾家当细软。

马车疾驰在街道上,车里神色凄惶的县爷带着家眷想要前往南面码头坐船逃生。

“轰隆隆!”

伴随着剧烈的响声,城门被撞开了!

马蹄声,喊杀声,呼喊声,哀嚎声,整个县城瞬间如同炸开了的锅。

同一时间殷峥用床单将皎皎和秦棉棉分别裹在胸前和后背,转身就向着楼下奔下去,客栈里同他一样往楼下奔逃的人有不少,但不是很多,不少人害怕的躲在房间里,以求这样能逃过一劫。

殷峥没对他们的做法加以置喙,下了楼直奔后方将呦呦从马房里放了出来。

街道上混乱不堪,人群四散奔逃,远处城门口,骑在马上的突厥人举起长刀,仿若碎肉机一样从城门推进过来,火光下突厥人的面容和旗帜混杂在血肉里,显得凶恶无比。

殷峥低伏着身体,腰身肩背绷紧,弯折出极具流畅和力量感的线条,他压着眼帘目光四处搜寻着路线,犹如丛林中的捕食者快速奔伏在丛林中。

县城的北边靠近矣山,而对殷峥来说只要一入山林,他就有绝对的把握让突厥人找不到他的身形。

只是殷峥对加阳县的路线布局很陌生,二十多年来他来过加阳县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闯入过几次死胡同后,殷峥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人群一片片冲突,惨叫声混杂着火光,一道道浓烟冲上夜空,取代乌云压在整座加阳县上。

房门被粗暴的破开,躲在屋里惶恐不安的男子绝望之下拿着菜刀冲上去,惨烈的呼喊声从他嘴里爆出,只是刚短促的呼喊了一声就被陡然切断喉咙,只剩呼哧呼哧宛若破掉的风箱的粗喘声。

身如铁塔,鲜血泼了半身的突厥人显得格外凶恶,转身朝着屋里疯狂发出哭叫的妇人和孩子冲去。

轰的一下,燃烧着火焰的房梁倒塌在地,夜色里亮起的刀兵映照着火光,汹汹大火中一个女子躺在那里,半边身子都被剖开,浓郁的血腥充斥着鼻腔,在她的周围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具小孩残破的尸体。

不少街巷里自行组织了青壮人拦在巷口,为自己身后的家人争取逃跑的时间,只是这些从未见过血的平头百姓哪是在战场上磨砺过的突厥人的对手,只一个照面就被劈翻在地。

哭泣,哀嚎,嘶吼混杂在一起刺耳得要命,一路上殷峥都将皎皎牢牢按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避免他看见和听见那些不该小孩听见看见的东西。

再次进入死胡同后殷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却在快要靠近胡同口时遇见几个身着皮甲,身如铁塔的突厥人。

望着他们咧出的残忍笑容,殷峥目光沉沉地一压,手中握着一把宽背的斩骨刀,丝毫不减速度地迎了上去。

呦呦也蹬着蹄子,埋头冲上去企图顶死他们,半路被殷峥一手揪着扔在了后面。

只一个照面,两具失去生息的尸体就重重地砸在对面的墙上,不过几个瞬息,殷峥速度丝毫不减地离开胡同,而胡同口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具尸体。

暗红色的血蔓延开,那几具尸体脸上凶恶的笑意还在向着恐惧转变的途中就没了生息,导致尸体脸上的表情呈现一种狰狞的畸形感。

一直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在爸爸要迈上左边那条街道的时候,突然伸手扯了下爸爸的衣服。

皎皎扯衣服的力道并不大,按理说这点轻微的力道在人极速奔跑的时候极容易忽视,但殷峥偏偏就察觉到了,还低头对上了怀里眼睛亮亮的皎皎:“?”

“爸爸走这边。”

皎皎皱了皱小鼻子,伸手指向了与殷峥前近的方向完全相反的街道。

正常成人对小孩突然出声指向的方向,一般选择无视或者质疑,但殷峥就是毫不犹豫地朝着皎皎指的方向奔去。

就在殷峥和呦呦哒哒哒的脚步声消失的后一刻,一小队突厥人从殷峥原本要前往的街道冲了过来。

“爸爸这边!”

“这里。”

“不去那,那不好,走这里。”

在皎皎一连串的指路下,殷峥遇见突厥人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在后来又好几刻钟都没曾遇见过突厥人。

明明突厥人在满县城的肆虐,耳边不断地听见突厥人的怒吼和各种哭叫,偏偏在其中奔跑的殷峥一个突厥人都没遇见,这已经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了。

李家村,村长爬上屋顶面色沉郁地看着下游村那边的火光冲天,面沉如水:“下游村出事了。”

李大跟着爬上去看,只见西边一股浓烟冲天而起,隐隐约约能看见火光,只是因为隔着雾山,被高大的树木遮住,导致看得并不清晰。

他心里紧跟着一沉,七年前突厥南下,槐树村就是这样被一把火给烧了,全村老幼没一个活口,要不是州府的兵赶来得快,他们李家村说不定也要遭了害。

从屋顶上下来后,村长就带着李大挨家挨户的叫了十来个人,举着火把走山路去下游村探查情况。

加阳县逃往南边码头的马车上,孟栖梧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眼帘遮住的眼里溢满了不甘,她明明,明明就快将秦知熠那小孩握在手里了,这突然出现的突厥人让她所有的一切都白费。

西营那群废物是吃白饭的吗?怎么就让突厥人……

车里正在暗狠着的孟栖梧突然一头装在了车壁上,然后整个世界翻腾了起来。

迎面砸来的实木将疾驰的马砸翻在地,马车瞬间颠倒腾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番后停了下来。

捂着撞破了的头的孟栖梧从马车里抬起头来,头脑晕乎乎的就听见了突厥人的笑骂声,还有丫鬟婢女和家眷的哭喊惨叫声。

孟栖梧打了个寒噤,扭头就撞上了从马车外探进来的血红眼睛,目光落在突厥人那异于中原人的样貌上,她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被人拽着脚拖出去时,嗓子里爆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尖叫,疯了般不断地用脚去蹬握着她脚踝的手,企图挣脱即将面对的悲惨命运。

突厥人抬手重重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口鼻流血。

看着安静下来的人,突厥人满意地咧嘴,扯开裤带正要做什么时,一直利箭疾速射来,射进这个突厥兵的左眼。

惨叫从嘴里爆发,剧痛刺激了突厥兵心里的暴虐,他伸手折断了眼睛上的箭矢,扭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呜哇呜哇地大喊着一些话,提着刀冲了上去。

射箭的是赵泽熙,他知道自己这一箭射出去会很危险,但从小受的教育让他无法坐视这一幕。

面对冲上来的突厥兵,他一扯缰绳,驾着马扭头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射箭,将仇恨牢牢地拉在自己身上。

得救了的孟栖梧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手爬上一旁的马,歪歪扭扭地骑着往码头跑。

街道上死者与未死者堆叠在一起,痛苦的呻吟与蔓延开的血液,为这个夜晚绘制了一副极为惨烈的图画。

“爸爸这边!”

殷峥几乎没有停顿地就朝着皎皎指的方向跑去,时间到了现在,城里的突厥人越来越多,渐渐的殷峥也会撞见一两个突厥人,在处理遇到的零散两个突厥人时,意外撞见了一小队突厥兵,知道拖下去会遇到更多人,殷峥并没有给与理会,转身四处奔跑。

突厥中为首的小头突然对着天空发出了一箭,带着火光发出尖锐响声的响箭升上夜空,很明显他们在召集人来对殷峥进行围剿。

殷峥有点疑惑,按理说满县城逃窜的人这么多,发出响箭召集人来围追他完全没必要,他又不是大雍什么重要的将领。

殷峥不知道的是,他先前杀的突厥兵中有一个是突厥兵里的小头目,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头目的身份还有点不一般,是突厥一个部落首领的小儿子。

虽然他当时没被人看见,但是他这提着刀一身凶悍气息丝毫不逊于突厥兵的人,显然是重要怀疑人员。

殷峥的速度明显比这些突厥人快,没一会就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只是随着向着这个方向包来的人越来越多,就算有皎皎的指路,还是会在转角或者下一个路口的时候遇上一两个突厥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追在殷峥身后的人拉开了长长的一条,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殷峥一边躲避着从各个角落袭来的攻击,一边继续快速穿梭在大街小巷向着县城北边奔去。

突厥人一直没追上殷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跑得没殷峥快,还有各种奇奇怪怪可以归在运气不好的突发事件上。

比如追着追着突然被地上凸起来的一块石头给绊倒,手上的刀一歪,往自己脖子上剌了一刀,当场毙命。比如跑着跑着不知道从哪掉了快砖下来,被砸了个头破血流,更离谱的是地面突然塌陷下去好大一个坑,毫无防备手里还提着刀的突厥人猝不及防掉下去,当场就死了不少人,而且都是被同伴手里的刀给捅了个对穿。

就他娘的离谱!

“这边!人在这边!”

“来两人跟我从这边追,剩下的人分两队侧边包抄!”

“这里这里,快!”

叽叽咕咕的声音殷峥虽然听不懂,但是也明白那应该是在说着怎么围堵他的话。

在他们眼前殷峥跳起,手臂抓住了墙沿翻了上去的同时,手里还提着一只鹿。

一群人连忙追上去一看,才发现这墙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翻上去的,当即连忙你踩着我,我踩着你的往上翻了。

等他们翻了上去后就见殷峥从房上跑到了街上,又从街上翻到了屋上,连续翻上几条街后就不见了人影。

站在房顶上的突厥人眨了眨眼,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茫然。

好在陆续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失去了身影没一刻钟,就再度得到了那人踪迹的消息。

眼看着离县城北边越来越近,一条汹涌的火蛇突然蹿起,有着猛火油的加持转眼就吞噬了整个北边,火势凶猛得照亮了半边天。

一般的火势绝对蹿不了那么快,殷峥在这之中嗅到了刺鼻的味道,意识到他们绝对用了助燃的东西。

前路被凶猛的火势拦截,后路被追赶过来的突厥人堵住,殷峥按住怀里皎皎的头,握紧了手里的斩骨刀转身看向了眼前的人。

突厥人对殷峥来说算不上陌生,毕竟七年前他就是从突厥人中杀出来的,而他脸上的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东街,葫芦巷,这里爆发了小规模的厮杀,在身体被捅个对穿的时候,赵泽熙也疯狂地将手中的钢刀劈下。

滚烫的血溅了他满脸,过浓的血腥味让人作呕,他握着手里的刀狠狠一剌,然后一脚将眼前的人踹倒,那插在他腹部的钢刀随着突厥人的倒下,也从他身体里抽离。

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流失,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整个身体,所有的喧嚣都在远去,仰倒在地上的那刻,赵泽熙眼神发直地望着被浓烟遮挡住的天空。

看着看着他咧开了嘴,露出了满嘴的腥红,大量的血从嘴里呕出,在失去意识前他想,好像也不亏,他这一条命可是换了突厥人三条命呢!

码头上,在即将登上船只的那刻,孟栖梧被远处飞驰来的箭矢射了个对穿,剧痛从胸部炸开,她动作缓慢地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箭头,又抬眼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船只,身体控制不住的往一旁歪斜,噗通一声,那浸了血的身影倒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血腥与黏稠的气息萦绕在这方,狭窄的巷子里堆满了尸体,过于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厮杀中的殷峥一只手始终牢牢按着怀里皎皎的头,不允许他看见眼前的一幕。

厚重的刀身从肋下斜着劈到胸口,浓稠滚烫的血从那方飚出,溅了殷峥一脸,顺着下颌往下滴落,砸在了乖乖缩在爸爸怀里的皎皎手上。

又是一刀砍在冲上来的突厥人胸口上,过大的力道将那人砍在了半空中推了出去,砸翻了前面的几个突厥人。

巷道这种地方不利于殷峥逃跑,却也限制了突厥人的进攻,巷道的狭窄最多只能让两个突厥人并肩前行,这代表着出现在殷峥面前的始终只有两人。

尸体堆满了小巷,像是在他们与殷峥之间堆砌了一道及腰的肉墙。火光从前方映照过来,他们看不清背着光的殷峥的面容,只能看到一道黑乎乎的身影和乍现的刀光,每每刀光乍现就是两人倒下。

看着不断倒下的战友,这群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突厥人也不免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体内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在这寒冬腊月之时这些突厥兵终于感觉到了那透骨的寒意。

县城各处的厮杀依旧在惨烈地继续,但是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再往这方小巷围过来,待其中一个骑在马上的将领过来时,突厥的主力部队都来到了主力。

名叫巴束的突厥将领看了会巷子里的情况后,拿过了弓箭,拉满了弓瞄准那个汉人胸前的包裹,然后松开了手。

破空声传来,殷峥眼神一动,将冲上来的突厥人劈开的同时,向左划过的刀尖精准地将空中疾射过来的箭矢一同劈了下来。

叮!

金属落地的声音在各种嘈杂声中小得几不可闻,远处的那个突厥将领还是听到了那一声箭头落地的响声。

他眼神一眯,很难判定刚刚那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巧合的话倒是没什么,但若是有意为之的话,眼前的这个人就有点……

想着他又接连射出几箭,不出意外的是这些疾射过去的箭都被殷峥劈开不断冲上来的人时,连带着砍落在了地面。

他是有意的!

巴束得出了这么个结果。

一个在这样情况下还能精准斩断他射过去的箭矢,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出现在战场,死在这里是最好的结果。

巴束是带着人来打草谷,给汉军找点麻烦的,在夺得粮草金银和人口后就该撤离,免得汉人的军队追来,但是他的弟弟死在了这里,这让他心痛如绞的同时怒不可遏,发誓一定要将杀害他弟弟的汉人找出来剁碎喂狗。

巴束眼神落在殷峥手中的那把斩骨刀上,眼眸一颤,随即勃然大怒,他看过他弟弟身上的伤口,与这把刀造成的伤口一模一样,他弟弟是死在这低贱的汉人手上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巴束怒到了极点,不断地呵斥着士兵上前将他杀了,甚至还放话杀得那人者赏金五百。

听得他的话,原本被杀得心生退意的人瞬间又充满了战意,举着钢刀争先恐后地向着殷峥冲去,在察觉到眼前的人在有意护着胸前和背后用布包裹的东西后,这群突厥人的攻击方向就统一集中在了殷峥的胸前和背后,再加上远处偶尔放来的冷箭,这加速了殷峥所需要消耗的精力。

随着时间推移,血腥气越发浓烈,殷峥身上也渐渐出现了伤,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只是眼神越发凶狠悍猛。

此时的殷峥像是被狼群围剿的虎,再凶狠再暴戾也能预见他接下来的结局。

一把钢刀劈在了殷峥的左肩处,布帛断裂的声音落入耳边,殷峥反手一刀将人劈开,同时伸手接住身后落下的秦棉棉,使巧劲将他抛到了身后,在那里有只白色的鹿被殷峥拴在了那里挣脱不得。

做完这些的他将怀里的皎皎往上搂了搂,快速将肩膀处断裂的床单系好后,举刀挡住劈下来的两把钢刀,胳膊上的肌肉暴起,手一翻将两把钢刀压下的同时抬腿横扫了过去,硬生生将两人踹飞出去,陆续撞倒了身后的三四人。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致使殷峥来不及躲避,被疾速射来的箭矢洞穿了左肩,他挥刀砍断箭头,面容上没有一丝变化。

在这之中殷峥始终将皎皎按在怀里,怕他看到这些血腥的场面。

皎皎也十分乖巧的蜷缩在爸爸怀里,小手紧紧攥着爸爸胸前的衣服,乖乖的不给爸爸添麻烦。

只是人有力竭时,随着时间的流逝,殷峥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手臂,腹部,大腿,肩膀,后背,全身上下唯独胸前没有受到一分伤害,好几次来不及他都是用后背抗下了伤害。

冲天的火光下,他整个人被血浸了个透,这些血有一部分是他的,更多的是突厥人的。

眼见着这人越来越靠近巷道口,外面的巴束忍不住心惊胆战起来,这些是他手下最优的战士,虽说不是身经百战,但至少也是上了不下五次战场还活着回来的人,可就是这么些人在这人面前像是砍瓜切菜一样。

也好在这是一条两面都是高墙的巷道,要是在宽阔的场地,这人早就杀出了重围。

巴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人员的减伤几乎已达到他所能承受的临界点了,在再这样下去,这场打草谷的损失就堪称惨重。

巴束在犹豫,若是这样就放弃了的话,那未免太过……正想着远处一个骑着马跑来的突厥人靠近他说了什么,巴束握了下拳头,眼神阴狠地看着殷峥不得不下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只是在下达这个命令时,一把从殷峥右肩劈下的钢刀,尾尖划破了床单在皎皎的手臂上落下了道两寸长的口子。

鲜血从伤口中冒出来,紧紧揪住爸爸衣服的皎皎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不哭,但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还是让他没忍住泄出两声哭音。

这两声哭音落入殷峥耳里,不亚于惊雷,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他眼瞳微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他小心掀开包裹住皎皎的床单想看看是哪里伤着了,结果却让皎皎看见了他脸上,肩上,手上的伤。

就那么一瞬间,孩童的啼哭从他怀里爆发,远远地传开了去。

皎皎知道受伤流血不好,但由于在这个世界他从未受伤流过血,所以也仅仅是有个不好的印象在脑海里,具体为什么不好他本人是模糊的。

直到现在,疼痛由手臂向着全身蔓延开,仍在怕打扰到爸爸的他在强忍着痛的时候,看见了爸爸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委屈,疼痛,害怕,担心,心疼一齐爆发开来,让不知道怎么办的他选择了小孩最擅长表达情绪的方式,哭泣!

城外,正带着人马赶往加阳县的齐祖清仰头看了眼天,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整个天空好似一瞬间暗了下来。

城西处,破了杀戒的空尘骇然扭头看向了城北火光映照处,他一身僧袍沾了血,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也没破坏他眉眼间的慈悲,尤其是那双眼睛分外的温润清亮,不沾染一点儿世俗尘埃。

别人或许因为县城上方的浓烟看不明白,但极其擅长观天象的空尘一眼就看出了北边天空的异象,很难形容在他看见北方天空异象的那刻,心里腾升的那种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却又本能想要退却的毛骨悚然感。

空尘皱紧了眉,再度看了下北边天空的异象,确认了什么后握紧了手里的刀,快速向着城北奔去。

带着人马撤退的巴束在听见皎皎哭声了的那刻,莫名停了下。

“轰隆隆!”

孩童的啼哭声伴随着雷声,紫色的闪电从夜空中划过,在这冬月间的闪电罕见又带着某种诡异。

巴束几乎是下意识仰头看去,就见那浓厚的乌云中闪烁着密密麻麻碗口粗的雷电,犹如蛛网般笼罩住夜空,莫名的让人心生畏惧。

“爸爸…爸爸…哇啊……”揪着爸爸衣服的皎皎哭得很是惨烈。

第一次见皎皎哭的殷峥称得上一个手脚无措,他抬手想去擦皎皎的眼泪,满是鲜血的手却在皎皎白嫩的脸蛋上添了一抹血污,缩回手来的他看着皎皎哭得喘不上气来的样子,目光落向下在了他手臂上的伤处

看见那条伤口时,殷峥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带来巨大的痛楚。

他抱着皎皎趔趔趄趄的往医馆的方向跑,在他身后的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血迹。

哭得喘不上起来的皎皎在被爸爸抱着向着医馆去时,抬眼看向了远处快要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的巴束他们,他抬起了没受伤的那只手,指着巴束他们的背影:“坏…坏人…”

那带着哭腔的嗓音里满含委屈。

巨大蓝白色的光束轰然向着巴束等人的方向倒灌而下,那一刹那整片天地都被照亮。

“轰!”

响彻天地的巨响慢半拍的轰然炸响在耳边,那一瞬间马匹嘶鸣着跪倒在地,刚骑着马到城门口的齐祖清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所有人同一时刻出现耳鸣现象,脑海里只剩下嗡嗡嗡的声响。

不远处那毁天灭地的声势像是要将苍穹撕裂,正向着那方向奔去的空尘避不可免地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整个县城突如其来的安静下来,只剩雷电的嘶吼,那雷网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让人心悸,只远远看着胸腔就尖锐地疼到喘不过气来。

众人心里满是骇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那种恐惧。

整个县城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殷峥,连巷道里追出来的秦棉棉和呦呦都被这声势压迫得趴伏在了地上。

当一切安静下来时,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过了有大概三刻钟,空尘率先有了动作,他撑着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雷束降下来的地方走去。

城门口的齐祖清也回过了神,带着人马迅速进了城。

那雷束没有对县城造成太大的伤害,除了突厥人。

是的,所有的突厥人都死在了雷下。

当看见那些焦黑的死得不能再死的突厥人尸体时,饶是从来不信什么报应的齐祖清也沉默了。

这冬日来的雷电本就奇怪,声势如此浩荡的劈下,却除了突厥人外没劈死城中任何一人?这很难不说这是突厥人作恶太多的报应。

当天空跃出一抹鱼肚白时,处理好身上伤口的殷峥抱着在他怀里已经熟睡的皎皎走出了医馆,在街边找了个墙角蹲下。

疲惫感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殷峥打算歇息会就带着皎皎回家,回李家村。

他沉默地坐在街边,弓着脊背将皎皎牢牢地藏在怀里。

殷峥身上的伤很多,密密麻麻的看着就骇人,但奇怪的是几乎没有在要害上的伤口,就算有也不深,恰恰处在再深一分就危险了的地步。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运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的秦棉棉带着呦呦跑过来蹲在殷峥身边,他够着头去看殷峥怀里的皎皎,但是由于殷峥藏得很严实,他并没有看到皎皎,只能问到:“殷叔叔,皎皎怎么样了?”

“睡着了。”

“嗯。”秦棉棉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安静的蹲在殷峥身边不说话了。

东街,葫芦巷,躺在地上的一个少年眼帘剧烈颤动着醒了过来。

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的赵泽熙神色怔忡,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那三寸长的刀口,眼睫颤了颤,想起了当时被洞穿身体的感觉。

很奇怪,这样的伤口他应该已经死了才是,但他偏偏没死!

赵泽熙捂着伤口费力地站了起来,这期间他怀里用手帕包好的东西掉了出来。

他伸手给捡了起来,里面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那次那个小孩给的饴糖。

昨日早起时他突然记起来就吃了一颗,味道意外的不错。

想到这里他打开手帕从里面拿了颗饴糖出来含进嘴里,甜味从嘴里蔓延开,身上那剧烈的疼痛也像是没那么疼了。

赵泽熙扯了扯嘴角,扶着墙费力地向着医馆走去,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吃甜食总是会让人心情变好。

休息了有小一刻,殷峥就抱着皎皎出了城往李家村走,秦棉棉跟在他身后,走不动了也不说,就抿着唇努力的跟在殷峥身后。

全身心都在皎皎身上的殷峥一开始没注意到他,直到呦呦跑上前来叼着他的衣角往后扯,这才发现秦棉棉落下了好远。

他走回去将秦棉棉拎起来抱在怀里,待在他怀里终于安心下来的秦棉棉很快也睡了过去。

李家村很幸运的在这一次兵祸中没有受到任何损失。

回到家,殷峥将皎皎放在炕上轻手轻脚地给换了衣服,出去把炕烧起后又烧了热水给皎皎擦了手和脸,收拾完皎皎后他就去看了下隔壁的秦棉棉,见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就转身回去擦净身上的血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上了炕。

冬日的太阳从窗外落进来,炕上的殷峥睡了没半个时辰就从梦中惊醒,醒了后睡不着的他专注而又沉默地看着怀里的皎皎。

趴在他怀里的皎皎睡得很熟,白嫩的小脸上透着点苍白,肉乎乎的小脸因为侧趴的缘故,被挤出一个可爱的弧度,鸦黑纤长的眼睫安静的拉耸着,在眼睑下晕开小小的扇形阴影。

鲜明的光影下,睡着了的皎皎如传世工匠烧制的琉璃,罕见而又脆弱。

殷峥动了动手指,想戳一戳他的脸蛋,忽然察觉到什么的他低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这才发现皎皎白皙干净,关节处还带着淡粉的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牢牢握住了他的食指。

殷峥带有许多老茧和新伤叠旧伤的手与这只白嫩的小手放在一起,被对比得更显丑陋狰狞。

他垂眸静静看着这一幕,缓慢的收拢手掌将这只肉乎乎的小手拢在了手掌里。

过了一会殷峥还是不放心的将怀里软软小小又格外脆弱的皎皎小心翼翼地往怀里又拢了拢,像是一只凶悍又沉默的巨龙笨拙又小心地守着他珍贵又易碎的宝藏。

三章~很抱歉,这段时间因为状态的原因,更新时间一直很紊乱

第165章

自那天过后就开始下起了雪,雪花不是很大,有小孩的小指甲盖那么大,细细密密地连成一片,花了两天的时间给天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加阳县,客栈里的赵泽熙喝了口酒,扭头看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雪。

“小少爷,你的伤还没好,大夫说了要少碰酒。”同样在这一场兵祸里存活下来的小厮书砚一脸不满的道。

书砚在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小少爷身边了,多年的情分让他在和小少爷说话时没那么多顾忌。

赵泽熙笑着拿了快糕点塞进他嘴里:“知道了,知道了,就喝两口解解馋,不碍事。”

嘴里含着糕点的书砚红着眼睛道:“那么大个口子这么不碍事,夫人要是知道了,指定要扒了我一层皮。”

“不会的,这事怪不得你。”

有被安慰道的书砚:“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赵泽熙喝了口酒:“早前母亲就来信催了,眼下耽搁了会,再过两天养好伤了就走。”

他明年要下场,今年初与一番好友相约游学,西陉关号称天下第一要塞,本是他们最后一站,只是没想到回程时遇上蝗灾便在此耽搁了会。

“少爷,你听说了没,孟家的三小姐死了,尸体昨天从河里打牢了起来,现在灵堂都支起了,瞧着不打算送她回江州呢。”

孟栖梧父母在江州为官,小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她是跟着大伯大伯母的,此番听闻大伯母病重特意从江州赶来看望,只是没想到就这样回不去了。

赵泽熙沉默了会:“明日我们去上柱香吧!”

他们也算有过那么一番同路之情。

“好,晚些时候我去准备一下。”

赵泽熙情绪低落的扭头看向窗外,就看见了有一个和尚在下方正在为逝者念往生经超度。

那和尚穿着最普通的僧袍,眉宇间带着普通人没有的空灵,眼睑正下方有一颗鲜红的痣,此时盘腿坐在地面,面色肃然,声音清润悠远,周身散发着肃然庄严的气息。

赵泽熙的表情带上了点惊讶,驱散了眉宇间的低落,他显然认得下面的这个和尚。

空尘和尚是京城相国寺空觉大师的弟子,据说是近百年来最具有佛性的佛子,听闻京城里的达官贵族想要见其一面都很难,其亲手抄的佛经更是价值千金,赵泽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正想着要不要下去打招呼时,就见一眉目英气的青年走到了空尘身旁,两人正说着什么。

齐祖清在城里奔忙的同时也在打听那天北城发生的事,冬季出现雷暴本就很奇怪,更别说那天的雷暴目标十分明确地避开县里的汉人,独独将突厥人给劈死,这已经不仅仅是奇怪了,它甚至达到了光让人听就觉得荒诞的地步。

但就是这样荒诞的事,发生在了他眼前。

虽然当时他在城外,却仍旧被那声势震得气血翻涌外,这样浩荡的声势县里居然除突厥外并无一人死于雷电之下。

这让齐祖清感到空前的好奇,于是便找上了在城里给逝者念往生经超度的空尘。

他想让空尘给他算上一算,这异象究竟为何,古书上说天降异象必出异宝,他想找找看这异宝究竟是个什么宝。

自从那天雷暴劈死突厥人后,城里就出现了不少神叨叨的神婆和方士,更有人说是神鹿降世,听县里的百姓说当天晚上他们不少人看见了白鹿。

齐祖清听闻此事时还挺激动,古籍中确实有记载白鹿很是神异,不过等他问出这白鹿是被人豢养时那点激动就没了。

这简直是在胡扯,神鹿怎么可能被人豢养?能被豢养的就称不上神鹿!

念完往生经的空尘先是疑惑他找自己何事,待得知他是让自己给卜一卦看看那异宝在何处后,沉默了两息就转身离开。

被嫌弃抛下的齐祖清:“……?”

李家村

午觉醒来的皎皎坐在炕上有点发懵,殷峥从灶房出来递了张糖饼给他,就将装有糖饼的碗放在炕桌上。

皎皎抱着糖饼咬了一口,糖饼香甜的滋味从嘴里泛开才回过神来,他往前挪了挪举着手将糖饼给爸爸咬了一口后道:“爸爸,皎皎刚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哎!”

“什么梦?”殷峥一边问着,一边放轻力道将皎皎右手的袖子往上圈了圈,露出手臂上那道两寸长的伤口。

两天过去皎皎手臂上的伤虽然已经结了痂,但伤口周围的皮肤还很是红肿,殷峥每次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心颤,自责着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皎皎吞下嘴里的糖饼,仔细去想梦见什么时却发现记不起来了,他不自觉的拧着小眉头,企图将其想起来。

过了会,实在想不起来的他仰头看向爸爸,白嫩的小脸上带上了点茫然:“记得不啦,明明皎皎刚刚还记得的!”

“没事。”殷峥说着用手沾取了膏药,放起力道涂抹在皎皎的伤处,这期间时不时扭头看一眼皎皎的表情,一旦发生有什么变化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再涂抹药膏时就会将力道放得更轻一点。

一小道疤殷峥足足涂抹了有一刻钟,上好药后他用干净的纱布将皎皎的手臂包起来,才给他放下袖子。

等爸爸给自己上完药后,皎皎就将剩下的饼递给爸爸,扶着爸爸的手站起来,学着爸爸的样子给爸爸处理伤口。

皎皎在某些时候总是格外犟,比如给爸爸伤口上药这事殷峥就没犟过皎皎。在他鼓着腮帮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不理他的时候,殷峥就妥协了,和皎皎交换着给互相上药。

皎皎用小手沾取炕桌上绿色的膏药,从爸爸手背上那条长长的疤开始,轻轻地将药膏给爸爸涂抹在伤口上。

一边涂抹,还一边仰头去看爸爸的表情,时不时还鼓着腮帮对着殷峥手上的伤呼气,似乎是这样就能减轻疼痛一样。

从殷峥的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和鼓着的白嫩腮帮,忍了忍,殷峥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戳了下皎皎的脸。

皎皎的脸很软,轻轻一戳就是一个窝。

被戳了脸的皎皎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无奈地按住爸爸的手:“不动呀,乖乖的,皎皎轻轻的不疼。”

看着皎皎小脸上的无奈,殷峥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要不是手被按着,估摸着已经又戳了下皎皎的脸。

对于这个偶尔不乖的爸爸,皎皎总是无奈又纵容,从兜兜里掏出一颗糖喂给爸爸后商量道:“吃了糖就不能动了哦。”

殷峥含着嘴里的糖点了下头,皎皎这才放心下来继续抹药。

殷峥身上的伤有很多,尤其是后背上,光上药就花了小半个时辰,上完后皎皎累得甩了甩左手,走上前窝进爸爸怀里。

殷峥一边给他捏着酸疼的手臂,一边拿着谢殊玉寄来的历年科举考题细看,看了会后就动笔开始尝试过一遍。

皎皎安静的靠在爸爸怀里,没一会,午睡醒来练完大字的秦棉棉就跑来找皎皎,语气高兴的道:“皎皎,下大雪了。”

皎皎眼睛一亮,仰头看向爸爸。

感受到他视线的殷峥放下笔,拿过帽子给他带上,又给戴上围领,穿上棉鞋才抱着皎皎往外走去。

确实下大雪了,与前两天细小的雪不一样,大片大片的雪从天空飘下,落在人身上有微弱的砸落感。

皎皎伸手接了一片雪,那雪落在他手里时几乎快要有他小手大了。

殷峥将皎皎从怀里放下来,秦棉棉伸手牵住皎皎的手,两人高兴地围着院子里的香樟树跑,呦呦在背后追着他们。

笑声和着鹿鸣声落在朦朦大雪里,殷峥站在一旁看着,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却还是没忍住柔和下眉眼:“今天要吃什么?”

秦棉棉率先举手:“吃羊肉锅子。”

下雪天吃羊肉锅子最好了,虽然才五岁的他也没吃过几次羊肉锅子。

他们这里靠近边关,羊肉倒是不难得,殷峥点头,打算趁时间早去镇上买吃古董羹的铜锅,随便看看有没有羊肉,没有的话只能用鸡代替。

秦棉棉可能是对前两天的事还心有余悸,听说要出门立马忙不迭的摇头拒绝,自己不去就算了,还要拉着呦呦让呦呦在家里陪他。

呦呦气得顶了下他屁股,也就没再跟着皎皎和殷峥往外走了。

离开前皎皎从爸爸肩膀处探出头来认真嘱咐:“哥哥和呦呦待在家里要乖,不打架。”

等看见秦棉棉和呦呦都点头了,皎皎才放心缩回爸爸怀里。

镇上还是没灾前那么热闹,殷峥买了铜锅后就向着肉市走去,现在开铺子卖肉的没几家,但殷峥运气不错,遇见有一家肉铺摊上还剩半只羊。

大雪天的也不担心肉放不住,殷峥直接就将半头都买了回去,肉铺的娘子看皎皎可爱,还给了两根带不少肉的大棒骨给殷峥带回去熬汤。

临走时皎皎向肉铺的娘子挥了挥小爪爪,软着嗓子说:“婶婶再见。”

哄得肉铺的娘子眉开眼笑,让皎皎下次再来买肉就来她家,保证不少称。

皎皎脆生生地应好。

冬天吃羊肉锅子的确很不错,皎皎当天晚上就给吃撑了,不舒服的捂着肚子小声哼哼,殷峥将他抱在怀里轻轻的给揉着肚子才舒服了点。

夜晚下了一整晚的大雪,簌簌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宁感。

翌日,殷峥早早起来,一出门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堆着厚厚的雪,一脚下去能迈到小腿肚。

殷峥爬上屋扫了雪,下来烧热了水才进屋将皎皎喊醒。

醒来的皎皎迷迷糊糊地趴在爸爸怀里蹭了蹭,又赖着小眯了会才清醒过来。

穿好衣服被爸爸从炕上抱下来,他自觉的站在木盆前,踮着脚将自己的小脸帕给浸湿,用力拧干后就放在小脸上搓搓搓。

皎皎洗脸时,殷峥端了热水去给隔壁的秦棉棉,秦棉棉到不需要他叫,自己就已经起来穿好衣服了。

洗漱完吃了早食,皎皎就一脸期待地看着爸爸,指着外面的雪道:“打雪仗。”

“嗯。”殷峥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消会食再去打。”

第166章

这场皎皎期待已久的打雪仗,参加的人员并不多,就殷峥,秦棉棉,呦呦包括他自己。

皎皎和呦呦分成了队友,秦棉棉和殷峥分为一队,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争。

当然,这只是在皎皎眼中的激烈,其实无论是殷峥还是秦棉棉都尽量收敛力道了,但皎皎还是一戳就倒。

迎面一个雪团砸在肩膀上,抱着雪团的皎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慢半拍的哎呀了声,然后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抱着雪团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用力将手里的雪团扔出去。

秦棉棉就眼睁睁看着那雪团飞到距离他还有一尺远的地方就落在了地面,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皎皎力气真小。

有点担心皎皎砸不到人,会让这场他心心念念的打雪仗玩得不高兴,秦棉棉便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抬眼看向皎皎准备给他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往前走时,却看见皎皎正开心的蹲在地上团雪团,一点也没有因为别人砸得到自己,自己砸不到别人而不开心。

其实砸不砸到人对皎皎来说没关系,只要雪团扔出去了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皎皎喜欢雪,白白的很漂亮,在他早已模糊不记得的记忆里,下小的他曾坐在黑黑的房间里,透过狭小的窗户,看见外面漫天的白雪。

但同时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怕雪,因为白白的漂亮的雪会很冷,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那么怕了。

蹲在地上团雪球的皎皎时不时扭头确认下爸爸在不在,看见爸爸就在不远处后,就放心的低下头团雪球。

殷峥也会团两个雪团丢在皎皎身上,只是尽管他已经控制住力道了,皎皎还是会被打得坐在地上,好在雪很厚,摔在上面并不疼。

坐在地上抱着雪团的皎皎抿嘴乐,爬起来后举着雪团跌跌撞撞地追着爸爸跑,然后成功将雪团砸在了爸爸的腿上。

砸到爸爸的皎皎没忍住弯了下眉眼,然后弯腰伸手给爸爸拍裤脚上的雪,一边拍还一边道:“轻轻的,不疼。”

殷峥垂眸看着他,放在身旁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抑制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手指顶住了皎皎的额头,轻轻一推,皎皎就往后坐在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皎皎眨了眨眼也不生气,爬起来后继续乐呵呵地举着手里的雪团就去追秦棉棉了。

秦棉棉跑了会假意被他追到砸了个雪团,然后就从地上团起雪团转过身来追皎皎。

皎皎小声惊呼着转身就跑,他穿得很厚,圆滚滚的像个小团子,跑起来时跌跌撞撞的,连脸上的肉肉都会跟着抖两下。

一旁的呦呦见皎皎被追,跑上前来撅着蹄子就往秦棉棉身上刨雪,迎面吃了两口雪的秦棉棉呸呸了两声,看了眼呦呦举着雪团“嗷”的一声就追了上去。

不知道自己被放过的皎皎还在埋着头一个劲地跑,直到看见秦棉棉追着呦呦从自己面前跑过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放过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会,撅着屁股在地上团了个雪球,举着颠颠地往殷峥的方向跑去,嘴里高喊着:“爸爸皎皎来打你啦!”

殷峥没跑,蹲在地上团了个雪团丢在皎皎身上,本就跑得不稳的皎皎企图躲避,结果自己绊了自己一脚“噗通”一声往前扑倒在雪地里,扬起的雪落了他一身,像是个从雪地里长出来的雪娃娃。

殷峥上前准备将皎皎拉起来,结果趴在雪地里的皎皎突然抬起头,将手里攥着的雪团扔在爸爸身上,然后笑出声:“打中爸爸啦!”

看着皎皎脸上小小的得意,殷峥眉梢柔和了些许,伸手将人从雪地里拎出来抖了抖,抖落了一身的雪。

被拎在空中的皎皎晃了晃手脚,努力仰起头去看爸爸,像是只被拎着后脖颈的小奶猫。

打到最后几人一起堆了个大大的雪人,皎皎高兴地围着雪人转了几圈,后来还大方地将自己的围领拿下来给雪人戴上,一边戴,一边认真地道:“这是爸爸给皎皎缝的,只是借给你戴会,要记得还给皎皎哦!”

京城,相谈完政务下朝回府的路上,骑着马撑着伞身着官服,外披鸦青云纹鹤氅的谢殊玉看着漫天的大雪,突如其来地想起了皎皎。

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下雪天抱在怀里用来捂手的话说不定会很暖和。

雪落在伞上发出簌簌的响声,路过秦府时谢殊玉抬了下伞面,掀起眼帘看了眼从秦府提着书箱出来的小孩。

这小孩…倒是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接近秦家,听说他和秦家走失的那位小嫡子长得很像?

谢殊玉虽然没见过秦家那位小嫡子,不过想来定是像极了,不然秦大人可不会仅仅因为惜才的原因,让这么个小孩破例进秦府的家学。

不过想来周夫人对此很不高兴,不然这个小孩不至于连个提书箱的小厮都没有。

想着这些的谢殊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皎皎好像还没有装书的书箱?

想着那个白白嫩嫩性子像是面团一样好拿捏的小孩,谢殊玉忽然想过给他做一个书箱,那么小小的一个背着书箱估计会很可爱吧!

正好这些时日他没什么事,反正也是闲着干脆就动手做一个。

下了这个决定的谢殊玉回到家就让小厮去找府里的匠人拿书箱的图纸。

谢殊玉一向学什么都很快,虽然从没动手做过书箱,但是拿过图纸看了会就差不多给弄明白了,当下找来工具动手做了起来。

只是谢殊玉是个很追求完美的人,对任何事都达到了吹毛求疵的态度,也就是因此导致做这么个小小的书箱就花了他近一旬的时间,途中毁了不知道多少个,才做出让他满意的成果。

想到皎皎信里写的他养了一只白鹿的事,谢殊玉还提笔在书箱上画了幅呦呦鹿鸣的景象。

画完后就放到一旁的通风处,准备等上面的笔墨干了后,再找时间寄给皎皎。

谢府的小少爷谢锦钰,这段时间很不高兴,趴在桌子上的他皱着眉将手里玉石雕做的小马丢开,烦躁地站起来来回走,最后倒在一旁的软榻上。

谢殊玉,他嫡亲的大哥,亲自动手给其他小孩做了书箱!

一想起这事谢锦钰就气得不行,他才是大哥嫡亲的弟弟,大哥他不对他这个嫡亲的弟弟好就算了,居然还去对一个没相处多少时日的乡野小孩好,平时各种写信寄东西不说,现在还亲手做起了书箱。

谢锦玉气闷地砸了下软榻

谢殊玉亲手做的书箱,他这个嫡亲的弟弟都没有!!

不高兴极了的他想了想后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悄悄去谢殊玉那看看那个书箱长什么样子。

他才不是想要那个书箱,他就是想去看看谢殊玉做了个什么丑东西出来,要知道他的书箱可是锦斋阁专门定做的,可不比谢殊玉做的那个丑书箱强?

而且知道了他做了个丑东西出来,还可以用此嘲笑他。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的谢锦钰当即行动起来。

未时,谢殊玉从外回来,刚跨进府门就发现了躲在一旁悄悄看自己的谢锦钰,他抬眼看去,见他咻的一下就躲回了石屏后,心里就明白他估摸着是又闯祸了。

谢殊玉收回视线,回到院落后一眼就发现书箱被人动过,想起谢锦钰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他上前拿起书箱仔细看了翻后,发现书箱上面那只白鹿的角被擦掉了些许,估摸着是落地时擦碰到了。

谢殊玉摩擦了下擦碰到的地方,眼里有着些微的不解,他这个幼弟某一种程度上来说很是奇怪,明明很怕他却又偏要来招惹他,受教训的时候哭得又实在可怜,结果翌日起来,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再度跑他这来闯祸。

谢殊玉很不理解他这是图什么总不会是纯欠收拾吧?

想不明白的他将书箱丢给小厮让其拿去毁了,顺便重新拿材料来他要重新再做一个书箱。

等小厮重新拿来材料后,他就拿了本论语给小厮,让他拿去给钰哥儿,嘱咐他抄上十遍,三日后他要检查。

林宇轩里,拿着论语的谢锦钰虽然气得直跺脚,但还是乖乖地去抄论语了。

长久的经验让他明白,如果他敢耍赖不抄的话,他哥是真的会动手收拾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拦不住。

第167章

这日早上下了一场不小的雪,在午时总算是停了,家家户户拿着家伙出门扫起了雪,村里的小孩趁着家里人在忙活时逮着机会跑出来玩。

“皎皎,皎皎!”铁蛋他们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坐在炕上的皎皎看了眼爸爸,殷峥将他抱下炕,给他穿好棉袄戴上帽子后戳了下他的脸:“去吧。”

见爸爸答应了,皎皎这才和秦棉棉拉着手一起出去玩。

铁蛋他们带着皎皎他们来到一个坡度不怎么高的小土坡上,排着队坐在小土坡上“呜呼”着滑下去。

第一次见到这种玩法的皎皎,拉着秦棉棉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下高度,就连忙小弧度快速的摇头:“不玩,高高,摔着疼。”

“不会摔的。”铁蛋抹了把鼻涕:“我们往年都是这么玩的,从来没摔过,可好玩了。”

皎皎又探头看了下,再次拒绝:“高,摔着疼。”

“皎皎你真胆小。”一旁的李铁牛道。

皎皎歪头想了想后点着小脑袋承认道:“皎皎胆小,不玩。”

见他就这么承认了自己胆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李铁牛转身坐在地上滑了下去。

皎皎不敢玩,但也没走,就蹲在一旁揣着手手好奇地看着他们玩,看着看着就见远处有几个婶婶手里拿着削细的竹篾大步往这边走来。

不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的皎皎也没提醒铁蛋他们,还乖乖地向婶婶们问好。

秦棉棉大致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惦记着刚刚李铁牛说皎皎胆小,也故意不提醒他们。

被问好的婶婶们也笑着同皎皎说了声好,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几步逮住了小娃们,挥起了手上的竹篾。

下一瞬,铁蛋等人捂住屁股跳得有一丈高,哭嚎声响得大半个李家村都能听见,蹲在一边目睹他们被打的皎皎吓得睁大眼睛,揣着的小手紧握成了团。

见皎皎有点吓到,秦棉棉伸手安抚地拍着皎皎的背:“皎皎你别怕,她们不打你。”

皎皎扭头看着秦棉棉:“不是很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怕。”

他这带着小颤音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不过秦棉棉还是点了点头:“嗯,只有一点点怕是很正常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的殷峥,俯身将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皎皎抱进怀里。

皎皎小手环着爸爸的脖子,怕自己也被打,连忙仰着白嫩的小脸很认真地道:“皎皎没玩,不打。”

殷峥看了眼被打得跳脚的铁蛋他们,低声应道:“嗯,不打。”

皎皎也没忘记帮秦棉棉说话:“棉棉也没玩,也不打棉棉。”

听见皎皎帮自己说话,秦棉棉嘴角没忍住往上翘了翘。

殷峥心里哑然:“嗯,也不打棉棉。”

松了口气的皎皎埋头在爸爸怀里,悄悄探头看向被婶婶们一路打着回家的铁蛋他们,心有余悸的小声道:“婶婶们好凶。”

转眼就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第一次操办过年的殷峥很是严谨地按照老王氏教给他的做,在腊月二十四那天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二十六那天把猪肉炖上,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腊月二十九这天,天空又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整天地都覆上一洁净的白。

灶房里,殷峥正忙着揉面蒸馒头。

皎皎也在灶房里,此时正站在凳子上挽着袖子,白嫩的小胳膊用着劲的帮爸爸把揉好的面团搓成一长条,再用竹片给切成一个个小剂子。

皎皎切得很认真,每一个都要用小手比一比,确定和自己的小手一样大了再下竹片切。

今年闹灾,村里人平时大多蒸的都是黑面馒头,黑面蒸出来的馒头没有白面来的暄软,还很噎人,不过想着过年了家里小娃都盼着吃点好的,大多数人家还是咬牙舀了两瓢白面混进黑面里。

殷峥养皎皎一向养得精细,家里买的都是白面,昨日发面时用的全是白面。

“爸爸。”皎皎仰头眼睛亮亮地看向爸爸:“切完啦!”

殷峥看了眼切的大小一样,还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剂子,伸手将皎皎小脸蛋上的面粉给抹掉,夸道:“嗯,做得很好。”

被夸了的皎皎弯了下眼眸:“爸爸做的也好。”

殷峥翘了下嘴角,将剂子放进蒸笼,带着皎皎将小手洗干净,帮他把袖子放下来,就抱着他出了灶房往屋里走去。

屋里秦棉棉正在写对联,皎皎和殷峥进来时他正好写完最后一份,正放在炕桌上等着墨干。

皎皎看了看他写的对联,发现并没有呦呦小屋的后,就自己拿笔给呦呦的小屋写了一副对联,不过字是他写的,对联是秦棉棉想的。

自从天逐渐冷下来后,殷峥也给皎皎养的呦呦搭建了一个小木屋,皎皎写的春联就是打算贴在这小屋上。

皎皎人小,写出来的字软绵无力,但是又特别喜欢写字,每天都很是认真地端坐在炕桌前练着大字。

秦棉棉写对联时想到这点,故意留着呦呦的小屋等皎皎来写,反正又不用给外人看,字软绵一点就软绵一点。

除夕这天,皎皎和爸爸还有棉棉、呦呦把春联用浆糊粘上,然后捂着耳朵看殷峥把爆竹点燃,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腊月三十的年夜饭在皎皎和秦棉棉的期待中端上了桌。

清蒸鱼,菘菜炖猪肉,红烧兔子肉,烧鸡,蒸鸡蛋,野菜汤,冬天没青菜,桌上的全是荤菜就只有野菜汤一个素菜。

皎皎还不怎么会用筷子,殷峥夹菜喂给他,他就自己用羹匙勺满满一勺饭进嘴里,吃得腮帮鼓鼓的像是只囤食的小松鼠。

吃过了年夜饭,接着便是守岁。

秦棉棉和呦呦都待在皎皎和殷峥这屋守岁,呦呦不能上炕,但是它在炕边有一个专属的小窝,是皎皎和秦棉棉动手给它做的。

天气冷得厉害,殷峥将皎皎抱上炕后,就去灶房端了个炭盆过来。

守岁很无聊,秦棉棉干脆就教皎皎下围棋。

前段时间看见他用草纸自己画了个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后,殷峥就动手照着他画好的棋盘,用木头给他做了副棋盘和棋子。

虽然很粗糙,但秦棉棉很是珍惜,每天睡前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秦棉棉很喜欢下棋,周岁抓阄时他抓到的就是一本棋谱,他从三岁开始学下棋,四岁半打遍同龄人无敌手,在被拐之前连秦夫人都已经下不赢他了。

这是皎皎第一次接触围棋,秦棉棉也是第一次教别人下棋,不得要领的他按照自己觉得简单的方式来教,结果皎皎全程懵乎乎的,一点也没听懂。

对上皎皎眼神里的茫然,秦棉棉叹气,看来皎皎在围棋这方面的天赋不好。

不过没关系,他会很耐心很耐心地教皎皎的,以后他是棋手中最厉害的,皎皎就是第二厉害的。

想到这里秦棉棉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看着皎皎的眼神都亮了一个度不止。

他们两人头挨着头下棋,殷峥就在一旁看书,时不时地从书里抬起头来看一眼皎皎。

殷峥打算参加二月的县试,盘算着等过了年就去找村长,托村长帮忙张罗一下结保人和作保的廪生。

经过加阳县的事后,殷峥心里就起了带皎皎离开李家村,离开兴州府的打算。这里离边关太近,实在不安稳,而他想要皎皎安安稳稳的长大,最好什么波澜都不要有。

想从兴州府出去,通过科举考出去是最好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自从有了这个打算殷峥一有空就拿着书看,谢殊玉寄来的那些历年真题更是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虽然看着书,但始终有一半心神放在皎皎身上的殷峥,发现皎皎正朝他这边过来。

他从书里抬起头看去,就见皎皎分明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迷迷糊糊的朝他爬来,爬到他身旁后就十分熟练地窝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小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就闭上眼睛睡觉了。

殷峥调整了下姿势让他睡舒服点,扭头一看发现秦棉棉也趴在一旁睡着了,就拉过被子给两人盖上,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翌日一早,秦棉棉醒来发现自己和皎皎睡在一起后愣了愣,等想起昨晚守岁时自己睡着了,就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脸边的梨涡隐隐若显,能明显看出他不好意思下掩藏的高兴。

其实能和皎皎还有殷叔叔睡在一起,秦棉棉心里很是高兴。

皎皎醒来看见和他一起躺在被窝里的棉棉,眨了眨眼后就高兴地弯了下眼眸,显然和小伙伴一起睡皎皎也很高兴。

估摸着两人醒了殷峥端了热水进来给两人洗漱,还给秦棉棉拿了过年要穿的新衣服过来。

洗漱完穿好衣服的秦棉棉和皎皎在殷峥出去倒水时对视了一眼,就手拉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往外跑。

倒了水转身回来的殷峥,就见穿得圆滚滚的皎皎和秦棉棉手拉着手,噔噔噔跑到他面前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然后举着两只小手往下拜,结果皎皎因为穿得太多人又小,刚拜下去就没控制住整个人往前翻了过去。

殷峥眼疾手快地将他捞起来,脑子有点晕乎乎的皎皎小手抱着脑袋,嗓音软乎乎地道:“皎皎给爸爸拜年,爸爸要开心,要高兴,要好好的。”

见皎皎没事,秦棉棉才放心的跪拜道:“秦知熠给殷叔叔半年,愿殷叔叔壮岁有常春,万年无岁暮。”

殷峥愣了一下,才从怀里拿出两个红纸包,一个给皎皎,一个给秦棉棉。

一旁的呦呦看见了,也跑上来屈着两只前腿跪下去,仰头冲殷峥呦呦地叫了几声。

殷峥并没有事先给呦呦准备压祟钱,不过看着呦呦望向他的那双和皎皎一样清澈干净的小鹿眼,还是转身去裁了张红纸,给包了两枚铜钱在里面递给呦呦。

呦呦叼过红纸高兴地跑到皎皎和秦棉棉身旁转,好像在说它也有压祟钱。

原本皎皎是要去殷大柱和殷二柱家拜年的,不过殷峥想了想还是没带皎皎去,只自己提了点吃的去了一趟殷大柱和殷二柱家。

没打算多留的殷峥去了放下东西,就回来带着皎皎和秦棉棉一起包饺子了。

第168章

年后殷峥抱着皎皎去了村长家,托他张罗作保的事。

听见殷峥要去县试,村长眼里有点不可思议:“县试?你要去考县试?!”

一日学都没上过的殷峥要去考县试?!

“你是不是被什么给魇着了?”

殷峥沉默地看着他,说完这句话的村长对上他的视线有点尴尬地笑了两下:“我是说你这没上过学,就去考县试,怕是……”

剩下的话村长没说,但意思也很明显了。

殷峥:“村长不用担心,我有读书。”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村长,举着小爪子道:“皎皎也有读。”

村长看了眼皎皎,难道殷峥在殷家的这些年一直有悄悄看殷佑才的书?

可是读书这事哪有自己看能看明白的!

村长十分不看好,开口劝到:“要知道一场县试下来,加上给廪生的作保银,约摸得花二两银子左右,你这养着两个小娃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怕是再考虑考虑?”

“没事,麻烦叔帮忙张罗一下。”

见劝不下来村长叹了口气,心里觉着殷峥之所以会想着要科举,估摸着是气不过殷大柱夫妻俩在村里到处嚷嚷着,今年殷佑才必定考上秀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是秀才爹娘了。

虽然不看好,村长最后还是应了下来,看殷峥这态度挺坚定,自己应下来总好过他去拜托别人,平白多花销些银子来的好。

和村长说好后,殷峥就抱着皎皎离开。

村长答应下来后,没半个月就将作保的廪生和互结的学子都给联系好了,带着殷峥去见了一面交了作保的银子就回来等县试报名的日子。

而村里人在得知殷峥要参加今年的县试后,惊讶过后多抱有不看好的心态,殷大柱和老吴氏更是毫不掩饰的讥笑,并放话说殷峥要是能考过县试他们反过来认殷峥做爹。

铁蛋跑过来告诉皎皎老吴氏他们讥讽的话时,皎皎先是没听明白,等秦棉棉细细给他解释后,立马就不高兴的抿着小嘴,甩着小手要跑去找殷大柱和老吴氏,还没跑出院门就被殷峥给拎了回来。

皎皎扑腾着四肢气呼呼地道:“爸爸快放开皎皎,皎皎要去给那坏人说,皎皎爸爸最厉害最棒了,他们不许看不起爸爸。”

殷峥将他抱在怀里顺了下毛:“没事,不用和他们说。”

皎皎埋在爸爸怀里,委屈巴巴地道:“不能说爸爸不好。”

正月二十,村长一大早就来通知殷峥县试开始报名了。

这个消息出来后,上游村可比李家村要热闹得多,和李家村只有殷峥与殷佑才两人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不同,上游村是有族学的,今年去参加县试的人就有七八个,大多是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娃,族里还专门拿了银钱雇马车送娃们去县城报名。

整个村上上下下热闹得不行,还有人跑来李家村炫耀的同时冷嘲热讽,再知道殷峥也要参考后更是讥笑得不行,然后被老王氏给毫不留情地给骂了回去。

殷峥检查了一番要带的东西,确认好银两,户籍和互结书都带上后,就抱起皎皎牵着秦棉棉同村长一起向村口去。

他不放心皎皎和秦棉棉待在家里,所以托了村长在他进县衙报名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皎皎和秦棉棉。

虽然心里有点不满殷峥防着李家村的人,但村长知道是上次李二狗的事让殷峥留有了忌惮,所以也没说什么,一口给答应了下来。更别说殷峥托他这件事的时候,还提了一大块猪肉和酒上门,老婆子都替他答应下来了,他再说什么就过了。

殷佑才不与殷峥一道,毕竟他已是童生,要等着院试开了再去县城,所以这次去往县城的只有殷峥一人,他打算先坐牛车赶往镇上,在从镇上雇马车去县城。

牛车上的人看见殷峥和村长都知晓他们这是要去县城,心里不看好殷峥的同时又很是羡慕,要知道这可是去县城呢,村里多少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

“听说这县里可热闹了,不仅有唱大戏的还有耍猴戏的。”

“可不是,听说那茶馆酒肆里还有说书的呢,那说的故事可精彩了,好多东西都是咱一辈子没听过的。”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我没去过,小时候听我娘家的大姨婆说的。”

和身旁人聊着这些的李二婶看了眼对面的殷峥,弊了又憋,最后还是没憋住道:“殷峥啊,要婶说你就不要赌这么口气,这去县城考那什么科举哪是那么好考的,就你家那殷佑才,六岁就上的学,读了十来年考了三次才考上童生老爷,你这又没读过书,怎么比得过他,这一去白白惹人笑话不说,还要浪费不少银钱。”

这李二婶一番话说得那叫苦口婆心,她是真心觉得殷峥这一趟去县里纯纯就是白费钱,这再能赚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家里可还有两个小孩要养呢。

李二婶开了口,牛车上的人也纷纷开口劝,连赶车的李铁柱都没忍住开口劝了两句。

村长在一旁没开口,其实他也是希望她们能劝住殷峥的。

知道她们是好意,殷峥没说什么话,倒是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每句话都很认真地进行了反驳。

“爹爹有读书。”

“爹爹厉害,看好多书,能考上。”

“养皎皎不费钱,皎皎攒钱养爹爹。”

牛车上的人原本都在劝殷峥,劝着劝着就被皎皎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冯大娘看着殷峥怀里认真着张小脸反驳她们的皎皎,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几分,没忍住逗道:“皎皎几岁了?”

皎皎想了想后伸出三个小指头:“三岁啦!”

“哟,皎皎都会数数了啊?”李二婶看着他竖起来的三根小指头夸道:“可真厉害。”

皎皎微不可察的挺了挺小胸脯,眼睛亮亮地道:“皎皎厉害。”

牛车上的人们忍住笑,这小娃可真招人稀罕。

牛车晃晃悠悠地走着,皎皎没忍住打起了哈欠,殷峥见此用棉袄将他裹着,皎皎自己调整了下姿势就缩在爸爸怀里。

殷峥大手轻轻拍着皎皎的后背,怀里清浅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后,他扭头看了一旁的秦棉棉,想了会就用手放在他后背把他往自己这边推了推。

不明所以的秦棉棉顺着殷峥的力道往前挪了挪,然后被殷峥按得趴在了他的腿上,对上他疑惑的眼神,殷峥摸了下他低头,言简意赅地道:“睡觉。”

秦棉棉呆了呆,随后顺从的闭上眼,小手悄悄攥着殷峥的衣角,莫名地感觉到了心安。

大概用了大半个时辰,牛车到了镇上,从车上下来的殷峥抱着皎皎,牵着秦棉棉同村长一同去西街的车行雇马车。

说来也是巧,这回雇的马车和上一回雇的正巧是同一辆,那车夫看见他们也是连声说巧,看见秦棉棉还关心了几句他的病是否好了。

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达县城时也才辰时末,县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年前那场兵祸的影子,唯一不同的就是自从突厥人被雷劈死后,县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信奉起了雷神。

集市上放眼望去出现了不少贩卖雷神画像的小摊贩,追逐打闹的孩童嘴里还唱着有关雷神的歌谣。

殷峥扫了一眼就带着人往县衙走去,虽说来了县城好几趟,但这还是殷峥头一回来县衙。

刚到县衙就看见排得老长的队伍,粗略估计大概有百多人的样子。

殷峥也没耽搁,将皎皎和秦棉棉交给村长,又嘱咐了会皎皎,就上前排在了队伍的后头。

前面的人等得无聊,听到动静扭头想和身后刚来的人交谈一会,结果看到殷峥后被他脸上的疤吓了一跳,连忙转回了身站直了身体。

周宇杰只要一想到身后站了一个如何凶恶的人,脊背就忍不住绷紧,当即什么无聊的念头都没有了,只盼着赶紧到他,然后远离身后的这人。

第一次在外面离开爸爸的皎皎有点不安,白嫩的小手揪着秦棉棉的袖口,懵懂不安地看着眼前排队的人和远处穿着衙役服,腰间还别着刀的衙役。

殷峥身形高出在场的人一大截,走动间充满爆发力的背脊将衣服微微绷紧,露出的小麦色手臂上能看见数条陈旧的伤疤,就算只沉默的站着也隐隐让人感觉到几分凶悍。

衙门口的衙役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人,心里警惕地将手放在刀柄上。

没一会就有三两衙役面色不善地结伴上前喝问殷峥是谁,来这作何?

人群中的村长看见这幕吓了一跳,当即有点慌乱起来,生怕殷峥和他们起冲突。

对于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平头百姓来说,面对衙役时下意识会感到敬畏。

全神贯注看着爸爸的皎皎,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喝问吓得一激灵,小手不安的攥紧秦棉棉的袖子,又害怕这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欺负爸爸,鼓起勇气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前,被秦棉棉给拉了回来。

秦棉棉倒是不怕这衙役,见皎皎被吓着了,就不满地看向他们,在他的认知里这些衙役根本没有害怕的必要。

对上衙役殷峥并没有村长的那种慌乱畏惧感,沉稳地向他们说明了自己是来报考县试的。

在得知他是来考县试的后,几个衙役纷纷目瞪口呆。

不能怪衙役们大惊小怪,实在是眼前这人鹤立鸡群的高大声身形,相比起文人来说较黑的小麦色皮肤,锋利的眉骨,刀裁般的五官,黑沉的眼眸,从左脸贯穿到下颌的狰狞伤疤,加上那克制收敛却依旧凶悍到隐隐让人感觉到压迫的气势,怎么看怎么不善,更别说像是个读书人了。

不信邪的衙役们仔细查了一番眼前人的户籍和互结书,确定这人是来报考县试的后心里很有一种恍惚感。

等这几个衙役回去后,其他衙役诧异都地问他们这么就回来了,那人不是还没走吗?

被问的衙役臭着脸,没好气的道:“那是来报考的学子,不走不是很正常吗?”

问话的衙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殷峥,这人居然是读书人?可这气势看上去比悍匪还像悍匪啊!

这样想着的他们,时不时打量一眼殷峥。

排着队的殷峥,情绪上并没有为他们打量警惕的眼神起任何波澜。

县衙给出的报名时间还算宽裕,今日来报名的人不是很多,没一会就排到了殷峥。

看见殷峥几个书吏也不由呆了下,其中一个回过神来的书吏听说是横阳镇的考生,就起身去了隔壁的茶水间。

没一会就有几名头戴儒巾,身穿襕衫的秀才走进来,其中一名正是前段时间村长带他去交作保银时,在镇上见过的那名张姓秀才。

张秀才其实也很诧异,当初李村长带殷峥来见他的时候他还愣了好一会,再三和村长确认后才应下了这事。

出来的张秀才仔细辨认了自己作保的几个考生,尤其着重看了眼殷峥后才在作保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写好了作保书,殷峥也提笔在表单上写下自己的姓名,籍贯,年龄,和上三代的履历。

观殷峥写字行云流水,笔力苍劲,书吏心里的怀疑散去,给开具了浮漂。

殷峥拿过浮漂仔细看了会,将其收起来就大步往外走去。

人群中的皎皎看见爸爸,就踮起脚来挥手,一副生怕爸爸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殷峥快步走过去将皎皎捞起来抱进怀里,一落入爸爸怀里,皎皎就连忙用手环住爸爸的脖子,毛茸茸的头蹭了蹭爸爸的脖颈。

还记得先前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的皎皎,拍着爸爸的肩膀小声安抚道:“爸爸不怕,皎皎在。”

“嗯。”殷峥低低的应了声,抱着他朝西街走去。

县城的西街最是热闹,各种摊贩,酒楼,杂耍都在这里。

报完名的殷峥并没有第一时间带皎皎和秦棉棉回村,而是带着他们在县里逛了会,还给皎皎和秦棉棉一人买了串糖葫芦和泥人。

跟着殷峥的村长看着他左一包点心,右一包果子的买,看得心都颤了,照殷峥这样花钱家里有再多钱都打不住。

不过…殷峥哪来的这么多钱?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分家出来时手里总共也就一两银子!

应该是打猎赚的吧,记得那段时间殷峥去山里去得挺勤,估摸着大半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钱。

不过打猎这么的赚钱吗?

心里想着事的村长瞥到殷峥手上拿着的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嘴唇颤了颤,殷峥也太宠孩子了吧!

买了一些吃的,又买了些笔墨,殷峥就带着皎皎他们往回走了。

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皎皎将手上特意留下的三颗糖葫芦给爸爸,殷峥低头从竹签上咬下一颗糖葫芦,没忍住摸了下皎皎圆溜溜的后脑勺。

离开时突然想起什么的殷峥又转身去客栈预留了客房,好在他们来得早,在放出消息的第一天就来了,在往后两天估摸着客栈都订不着。

这段时间的客房价格奇高,比平时的价格贵了三倍,听见价格的村长心揪疼得不行,殷峥倒没什么感觉,向客栈预留了两间客房。

付定金的时候皎皎还在埋头从兜兜里掏钱呢,殷峥就利落的付了定金转身出了客栈。

等皎皎从兜兜里拿出两枚铜钱时,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客栈老远,他茫然的眨了眨眼,歪着小脑袋“哎?”了声。

殷峥看着他这模样,眼里漫过一丝笑意,抱着他上了马车。

空尘从县外灵音寺交谈佛法回来时,城里正好有一辆马车驶出来,他往一旁避开。

马车从他身旁驶过,车帘被风吹起,他的余光瞥见了马车里一个粉雕玉琢手里还拿着糖葫芦的小孩,他蓦然怔在原地,回过神来扭头去看时,官道上早已没有了马车的身影。

空尘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他怎么在那小孩身上看见了冲天的……佛光?

这…不该呀!

齐祖清带人路过时看见的就是路边呆怔的空尘,他驱马上前好笑道:“空尘大师怎么一人站在这路边发呆,莫非是看见了神佛,满大雍最具佛性的空尘大师才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空尘想起先前那冲天的佛光,眼神奇怪地看了眼齐祖清,道了声失礼,就转身快步向着刚才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齐祖清:“……啧,他那是什么眼神?”

从县里回来后殷峥就拿出更多的时间来看书,对于县试他还是了解的,谢殊玉寄来的信里就有说过,县试考的不外是帖经,诗赋,策论,墨义,圣谕广训等。

帖经多出自于四书五经,这他倒是不担心,毕竟他的记忆一向不错,看过一遍的书很少会忘记。而墨义也不是很难,相比之下最让他担心的是诗赋,作诗多以抒情为主,而他唯独这里是短板。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殷峥都将重点放在了作诗上,作诗这事除了多看多作外没有捷径可走。

他将往年的诗赋命题看了看,咏梅,赏月,谈雪,颂秋各种各样堪称五花八门。

皎皎也跟着爸爸看,还学着爸爸的样子做了两首诗出来,秦棉棉看了后给出的评价是不愧是父子,写诗的水平堪称半斤八两毫无灵气。

不过他还是昧着良心夸了番皎皎,实在是面对皎皎亮晶晶求夸的眼神时,除了夸奖的话他说不出其它任何的话。

秦棉棉小小地叹了口气,难怪殷叔叔这么宠皎皎,实在是他太会撒娇了,连他都招架不住。

想到这点秦棉棉就有点发愁,再这样下去皎皎以后会不会被宠坏?

原本想好了他和殷叔叔间必须有一个唱白脸,殷叔叔忍不下心就他来,但是他好像也唱不了!

秦棉棉瞥了一旁端坐在炕桌前乖乖描大字的皎皎,没忍住伸手戳了戳皎皎软乎乎的脸蛋,在皎皎疑惑地抬头看来时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想这好像也怪不了他,皎皎那么乖谁能对他冷得下脸?

空尘没能找到皎皎,他发现每到他快要找到正确的路时,都会突然恍神走到其他路上,等他察觉异常到的时候人都快到隔壁县了。

花了三日赶回加阳县的空尘仍未放弃,只是他改变了做法,选择了在加阳县等待,他总觉得自己会和那小娃再次相见的!

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小一个月,眼看要到县试的日子,为了保险起见殷峥等人早早的去到县城,村长因为要忙着春种的事,这次跟着来看顾皎皎的是老王氏。

老王氏可高兴了,连家里才出生不久的小孙子都没顾,就喜滋滋地跟着皎皎他们去了县城。

县试这日,才过寅时殷峥就起了,轻手轻脚起床的他刚洗漱完,转身就看见床上的皎皎已经醒来,此时正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担心皎皎睡不够不长个的他上前坐在床边,拍了拍皎皎的背,哄道:“再睡会,爸爸考完就回来。”

皎皎挪上前埋进殷峥怀里蹭了蹭,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含糊,听起来软软糯糯的:“皎皎送爸爸~”

殷峥将他睡得乱翘的头发理顺:“乖,不用。”

皎皎纠结的拧着小眉头,他想送爸爸,但是他又不想不乖,最后纠结了会的他伸出一根小手指,试探地道:“皎皎可以不乖一天吗?”

说完这话皎皎就抓紧了爸爸的衣服,眼里带着点不安,他知道不乖是不对的,但他又很想送爸爸。

看着他不安的模样,殷峥心里紧了紧,最后无奈的妥协,这哪是不乖,这分明就是太乖了,乖得让人不知道要怎么拒绝才好。

他给皎皎穿好衣服,皎皎乖乖的配合着伸手伸脚,期间小手一直紧紧攥着殷峥的衣服,生怕因为自己刚刚不乖就被丢弃了一样。

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殷峥就抱着皎皎下楼吃早食。

楼下大堂里已经聚满了人,殷峥还在这之中看见了老王氏和秦棉棉,虽说这次考试的不是自家子侄,但是由于比较重视皎皎的原因,再加上客栈里考生紧张气氛的影响,老王氏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以至于早早的起来,导致和她一个屋的秦棉棉也起来了。

店里的考生和家属在得知殷峥也是考生后,眼里的诧异掩都掩饰不住。

吃了早食外面就敲响了梆子,四更已过,准备入场。

店伙计打开客栈大门,提着灯笼为众人照亮,一群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帮爸爸提着考篮子,怕他提不动殷峥还用手在考篮下面拖着。

卯时正,龙门缓缓打开,殷峥提过考篮,将皎皎交给老王氏,捏了捏皎皎的脸让他乖乖等着后,就跟着其他考生们一同入场。

书吏拿出名册,以互结的五人为一组,叫到名字方可入内,接着衙役搜身检查,殷峥前面是个俊秀的书生,衙役们列行公事检查了一番就将其放行。

轮到殷峥时却是恨不得让他脱光了检查,连鞋垫都掏出来检查了番才将其放行。

检查过后进入考场,书吏唱保后张秀才走过来仔细确认了一番,接着唱保:“廪生张业之认保!”

一番下来等进入号舍时天已蒙蒙亮,这号舍三面有墙,唯有南面无墙敞开,号舍内部宽三尺,进深四尺,高六尺,两边墙上各有两道高低砖缝,两块号板置于期间,高的板子用做书案,低的板子用做凳子,狭窄逼仄,殷峥在里面腿脚都伸展不开。

在等待发卷时殷峥分神想起了皎皎。

没过多久关龙门的鼓声响起,有小吏过来分发考卷。

不好意思,因为作者本人比较喜欢古代日常的缘故,就导致这个世界写得有点慢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加快进度了,保证一章之内换新地图,接下来二十五章内结束这个世界。还有就是二合一了,更了四章,今天我就不更了哦~

第169章

县试考四场,每日一场,这几日皎皎每天早早的起来送爸爸,然后就在考场外蹲着等爸爸,老王氏怎么劝都劝不回去,更别说还有一个秦棉棉无条件支持皎皎一切行为。

蹲在地上的皎皎小小的一团,此时正仰着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来老王氏:“王奶奶,皎皎等爹爹,不走。”

对上皎皎那双干净又含着点期待的眼眸,老王氏只能无奈地妥协,转身去给他们买了几个大白包子充当饭食。

好在殷峥入考场前给了她银钱,让她皎皎想吃什么就给买什么,不然老王氏还真舍不得花费那些钱买大白包子。

就算是这样,付钱时她也还是忍不住心疼,两个肉包子就要三文钱呢。

考场外等的人挺多,不过多是一些家里的大人等自家娃儿,或者是富贵人家的小厮等自家少爷,像皎皎这么小的小娃来等倒是少见。

考场外的人看他一连等了三日,场场不落下,等的还是自家爹爹,稀罕的同时心里感叹人家这小娃养得真好,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秘绝?

“皎皎,你在看什么?”秦棉棉咽下嘴里的包子,好奇地问蹲在一旁的皎皎。

从两刻钟前皎皎就在盯着那边的拐角处看了,他自己也跟着看了好一会,可是却什么都没看见。

“那边有一个人,脏脏的,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伤。”皎皎说着皱了皱鼻子,低头咬了口手里的包子。

“你怎么知道?”

“皎皎看见的。”

秦棉棉又往那边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他不自觉的皱了下眉,皎皎这几日都跟他在一起,他什么时候去看的?

这样想着他也问出了口:“什么时候去看的?”

皎皎歪头想了想,想了会后眨了眨眼,然后又伸手挠了挠脸,最后整个人都发懵的愣在原地。

实在是想不起来的皎皎诚实地摇头:“皎皎也不知道啊”

秦棉棉见他想不起来了也没在意,伸手摸了摸皎皎的头就继续啃手里的包子,心里估摸着皎皎是在梦里看见的,只是年纪还小,所以就将梦和现实混淆了。

将梦和现实混淆就像是小孩特有的本领,四岁的秦棉棉就曾经干过这事。

犹记得那次他梦见自己下棋把爹打得落花流水,醒来后将其当真。十分得意地去和娘亲炫耀,正巧撞见了爹也在,结果那天他被他爹揪着下了一天整的棋,十分深刻地让他分清了梦和现实的区别。那次过后他难得有一旬没碰棋,也再也没把梦和现实给混淆了。

日头逐渐西移,蹲得腿都麻了的皎皎听见“嘎吱”一声开龙门的声音,就连忙撑着地面站起来,拉着秦棉棉跑到前头去。

今年的考生有七百多人,出来时难免拥挤,但尽管是这样,本就考得心力交瘁的考生们还是尽量地远离了殷峥。

虽然这人只沉默的走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但总觉得这人本就压迫的气势又多了几分戾气,好似一头正在压抑着怒气的恶虎,充满野性和力量的同时,又十分危险。

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三头身的皎皎却在第一时间就瞧见了爸爸,连忙踮着脚挥着小爪子,喊了声:“爹爹!”

小娃的声音稚嫩又软乎,不远处听到声音的人都纷纷扭头看来,见是个粉雕玉琢穿得像是个小团子的三头身小孩后,都没忍住心下一软。

这小娃长得可真可爱,估计他爹爹也定是个俊秀文雅的!

人群中听到声音的殷峥抬眸,一眼就锁定了皎皎,几步上前从人群中直径走出,俯下身手一捞就将皎皎抱进了怀里。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纷纷诧异,这小娃的爹爹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俊秀文雅就算了,居然还是这么个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好惹的高大男人?

在抱住皎皎的那刻,殷峥浑身的气势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虽然看上去依旧不好惹,但不会给人那种危机过于强烈,甚至激起人的本能防备。

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这对格格不入的父子身上的人见此,心里的诧异便淡了去,这样一看,这对父子其实也没有那么违和。

落入爸爸怀里的皎皎眼睛亮亮的,低头从兜兜里拿出松子递到爸爸嘴边:“爸爸吃。”

这松子糖是谢殊玉寄过来的,取代了皎皎心里饴糖的地位,成为了他心里最最好吃的糖,平时都不怎么吃,隔两天才舍得吃一颗。

他自己是隔两天才吃一颗,吃的时候还不忘记给秦棉棉一颗,但给爸爸的却是每天一颗,有时看爸爸辛苦了还会多给几颗。

弄得从来没这般惦记过自家爹娘的秦棉棉,一度怀疑自己莫不是真的是被自家爹娘给丢出来的?!

殷峥低头咬过皎皎的糖,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心里想着再去县城的糕点铺子转转,看能不能买到松子糖。

皎皎喜欢这松子糖,殷峥早想着多给他买一点,只是遗憾的是镇上没有,上次来县城转了转也没看见有卖松子糖的糕点铺子。

“爸爸,皎皎下来!”

在路过一个拐角时,皎皎突然让爸爸将他放下来。

殷峥依言将他放下来,皎皎探头望了望巷子,就扯着爸爸的裤腿往巷子里的拐角走。

殷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皎皎往前走去。

知道皎皎这样做是为何的秦棉棉摇了摇头,心里叹着气跟了上去,路上难免再次回忆起了那次自己将梦当真,跑去找娘亲炫耀爹下棋下不赢自己,结果反被爹在棋盘上打击得一旬不想碰棋的事。

看来晚些时候要好好和皎皎说一说这梦与现实的区别,免得那天真把自己给整混乱了。

这样想着的秦棉棉在随着皎皎拐过拐角,远远看见那处墙角下蜷缩着一个人时,不由惊讶得停住了脚步。

这还真有个人啊?!

初春的天气并不比冬日来得好过,十安拉紧身上连避体都勉强的破布蜷缩在墙角,企图隔绝那刺骨的冷意,尽管已经习惯了疼痛,但身上一遇冷就糜烂的疮口还是疼得让他难以忍受。

他一双灰白的眼睛毫无焦点地落在空中,听见有人来了也毫不在意,其实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死亡远远比活着更简单更好受。

可他内心深处依然渴望活着,比任何人都想活着!

疼痛从附着在骨上的蛊毒中蔓延开,像是细密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剐着血肉,像有着深仇大恨般,要将寄生的主人刮得血肉模糊。

忍耐着疼痛的十安,脸上的皮肉细微的颤抖起来,四肢开始生理性的痉挛,大量的冷汗从额头后背渗出,带着大片烧伤的脸色惨白得可怕。

他身上的皮肉开始细密地绽开,生动的诠释了何为皮开肉绽。

裂开的皮肉缓了缓后才有血液从中流出,那是因为受伤的部位流过太多血,受过太多次伤,以至于后来再受伤时血液流出来就要较为缓慢。

皮肉从内到外撕裂开的疼痛让十安几乎咬碎了牙,疼到痉挛的四肢让他想握紧拳头都无力。

在他疼得神智恍惚时,突然察觉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温热的存在,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什么东西。

疼得连掀起眼帘都费力的他垂下眼眸去看,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清的他忍着痛低下头嗅了嗅,又用手摩擦了两下,辨别出其中有两枚铜钱,另外一颗认不出是什么。

考虑了会他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嘴里,想通过味觉来辨别这是什么东西,甫一入口便怔住了,这好像是…糖……

甜意从嘴里蔓延开,他下意识抬起头,在他不大看得清的视线里,有一个模糊的小身影扯着一个大人身形的裤腿晃晃悠悠地走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十安总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

他捏紧手里的两枚铜钱,突然扶着墙面站起来,迈动满是疮口的双脚,蹒跚着往前走去。

从巷子里出来后,秦棉棉仍旧百思不得其解,这几日皎皎跟他一直在一起,他很确定他们根本没见过那个缩在墙角,身上满是可怖疮口看上去只十岁大的小乞丐。

“皎皎你真的看见过那个小乞丐?”想不明白的他干脆开口问。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点头:“看见过。”

“什么时候看见的?”

皎皎茫然的摇头:“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看见他的?”

“不知道!”

皎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又是怎么看见的,反正就是看见了。

街上有很多乞丐,皎皎并不知道乞丐代表着什么意思,只是看见那人流血了肯定很痛,就上前给了他钱让他去买药,临走时犹豫了一小会,还是从兜兜里抓了颗糖给他,受伤了痛痛,吃颗糖的话会没那么痛。

殷峥听见秦棉棉和皎皎的对话,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皎皎身上存在着一些无法解释的奇异现象。

他本能的觉得这被人发现会不好,但又不能准确地说出究竟那里不好,所以只能相信本能警惕着不要让别人察觉。

殷峥戳了戳皎皎肉嘟嘟的脸,这么一个小福娃又不可能把他成日锁在屋里,只能放在自己的视野处随时看着。

想着殷峥带着皎皎去逛县城里的糕点果子铺,看看有没有松子糖卖,前面两家都没有,在第三家的时候幸运的买到了,只是味道比起谢殊玉寄来的差了很多。

县试成绩出来要小半个月,殷峥并没有打算在县城等成绩,准备明日一早就带皎皎他们回李家村。

当晚,一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身影蹲在了皎皎他们住的客栈外。

翌日一早,吃完早食的皎皎被爸爸抱着从客栈出来,离开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客栈旁的巷子。

回去的路上坐的是牛车,原本殷峥是准备雇马车的,奈何被老王氏给拦住了,并数落了两刻钟殷峥不会过日子。

城外,在他们回去的路上,牛车的后面远远地跟着一个蹒跚的身影,那道身影磕磕绊绊地走得很慢,一双脚被路上的石子磨蹭得满是血污。

十安的一双眼睛坏了,只能模糊看见点身影,只要超出一定距离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昨日他早早的就跟丢了皎皎他们,没有其他办法的他便在县城里一直走一直走,后来运气好还真给他遇上了,只是还没等他靠近,皎皎他们就进了客栈,他想进去刚靠近就被伙计不耐烦地撵走,就只能在外面等。

今日他早早的就醒了,只是被两个乞丐给按在巷子里打了一顿,等他再度爬起来时就有点追不上了。

十安攥紧手里的两枚铜钱,竭尽全力地往前追。

但不幸的是,他没追上。

牛车渐渐消失在他视野里,他茫然的望着四周再也找不到!

殷峥过了县试,衙役来送喜报时,他正带着皎皎、秦棉棉和呦呦在山上打猎,喜报是听到消息过来的村长帮忙收的,还给了衙役五十文的喜钱。

殷峥过了县试!

这是村里人怎么都想不到的,要知道当初殷佑才考这个童生可是考了三次,难道说殷峥比殷佑才还有读书的天赋?

本来就因为殷峥过了县试而恼得不行的老吴氏闻言直接啐回去:“我呸,总共五十个名额,他殷峥只得了个四十九名,当初佑才可是考了前三,就他还跟佑才比,不定是踩了狗屎走了大运,吊在了个尾巴尖上而已,这府试还没过呢,算得上哪门子的童生,我就不信他还能撞大运过了府试!”

“吴大婶什么县试什么府试的咱村里人也听不懂,但咱可记得你和殷大哥可说过,要是殷峥过了县试的话你和殷大哥反过来认他当爹,这话还作不作数啊?”有人问道。

这话一出周围人纷纷笑了起来,老吴氏更是气得怒火中烧,但这话确实是她当初放出去的,找不到话怼回去的她当即只能又恼又恨地回去了,也顾不上找殷峥的麻烦。

从山上下来的殷峥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将那五十文的喜钱送去了村长家,随便提了只兔子去感谢村长的帮忙,若不是村长出面,指不定老吴氏就故意把衙役给得罪了,好让他在衙役那吃挂落。

赵氏前两天也生了,是个胖嘟嘟的儿子,这下老王氏一次添了三个大胖孙子,可把她给乐坏了,看见皎皎时一张脸更是笑成了朵花,连忙让他过来看弟弟们。

皎皎也对这三个弟弟很新奇,围着看了会就和爸爸一起离开了。

县试过了就是府试,在去府城之前殷峥去了镇上找到了张秀才。

张秀才这人家里有卧病在床的寡母,膝下有两个儿子,家里除了他的廪银和私塾赚得钱外,没有额外的收入,所以他本人有点贪钱,除此之外到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

就是清楚这些殷峥才找上了他,镇上的几个秀才因为外貌多不待见他,他也只能用银钱打开张秀才的大门,在府试之前恶补一番学识,加大考过的把握。

张秀才原先不愿意,但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由于他给的太多,殷峥每次来都带着皎皎和秦棉棉这事张秀才也默许了。

张秀才的母亲和娘子都很喜欢皎皎,整天念着皎皎不说,每次皎皎来都会做一些很费时间的拿手菜,弄得好几次想吃都被嫌费事的张秀才都吃味了。

这天,皎皎和秦棉棉从张秀才家刚出来时,拐角处一个身影突然朝着皎皎冲来。

这身影来的迅猛,刚冲上来还没碰着皎皎,就连个停顿都没有的就倒飞了出去。

被殷峥当胸一脚踹掉半条命的十安砸在地上滑行了两米远后,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着血,鲜红的血将他整个胸前染红,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的他攥紧手里的东西,断断续续地往皎皎的方向递:“给…给你……”

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的殷峥眉头微蹙,走上前蹲下一看发现他手里握着的是两枚铜钱。

十安攥紧手里的两枚铜钱,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害怕,但依旧费力地举着手往皎皎面前递:“…给你…”

十安害怕得心都在颤抖,但还是竭力挪动着身子向皎皎靠近。

其实十安是故意的,故意突然接近那个皎皎,然后故意挨上这么一脚,目地就是为了讹皎皎。

半个月前在县城时他就发现了,这个远远就能感觉到凶戾气息的大人很宠爱和紧张他家小孩。

一般人家的小孩这个岁数手里是没有钱的,更别说随便将两文钱给一个恶臭的乞丐,只有极其宠小孩的人家才会任由小孩这样做。

所以在这个镇上徘徊了小十日,再次幸运地遇见他们后,十安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向那小孩冲去。

一般人看见有人突然这么冲向自家小孩,护崽的本能会让他们下意识对他出手,这样他就能讹上他们了。

只是没想到这人出手这么重,一脚差点直接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点十安地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

若问他为什么这般不要命了也想讹上这小孩?全是因为只要靠近这小孩,只要能看见他,他体内的蛊毒就没那么活跃,他也能在不停歇的剐肉之痛中得到些许喘息。

他埋着头捏紧手里的两枚铜钱,他想要…想要活着……

蛊虫越来越靠近他的心脏。

他知道这不对,所以害怕,但是不这样的话…会死……

皎皎放开秦棉棉的手走上前,抬头望了望爸爸后才蹲下身来,他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人,然后伸手从他手里拿出了一枚带血的铜钱。

皎皎看了看后,举着给爸爸看:“皎皎的。”

听皎皎这样说殷峥才想起了那天加阳县,那条巷子里的小乞丐。

十安最后还是成功讹上了皎皎,以被殷峥踹断三根肋骨为代价。

府试需要去兴州府,去兴州府的路程遥远,又正处农忙时节,便不好再拜托老王氏和村长跟着去照顾皎皎,所以殷峥将视线盯上了要一同去府城作保的张秀才身上。

十安身上的伤没好,但也硬是跟了着要去府城,其实他也可以照看皎皎,但是他看着才十岁大的样子,殷峥并不放心他,所以最后这个任务还是落在了张秀才的身上。

张秀才:“……?”

最后张秀才还是妥协了,答应在殷峥考府试的那几日帮忙看顾着皎皎和秦棉棉。

为了稳妥,殷峥带着皎皎他们提前一旬去了兴周府,到了兴州府后除了吃饭他几乎没下过楼,争分夺秒地在看书,或者向张秀才询问一些策论上的事。

皎皎见爸爸紧张,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除了吃饭就乖乖待在房间里陪爸爸,殷峥有心让他出去玩,又生怕自己不在他出什么事,没办法只能压下这个念头。

四月二十六这日,皎皎依旧像是安装了什么雷达,在殷峥轻手轻脚起床的那刻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殷峥要送他去考棚。

殷峥无奈,妥协地给皎皎穿好衣服,抱着他下楼去吃早食。

丑时正,参加府试的考生纷纷提着考篮出了客栈,向着考棚而去。

府试放榜需要十日,殷峥这次没像县试那样考完的第二日就走,而是带着皎皎在府城逛了几日,吃了许多县城没有的美食,还买了不少味道不错的松子糖,莲子糖,果脯糖,杏仁酥,凤梨酥等等这些东西,把皎皎高兴得一整天眼睛都弯弯的。

分东西吃的时候十安没想到自己也有,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块凤梨酥,两块杏仁酥,三颗莲子糖和一颗松子糖时,他整个人有点发怔。

十安很少…或者说从没吃过甜食。

他在出生时就被家人种下了蛊毒,三岁大时被送往一个地方关了三年,最后他从那漫天大火里死里逃生出来,然后就开始了乞讨的一生。

蛊毒的存在让他几乎是在数着日子过,但是他仍旧想活着,尽管很痛苦,但他就是想活着…

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执着地想要活着。

“十安吃。”

看着他没动,皎皎就踮起脚尖握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将他摊平的手往回收,像是怕他手心里的糖果糕点会不小心掉出来似的。

被握住手指的十安像是烫到了般猛然缩回手,然后在皎皎疑惑的眼神中狼吞虎咽地将手里的糕点往嘴里塞。吃到最后,他悄悄地将那颗松子糖给藏了起来,并没有将其吃掉。

府试结果出来时,殷峥的名字赫然在上面,虽然依旧是吊在尾巴尖上,但事实就是他考过了府试,成为了一名童生,拥有了参加院试的资格。

院试在八月份,殷峥带着皎皎他们回到李家村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为院试做准备。

殷峥考上童生的这个消息传出后,村里的人差点将殷峥的门槛给踩烂,甚至还有媒婆来说亲,说是人家姑娘并不介意他脸上的疤,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把皎皎和秦棉棉送走,怕他们以后欺负他的亲生子。

媒婆话还没说完就被殷峥给撵了出去。

那媒婆气不过,出去后胡乱传了一些殷峥脾气不好,爱打人的谣言,把其他几家看殷峥考上童生后有意和他结亲的姑娘吓得够呛,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到有人说爸爸坏话的皎皎生了一整天的闷气,就在十安看皎皎生气了,打算暗中去收拾一下那媒婆时,那媒婆自己就摔了个跤,摔掉了两颗门牙不说,还把腿还给摔折了。

京城的谢殊玉算着时间写了封信来,给殷峥详细讲了一番策论,经义和杂文。还把这次院试的主考也给打听清楚了,是礼部的王大人。

最后谢殊玉将这位王大人喜欢的文风给殷峥详细将了一遍,还写了几篇王大人喜欢的文章来给他做参考。

除了这些他还寄来了皎皎的小书箱。

得到小书箱的皎皎可高兴了,刚得到的那几天整日背着舍不得放下来,背着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可爱得不行。

为此皎皎还特意给谢殊玉写了封信,开头就是‘怀之叔叔好,怀之叔叔吃饭了没,皎皎天天有吃,爸爸说皎皎长高了一个小指头,皎皎喜欢怀之叔叔的小书箱,怀之叔叔好,皎皎喜欢怀之叔叔。’

后面更是各种碎碎念念,每句的结尾都是怀之叔叔好,皎皎喜欢怀之叔叔,最后还在信的背后按了个小爪印,给他看看自己长了肉肉的小手手。

收到信件的谢殊玉看得眼里浮现笑意,盯着信背后的那个小爪印看了好一会,难得幼稚的用自己的手比了比,感叹一句真小后,就将信件折好放进了盒子里。

在备考院试的这段时间,殷峥也时常会带皎皎他们去山里打猎,毕竟科举这事还是很费钱的。

殷峥现在手里总共有一百五十两,还能花销上不少时日,但他考科举的目地是带皎皎去往安稳的地方,在此之前当然要尽量多攒些银子。

山上皎皎、秦棉棉、十安还有呦呦待的地方,殷峥事先都会仔细检查一番,再撒下能驱蚊虫蛇蚁的药。

其实有呦呦可以不用这般小心,养了差不多一年,它现在的体型比村里的牛还要大上不少,站着更是几乎快要有殷峥高了。

虽说麋鹿比一般鹿大上不少,但还没完全成年就有这般大的也少见,以它这体型,只要不是遇见群狼,来谁它能顶死谁。

白色的鹿,还是体型巨大的白鹿,直观地出现在眼前时迎面而来的震撼会让人误以为遇见了神灵,村里有不少人就称呼它为神鹿,甚至将蝗灾过后突然出现了野菜的功劳,都自然而然地给安在了它身上。

在山上的皎皎不像以前那样闲着,知道人参能卖钱钱的他,正蹲在地上专心地找人参呢。

人参哪是这样好找的!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十安没说出口,而是陪着皎皎一起找。

最后要下山时,还真让皎皎在这么一块被殷峥圈出来的地方找到了三四支人参。

第一次见到这种事的十安表示很震惊,而早已经习惯的秦棉棉平淡得内心掀不起丝毫波澜。

皎皎,那可是上街都能捡到钱的主,在他身上,运气这事就不能以正常来论。

八月一日,殷峥带着皎皎他们开始再度前往兴州府,去的路上他们还碰见了殷佑才,殷佑才十分温和的朝他们笑了笑。

八月十六日,卯时正,考生们开始排队依次进入考棚子,此次院试有近两千多人参加,为了不耽误进场的时间官府给开了三处门。

随后依旧是搜身,廪生唱保,拿过考牌入号舍。

殷峥进入相对于他的身型来说格外逼仄的号舍。

第一日考帖经…

第二日墨义…

第三日杂文…

第四日策论…

看见策论题时殷峥一愣,院试前谢殊玉曾写信押过策问题,总共写了五个,没想到还真给他押中了一个。

这真有种走在路上捡到银钱的既视感!

想着殷峥静下心来开始答题。

这一写就写到了考场敲响了三声梆子,提醒考生们还剩一个时辰。

殷峥检查了一遍策问题,然后开始写他最为苦恼的试赋题。

九月十六日,当报喜的官差先后从李家村离开时,李家村的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无他,概是因为殷佑才和殷峥都考上了秀才。

村里同时出了两个秀才,这如何不让李家村的村人震惊,那可是秀才老爷啊!

殷佑才的名次在二十五,殷峥的名次在三十三,这一次因为谢殊玉押中了策问题,殷峥总算不用吊车尾了。

殷峥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累积,绝对过不了乡试,连谢殊玉都来信劝他,他也确实没去考,而是打算在等两年。

为了加大把握,他准备带着皎皎他们去郡城,然后看看能不能进青山书院。

只是在离开前的两个月内,他要竭力累积更多的银钱。

打算写到换地图的,但是我打字打得手指疼,就只能写到这里了。今天是二合一哦,我可以又休息一天~

第170章

山上,殷峥肩上扛着两只狍子,腰间挂了一串兔子,手上还拖着一只野猪往回走。

因为上山打猎都带着皎皎,怕血呼啦渣的猎物吓着他,殷峥打猎时就下意识不让猎物出现外伤,虽然这样会多费上那么点时间,但是他并不在意。

“爸爸。”

蹲在爸爸划出来的范围里的皎皎看见爸爸,就连忙抱着怀里的东西站起来颠颠的跑来。

殷峥低头看着他:“嗯?”

“爸爸给,卖钱钱。”皎皎蹲下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推给爸爸。

殷峥也跟着蹲下,扫了眼地上的东西,眼里有着些微的惊讶,两支人参,一株灵芝!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山上见到灵芝。

蹲在地上的皎皎眼睛亮亮地看着爸爸,见爸爸没反应,就主动伸手拉着爸爸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声音软乎中带着点不好意思:“爸爸夸皎皎。”

殷峥黑沉的目光动了动,揉了揉他的头:“很棒,回家了给你做好吃的。”

皎皎总是能在他划出来且细细检查过的地方找到各种珍贵的药材,初时殷峥还能将其归到运气好上,后来他发现这不仅仅是运气好能解释清的,但又找不到能解释得通的理由,就只能这样任其发展。

得到夸奖的皎皎很开心,指着地上的人参和灵芝:“卖钱钱,养爸爸。”

“嗯。”

“皎皎不难养。”

殷峥拍了拍他裤脚上的泥土草屑:“不难养,是我见过最好养的小孩了。”

皎皎当即眼眸一弯,一双眼睛笑得像是月牙:“皎皎最好养,不丢。”

闻言殷峥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不自觉微蹙。

自从他成为了秀才后原本消声灭迹的媒婆又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这让他少见的感到烦躁,原本想着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带着皎皎他们前往郡城,稍微忍耐一阵罢了。

却没想到村里有些碎嘴子总当着小娃念叨他娶了媳妇后就会把皎皎丢了。

那些小娃不知事,总跑到皎皎面前说他不要皎皎了,皎皎要被丢了,是个没人要的小娃。

本来见皎皎并不在意甚至还会气呼呼地怼回去,他就松了口气没怎么管,却没想到皎皎是怼回去了,但心里却还是在意的。

殷峥心里少见地起了怒意。

从山上下来时,皎皎是被十安抱着下来的。

十安他虽然眼睛不怎么看得见,但是他的记忆好到出奇,走过一次的路能完完全全在脑子里分毫不差的复述出来,哪里有个小坑,哪里有树根会绊脚,这些他心里都一清二楚。

十安的穿着和皎皎他们不一样,因为身上脸上布满疮口,还有血红色的网状丝线,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双灰白的眼睛外什么都没露出来。

就算这样村里人看见他都还是会远远躲开,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嫌恶,很是不懂殷峥怎么捡这么一个人回来养着。

十安能感觉到他们的嫌恶,但他并在乎,乞讨的那几年他遭受的恶意可比这多多了。

下山的路上他那一双只能看见点模糊影子的灰白眼睛,一直放在皎皎的身上。

虽然他也不怎么看得清皎皎的容貌,但是他能看见皎皎的眼睛,那双干净到仿佛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睛,映着天上遗落下来的金色日光,让人的心都像是得到了光的救赎。

见皎皎乖乖趴在十安怀里的样子,秦棉棉突然也想试试皎皎这么乖巧趴在怀里是什么感觉,于是向十安伸出手:“给我抱抱。”

十安避过他伸来的手,下半张脸被遮住的他说话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你自己下山都还不怎么稳当,把皎皎摔了怎么办?”

闻言,乖乖趴在十安怀里的皎皎扭头看向秦棉棉,摆了摆肉肉的小手,小脸上带着点害怕:“不抱,要摔。”

见此秦棉棉只能遗憾的收回手,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就每天多吃碗饭,力气大点后就能抱皎皎了。

从山上下来后,殷峥将猎物放在院子里,就提着一只兔子抱着皎皎向村长家走去,准备和村长商量点事。

他想揍村子里那些嘴碎的人,小娃和妇人他不能下手,但是他们家的男人他是下得去手的。

只是没因没果的下手打人说不过去,而且他若还要往上考便要注意点名声,如此就只能想办法找个合适的理由。

好在每年农忙过后,族老们也会弄点小比赛小活动来让村里热闹热闹。

殷峥便借由村里出了两个秀才的大喜事也热闹热闹,祛祛去年旱灾和蝗灾晦气的理由,提出了举办一个赛跑会,胜者得一只狍子,至于狍子的这个奖励则由他来提供。

村长一眼就看出他没憋什么好主意,正要说什么,一旁正在给皎皎看自己给孙子纳的老虎鞋的老王氏突然开口:“这个好,让村里也热闹热闹,免得村里那些碎嘴子着实惹人厌,还美名其曰是逗人家小娃玩,我看啊就是闲得慌。”

“老头子你待会就去和族老他们说说,腾出手来也收拾收拾这些碎嘴子,前些时日说人李老六家的小女娃洗澡被人小娃子偷看,说得人家小女娃差点投河了,可怜见的那小女娃才七岁呢。”

见老王氏这明显护着皎皎的架势,想说什么都村长也只能叹口气答应了殷峥的提议,末了还嘱咐殷峥到时候注意点分寸。

大雍民间举办的赛跑会是允许在规定内使出一定手段夺得胜利,这之中当然也包括动手。

他就怕殷峥没分寸把人打出个好歹,虽说那些人一定程度上也活该。

殷峥颔首,表示心里有数。

抱着皎皎从村长家出来时,殷峥远远地看见了老吴氏在和一些人说笑着什么,可以看出那些人明显在巴结着老吴氏。

凡是考中秀才之人,其名下均可免除五十亩地的田税,老吴氏他们家总共也没十亩田地,就有人惦记着将自家的地挂名在殷佑才名下好免除田税。

当然也有人惦记上殷峥名下可免除田税的份额,只是殷峥看起来不好相处,他们大多就先把注意打在殷佑才身上。

殷峥嫌麻烦,早就把名下的份额交给村长处置了,反正他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以后估摸着也不会回来了,这田税对他的作用不大,所幸就留给村里卖个好。

以后说不定老吴氏他们找自己麻烦,或者告到官府那说他不孝的时候,村里人说不定还能帮个忙。

与殷峥的低调不同,同样成为秀才的殷佑才高调得多,刚考上秀才的那几天横阳镇上那些乡绅员外按照惯例送来的贺礼他全然收下了,其中还有一处镇上的宅子田地,听问殷佑才已经打算彻底搬去镇上了。

这可把殷大柱和老吴氏高兴坏了,天天闲着没事就去串门,可着劲的炫耀殷佑才有出息,还端着秀才爹娘的架子不肯下地,因为在他们心里他们从此以后就彻底跟泥腿子告别了。

因此他们连地里的庄稼都荒废了不少,没以前上心了,他们现在可和以前不一样了,谁家秀才爹娘下地干活啊?

听村里人说起殷峥,老吴氏那叫一个恼恨和不屑,满嘴都是殷峥借了她家佑才的福,不然怎么佑才一考上他就考上了?前几回都是吊在尾巴尖,偏偏这回和她家佑才一起下场,就考到了三十多名的名次,这不是借了她们家佑才的福是借了谁的福?

还别说,老吴氏这说法还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殷峥从村长家出来回家的路上,遇见几个人都特意上前嘱咐他多谢谢他三弟,要不是他三弟他估计就考不上。

乍听到这话时殷峥没什么表情的脸下满是茫然,他为何要谢殷佑才?

后来知道了缘由,沉默了一会,他突然有种想打开这几个村人的头颅,看看他们脑子是不是长得与众不同的冲动。

当然那只是一瞬的想法,殷峥本人没打算付诸行动。

得知村里要举办一个赛跑会,胜者还有一只狍子作为奖励的时候,整个村里霎时间就热闹起来,可以明显看见不少村民在小道上和自家院子里来回的跑,这是在为五天后的赛跑会攒力呢。

听到铁蛋他们兴奋的说起赛跑会,皎皎也被带起了兴头,天天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来回跑。

见他想玩,殷峥就干脆拿出了两只野兔,和村长说了声加场两岁到三岁小娃之间的赛跑会,奖励就是这两只兔子。

看着殷峥提来的两只兔子,村长当即心就颤了颤,先是一只狍子,这又是两只兔子,合起来也有一两多的银子,他老头子长这么多岁就没见过这么护崽和惯崽的人。

得知皎皎要参加小娃组的赛跑会,秦棉棉和十安就忙活了起来,忙活着教皎皎如何把其他人打趴下。

是的,打趴下!

在大雍,民间举办的赛跑会,允许使一定手段夺得胜利,这其中就包括把竞争者打趴下。

怕到时候皎皎被打的秦棉棉和十安担忧得不行,使出浑身解数来教皎皎怎么打架。

秦棉棉虽然真正意义上来说没打过架,但他好歹上过半年的武课,会一些拳脚功夫。

十安虽没上过武课,但是他打架熟啊,乞讨这么多年不会打架的话他早就死了。

两人一合计,就定下了怎么训练皎皎的计划。

日光穿过院子里的香樟树斑驳的落下来,树下的皎皎蹲着马步,在秦棉棉和十安的教学下,有模有样的挥出一拳,还不自觉地“哈”了一声。

一旁殷峥坐在木凳上,正在修坏了的木盆,抬头看见皎皎抿着唇奶凶奶凶地“哈”了一声,沉沉的目光突然动了动,心里泛开一股想戳一戳皎皎脸的蠢蠢欲动感。

他停下手里修木盆的动作,带有伤疤和老茧的手指微蜷,面无表情的他目光落到皎皎认真的小脸上,想了想后他压制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收回目光。

只是没一会,他又将视线落在了皎皎那故意板着的小脸。

反复几次后,殷峥还是没抑制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放下木盆走过来,在皎皎疑惑的目光下蹲下身,然后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下他脸上的肉肉。

本就因为蹲马步而站得不怎么稳的皎皎,在这轻轻一戳之下,前后晃了晃后就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然后“啪叽”一声…坐在了地上。

“?”皎皎仰头望着爸爸,漆黑干净的眼里满是懵懂。

“?”秦棉棉和十安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殷峥。

伸着手还没收回去的殷峥对上皎皎懵懂的眼神,本能的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黑沉的眼睛里藏着一抹猝不及防的茫然。

他用的是以往的力道啊,怎么就摔了?

拉着爸爸的手站起来的皎皎歪头想了想,过了一会想明白的他看着爸爸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种恍然大悟

爸爸一定是看皎皎和棉棉和十安哥哥玩没有理他,所以才有点不满。

这样想着的他有点无奈又有点高兴。

爸爸可真粘人啊!

皎皎一副拿爸爸没办法的表情走上前,抱着殷峥还没收回去的手臂踮起脚,将自己的小脸凑近他手边蹭了蹭。

不知道他心里想法的殷峥垂眸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哄好爸爸后,皎皎就继续跟着棉棉还有十安学习如何打架,只是和秦棉棉“嘿哈,嘿哈”自带配音的招式不同,十安教的全是踢下身,抠眼珠子,薅头发,咬脖子这些招式,看得一旁的秦棉棉脸都黑了,连忙扑过去遮住皎皎的眼睛,气都没喘匀就道:“皎皎不要学,这些招式不能学。”

说完他怒瞪着十安:“你教的都是些什么?小孩子哪里能学这个!”

“?”十安一脸的懵逼,虽然蒙着布看不出来他的表情,但是他灰白的眼睛很是茫然,这些招式可都是他这么多年来被人打,总结出来的私藏,要不是皎皎他才不会这么倾囊相授,那点不好了?

秦棉棉将皎皎挡在身后,气急败坏道:“赛跑会本来就是为了热闹玩一玩,你教皎皎这些,万一他真把哪个小孩的眼珠子抓伤了怎么办?”

十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以前每次打架都是为了生存,既是为了生存那肯定是不死不休,但是皎皎的情况明显和他不同,认真说起来的话这只是小孩间的一种玩耍,所以用不上这些堪称狠毒的招式。

转眼就到了赛跑会,整个村里都热闹起来,刚吃完早食,村民们就约着一起往晒谷场去,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

来到晒谷场后村长拿着黄土洒出了一条线,大声道:“安静,听我说,这场塞跑会以这里为起点,鸣锣后开始跑,一炷香之内返回这里的第一个人为胜者,胜者得一头狍子作为奖励,听明白了没?”

村民们大声回应道:“明白了!”

“听到了!”

“真的是狍子哎!”

“哦哦哦!”

场面一度很是混乱,夹杂着小孩子们更是高兴得蹦蹦跳跳的声音,更是吵得不行。

“参加赛跑会的人过来站在这条起点线上。”

村长这话一落,当即不少人站了出来,大多都是男子,几乎每家每户都出来了一人,毕竟这赢了可是白得一只狍子,不用付出代价的白食谁不想要?

看着拴在一旁的狍子,没一个人不流口水,一旁的小娃们更是扯着嗓子喊:“爹爹加油,把狍子赢回来今晚吃肉。”

“李铁蛋,狍子肯定是我家的,我爹跑的可快了,每次奶打他都打不到!”

这话一出当即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感觉到众人揶揄的目光,摩拳擦掌的李大力看向自家娃的目光,明晃晃地写着皮娃儿准备找打这几个字。

李小牛被自家爹的眼神吓得往旁一躲,熟练地告状:“奶,爹他要打我。”

李奶奶瞪了眼李大力:“我看他敢,他敢打我乖孙,看我不削了他一层皮。”

吵吵嚷嚷中锣声突然响起,站在起点的摩拳擦掌的人瞬间就冲了出去,乌泱泱的一群,看起来很是壮观。跑的路上还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的,一会站在晒谷场的人就见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人群中的殷峥一边跑,一边将目光落在那些说碎话的人家身上,那黝黑的目光像是潜伏在林间的猛兽在注视着猎物一样。

一不小心看见殷峥视线的李大力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心里慌乱的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应该没得罪殷峥吧?!

一炷香的时间不算长,再度回来时参加赛跑会的大人组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那叫一个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甚至有两人牙都断了一颗。

而大人组赛跑会的第一名是李大力,成功牵走狍子的他高兴得嘴角都差点咧到耳朵根去。

李小牛更是高兴得吱呀乱呜的叫。

大人组的比完了,剩下的就是小娃组的了,小娃组的倒不用像大人组那样围着村子跑一圈,只围着晒谷场跑上一圈就行了。

二到三岁的小娃齐溜溜的站在一起,一眼望去大部分都流着个鼻涕小手小脸黑黝黝的,干干净净的皎皎站在这之中那叫一个亮眼,衬得他跟天上下来的小仙童一样。

看见这一幕的李二婶脸一黑,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家小孙子,看来要限制一下这个皮猴子了,整天跟着小牛他们出去玩泥巴,看这一身脏成什么样子了!

站在起跑线上的皎皎有点紧张的握着小拳头,做足了起跑的架势。

铜锣一响,其他小孩咻的一下就跑出去了,皎皎和两三个两岁的小娃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迈着小短腿追上去。

皎皎虽然被秦棉棉和十安训练了好几天,但是他的性子注定了他不会主动出手打人,等别人出手时他再反击就晚了,只见啪叽一下,皎皎被人伸脚一绊就趴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皎皎茫然的眨了眨眼,爬起来后继续迈着小短腿颠颠的往前追,没跑上两步被人互相推搡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没站稳又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场外的秦棉棉看得焦急,呦呦也刨着蹄子“呦呦”地叫了起来,只能看见一个模糊影子的十安感受到他们的着急,也不自觉地跟着着急起来,开口问秦棉棉是个什么情况?

场地里一年只吃一回肉的小娃们知道奖励是两只兔子后眼睛都绿了,争抢起来那叫一个凶悍,皎皎在里面就像是误入狼崽群里的小兔子,但小娃们都挺喜欢皎皎,除了不小心牵连到他,倒也几乎没人对他出手。

就这样,皎皎也几乎是跑两步就摔一跤,好在摔得不怎么疼,虽然最后只得了个第三,身上也被摔得脏兮兮的,但是他小脸红扑扑的明显是玩得很高兴。

殷峥将他抱起来时,皎皎还指了指自己的腿,向爸爸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得第一:“腿短,跑不快。”

殷峥压住往上翘的嘴角,伸手揉了揉他摔得最多的屁股:“摔疼没?”

皎皎摇头:“没疼。”

说完还安慰的拍了拍爸爸的手臂:“爸爸不担心。”

殷峥擦去他脸上的灰,低低的应了声:“嗯。”

听到皎皎说不疼,秦棉棉和十安也松了口气。

呦呦抬头拱了拱皎皎的脚,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皎皎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呦呦也不担心。”

“呦~呦呦~”

一场热闹的赛跑会结束,日子又恢复到了平常,攒够三百七十两银子后,殷峥就开始带着皎皎他们搬离李家村。

因为呦呦在,多了一个帮手的殷峥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就留给村长家,手里的那两亩地卖给了相邻的李方山家,原本是两亩下等地,耕种了一年肥力居然神奇的不输于上等地,最后这两亩地以中等地的价格卖给了李方山。

对于殷峥要离开这事村长很是不理解,在他看来外面再好也抵不过自己的家,若不是什么大事根本没必要远离乡土,只是殷峥做了决定的事他一向劝不了,无奈之下还是帮他给十安还有秦棉棉办了户籍。

没有户籍路引就不好弄,有了路引才方便去其他的地方。

皎皎他们的行李不算少,但也不是特别多,大概有十个大包袱和三个箱子,皎皎的小书箱被秦棉棉背着,而他自己则背着那个用来喝水的奶瓶。

离开前皎皎还和铁蛋他们道了别,一人分给了他们两颗糖,当然分的是饴糖,小伙伴有点多的他不舍得分松子糖,就算是这样铁蛋他们也很高兴了。

他们之所以喜欢和皎皎玩,不只是皎皎长得好看脾气好的原因,还有就是他会时不时的分糖给他们吃,现下皎皎要走了他们还有点不舍。

将行李全都搬上马车后,殷峥刚想喊皎皎,就见皎皎已经和铁蛋他们道完了别,背着他的大奶瓶颠颠的跑了过来。

殷峥弯腰将他抱起:“道完别了?”

皎皎点头:“嗯嗯,完啦。”

见他并没有要哭的迹象,殷峥心里松了口气,抱着他转身上了马车,秦棉棉和十安早就在马车里等着他们了。

马车向前驶去,体型比拉车的马还大的呦呦上不了马车,就只能自己跟在马车外走,身上还挂着不少行李。

村里人看着他们离开眼里都是羡慕,他们并不知道殷峥要去郡城,只以为他们和殷佑才一样要搬去镇上住。

状态不好,写得不满意一直想删来着,但是删了就没有发的了,又不好一直断着,只能发了~

第171章

马车一路来到横阳镇的码头,吵闹的码头上人来人往,河腥味迎面扑来,人来人往的码头上不少力工光着膀子正在卸货,管事嚷嚷的声音充斥着这一片。

第一次来码头这种地方的皎皎从马车里探出头,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周围的人也没忍住将视线投放过来,在镇上马车并不稀罕,尤其是在码头这里时常就有人坐着马车过来乘船。

按理说周围的人并不会被这么一辆简陋的马车吸引视线,但问题是这辆马车身旁还跟着一只巨大的白鹿。

横阳镇上鹿倒是不少见,毕竟这里靠着雾山山脉,周围村子里的猎户也多,时常看见有人猎到鹿就拿来镇上卖,但是这么大一只还是白色的鹿倒是从来没见过。

乍一看见还以为是山里的神灵,没由来震撼,不外乎一路上吸引了大量的视线,还有不少人跟在皎皎他们马车后面,从城门一路跟到码头,就是为了多看一眼这么一头罕见的巨鹿。

皎皎和殷峥在某一方面很是迟钝,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这些人是在跟着他们,只以为他们也是来码头乘船的。

新奇地看着码头的皎皎在搬货的力工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挥着小爪爪,扯着稚嫩的小嗓音喊:“怀山叔叔!”

农忙过后村里人都会来镇上找活,没什么门路的他们大多都是来码头上当力工,李怀山就是其中之一。

刚搬了两袋加起来有三百斤重的麻袋的他听见有人叫自己,满怀疑惑的回头望去,就看见了马车上探出个小脑袋的皎皎。

“皎皎?”他大步走上前道:“怎么来这了?”

趴在窗边的皎皎掏出自己的小汗帕伸着手要给他擦汗,还不忘回答他的问题:“皎皎和爹爹还有棉棉他们要坐船。”

李怀山凑上前让他能够着自己,感觉到脸上轻揉的力道,心坎都软了下来。

心里难免有点嫉妒怎么是殷峥捡到了皎皎,要是他捡到了话肯定也把人放在心尖尖上宠。

和皎皎说了会话,得知他们要坐船去郡城后李怀山先是惊愕了会,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一咬牙走过去卖了三串糖葫芦回来,给皎皎、秦棉棉和十安一人分了一串。

“你们要走,叔也没什么送的,这糖葫芦挺好吃的,昨儿看见有好几个小娃吵着闹着要呢,就寻思着买给你们甜甜嘴。”李怀山笑着道。

“谢谢叔叔。”皎皎接过来后,从兜兜里掏了一把糖给李怀山:“谢礼呀。”

李怀山咧嘴笑,摆手没要,多大点小娃还懂得礼来我往呢!

“叔叔快接着呀!”皎皎说着踮着脚又往窗外探了探,怕他翻出去,抱着他的殷峥伸手虚虚的环着他。

同样怕他从窗里翻出来的李怀山,连忙伸手从他手里接过糖。

皎皎的手小,说是一把其实也只能勉强捏住三颗,李怀山接过来也没什么心里负担,想着回去拿给自家娃甜甜嘴。

又和殷峥说了两句,李怀山就连忙回去搬货了。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会,来到客船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十安和秦棉棉把手里没吃的糖葫芦用油纸包上,从马车上下来帮殷峥拿行李,皎皎也背着他的大奶瓶从马车上下来,伸手帮秦棉棉托着行李的底

其实秦棉棉扛的这包袱并不重,里面多是一些他自己的衣服和鞋袜,还都是夏日比较轻薄的衣服,毕竟这冬日的衣服都比较厚,随便三四件加在一起就很是有些重量。

那些有重量的包袱都被殷峥接了过去,秦棉棉肩膀上的这个包袱他是完全扛得动的,不过发现皎皎急着想要帮忙,他就假装扛不动的样子将包袱稍稍往下放了点,果然皎皎看他扛不动,就颠颠的跑过来帮伸手帮他托着包袱的底。

将行李搬到船上后秦棉棉一副帮了大忙的样子道:“谢谢皎皎,帮大忙了。”

皎皎高兴地摆了摆小手:“不谢。”

说完就要继续去帮忙,却发现行李已经都被搬上船了。

皎皎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

一旁的秦棉棉倒是很满意,他就知道殷叔叔和十安会趁此将行李搬完的。

呦呦也跟着上了船,他们乘坐的这船很大,足足有两层高,有不少客人的马匹也跟着上了船,呦呦虽然是只鹿,但是只要交够了钱也是可以上船的。

身份富贵的人都住在二层,皎皎他们住在一层,其中有三分之一划作马房,呦呦就呆在里面。

因为担心呦呦,皎皎和秦棉棉他们时不时的就会来看呦呦,通常这个时候殷峥都会跟着他们。

殷峥不通水性,生怕皎皎出什么意外掉下水,他就时刻将皎皎放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在江上行驶的第三日,天空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让皎皎和秦棉棉他们无法去甲板上玩,只能待在屋里下棋,见此一直不自觉紧绷着的殷峥稍微松了口气。

不识水性的人在江面上,总是会比在陆地上要紧绷一点。

夜晚,风声烈烈,除了行驶在江面上船只散发出来的烛光,整个江面漆黑一片,唯有江水浪涛汹涌。

舱房外江风呼啸,在爸爸怀里熟睡的皎皎小手突然抓握了两下。

睡梦中的皎皎视野无限拔高,然后看见了一些画面,那是距离他们这里还有两日距离的江面。

水里拿着弯刀无声无息的靠近船底的人,江面上逐渐围拢过来的船只,然后就是冲天的火光,撕心裂肺的喊声,和染红江面的血。

睡梦中的皎皎蹬了蹬小腿,被蹬醒的殷峥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有点不安的皎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见他渐渐安稳下来,才闭上眼睛,很快又熟睡过去。

翌日,皎皎和秦棉棉站在船舷甲板上指着远处的山和水,给看不清的十安细细描述着是什么样的,睁着一双灰白眼睛的十安虽然看不见,但皎皎他们细细描述给他时却听得很仔细,眼睛也会随着皎皎他们指的方向看去。

像是真的看见了远处的群山,笔直得似利剑的山壁,穿梭在树间的猴子,还有发出奇怪叫声的鸟。

船只破开碧绿色的水向前驶去,转眼又过了两日。

这天,早早吃完饭的皎皎和秦棉棉牵着十安去看呦呦,殷峥一如既往地跟着他们。

在马房里憋了好几日的呦呦看见他们,委屈的叫了两声,还用鼻子拱了拱皎皎的手。

皎皎和秦棉棉轮番地摸着它低下来的头安慰,就连十安都尝试摸了下它的头。

安慰完呦呦,皎皎他们就又去甲板上看了看,船头甲板上有两个船工正愁眉苦脸地望着天。

皎皎跟着仰头看去,看见乌云厚重的压在天空中,给人一种闷闷的心慌感。

见殷峥他们也在看天,其中一个船工上前道:“不用担心,雷雨天气我们也走过很多回了,不易出大岔子的。”

“可是刚才你们还一副很是发愁的样子?”秦棉棉疑惑道。

船工苦笑:“这雷雨一来江面上风紧浪急,届时客人们在船上很是不好受,有些客人会因此发怒,我们愁的就是这点。”

“叔叔放心,皎皎不生气。”皎皎安慰道。

船工看见这么一个白嫩的小娃叫自己叔叔,还安慰自己他不生气,当即连声应着,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从甲板上回来后,皎皎就和秦棉棉趴在床上下棋,下着下着皎皎突然看向一旁的爸爸道:“爸爸,皎皎教你下棋。”

正在通过窗口看着外面江上情况的殷峥闻声走过来。

皎皎将一颗棋子放进爸爸的手里,然后指着棋盘上道:“下这里。”

殷峥依言将棋子放上去,然后皎皎就仰头问他:“爸爸知道为什么放在这里吗?”

从来没碰过棋的殷峥缓慢的低下头看他:“…?”

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十安没忍住弯了下嘴角,秦棉棉教皎皎下棋的方式实在奇特,皎皎能学会也是不容易,现在他用秦棉棉教他的方式来教殷叔叔,可不把殷叔叔整懵了。

时间就在十安稳坐一旁笑看皎皎和秦棉棉联手教殷峥下棋中过去。

夜晚风声急促,灯烛熄灭,漆黑的江面上,没有人发现远处有七八艘小型船只正在向这方驶来。

仔细一看每艘船只上都有五六个彪形大汉,他们的身上带有凶煞气,像是闻着血腥气的鲨鱼正在向着猎物围剿过来。

睡梦中的皎皎看见了这一幕,知道这些人不是好人的皎皎,下意识的伸手去拽这些船只的尾巴。

江面上就快要靠近客船的七八艘小船突然之间停在了原地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船怎么停了?”

“三哥,不知道为什么船突然划不动了,像是有什么拽着了一样。”

突然一个有点哆嗦的声音响起:“三哥你说会不会是前两日那些死了的人……”

“死你个头!”被称作三哥的人回头打了那人一巴掌:“这世道哪来的鬼,要真有鬼那些贪官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叫你平时不要去茶楼听那些鬼怪说书,你偏要去。再说了鬼怕恶人,真有鬼老子也能把他给砍了。让人下水看看,是不是被水草绊住了。”

没一会就有几道身影跃入江水,如鱼一样顺滑的游入水里。

没花多少时间就有人浮了上来,赵三金抹了把脸上的水:“三哥,不是水草绊住的。”

被称为三哥的人眉头狠狠一皱,果断道:“弃船,入水游过去。”

这话一落,数道身影跃入水里,对于他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水匪来说,在水里比在陆地上还要来得自在。

舱房里,熟睡的皎皎突然迷迷糊糊的从爸爸怀里坐了起来,下意识左右张望着。

他像是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兽,警惕的同时又满眼懵懂。

我的错,状态不好写了就想删,结果写出来还是不满意,还拖得这么晚……

第172章

皎皎刚坐起来殷峥就醒了,刚想说什么一道急促的呼叫突兀响起就消失,像是被扼住了脖颈一样。

殷峥瞬间清醒过来,屏息静听,翻身起来打算去隔壁将秦棉棉和十安拎过来。

刚打开门浓郁的血腥味就让他目光沉了沉,去到隔壁拎起秦棉棉和十安时,外面的嘈杂声越发的吵闹起来。

二层上有人被吵醒,那人不耐的推开门刚要喊船工,就被一只疾速射来的箭矢洞穿了喉咙,再也发不了声。

“你们俩看着皎皎别出去!”

将秦棉棉和十安拎过来,匆匆交代了一声殷峥就往外走去。

“爸爸,皎皎去。”从困得迷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皎皎,仰着白嫩的小脸着急道。

“不用。”殷峥语气没什么起伏,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要不是他正伸手戳着皎皎因不满而鼓起的脸颊,看不大清楚的十安听着他那生硬的那个字,说不定还以为他不喜欢皎皎呢。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殷峥又放缓语气补了句:“乖。”

对于将要乖这两字刻在骨子里的皎皎来说,乖这一字有着很大的束缚力,他抿着唇僵持了会,还是乖乖点了点头,伸手扯着爸爸的衣角,眼巴巴地道:“皎皎乖,爸爸早回。”

“好。”

殷峥转身推开舱房门,外面各种嘈杂声灌入耳里,听见这些的秦棉棉和十安下意识捏紧了手,本来有点害怕的皎皎察觉到他们害怕,连忙爬到他们身旁拍了拍他们的手,小声安抚道:“不怕。”

“水匪!是水匪!”

“小心冷箭!”

“围过来了,他们人好多!”

“跑啊!”

殷峥转身关上门将这些声音隔绝。

月黑风高夜,火光点亮了江面,整个船舷甲板上乱成一团,血腥味混杂着河腥,刺激得胃里翻腾想吐,撕心裂肺的叫声岸边都能隐隐约约听到。

水匪大部分都是从前方甲板和后面船仓上来的,偶尔也有一些从两处的船舷侧翻上来。

殷峥一脚踹死了迎面冲上来的水匪,捡过他手里的刀,疾步往前走去,一路上劈翻了不少人,浑身那煞气比水匪还吓人。

他并没有离船舱太远,就处在船舱和甲板之间,一个随时能顾及到船舱的位置。

再度解决掉一个冲上来的水匪后,殷峥微微蹙了下眉,总感觉有哪点不对。

这些水匪冲到他面前来时都会莫名的一顿,就是这一顿让他们在他面前就像是不会动的活靶子一样,没有丝毫威胁力。

在殷峥看不见,或者没有任何人看见的空中,有那么一道奶凶奶凶的意识,也能叫做精神力,正在很认真地帮着爸爸拽住冲上来的人。

舱房里的皎皎发现自己闭着眼睛就能看见爸爸后,就往前挪了挪枕在秦棉棉腿上,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爸爸。

秦棉棉像是见皎皎枕在自己腿上,像是看见自家猫突然跳上他腿上睡觉时一样,下意识屏住呼吸,还小心的用手捂住皎皎的耳朵,怕外面嘈杂的呼喊声吵到皎皎

以另一种方式看着爸爸的皎皎,见有人凶神恶煞的冲上来,就气呼呼的‘伸手’将人拽住,不许他用刀砍爸爸。

不知情的殷峥在外面那是砍瓜切菜一样。

船上火势凶猛,眼见着火势顺桅杆而上,有几个船工大着胆子不顾火星,寻到升帆的绳索一刀砍下去,火势汹涌的帆布立即塌落下来,船行江上最不缺的就是水,当即有两个船工用木桶舀水灭火。

火势刚灭就听几声嘶鸣,扭头看去才见马房里的马匹跑了出来,好在马匹并不多,就算跑出来所造成的混乱也不大。

呦呦从马房里跑出来,左右张望了下就跟着嗅觉找到了殷峥,看见有水匪举着刀朝殷峥冲去,愤怒的“呦~”了声,刨着蹄子埋头冲上去,一头将水匪顶去三米远,直线落入江里。

“……”劈了个空的殷峥沉默了下,上前查看了番呦呦的头,发现没什么事后打算将它丢去守着皎皎

就在这时船身一震,船吃水愈重,有船工大喊:“底仓进水了,有水匪潜入船底将底仓凿破了!”

不会水性的殷峥脸上沉了沉,正欲去找船工问问情况,就见数道勾索飞挂上船舷,数只大手抓住船舷侧翻上来。

船上刀光翻飞,杀喊声震天,殷峥一人抵挡了大部分攻势,没想到遇到硬茬子的水匪们目眦充血,一齐涌上,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船身愈发震荡,酝酿了一天的暴雨倾盆而下,雷声震天,船外江浪汹涌,怒涛撞击在船身,船身猛地一震,却是触礁了。

船身紧接着倾斜,水匪见状大喝撤走,转身跳入江水而去,只剩船上的众人慌了神。

殷峥脸色一沉,转身快步向着舱房去。

船身倾斜,湿滑的甲板站不住人,暴雨更是扑打得人睁不开眼,殷峥还没走到舱房,本就剧烈震荡的船身再度猛的一倾,舱房内坐在床上的皎皎和秦棉棉猝不及防撞向窗户。

船身已斜,那窗户又本身没关死,十安脸色大变,扑上去一把拽住秦棉棉的衣摆,只听“嘶啦”一声,布帛撕烂声骤响,十安没拉住人,自己也被力道带着往下滑去。

殷峥刚推开门就见这一幕,瞳孔轻颤,飞身扑上却已来不及,三人已经顺着窗户滑了出去,撞上残破的围板,从船舷边滑入江水。

他们刚落水,殷峥就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一前一后仅半息之差。

也是殷峥跳得快,本身重量也重,皎皎刚落水还没呛上两口水,被紧接着跳入水的他抓住脚腕一个回身甩上了船,船上的呦呦见此一个跃起接住了皎皎。

呛了水的皎皎回头,就见漆黑的江水中爸爸被怒涛吞没,他小小的心脏一缩:“爸爸——”

远处的柳敬承是眼看着水匪走了才敢叫人将船划过来的。

越靠近越是浓郁作呕的血腥令他胃里一阵翻腾,拼命呼救的人声从船上传来,水里挣扎着冒出头的人。

他捂着翻绞的胃部抬头,就见倾斜的船身上,骤急的暴雨中,一只称得上巨大的白鹿立在船头,仰颈鸣叫,那空灵的鹿鸣穿过雨幕,好似还夹杂着一声稚嫩的听不清的呼喊。

那白鹿仰头鸣叫,就见暴雨像是被人按了开关键突兀地骤停,随后浪平风停,然后江里陆陆续续浮现大鱼,将落入江水里的人纷纷驮起。

“快看,鱼,好多大鱼!”

“它们将落水的人都托起来了!”

“你们快看,将水都平静,一点浪涛都不见!”

“是因为那只白鹿…不,是神鹿!”

“那鹿一看就不寻常,没想到是神鹿!”

纷纷杂杂的目光落在那只立在船上的白鹿身上,满是不可思议和敬畏。

柳敬承听着船上响起的嘈杂惊呼,视线同样落在那只白色的巨鹿身上,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柳敬承自幼就爱养些稀奇物,在江州他就有一处专门用来养各种猛兽和少见的动物的院子。

其中里面就有一只皮光水滑的黑豹,只可惜那只豹子被族兄看上了,不得不输给他,只是没想到这次到让他在这遇见了这么一只鹿。

除了刚刚那不知道说巧合还是神奇的一幕,这只鹿本身就足够罕见。

柳敬承看着呦呦的目光亮得出奇,察觉到他目光的呦呦扭头看向他,不满的刨了刨蹄子。

被数条鱼从江水里驮起来的殷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呦呦背上的皎皎身上,他看了眼突兀停止的暴雨,恍然想起了那天加阳县的雷暴。

那次雷暴,他并没有将其与皎皎连系到一起,可现下…………

察觉到周围船只上看着呦呦火热的视线,殷峥心头紧了紧,本能的觉得不好。

他揽着怀里的秦棉棉和十安,伸手抓住船舷一用力就侧翻上了船。

坐在呦呦背上的皎皎泪眼朦胧的向殷峥伸手,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爸抱。”

殷峥立即将秦棉棉和十安放下,伸手抱过皎皎后,微微侧身将他藏进怀里,本能的避免皎皎被人注意到。

埋入爸爸怀里的皎皎小手紧紧拽着爸爸的衣服,微微发抖的身子诉说着他对失去爸爸这件事的害怕。

怕他不好出气,殷峥将他的头从怀里抬起,后脑勺淅淅沥沥往下淌着血的他,大手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一下抚着皎皎的脊背:“没事了,别怕。”

他不识水性,好在心性稳定,就算扎进水里也没慌乱,只是涛水太过汹涌,在水里是不慎撞到了头,被尖锐的礁石划了好大个口子。

同样有点害怕的呦呦叼着殷峥的衣摆扯了扯求安慰,头脑昏沉得厉害,再加上呦呦扯的力道不大,就被全心全意都放在皎皎身上的殷峥给忽视了。

柳敬承指使着人将船靠过来时看见这一幕,开口道:“先上我们船休息一下,这江水寒,落水了大人还好,小孩撑不住,我叫人煮了姜汤和热水,先上来洗漱洗漱换身衣服,免得着凉了。”

闻言殷峥扭头看向他,想了想后点头:“麻烦了。”

然后就将秦棉棉和十安拎起来放在呦呦背上,抱着皎皎踩着搭好的船板走过去。

殷峥他们上了船,船上人稀奇的目光纷纷放在跟在他身后的呦呦身上。

“这鹿是你养的吗?”柳敬承笑问。

“嗯。”

柳敬承满意的笑了笑,带着殷峥往舱房走去:“你这头上有伤,你快带着小孩们进屋换洗一下,我叫人送姜汤和热水过来,随便让大夫看看你头上的伤。”

“多谢。”

第173章

水匪退去,风浪已平,船上的客人纷纷移到柳家船只上,而船老板则带人进入底仓,抛弃了一些货物,将底仓的水往外排的同时指挥着船工修补被凿破的地方。

洗漱完换了身干净衣服的皎皎皱着小鼻子喝了姜汤,转身又爬进爸爸怀里,小手攥着爸爸的衣服不放。

殷峥头上缠着用来裹伤口的绢帛,安抚的拍了拍皎皎的背。

秦棉棉和十安两人虽然多呛了几口水,但也没什么事,两人换洗了番喝了姜汤后,正心有余悸的窝在床上说悄悄话。

秦棉棉没有和人躺在床上一起讲悄悄话的经历,十安也同样,这不免让两人都感觉到新奇。

“也不知道殷叔叔怎么样了,我看见他头上有个好大的口子。”秦棉棉担忧道。

十安同样担忧,心里还有点愧疚:“等到了郡城我要学凫水,以后就不用拖累殷叔叔了。”

秦棉棉赞同的点头:“我也要学。”

“等我们学会后就教皎皎,以后万一落水他也不怕了。”

“好。”

两人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隔壁的皎皎同样也蜷缩在爸爸怀里睡着了,就算在睡梦中小手也不忘紧紧攥着爸爸的衣服。

得到进屋的呦呦就趴在床角,这时也早已熟输。

翌日,阳光透过糊了纸的窗户落日,醒来的皎皎发现爸爸还没醒,就乖乖待在爸爸怀里没动。

隔壁的秦棉棉和十安起来,察觉到隔壁没动静,想着昨晚睡得比较晚,估摸着是因为皎皎还没醒,殷叔叔就也跟着没起。

两人出门找船工要了水洗漱后就去吃早食,柳敬承他们乘坐的这艘船上的早食要丰富许多,有包子,有粥,有糖饼和肉饼还有馄饨。

两人一人吃了一碗馄饨就回到屋里,秦棉棉读书,十安在一旁听,以往秦棉棉看书都不出声的,不过因为十安看不了书,皎皎每次看书时都会读给十安听,时间一长秦棉棉也就习惯了这样。

眼下皎皎还没起,他就读给十安听,免得十安独自坐着无聊。

直到午时殷叔叔和皎皎都还没起床,两人这才察觉到不对,来到隔壁敲响门:“皎皎,殷叔叔?”

舱房里,躺在爸爸怀里饿得戳自己小肚子玩的皎皎听见敲门声,仰头看了眼还没醒的爸爸,就撑着床轻手轻脚的起来,从床边滑下去,跑去开门。

只是他太小,伸着手蹦跳了好一会都没够着没闩。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跑去一旁拖凳子,实木的凳子皎皎一开始没拖动,他挽了挽袖子,咬着小米牙一使劲“咯吱——”刺耳的木质摩擦声响起。

被吵醒的殷峥醒来就看见皎皎费力拖凳子的一幕,他摇了摇昏沉的头,有点发烫的体温让他知道自己这是发热了,从床上起来上前将皎皎捞进怀里,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秦棉棉和十安察觉到了殷峥的异样,眼里纷纷带着担忧。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也发现了不对,伸手摸了下爸爸泛红的眼帘,过烫的体温让他知道爸爸这是和上次的棉棉一样生病了。

他当即着急的拍了拍爸爸的肩膀:“爸爸放皎皎下来。”

殷峥依言将他放下来。

落地的皎皎扯着爸爸的裤腿往回走:“爸爸生病,要休息,不乱跑。”

将爸爸拉到床边坐着后,他踮着脚拍了拍爸爸的手:“爸爸乖,皎皎去买苦苦的药。”

说着他还皱了皱鼻子,就像是已经喝到苦苦的药了一样。

找过来的柳敬承闻言,看了眼殷峥不正常的脸色:“这是发热了?我让大夫来看看。”

这艘船是柳家的商船,船上自配有大夫。

大夫过来把了脉开了药,殷峥喝了药准备回到原本的船上,刚才船老板让船工来说了声底仓已修好,可以正常行驶了。

心里打着呦呦注意的柳敬承连忙开口劝说:“殷兄就在这歇着吧,这头上的伤本就非同小可,大夫也说你头晕想吐的症状均是头上的伤引起,眼下你又发起了热。那没有大夫不说,连药材也不见。你这带着三个小孩,万一出事怎么办?”

闻言秦棉棉和十安也没忍住开口劝说,皎皎更是直接抱住了爸爸的腿。

殷峥将皎皎抱起来,看向柳敬承:“多谢,药钱和船钱我会付的。”

柳敬承笑:“好,我这就让人去船上将你们的行李搬过来。”

皎皎他们就这样在这艘船上住了下来,只是无论是十安还是殷峥都忘了问柳敬承他们的目的地。

柳敬承也下意识以为殷峥他们的目的地和自己一样。

晚上,怕传了病气给皎皎,睡觉时殷峥没让皎皎和他一屋。

翌日,皎皎早早就起来跑到门口蹲着等爸爸出来,心里惦记着皎皎一夜没睡好的殷峥,打开门就看见了蹲在门口小小一坨的皎皎。

“爸爸。”皎皎撑着地站起来,跑上前抱着爸爸的腿,仰着白嫩的小脸担忧道:“皎皎好担心你。”

殷峥将他抱起:“嗯,没事。”

转眼他们就在船上呆了小半个月,直到行船在漕运码头停下,下船换乘马车时殷峥才慢半拍地察觉到不对。

从横阳镇到郡城总共也只要八日,在遭遇水匪前他们本就行驶了五日,怎的现下又行驶了小半月?

这小半月都没哄到皎皎将呦呦卖给他的柳敬承,听殷峥问这是不是武阳郡时傻眼了。

“什么武阳郡?你们不是要来京城吗?”

殷峥:“?”

秦棉棉:“?”

十安:“?”

“?”皎皎慢半拍才跟上队形,仰头对柳敬承道:“柳叔叔,我们是要去武阳郡,不是要去京城。”

“……”今年刚及双十,族里出了名丢三落四的柳敬承尴尬咧嘴。

柳敬承这次进京是为了进崇山书院,打算为明年的秋闱做准备,虽说崇山书院作为大雍最负盛名的书院不是那么好进的,但对于盐商柳家来说没有什么门是银钱砸不开的。

他在武阳郡拜访好友,出发时就是从武阳郡码头出发的,行船两日在交界口碰见殷峥他们遇见水匪,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都是远远的避开,偏他胆子大又热心肠,想看看能不能救几个人,躲在一旁在看见水匪跳走后就连忙指挥人划船靠近。

救了人后就下意识认为人是和自己同路的,一路就把人带着来到了京城。

殷峥头受了伤又遇上发热,本就极少生病的他这突然生病,好得比寻常人要慢上许多。

这一路上养病的同时又在养伤,再加上他本就极少出远门,就没注意这路程有点不对劲。

双方无言以对,大眼瞪小眼,一人瞪不赢他们三人加一头鹿的柳敬承低头认错,听说殷峥原本是要去武阳郡试试看能不能进青山书院的他很是愧疚。

这一来一回就要费上一个月,现在就算回去也错过了青山书院的招生试。

柳家虽然有钱,但若在官场没有自己人,那也只是人家的钱袋子,不过好在柳家的女儿都嫁得好,有她们在其中牵线,柳家在官场的人脉倒是不错。

不过这些年来柳家也不全是考这些人脉,他们自己也没少培养弟子往官场上输送,数年下来倒也是稳稳当当的走到现在,成了大雍盐商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柳敬承就是柳家这一代往官场输送的人之一,其实他读书的天赋不算很好,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还是被族里选中了。

也就是因此,他以往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来京城待上几年,就是为了多结交一些权贵子弟。

不过由于他并不是主支那一脉的,真正的权贵子弟根本看不上他这个柳家旁支,所以他结交的是一群在外人看来的纨绔子弟。

所以他们要是知道自己闹了这么个笑话,那些牲口肯定会大肆嘲笑,说不定还会有那么两个不做人的特意跑去告诉族兄。

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行,绝对不能让族兄知道!

柳敬承一咬牙,砸,砸钱他都要将殷峥砸进书院,崇山书院不行就松阳书院,松阳不行就青莲,青莲不行就盛才,他还不信他砸不进去了!

殷峥头一次从皎皎外的人身上感觉到无奈,不过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现在返回去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收拾收拾回李家村吧!

无奈之下只能先去京城看着办。

一行人坐上马车往京城的方向去,这里离京城还有半日的路程。

马车上的秦棉棉后知后觉自己家就在京城,自己可以回家了,当即兴奋得在马车里抱着皎皎又哭又跳。

知道棉棉可以回家了,皎皎也高兴,另外怀之叔叔也在京城,加上这点皎皎就更高兴了。

往京城去的一路上不断有人向行走在马车旁的呦呦投来视线。

“这是不是传言中的那头神鹿啊?”

“就是那使水匪主动撤退,暴雨停歇,让汹涌的江水平静,还让大鱼将落水的人驼上来的神鹿?!”

“听说那神鹿比一般的鹿大上许多,还通体浑白十分通人性。”

“可不就是这头鹿嘛,这全都对上了!”

没听到这些窃窃私语的殷峥和皎皎不知道,因为那天江面上的事,呦呦神鹿的名声几乎要传遍了大雍,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马车在酉时进了城,进城时城门的官兵查看路引时,止不住地将目光放到一旁的呦呦身上。

进了城门,上了石板路,京城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趴在窗户边的皎皎看得目不转睛,新奇得不行。

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将视线投放到呦呦身上,对此皎皎等人毫无知觉。

马车渐渐停下,却是到了柳家在京城的宅院。

第174章

皎皎被爸爸抱着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望见了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和门前守着的四位家丁。

皎皎看着那石狮子,漆黑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些许新奇,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大家伙放在门口一样。

家丁见到柳敬承回来连忙迎上前来:“三少爷,得知你要回来,大少爷早早吩咐了下人打扫了院子,今日原本想去接你,只是二少爷在学院闹出了点事,大少爷去解决了。”

闻言,柳敬承不仅没有不满,反而心里还松了口气。

大少爷是他的族兄,主支嫡出,一个从出生就像是个被剔除了所有感情的人,绝对的理智,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族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怵他。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不适合官场,但偏偏在某些时候他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圆滑,总之是一个很重规矩但又不拘手段的人。

虽说柳敬承没犯什么大错,但是阴差阳错之下把殷峥等人拉到了京城,还促使殷峥错过了青山书院的招生试,这要是被大哥知道了,指不定逃不过一顿责罚。

柳敬承打算瞒着大哥殷峥这件事,但是一想到要在大哥面前撒谎,他就压力大。

“兄长没在,挺好,挺好。”柳敬承说着没忍住咧出个笑容,转身带着皎皎他们进府。

刚进府门,入目便是一道影壁,过了影壁便见这宅邸屋阁连绵,处处皆是雕梁画栋,花木繁盛。

殷峥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趴在爸爸怀里的皎皎则有点新奇,至于秦棉棉就一脸稀松平常的样子,十安看不大清楚就没什么感觉,而且他的脸裹得严严实实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路上柳敬承的视线都放在呦呦身上,眼里满是赞叹,这只鹿实在是太美了,方方面面都合极了他的胃口,可惜的是殷兄好像不打算卖,他价格都开到了三千两也不见他有一丝松动,只说这鹿是皎皎的,让他问皎皎。

这在他看来妥妥的是推脱之词。

面对大人可以用银钱诱之,面对对银钱没什么概念的小孩,你出再多的钱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一个没什么概率的数字。

想着柳敬承心里叹了口气,让下人领了皎皎他们去了客院。

皎皎他们暂住的院子叫和风院,院子坐北朝南,虽不是很宽敞却很雅致,一房两侧耳,院子里有座八角亭和一棵很高大的流苏树。

进得院子洗漱一番后天便彻底黑了下来,吃了柳家下人送来的晚膳,皎皎就扯着爸爸的裤腿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

“皎皎。”秦棉棉跑上前拉着皎皎的手:“明早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家吗?我怕走在路上又被人给拐了!”

上巳节那天被拐子拐走,给秦棉棉留下了很大的阴影,虽然想回家的心很急切,但是怕再次被拐的他不敢自己一人回去,便忍着心里的急切打算央皎皎明早陪他一起回去。

殷叔叔一向不会让皎皎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所以皎皎答应了的话,就代表殷叔叔也答应了,有殷叔叔在他才不怕什么拐子呢,殷叔叔超厉害的。

“不怕。”皎皎晃了晃棉棉的手:“明早皎皎和爸爸送回家,不怕。”

秦棉棉放下了心,向皎皎弯出个笑容,脸颊边的梨涡浮现:“谢谢皎皎。”

皎皎乐呵呵地道:“不谢。”

见他乐呵的样子,殷峥没忍住弯下腰伸手摸了下他圆溜溜的后脑勺,然后垂眼沉思着什么。

眼下已经来了京城,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那就要考虑如何赚钱了。

他身上虽有钱,但也只三百多两,虽说在寻常百姓中这已经是笔巨财,但殷峥不确定在京城这样的地方,这三百多两银子能撑上多久。

在柳家住也只是因为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更何况在有呦呦在的情况下,住在柳家比住在客栈要方便,但这也只是暂住,休整上两日殷峥便打算出去租赁个院子。

租房,读书样样都要花钱,但凭这三百多两银子坐吃山空显然不行。

殷峥思索着绕着院子转了两圈,估摸着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就俯身抱起皎皎往屋里走去。

翌日一早,天光刚乍破,秦棉棉就精神抖擞地起来了,整张小脸上都洋溢着就要回家的兴奋感,洗脸时都忍不住哼着小调,一旁困得迷糊被拉起来的十安略有点无奈,不过想着他是因为要回家了而控制不住的兴奋,就也没再计较。

洗漱完的秦棉棉坐不住,就跑到皎皎门口兴致勃勃地蹲着,蹲了有小半个时辰,听见皎皎醒后,就主动跑进去要给皎皎穿衣服。

正在伸手配合爸爸穿衣服的皎皎“哎?”了声,虽然不明白棉棉怎么突然要给自己穿衣服,不过看着他发亮的眼眸,皎皎想了想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在被拐走之前秦棉棉的衣服都是嬷嬷给穿的,他并不会自己穿衣服,只是被拐走后没有人给他穿衣服,他又不好意思让殷叔叔帮他穿,就学着自己给自己穿衣服。

刚到皎皎家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在屋里和自己的衣服较上半天劲,等殷峥去叫他吃饭时发现他将衣服套得乱糟糟的,就动手给他重新穿一遍,如此几日下来他才成功学会自己穿衣服。

此时秦棉棉握着皎皎的小手,学着殷叔叔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给皎皎穿衣服,成功穿上一只袖子后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又去给皎皎穿另外一只袖子。

秦棉棉的动作有点慢,仰着下巴配合他扣盘扣的皎皎颈子都仰酸了,他还没扣上第一个盘扣。

殷峥伸手托着皎皎的后脑勺让他有个借力的地方,皎皎向爸爸弯了下眼眸,撒娇般蹭了蹭他的手。

费了一番劲终于给皎皎穿好衣服后,秦棉棉就拉着皎皎颠颠的跑出来,准备去吃早膳。

柳府的早膳很丰富,有羊肉馄饨,清蒸鲈鱼,水晶饺,乳鸽粥,豆汤等等吃食。

柳府贴心准备了小孩坐的椅子,皎皎坐在里面刚好能够着桌子。

殷峥盛了碗馄饨,拿了羹匙放在皎皎手里。

皎皎舀了一个馄饨,鼓着腮帮子吹冷后张嘴吃下馄饨,馄饨入口鲜香的味道从嘴里泛开,皎皎嘴里的馄饨都没来得及咽下,就连忙从碗里勺了个馄饨举着手喂给爸爸,嘴里含糊的道:“叭叭嚎吃。”

殷峥低头吃下馄饨,摸了摸他的头:“嗯,自己吃。”

说着自己也盛了碗馄饨,见爸爸也有吃的,皎皎才满意的埋着头吃馄饨。

皎皎吃饭时总是很专心,除了爸爸外没人能让他分心,无论吃什么都像是在吃人间美味,腮帮一动一动的样子再配上那满足的小脸,看得人不禁疑惑真有那么好吃吗?

原本不打算吃馄饨的秦棉棉和十安都没忍住盛了碗馄饨吃下去。

吃完早膳休息了会,皎皎几人就跟着秦棉棉向着秦府赶去。

由于秦棉棉在京城时并不常出来,出来大多数都是待在马车里,所以他对京城的路不怎么熟悉,一群人走错了几次才来到秦府所在的街道,走到这里秦棉棉就熟悉了起来,领着皎皎他们噔噔噔的就往秦府跑。

刚到秦府门口,秦棉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府门口的家丁便笑着说到:“周小少爷你来了。”

秦棉棉脚步一停,仰头看着家丁的眼里带着疑惑:“我不是周小少爷,我是秦知熠,娘亲在吗?我回来了。”

一旁年纪较大的家丁仔细地打量了眼秦棉棉,意识到什么后就立马转身往府里跑。

没过一会,一位气质温婉穿着华贵的夫人带着十多个婢女仆从快步而来,见到门口的秦棉棉后她脚步一顿,身子僵硬不能动,似是怕呼吸会让眼前的一切如同泡沫般化为乌有。

秦棉棉看见她,脸上一喜:“娘,我回来啦!”

秦夫人眼眶一红:“棉棉!”

她哭喊着不顾在场的人,冲上来一把将秦棉棉搂紧怀里,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棉棉!我的棉棉!”

她如同疯魔般紧紧抱着秦棉棉,泪流满面:“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不是娘在做梦?”

秦棉棉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听见娘哭,眼泪也没忍住噼里啪啦就往下掉,埋头在秦夫人怀里小声呜咽出声。

提着书箱正往秦府走周尘叙看见这一幕停下了脚步,他抿了抿唇,握紧了书箱的耳环,沉默了会,提着与他齐腰的书箱转身缓慢的走开。

和娘亲哭了一场的秦棉棉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转身要和娘亲介绍皎皎他们的时候,才发现皎皎他们早就不在了。

殷峥早在看见秦夫人出来后,就带着皎皎他们离开了。

繁华的街道上,皎皎扯着爸爸的裤脚张望着小脑袋看着周围各种各样新奇的摊贩,在看见一个面前摆放着许多姿势不同的小人摊贩后,就扯着爸爸的裤腿上前,好奇的看着。

摊贩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见到皎皎就笑道:“小客观要捏个泥人吗?”

皎皎歪头:“泥人?”

老爷爷拿起摊上的泥人道:“就是这种小泥人,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捏哦。”

“可以捏一个皎皎吗?”皎皎指了指自己。

“可以。”

皎皎又指了指殷峥:“再捏一个爹爹,还有十安和呦呦。”

老爷爷的目光在呦呦的身上停了会,苍老的眼里带着稀奇,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鹿。

“好,麻烦小客人等一会,马上就捏好。”

皎皎点了点头,跑到侧边乖乖蹲着看老爷爷捏泥人。

老爷爷眼里带着慈祥的笑,拿了个小凳子给皎皎坐。

皎皎让给爸爸坐,然后自己窝进爸爸怀里。

老爷爷的手脚很是利索,没一会就将皎皎和殷峥的泥人捏了出来。

“好像哦!”皎皎眼里有着小小的惊讶,然后将自己的泥人递给爸爸,将爸爸的泥人交换给自己,拿着爸爸模样的泥人爱不释手地看着。

“这只鹿怎么卖?”

一旁突然传来一道趾高气昂的声音。

从来没有卖呦呦这个念头的皎皎和殷峥他们并不认为这道声音是在问他们,就统一给无视了。

直到那人带着四五个仆从走到殷峥面前,不耐烦地再度问道:“你是聋了吗?本少爷问你这只鹿怎么卖?”

第175章

殷峥抬眼看向面前这人,少年一身墨色麒麟纹交领锦袍,眉眼中带着几分倨傲和不耐,一双眼睛在看向呦呦时带着几分势在必得。

“不卖,呦呦不卖!”

殷峥还没开口,窝在爸爸怀里的皎皎就着急地摆手开口了。

由于皎皎人小,窝在殷峥怀里整个被遮挡了个干净,赵辰舟左右张望了会都没找到发出声音的人,他皱了皱眉放弃了寻找,正准备说什么时,就看见了殷峥怀里探出头来的皎皎。

他目光下移,落到眼前这个拿着泥人的小孩身上,恶劣地扯了扯嘴角:“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知道吗?”

皎皎抿着嘴皱着小眉头,很是认真地道:“呦呦不卖呀!”

见着小孩没被吓哭,赵辰舟无趣的撇撇嘴,也没拿他的话当真,视线重新落回了殷峥身上:“多少钱?”

“不卖!”殷峥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将老人递来的最后两个泥人给十安拿着,付了钱就抱着皎皎要离开。

赵辰舟上前拦住殷峥,语气不善:“我不是问你卖不卖,我是问你多少钱!”

言下之意是不卖也得卖!

殷峥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深处那并没有完全收敛住的戾气,让对上他视线的赵辰舟浑身一僵,下意识错开视线,冷汗浸透了整个后背。

待他回过神来时,殷峥已经抱着皎皎越过了他向前方走去,赵辰舟看向殷峥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抑制的暴怒,他居然被一个乡下人的眼神给吓得站在原地?!

“来人”他指着殷峥的背影,厉声道:“给我把他腿打断。”

“是!”

仆从应声,顺手抄起家伙就朝着殷峥的背影冲去。

周围的小贩见此,熟练地收拢着自己摊上的东西,快速撤到一边去。

京城,天子脚下,一板砖下去都能砸死两个当官的地方,纨绔子弟更是数不胜数。这些纨绔子弟常年分成两派,其中一派以右相赵家三子赵辰舟为首,另一派以忠远侯府的小世子顾长远为首,两派之间的关系那叫一个水火不容,甚至到了街上遥遥对上一眼就要冲过去互殴的程度。

长此以往,京城的小摊贩都练就了一身以最快速度撤出打架中心的技能。

身后的动静殷峥当然没错过,深知以他这种身份万万得罪不起那个锦衣少年的他,丝毫没有出手的意向,所以他伸手捞起十安,招呼了声呦呦,撒腿就跑。

殷峥的速度很快,快到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前刷起一道残影,等众人再度定睛一看,视野范围内早就不见殷峥等人的身影了。

气势汹汹的仆从当场傻眼,赵辰舟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发誓绝对要将这人给找出来,把腿给打断。

高空灼热的阳光射下,经过茂密的树冠后落下零星的光点,蹲在树下的皎皎正盯着他新得的泥人看,时不时上手小心地摸一下。

这些泥人中皎皎最喜欢爸爸模样的泥人,看着泥人时干净剔透的眼里像是跌落了碎光。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听到敲门声响的皎皎扭头看了下廊下,见爸爸正在看书,十安哥哥正摸索着写字,就小心将泥人放好,撑着地面站起来,自己跑去开门。

院子门并没有管严实,只是虚虚搭着,皎皎抿着唇用了点力气就将门给打开了。

门开了却没看见人的柳行知目光动了动,正准备往前走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他停下脚步目光下移,就对上了一双乌黑干净的眼眸。

打开门的皎皎仰着白嫩的小脸,眼神懵懂地对上门外柳行知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歪了歪小脑袋,嗓音里带着疑惑:“叔叔找谁呀?皎皎不认识你!”

好小!

柳行知脑海里掠过这么个念头,低冽的嗓音带着沙砾感:“找殷峥。”

“爹爹在看书。”皎皎招了招小爪爪:“叔叔进来,皎皎带你去。”

柳行知依言抬脚迈过门槛,皎皎伸手扯着他的裤腿带着他往前走。

柳行知的目光落在扯着他裤腿的小手上,漆黑的眼底有些许疑惑,刚刚这小孩伸手扯他裤腿时他是可以避开的,却不知为何没有避开?

看着小孩一步一步迈得费劲的腿,柳行知下意识放慢了步伐。

“爹爹,有叔叔来找你。”来到廊下的皎皎喊着,放开扯着柳行知裤腿的手,撑着木梯爬上来。

柳行知的目光落在殷峥身上:“叨扰了。”

殷峥放下手里的书:“无妨。”

柳行知这次来,是得知了柳敬承犯下的蠢事,过来为他收拾烂摊子的,他上前对坐在矮桌前:“愚弟犯的蠢,我已悉数知晓,已对其施以责罚,给你们所造成的损失也会尽量补偿,还望见谅。”

“不必!”

柳行知抬眼,目光落在殷峥的脸上。

殷峥不躲不避的直视着他的视线:“见我们遭遇水匪,令弟愿施以援手已是有恩。后面同路这事也是两方都没有过问对方目的地的过,谈不上见谅,也说不上补偿。”

柳行知目光直视着殷峥的眼睛,见他真是这样认为的就收回了视线。

话是这么说,但事不是这么算的。

贫苦人家的学子下定决心远离家乡去往郡城准备搏一搏,虽说以青山书院那功利的氛围,大概率不会收这样的贫穷学子,就算偶尔破例也不会收殷峥这种容貌有碍注定不能进朝堂的学子,但大多数人本身不会这样认为,在他们心里多数会认为是柳敬承造成了他们不能进青山书院,所以多会怨恨与记恨。

一旁乖乖让十安擦干净手的皎皎,见下人端了碟点心过来,便伸着手接过来。

下午的点心是一碟软酪,皎皎端着软酪先给了十安一个,然后跑过来递了一个给爸爸,又拿了一个递给柳行知。

那碟子里总共只有四个软酪,没想到自己也有的柳行知有点意外,但是并没有伸手拿,只是开口说自己不喜甜食。

皎皎意外的歪了下头,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甜甜的甜食,他收回软酪转而放在爸爸的手上,然后就坐下来抱着碟子里仅剩的一个软酪眉眼弯弯的吃起来。

柳行知看了眼殷峥手里的两个软酪,又看了眼抱着一个软酪啃得眉眼弯弯显然十分喜欢的皎皎,不明白他刚刚为什么要把那最后一个软酪给殷峥,而不是留下来自己吃。

这样想的他也这样问了出来。

皎皎咽下嘴里的软酪道:“爹爹说,皎皎下午只能吃一块点心,吃多了不好。”

这样乖吗?

柳行知从皎皎身上收回视线,看向殷峥:“你为什么想进书院?”

“求学!”

柳行知看着他,将一张帖子放在矮桌上推到他面前:“这是一张参加松阳书院招生试的入试帖,你若有意的话,三日后拿着这张帖子去松阳书院,你既说不需要补偿,便就当欠我一个人情!”

柳行知这次来带了两张帖子,一张是崇山书院的入试帖,一张是松阳书院的入试帖,通常有人拿着这种入试帖上门,无论最后考的结果怎么样,最后的结果都是得到进入学院就读的资格。

这是书院里的潜规则,柳行知原本是打算给殷峥崇山书院的帖子的,只不过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崇山书院虽说是大雍最负盛名的书院,但也就是因为这样,里面的人多是一些达官贵族的子弟,这造就了书院里面情况的复杂。

殷峥这种贫苦人家,且面容有毁注定入不了朝堂的人去那并不适合。

而松阳书院文风昌盛,学子之间多以学识渊博者为尊,在那里没有太多的尊卑、算计,以专研学识为宗旨,而那里最适合殷峥这样的学子。

“多谢!”殷峥拿过帖子。

柳行知颔首,起身离开。

“叔叔再见!”

身后传来皎皎稚嫩软乎的声音,柳行知离开的脚步一顿:“嗯,再见。”

翌日,殷峥带着皎皎出门,打算找牙行去看看院子,结果刚出门不久就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他看着领头的那位眉眼间带着几分狠意的锦衣少年,心里难得有几分棘手,所谓民不与官斗,这少年一看就是官宦人家,被他记恨上,对于他来说真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跑啊,怎么不跑了?”赵辰舟杵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歪歪斜斜的站着,恶狠狠地道:“小爷今儿不把你腿给打断了,爷以后就跟你姓。”

“丰年,把那小孩给我抱走,爷可没有欺负小孩的癖好。”

“是。”

小厮应这上前要去抱皎皎,被殷峥给避开了。

一旁站着的几个华袍少年笑出声:“赵哥,人不领你的情呢!”

“话说赵哥,人这是怎么惹着你了?”

“听说赵哥要买人家鹿,人家不卖,赵哥恼羞成怒了。”

“莫不是赵哥太小气了,出的银两人家看不上?”

“去你的,咱赵哥能是那样的人吗?”

“李阳,你那嘴再闭不上,赵哥的第一棍就要抡你脸上了。”

“明白了,赵哥,我这就把嘴闭上。”

赵辰舟翻了个白眼,没理这几个牲口的调笑。

“赵哥快解决了,我们去看看石武他的伤好了没,今儿就指望着他在顾长远那搬回一局了,这连输两场,今儿再输,顾行远那群人尾巴还不得翘天上去。”

“就是,你是不知道那周皓庭有多嚣张,鼻子都翘天上去了,我晚上做梦都是那两鼻孔。”

“行了,行了,知道了。”赵辰舟不耐烦的摆手:“等我打断这人的腿就去。”

话落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围住殷峥的仆从:“愣着干嘛,给我上呀!”

还差一章,等我一下,马上写来发!!!

第176章

赵辰舟今天特意多带了两个仆从来,七八个仆从一涌而上,几乎将殷峥整个人给遮挡了干净。

他老神在在等在一边,就等着仆从们将那人给打一顿,然后自己再上去亲手打断他的腿。

这方想着正美呢,那方冲上去的仆从就纷纷倒飞了回来,落在他面前摔得四仰八叉哀嚎不已,而站在原地的殷峥甚至只动了脚,手都还没动呢。

原本懒洋洋靠在一旁的李阳等人瞬间就精神了:“这身手厉害啊!”

“有这身手还怕什么方熊!”

他们扭头看向赵辰舟:“赵哥,你们之间的仇怨大不大?”

“完了,赵哥将人得罪了,想要他出手怕是不可能。”

赵辰舟眼角抽动了一下,他要是知道这人身手这么好,何至于今儿带上这么几个仆从就过来了,那不是特意来找揍的吗?

不过……赵辰舟目光落在殷峥身上,细细的打量他脸上那一道狰狞的疤,突然开口道:“喂,你帮我一个忙,我们之间的事就一笔勾销。”

李阳等人一听,就知道赵辰舟要眼前这人帮什么忙,连忙开口道:“赵哥你这不行啊,话说得太生硬了。”

“赵哥要委婉,要给好处,而且不是你先招惹的人家吗,什么叫一笔勾销啊!”

“闭嘴!”赵辰舟不耐烦地吼了声,然后看向殷峥,正当他以为是自己的话太生硬了,这人不搭理自己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什么忙?”

赵辰舟:“啊?”

皎皎从爸爸怀里探出头来,看着眼前的锦衣少年:“爹爹问你,什么忙?”

赵辰舟挑眉:“你答应了?”

“嗯。”

“那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阳笑着走上前,大大咧咧的要将手搭在殷峥肩上,被殷峥躲开了也不在意,目光不禁落在他怀里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的皎皎身上。

小孩眉眼生得精致,眼睛黑而亮,眼尾微微上翘,圆而不锋,天然没有多少攻击力,鼻梁微挺,脸蛋巴掌大小,微微侧头看着他,眼神专注又认真,看得李阳当即心下一软,夸道:“你家这小孩长得真好,瞧这眼睛圆溜溜的,以后肯定是个皓月千里的少年。”

“嗯。”殷峥点头认下这夸奖。

李阳一愣,随即笑出声:“走走走,我们去那边茶楼坐着慢慢说。”

一群人来到茶楼坐下后,李阳开始向殷峥讲述让他帮的是个什么忙。

数十年前由于大雍一直重文抑武的原因,导致外族一度差点打入中原腹部,后来先帝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才将外族重新拒之西陉关外。

后来大雍一改先前的重文轻武,武风渐浓,其中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京城的纨绔子弟们特别喜爱一身骑装奔于闹市,见对面不爽也不像以前那样打嘴仗,直接就是挥着拳头就上。

打赢的一方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都昂首挺胸,输的一方则按照规定,在接下来的一旬里看见对方就主动避让。

这风气延伸到今日,则衍生出了各种玩法,其中一种就是双方各派出一人,不拘什么人,只要是对方找来的人就行。

派出的人代表着己方去和对面的人打,谁赢了就代表谁方在接下来的一旬中可以用鼻孔看人,而对方还不得不按照规矩忍气吞声。

赵辰舟他们已经连输两旬了,实在是顾长远不知道从哪找来了那么一个人,身形高得像头熊,一身鼓囊囊的肌肉看着就让人害怕,石武根本打不赢他,可他们手里最厉害的人就是石武了。

“打赢了他,你们以后就不再找我们的麻烦了是吗?”殷峥看向领头的赵辰舟道。

“当然。”赵辰舟抛着手里的玉佩,漫不经心地道:“小爷我说话算话。”

殷峥不信他,最后赵辰舟黑着脸写了张契书,两人各签了字这件事才算是定了下来。

“记得,三日后,江华院见。”赵辰舟话落,将笔扔了就走。

江华院就是这群纨绔子弟武斗的场地。

皎皎跑去把笔捡起来,鼓着腮帮吹了吹灰,踮着脚将笔放回桌上。

被这么一打岔,殷峥想要去看宅子的计划算是暂时泡汤了。

三日后,殷峥如约按照地址来到江华院外。

赵辰舟他们看见他时,目光纷纷落在他怀里的皎皎身上,赵辰舟不耐的“啧”了声:“打架呢,你带个小屁孩来干嘛?也不怕等会吓哭了!”

皎皎不满地看着赵辰舟道:“不是小屁孩,不哭!”

赵辰舟嗤笑:“你不是小屁孩是什么?”

“是皎皎呀!”皎皎气鼓鼓地道。

“我管你是什么,快把他送回去,这里不适合他这么小的小孩来。”

“家里没人。”殷峥突然开口,说着安抚的摸了摸怀里皎皎的头。

赵辰舟一愣:“你家就你一人?”

殷峥瞥了他一眼,眼底深处还带着一丝疑惑:“不是。”

赵辰舟心里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殷峥怀里的皎皎就举着小爪爪道:“还有皎皎呢!”

“除了你和你爹,就没别人了?”

皎皎指着十安道:“还有十安哥和呦呦。”

赵辰舟瞥了眼十安,知道呦呦是那只鹿的他没再说什么把这小孩抱回去的话。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若不是家里实在没人了,那个穷苦人家的学子千里迢迢的来京城还把小孩带上。

显然,赵辰舟是查过殷峥这个人的,一个千里迢迢来京城求学的贫苦学子,只是他恐怕不知道,脸上有那么一道疤,就注定了这辈子与朝堂无缘。

一群人往江华院去,迎面撞上了顾长远一行人。

顾长远戏谑的目光落在赵辰舟等人身上:“哟,来了啊,今日再输的话,以后你们碰见我们可就得叫爷爷了!”

“我看你们今儿也赢不了,索性咱们就不费那事,就那么直接叫吧!”

赵辰舟咬着牙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顾长远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目光不屑地在殷峥身上转了一圈,落在皎皎身上后惊讶道:“怎么回事?你们带这么个小孩来这里干嘛?”

赵辰舟哼了声:“我愿意,管得着吗你?”

顾长远冷笑了声,一字一句道:“没忘了规矩吧,输家遇见赢家要避让!”

赵辰舟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但还是不得不咬牙避开,等他们进去后气得踢了一脚门口的石狮子,结果疼得脸色都变了还要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他看着殷峥,眼神发狠,一字一句道:“一定要赢,赢了我给你三百两银子。”

原本不怎么在意的殷峥闻言,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嗯。”

江华院的武斗在京城算是比较出名了,毕竟每一代的纨绔子弟都要在这搞那么一出。

谢锦钰今天装病逃学后又悄悄地从家里溜了出来。

今天可是江华院武斗的日子呢,他早就听其他小伙伴说这武斗怎么刺激怎么好看了,可惜家里爹娘一直不允许他来这种地方,不过虽然爹娘不许,但他可以躲着爹娘偷偷来呀。

被小伙伴的兄长带着来的谢锦钰新奇地四处看着。

江华院里十分热闹,有人射箭,有人蹴鞠,有人打马球,他还看见有人身后跟着一只黑色的豹子,第一次参与到这种氛围里的他兴奋得直跳。

随着三声铜锣响,武斗开始,江华院里射箭的,打马球的,蹴鞠的纷纷转移阵地来这看热闹。

这热闹可不得了,事关右相家的小少爷是否会叫忠远侯府的小世子爷爷的热闹,他们当然要来看了。

“晋为,你猜这场是谁赢?”阁楼上的宋晏书敲着扇子笑问。

要不是宋晏书今天硬是拉着他来江华院,还不知道自家弟弟干下这蠢事的赵晋为脸都黑了,一旁的宋晏书甚至听到了轻微的磨牙声,他当即识时务的没再问,免得待会他这兄弟暴起给他揍一顿。

他晚上可还要去风华楼会花魁呢,到时候鼻青脸肿的着实有失风度。

殷峥去往楼下的擂台,十安则带着皎皎跟着赵辰舟他们来到二楼的厢房。

这里的厢房很是特殊,与酒楼的厢房不一样,面朝楼下的那面墙特制的,能清晰看见下面擂台的同时又不失遮挡。

赵辰舟他们所在的这间厢房很大,容下十多人绰绰有余。

谢锦钰就在这个厢房,因为带他、孟言溪和李朝来的,就是李朝他哥李阳。

“怎么这么多小孩?”进来的赵辰舟问道。

李阳喝了口茶道:“我弟和他的小伙伴要来看看,受不住他可怜兮兮的央求我就给带来了。”

说完他看见皎皎,就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等皎皎过来后他端了一碟凤梨酥给皎皎:“拿着吃。”

皎皎端着凤梨酥朝他弯了下眼眸:“谢谢哥哥。”

真可爱!

李阳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软乎乎的一戳一个坑。

皎皎也没躲,乖乖的仰着脸给他戳,整得李阳心坎都软了软,和他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一旁从来没这待遇的李朝见此很是不满,他上前推开皎皎:“哥哥,我的呢?我的凤梨酥呢?”

“吃什么凤梨酥,一边去!”李阳伸手扶住被推得站不稳的皎皎,没好气地回道。

“哼!”李朝重重地哼了声,转身气呼呼地跺着脚走回谢锦钰身旁。

谢锦钰看了眼皎皎穿的衣服道:“你不要生气,李阳哥肯定看他是个乡下来的,可怜他,才赏他一碟凤梨酥。”

说这话时他还特意提高了声音,赵辰舟闻言皱了下眉头,扭头看了眼皎皎,心里担心这小孩待会哭了可怎么办?他最讨厌小孩哭了!

没想到皎皎根本没听懂,也没有觉得他们是在和自己说话,正乖乖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抱着一碟凤梨酥吃得眉眼弯弯,还不忘分给一旁的十安吃。

一碟凤梨酥就吃得怎么高兴,赵辰舟嫌弃的想着,让人送来松子百合酥,桂花糕,蜜汁蜂巢糕,枣泥酥饼,软酪等等吃食摆在小矮桌上放在皎皎面前。

“吃吧!”他漫不经心地道。

皎皎瞪圆了本就圆溜溜的眼睛,小声“喔——”了声。

“给皎皎的吗?”他仰头看着赵辰舟。

“嗯。”赵辰舟冷淡的应了声。

“可是皎皎吃不完哎!”他发愁的摸了摸小肚子。

“又没让你全吃完,吃不完就带回去。”

没想到这点的皎皎眼睛一亮,当即也不发愁了,伸手拿了个软酪给十安,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口,刚吃了口才发现自己忘记说谢谢了,连忙抬头看向赵辰舟含糊地道:“谢谢锅锅。”

赵辰舟没理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这小孩倒是挺乖!

看着这一幕,一直都是人群中心的谢锦钰不满地抿了抿唇,这乡下的破小孩有什么好,怎么一个一个的都对他那么好。

他站起来走到皎皎面前:“你跟我出来。”

皎皎手里捧着啃了两口的软酪,闻言“哎?”了声,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起身跟了上去。

赵辰舟看见后皱眉说了声蠢,不过在看见十安也跟上去后就将视线收了回来,小孩子之间的事他们这些大人插手就说不过去了。

谢锦钰带着皎皎走到另一边的走廊后道:“有我在的地方,以后你不许出现!”

“为什么呀?”皎皎歪头疑惑地道。

“你们这些乡下人身上又脏又臭,识相点就离我们远点!”

皎皎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身上,抬头看向谢锦钰道:“皎皎干净,不臭!”

谢锦钰气道:“我说你臭你就臭,再出现在我面前,小心我打你。”

说着还威胁似的挥了挥拳头。

一旁的华服男子看见这一幕,觉得有趣的他倚着栏杆向这边投来视线。

那小孩倒是生得好看,眉眼精致得像是用上好的玉雕琢的一样,整个人看上去白嫩软乎的小小一团,可惜的是出身好像不怎么好,也不知道的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还遇上了那几个一看就不好相处的小公子。

正想着楼下传来震天的欢呼,一看,原来是那脸上有道疤的男子将方熊给扔下了擂台获得了胜利。

谢殊玉刚进来就遇上了这么一阵欢呼,不喜吵闹的他眉宇间夹杂着寒气,也没往擂台上瞟上一眼就大步往楼上走去。

他这次来是为了抓谢锦钰这个胆敢装病逃学,还悄悄跑来江华院的人。

楼上的皎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欺负了,握着小拳头正要往屋里跑,正在这时变故突生,一旁传来几声惊呼声。

不远处倚在栏杆上看热闹的华服男子闻声看去,就见一头黑色的豹子突然失控地从不远处的厢房里冲出来,眼看着就要扑向那边正从包厢里出来的人。

输了比赛,脸色不好正从厢房里出来的顾长远见此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跑时看见了朝着这跑来的皎皎。

他下意识地伸手将跑到近前的皎皎捞进怀里,转身就要跑时那黑豹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却已近在眼前。

顾长远甚至闻道了腥味。

就在众人以为忠远后世子就要丧生豹口时,那一路伤了好几人的黑豹却突兀地停下来。

不仅停了下来,还往后退了几步趴在地上,涎水顺着獠牙往下滴落,明明瞳孔紧竖,眼眶发红,一副发狂的样子,却偏偏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咬人的欲望。

不远处的华服男子见此,手指轻敲了敲栏杆,那手骨节分明,手背微微浮现青筋,手指第二关键处的指间有着一颗指间痣。

他刚才分明看见,那黑豹是在顾长远抱起小孩的那刻,才停下的攻击。

一个小孩,能使一个失控了的猛兽压抑住嗜血的本性,这可真是……

华服男人目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顾长远怀里的皎皎,然后转身施施然的离开。

拾阶而上的谢殊玉看见他后瞳孔微缩,侧身恭敬地让开了路。

男人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保密。

不好意思,多写了一千字,耽误了点时间,不过不要担心,关键人物全部出场,保证六十章内能写完这个世界,提前说一句,六十五章也算六十章内哦~

第177章

“皎皎——”

十安着急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颇有点狼狈的来到顾长远身前伸手要接过皎皎,还没回过神来的顾长远避开他的手,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皎皎。

虽然眼睛不好,但是这么近还是能看见他动作的十安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就见被顾长远抱着的皎皎眼里含着泪光,扑腾着手要往十安怀里去:“十安哥,抱皎皎。”

顾长远回过神来,看了眼伸着手的十安和他怀里眼巴巴看着他的皎皎,尴尬的扯了扯嘴,连忙将皎皎塞进十安怀里。

十安接过皎皎,急切地上下左右打量着:“怎么样?伤没伤着?有没有哪里疼?”

皎皎指了指肋骨被顾长远勒疼的地方:“没伤着,就是这里有点疼。”

顾长远第一次抱小孩,手上力道没掌握好,他又是个从小习武的人,勒得皎皎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十安掀起皎皎的衣服凑近了仔细看,发现除了有点泛红外没什么大碍,提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他指尖颤抖着将皎皎按在怀里,还好皎皎没出事!

十安下巴搭在皎皎毛茸茸的头上深吸了口气,胸腔里急促跳动的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后怕涌上心头压迫得他呼吸不畅。

还好皎皎没出事!

十安眼睛只能看见点迷糊的影子,人一多眼前就是一片黑乎乎的人影,所以在黑豹失控冲出来周围人控制不住惊呼的时候,跟在皎皎身后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迷茫的意识到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了。

只是当他加快脚步要将身前的皎皎抱起时,不知道谁给他绊了一下,当即整个人飞扑出去摔在地上,又重重撞到墙上,那一下摔得他缓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不怕。”见他有点怕,皎皎费力的伸手抱着十安,小手一下一下拍着十安的背:“十安哥不怕,皎皎在!”

快步从厢房走出来的赵辰舟见此没忍住“啧”了声,嘲讽了声:“出息。”

嘲讽完十安,他看了眼顾长远身前的黑豹,脸色很是难看,他也不是傻子,这明显就是冲着顾长远来的阴谋,或者说不只是冲着顾长远来,估摸着还连带着要将他们这一群人给拉下水。

顾长远是因为和他打赌才来的江华院,若是他在江华院出了事,不保证忠远侯府不迁怒他们的可能,要知道忠远侯府子嗣不丰,可就这么一个嫡子。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地压低嗓子对顾长远道:“你这命可真大,真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心有余悸的顾长远没理赵辰舟,他看着眼前的黑豹,尝试往左边走动,果然见那竭力压抑着本能的黑豹的脑袋随着他动而跟着转动,甚至有了再度冲上来的蠢蠢欲动感。

顾长远当即停下走动的行为,整颗心紧揪着,确定了自己身上有什么吸引着这黑豹的东西,不然赵辰舟他们走动都没见这黑豹有什么动作,唯独他一动这黑豹就跟着动。

在场的人也发现了这点,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动黑豹的同时咽了咽口水,这京城怕是又有得闹了。

谢殊玉上来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混乱又安静的一幕,他的目光停留在黑豹身上一瞬后,就落在了抱着顾长远的腿,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谢锦钰身上,他嫌弃的皱了皱眉,然后目光就落在了一个十岁少年怀里探出头来的小孩身上。

皎皎!

他这么在这里?

谢殊玉惊讶极了,对上皎皎漆黑明亮的眼眸时,眉宇间夹带着的寒意散去了些许。

“怀之叔叔!”同样也看见谢殊玉的皎皎,高兴的挥了挥小爪爪。

谢殊玉看了眼那头黑豹后,食指竖在嘴前,示意皎皎别说话。

皎皎立马用小手捂住了嘴,谢殊玉嘴角微翘,用口型无声说了句乖,看懂的皎皎没忍住弯了下眼眸。

抱着顾长远的腿哭得稀里哗啦的谢锦钰看见自家大哥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他和那乡下来的小娃眉来眼去,他当即眉头一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谢殊玉看见了但没搭理这个蠢货。

就在顾长远一件件将身上的东西往楼下扔时,殷峥从楼下走了上来。

在意识到皎皎差点出事后他脸色黑得难看,那周身极具压迫的气势让趴下地上的黑豹忍不住躁动,扭头朝着他龇牙。

殷峥沉沉的目光落在它身上,黑豹当即吓得炸毛,连脊背都躬了起来,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

周围的人神经瞬间绷紧了,心里暗骂这个乡野村夫这时候来捣什么乱,打赢一场擂台就飘了,真以为这黑豹和那人一样好打?

这可是猛兽,虽然是豢养的,带也没失了血性,而且还养得膘肥体壮,毛光水滑的,这人把它凶性激起,不是想要害死他们吗?

他们压低着嗓音不断呵斥殷峥,让他快退下,不要再试图惹怒那头猛兽,见殷峥没搭理他们,控制不住恶意地咒骂殷峥是不是想要害死他们。

谢殊玉瞥了他们一眼,直接往前站在殷峥身旁,用行动表示他站在殷峥这边。

若现在有什么人能制服那头黑豹的话,谢殊玉想不出除殷峥外的任何人。

周围的人见此,纷纷止住了话语,他们不相信殷峥,但是谢殊玉这人他们是相信的,毕竟他的弟弟谢锦钰还在那里呢。

殷峥侧头看了眼谢殊玉就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那头黑豹身上,估算着自己是否能在这黑豹暴动的瞬间制服它。

以往在山上,殷峥不是没遇到过猛兽,不过那时他求的是将对方杀死,而现在…他看了眼皎皎圆溜溜的眼睛,小孩并不适合太血腥的场面,所以他现在想的是要如何将这黑豹制服。

殷峥目光紧紧盯着那头黑豹,后撤半步微微躬身,喉结微动,腰背处绷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看见殷峥的动作,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现场的气氛霎时紧绷起来,众人的视线不由紧紧盯在殷峥身上,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响起,殷峥瞬间回头看向破空声传来的方向。

一身穿墨色纹金气势凌厉的人手里拿着弓箭,接连向着黑豹射了三箭,铁箭破竹似的横空而过,那疾射而来的箭分别射中黑豹的侧腹,前肢,和左眼。

鲜血从黑豹中箭处滴落,众人还没来得及感叹这人箭法之凌厉,就听一声兽吼,苦苦抑制着自己本性的猛兽被疼痛刺激得直接发狂

它没扑向眼前让它感觉到危险的殷峥,而是转身扑向了身后正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往楼下丢的顾长远。

惊呼声,喊叫声,兽吼声,霎时间乱成一片!

黑豹暴起的那刻顾长远就已经就地一滚,奔出几米远,但豹兽本就以速度见长,顾长远根本逃不出它的捕猎范围。

被黑豹摁倒在地上,一口撕咬住肩膀时,痛哼声从顾长远嘴里溢出,死亡的恐惧感让他瞳孔紧缩。

就在这时奔到近前的殷峥,探手以极快的速度抓住黑豹的獠牙,然后臂膀间的青筋暴起,骇然徒手掰开了黑豹的嘴。

将顾长远从黑豹身下踹开的他,摁住黑豹硕大的头狠狠往墙上砸去。

巨大的响声震得江华院的墙布震颤,有细小的灰尘从上方落下。

反复数次后,黑豹被殷峥硬生生给砸晕了,周围人看向殷峥的视线都带上了惊骇。

殷峥面无表情地擦了下脸庞上溅到的血,掀起衣摆仔细地将手上的血擦净,才转身从十安怀里抱过皎皎。

早在箭矢还没射出来之前,感觉到氛围逐渐紧张起来的十安就将皎皎的头按在了怀里,这导致皎皎什么都没看见,突然落入熟悉的怀抱里,皎皎仰头向爸爸弯了下眼眸,然后指着自己的肋骨处委屈巴巴地告状:“这点疼。”

殷峥掀起他的衣服看了下,发现有点泛红,不由皱了下眉头,小心伸手摸了下,安抚地拍着皎皎的背道:“回去擦药就不痛了。”

见他那小心翼翼的心疼模样,周围人惊骇的眼神转变成了一言难尽,那泛红的程度,都不好意思说受伤的伤,有什么心疼的必要吗?不管它要不了一刻钟就回复原样了!

皎皎靠在爸爸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谢殊玉走过来:“这里没事了,我们先走。”

接下来的事太过复杂,殷峥和皎皎不要卷进去才是。

“怀之叔叔抱!”好久没见着谢殊玉的皎皎伸手要抱抱。

谢殊玉伸手将他抱过来:“还记得我?”

“记得,皎皎有想叔叔。”

谢殊玉嘴角微翘,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

殷峥去找赵辰舟拿了说好的三百两银票,走之前皎皎还伸手指了指矮桌上的点心:“哥哥说,皎皎可以打包回去。”

殷峥看向赵辰舟,赵辰舟麻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见此他就去找人拿打包的油纸了。

拿着打包好的点心,被抱着离开时皎皎还朝赵辰舟挥了挥小爪子:“哥哥再见。”

赵辰舟站在楼上麻木的看着他没说话,一旁的李阳道:“没想到他们还认识谢家的嫡长子。”

是啊,那可是谢家秉文兼武的嫡长子啊!

如今年纪轻轻已官拜大理寺卿。

谢氏一门能人辈出,满门清贵,而谢殊玉是这一代谢氏中最耀眼的存在,尚且年幼时便已名动天下。

使得与他同龄之人,尽无颜色!

只是这人性子冷清,像是寒潭浇灌而成,让人不敢靠近。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他们居然还能看见他抱孩子的模样,还真是……

“大哥——”

还在楼上的谢锦钰扯着嗓子大喊:“你弟弟我在这,你抱错人啦!”

谢殊玉脚步都不带停的,完全当没听见,抱着皎皎离开。

楼上的赵辰舟看了眼哭得泪流满面,腿软得站在原地走不动的谢锦钰,又看了眼丝毫没有回头迹象的谢殊玉,不由扯了扯嘴角。

谢殊玉、殷峥等人离开没多久,兵马司的人就来了,封锁了整个江华院。

殷峥他们在柳府门口遇到了秦夫人他们,扯着爸爸裤脚背着新买的小背篓的皎皎一看见秦棉棉,就撒开手噔噔噔的跑过来:“棉棉~”

秦棉棉接住朝自己跑来的皎皎,笑得脸上的梨涡都露出来了:“皎皎想我没?”

“想啦!”皎皎说着放下小背篓,从里面拿出一包油纸包的点心:“给棉棉。”

秦棉棉接过点心,拉着皎皎跑到一个身着华贵的夫人面前道:“皎皎这是我娘。”

又指着秦夫人身旁身材高挑修长的中年男人道:“这是我爹。”

秦夫人和秦老爷这次来是感谢殷峥他们救了秦棉棉的,只是这事不好在大街上说,一群人便进了宅子。

谢殊玉对皎皎信里的棉棉就是秦家嫡子这件事很是惊讶,他早就在皎皎写的信里知道他们从拐子那救了一个叫棉棉的小孩回来,只是此前一直没将那小孩往秦府走丢的嫡子身上联系。

秦彦安夫妇早就想来感谢殷峥和皎皎的,只是宫里太后得知棉棉回来后,当天就将他们一家召进宫里,母女两抱头痛哭了顿,又在宫里住了三日才回府,这一回来就连忙备好谢礼朝李府来了。

秦彦安夫妇备了很厚的谢礼,想着殷峥他们初来京城没有地方安置,还添了几处宅院在里面。

殷峥看了眼桌上厚厚一沓房契,田契,商铺契并金银珠宝两箱,书籍两箱的谢礼,实在不能将它和薄礼两字连系在一起。

他当初救下秦棉棉是因为皎皎,不然就像是其他一同被拐的小孩一样,他不会朝他们投去太多的视线,也不会将其捡回家去养。

也就是因为当初心里并没有救下秦棉棉的这个念头,所以殷峥不打算认下这个救命恩人的名头。

对于殷峥的拒绝,秦夫人虽然有少许的惊讶,但也没惊讶太久,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对金银不重视,哪怕他们本身就处在贫苦中。

“既然您说救下棉棉是因为皎皎的缘故,那这份谢礼就合该皎皎来收才对?”

皎皎对钱财没数,人家给他,他说不定就真收下了。

见殷峥犹豫,一旁的谢殊玉压低嗓音道:“收下吧,你收下他们心里才好受,不收的话,倒让人疑心你挟恩以图更大。”

这是达官贵族的通病,尽管他们并没有对殷峥抱有恶意,但当殷峥真的不收他们谢礼的话,又难免胡思乱想。

殷峥垂眸想了想还是收了谢礼,不过没全收,只收了那一处宅院和少许金银。

秦彦安夫妇见此对视一眼后也没再劝,临走时秦夫人将一个足金打的平安锁戴在皎皎脖子上,笑道:“我特地让人打了两把锁,棉棉一个,皎皎一个。”

皎皎看了眼胸前的平安锁:“谢谢婶婶。”

第一次被小孩叫婶婶的秦夫人有点新奇:“不谢。”

她没忍住摸了下皎皎看起来毛茸茸的头:“棉棉很少有这么玩得来的伙伴,你别看他小,实则心里傲得很,情愿整天在家里埋头钻研棋艺,也不出去和他看不上的小孩玩。皎皎能和棉棉玩得这么好,婶婶我看得也高兴。”

“棉棉好。”不怎么听得懂的皎皎维护自己的小伙伴。

闻言,秦夫人没忍住掩唇笑弯了眼,这小孩可真可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

秦夫人他们走后就剩殷峥和谢殊玉了。

早在昨日殷峥就拿着松阳书院的入试帖去参加招生试了,过几日结果就会出来。

原本殷峥有点发愁自己去上松阳书院了皎皎怎么办,然后谢殊玉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带皎皎这事谢殊玉熟练,殷峥刚开口他就答应了下来。

江华院的事到晚间就有了结果,那头黑豹被人下了药,而顾长远的发簪上沾了吸引猛兽的药粉,也就是因此那发狂了的黑豹才直直冲着顾长远去。

好在殷峥后来出手将那黑豹给打晕了,顾长远肩膀上的伤虽然看着骇人,但没伤到筋骨,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那个射箭的人是卫家的卫伯韬,射箭的目的是出于救人,只是没想到反而激得猛兽发了狂。

至于这幕后黑手没找到,倒是养豹子的那人在大理寺牢狱走了一遭,而那只伤了人的黑豹则被处理掉了。

忠远侯府后来找上殷峥,备了不少谢礼,感谢他出手救下了顾小世子。

有秦府,忠远侯府还有谢家的关系,原本那些觊觎呦呦的人纷纷打消了这个念。

想也知道没有人会为了那么头鹿同时得罪三家,也不知道这个下乡来的人运气怎么这么好,居然和忠远侯府、秦府还有谢家都搭上了关系。

有了宅院殷峥就打算搬出去,总这样住在柳府也不是个事。

柳敬承对殷峥认识谢家嫡子谢殊玉,史部尚书秦彦安,还救了顾小世子这事大感惊讶,得知殷峥要搬出去后连忙过来帮忙,还带着柳府的下人帮着去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说来也巧,那宅子离柳府也不远,就在相隔了一条街的碎玉桥那,里面家具什么的都是齐全的,一过去就能住人。

柳行知听见前面院落传来的声响,知道是殷峥他们要搬走,他抬眼看向窗外,有敬承在那好像不需要他去看顾什么,想着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书上。

午时的日光穿过窗户落入室内,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满屋子的墨香,有下人禀告,说是门口有个小孩要见他。

柳行知翻页的手一顿,脑海里浮现那天那个扯着他裤脚走得慢吞吞的小孩,他抬头看向下人:“小孩?”

“是和风院那边的小孩。”

下人觉得大少爷估计不会搭理,要不是那小孩仰着头看人的目光实在让他拒绝不了,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鼓足勇气来打扰少爷。

却没想到只听一阵窸窣的响动声,再抬头时就见少爷已经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下人眼里有着惊讶,连忙跟了上去。

柳行知来到中堂,就看见一身青葱底白色云纹锦袍的小孩乖乖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见他来了就噔噔噔跑上前,仰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一弯,软软糯糯地道:“叔叔。”

“嗯。”柳行知在下人惊讶的眼神中蹲下身:“有什么事?”

“叔叔看。”皎皎将怀里的东西给他看。

柳行知目光落在他怀里的东西上,那是一颗蹴鞠。

皎皎将怀里的蹴鞠放在柳行知的脚边:“叔叔踢。”

虽不明所以,但柳行知还是动了动脚,将那颗蹴鞠踢了出去,皎皎连忙跑上前去追到那颗蹴鞠,抱回来重新放在柳行知脚边,扯着柳行知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仰着白嫩的小脸兴奋道:“好玩,给叔叔玩。”

在柳府的这几天,柳行知总会‘偶遇’皎皎,然后给皎皎带一些好吃的吃食,他不明白自己这异常的行为是为什么,但就是莫名的想要看看这个小孩。

一连几天接受叔叔投喂美食的皎皎要搬走了,就打算给这个和爸爸一样不怎么爱说话的叔叔送礼物,蹴鞠球是他这两天才得到的新玩意,很好玩,皎皎喜欢极了,一连两日都和爸爸还有十安在院子里玩。

考虑了许久,最后皎皎下定决心将蹴鞠球送给行知叔叔,因为在尚还年幼的他心里,送礼物就是送最好的东西,而眼下的蹴鞠是他认为最好的东西。

然而柳行知并不喜欢蹴鞠,或者说他就没玩过这种需要多人一起玩的东西。

他注视着皎皎的眼睛,高空上的阳光照射下来,跌碎在眼前这双漆黑干净的眼眸里,使得这双眼睛像是盛满了碎光,又像是藏住了一整条星河,漂亮得炫目,又干净得让人心安。

他轻轻动了动脚,将脚边的蹴鞠踢远,皎皎噔噔噔的追过去,这次他没有抱过来,而是攒足了力气将蹴鞠踢了过来。

在下人们惊讶的眼光中,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像快石头的大少爷和一个三岁的小孩玩起了蹴鞠,这诡异的一幕让他们以为自己这是没睡醒在做梦,于是下了狠劲猛掐自己的大腿,然后龇牙咧嘴地认清这就是现实。

在皎皎向他挥了挥小手,然后转身喊着爹爹,朝着院子外的那个男人跑去时。

站在身后看着他的柳行知手里拿着蹴鞠,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这个还没相处多久的小孩。

这个叫皎皎的小孩软软小小的,比家族里许多侄子侄女都来的让人心软,尤其是让他心软。

这几日他重新认识了心软这个词,以往他理解不了心软这个词,不理解人的心为什么会软,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直到这一刻时他才明白,原来人的心真的会软。

就那么一刹那,胸腔那处噗通跳着的心脏,萌生出股奇怪的情绪,那一刻他便明白,那就是心软。

爸爸去松阳学院那天,皎皎早早起来和十安哥哥一起去送爸爸。

被皎皎送着上学的殷峥莫名觉得自己这身份好像和皎皎颠倒了。

自从殷峥去松阳学院求学后,每日早上辰时入学院,晚上酉时才从学院出来,在这中间的一段时间里,谢殊玉早早下了朝就来将皎皎带出去炫耀。

是的,炫耀!

若是在此之前京城里的人不会将这两个字和谢殊玉联系在一起,但是在谢殊玉连续一个月抱着皎皎在他们面前转悠,时不时的还让皎皎给他们倒背一遍千字文,或者将皎皎写的字拿给他们看,还要自己明贬暗褒的说上一句,落笔软绵无力后,他们再怎么傻也能看出他这是来炫耀崽了。

武安侯世子齐砚修啧啧称奇,一度怀疑自己好友是不是中邪了,差点就去镇国寺请和尚给他念经驱邪了,直到记起去年谢殊玉叫自己抄送一本育儿经的事后,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眼一月过去,这天谢殊玉在下朝时被太监叫住,引他去了政事厅的侧厅,在哪里有个华服男子等在那里。

“参见陛下!”

谢殊玉看见男人后连忙行礼,同时心里疑惑陛下唤自己来所谓何事?

永徵帝半阖着眼帘,仿佛神游天外,听到声音后才回过神,看向谢殊玉的眼里漫上笑意:“谢卿不必多礼,朕既穿常服,便不用将朕当君王对待。”

谢殊玉依旧做足了恭敬的姿态。

半个时辰后,永徵帝霍宥齐和谢殊玉出了宫门,朝着碎玉街而去。

二合一

第178章

去碎玉桥的马车上,谢殊玉垂眸遮住眼里的情绪,思索着陛下为何要与他一道去殷府。

陛下喜微服出宫,爱在京城各处溜达着看热闹,这事京城百官心里都清楚,也不是没有御史上奏劝谏,但他们这位陛下向来独断专行,下了决定的事任由百官如何反对劝谏都不会有丝毫更改,古来君强则臣弱,他们这位陛下恰巧是一位强君。

对此毫无办法的百官只能私下里对自己家子孙耳提面命,让其在外不要太过嚣张跋扈,免得一不小心撞上微服出宫的陛下。

好在陛下虽喜出宫游玩,但对于一些纨绔子弟走马斗殴的事并不以为忤,反而夸赞其有少年裘马轻狂,意气风发之气,也就是因此京城纨绔子弟甚至互相攀比起了打架斗殴的事。

马车路过成华大街时,永徵帝突然开口让拐个道。

谢殊玉并没有对永徵帝突然让马车改道这事发表意见。

永徵帝看向谢殊玉:“怀之不好奇为什么让改道吗?”

“陛下自有陛下的意思……”

谢殊玉华还没说完,就被永徵帝给挥手打断了,他笑着看向谢殊玉:“都说了在外叫我宥齐。”

“不敢直呼陛下名讳。”

“那就称为我一声霍兄吧。”

永徵帝虽年逾四十,但他看上去才临而立,他的相貌极其英俊,肤色白皙,眼眸深邃,眼尾狭长,久居上位让他的一举一动间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场,极强的压迫感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能谈笑自如。

这样的他被小他二十多岁的谢殊玉称呼一声霍兄,倒也不显违和。

谢殊玉从善如流的称呼了声霍兄,还顺着永徵帝的意思问了下为何改道?

“这去人家做客,当然得带礼,出门时着急忘了这茬,便想着去西街看看,记得那里有个花市,这个季节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得过去的花。”

谢殊玉原本想说不必如此,不过他见永徵帝一脸兴趣的模样,话临到嘴边还是改了口:“霍兄想得周到。”

一路来到花市口,永徵帝和谢殊玉下了马车。

临近年关,京城街上愈发繁华,倒是每年三四月份都很热闹的花市在这时略显萧条。

永徵帝和谢殊玉进去逛了一圈,冬月时节的花市实在没什么看头,永徵帝最后选择了一盆看上去跟枯枝没两样的盆栽。

永徵帝见谢殊玉疑惑,笑笑道:“别看这看着像一盆枯枝,这花开出来很美的。”

他说着眼里带上一些怀念:“这花叫芃羽,花为紫色,开花时看着就觉蓬勃生气。”

谢殊玉不懂花,只觉得这看上去和枯枝无甚差别的花看样子似是养不活的。

“怀之不挑选一盆作为礼物吗?”

谢殊玉从袖袍里拿出一块乳白色上雕刻有平安两字的玉佩:“臣在几日前遇见一块不错的玉料,昨日正好将其打磨好,便以此作为礼物。”

永徵帝看了眼那精心雕琢的玉佩,笑道:“如此倒显得我这礼物随意了些。”

谢殊玉正准备开口,就被永徵帝抬手打断:“只是随口感叹罢了,不必在意,而且这虽然礼轻,但重在情意嘛。”

永徵帝说着蹬上了马车,谢殊玉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前行,车轮碾着青石板发出声响,车外传来摊贩的叫卖声和酒馆垆女垆沽酒时和客人的说笑声,成群的小孩追在扛着糖葫芦草靶子的小贩身后欢呼。

永徵帝挑着车帘看着这一幕,不禁眯着眼睛道:“也不知这糖葫芦是个什么味,才让这么多小孩眼巴巴的追着欢呼。”

“陛下想吃?臣去买上些许。”

“不用。”永徵帝放下车帘,靠着车壁微阖着双眼,沉默下来的他有种高不可攀的孤冷。

马车到了碎玉桥,谢殊玉领着永徵帝敲响了门。

“谁呀?”

门内传来皎皎软乎稚嫩的声音。

“皎皎,是我。”

谢殊玉话落就听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没一会门被打开,皎皎从门里探出头来,见真的是谢殊玉后就噔噔噔的跑上前抱住谢殊玉的腿,仰头笑道:“怀之叔叔。”

“嗯。”谢殊玉弯腰摸了摸皎皎的头,正要介绍一旁的永徵帝时,永徵帝已经蹲下了身,尝试地捏了下皎皎肉嘟嘟的脸。

永徵帝觉得自己已经很控制力道了,没想到放下手来时,就见皎皎脸上被他捏的那块泛了红。

皎皎捂住脸上有点疼的地方,看着永徵帝疑惑道:“叔叔你是谁呀?皎皎不认识你。”

见他没哭,永徵帝满意道:“我?我是秦棉棉的舅父,你可以随棉棉一样喊我声舅父。”

听永徵帝这么说的谢殊玉眉心当即就是一跳,他垂着眼帘遮住眼里的情绪。

这位陛下的脾气可说不上好,甚至可以称呼得上一声差劲,喜怒不定的情绪放在常人身上顶多让人避着走,但这样的性格放在掌管整个大雍生杀予夺的永徵帝身上,那可就称得上一声灾难了。

虽然某些时候陛下表现得很随和,但这随和绝对不包括让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小孩随雍和公主的嫡子唤他舅父。

要知道这一声舅父下去,皎皎以后绝对可以以陛下外甥的名头在外横着走,毕竟这是陛下亲口让他唤的舅父。

而且永徵帝显然是查过皎皎的,不然他不会知道皎皎和秦棉棉的关系,但若说陛下这样对皎皎是因为秦棉棉,那断不可能,要知道这位陛下可是薄情得很,当年容妃犯错惹了陛下不高兴,直接被贬入了冷宫,要知道那可是四妃之一的容妃,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美人,才人。

容妃生四皇子时伤了身子本就体弱,去到冷宫没多久便病重,陛下不允许请太医,四皇子为此大雪天跪在崇德殿外。

因为出生时不易,四皇子生来便体弱多病,满朝都以为陛下不会让四皇子跪上太久,没想到陛下就坐在崇德殿内好整以暇地看着四皇子跪,直到四皇子跪晕了过去也迟迟没有松口。

那一跪差点让四皇子搭进了命去,而容妃就这样待在冷宫里迟迟等不到太医,病死了过去。

容妃死后陛下下旨厚葬,后来或许是为了补偿,陛下让四皇子提前参与朝事,还让四皇子进了户部。

永徵帝薄情的同时又喜怒不定,满朝文武没一人能摸准其心思。

只是细想下来,谢殊玉想不出皎皎和殷峥有什么能引起永徵帝兴趣和图谋的地方。

但谢殊玉的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劲,一时想不出什么的他只能暂且压下心里的惊疑。

皎皎歪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叔叔,虽然不明白,但还是乖巧地喊了声:“舅父。”

“哎!”永徵帝应了声,将手里的花盆给皎皎看,笑道:“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皎皎盯着眼前这一盆枯枝眨了眨眼。

“你别看它长得不好,等它开花了,就可好看了。”

“真的吗?”

“真的。”

皎皎接过花盆,费力的抱着,朝永徵帝露出个软乎乎的笑容:“谢谢舅父。”

“不谢。”

永徵帝有点生疏的抱起皎皎朝里走去,被抱得不怎么舒服的皎皎自动调整着位置,一边调整,还一边教永徵帝怎么抱自己。

永徵帝跟着皎皎的指挥将手往下放了点,又放轻了点力道,皎皎左右动了动,没觉得不舒服后就用小爪爪拍了拍永徵帝的臂膀,一脸认真地夸道:“舅父真棒,真聪慧。”

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还是被一个三岁的小孩这么夸,这让永徵帝觉得新奇,他语气郑重的接过了这个夸奖:“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走到廊下谢殊玉熟练的进了屋,等他拿着皎皎前段时间新做的红色兔毛斗篷出来时,皎皎正蹲在廊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很是认真的听着永徵帝讲着养花的技巧,一边听,还一边点着小脑袋,看上去呆萌得不行。

永徵帝有这么多儿子和孙子,倒是没一个有这呆萌样,看得他没忍住又伸手捏了捏皎皎的脸。

这一次他下手轻多了,捏完后皎皎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新的红印子。

永徵帝意犹未尽的搓了搓手指,小孩的脸都这么好捏的吗?滑滑的,软软的。

谢殊玉给皎皎披上斗篷,顺手将自己亲手雕的玉佩挂在皎皎腰间,皎皎低头摸了摸,眼里满是喜爱的神色,伸手抱着谢殊玉的腿撒娇似地蹭了蹭,稚嫩的小嗓音听起来软糯得不行:“怀之叔叔好,皎皎喜欢。”

谢殊玉垂眸看着他,眉眼间的冷意稍褪,在寒冷的初冬几乎显得温柔,他俯身将手里的暖炉放在皎皎怀里,然后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手炉谢殊玉也给永徵帝和十安准备了,原本今天天冷,他是不打算带皎皎出去,准备在屋里待着就好,偏永徵帝说皇庄里有一棵柿子树晚熟,前几日才熟透,很是甘甜,要去摘来给皎皎吃,无奈之下谢殊玉只能顺着永徵帝的意思。

在这位陛下面前,万事最好顺着他的意来,不然保不吝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他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

只是永徵帝没要谢殊玉的手炉,他将手炉塞进谢殊玉怀里,然后将皎皎从他怀里抱了过来。

“怀之看着体弱,这手炉便给你了。”

谢殊玉看永徵帝俨然一副将皎皎当大号手炉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说起来永徵帝看着比谢殊玉要来的体弱,毕竟这位陛下可是有批奏折累得吐血的事迹在。

永徵帝原本是永安王爷的一位外室子,按照常理来说他是绝无可能登上皇位的,但其余的皇子皇孙都在先帝晚年时发疯给全部折腾死了,只有霍宥齐在那场文武百官讳莫如深的祸事中活了下来,成为了唯一能登上皇位的人。

永徵帝的身子原本很是强健,可以说是打遍军中无敌手,十一岁便被永安王丢进军中的他,是先帝后来能驱逐外族最大的助力,大雍名副其实的战神。

可自那场祸事后,永徵帝的身体就彻底垮了下来,肺上,胃上,肝上似乎哪里都出了点毛病,就算是这样他也能一手镇压朝堂的文武百官,使得他们不敢生任何造次之心。

年少时的经历造就了永徵帝的生性多疑的性格,导致他不相信任何人,所有奏折无论大小都要自己亲自过目,时常批折子批到子时,直到三年前批折子批得吐血晕厥三日,从那以后永徵帝就放浪形骸了许多。

所以无论是从里还是从外来看,永徵帝都是那看起来更加体弱的人,是以永徵帝用来抢皎皎的借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永徵帝抱着皎皎向外走去,一路上不是捏捏皎皎的小肉手就是捏捏皎皎的小肉脸,就像是没见过小孩般,对小孩充满了好奇,发现皎皎手背上有肉窝后,还要一个一个地戳过去。

也就是皎皎会乖乖伸着手任他戳了,但凡换做其他的小孩,早就哭给他看了。

到达皇庄时天空飘起了绵密的小雪,在路过梅院时那在雪中盛放的梅花吸引了皎皎的视线。

永徵帝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见他那眼巴巴的模样实在可怜,便抱着他去梅院逛了逛,出来时手上还拿着一枝梅花,打算拿回去给皎皎插在花瓶里。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栽植柿子的地方,放眼望去,入目的皆是光秃秃的枝干,只有一棵树上还挂着红通通的柿子,被绵密的细雪笼罩着别有一番意境。

永徵帝抱着皎皎走到树下,指着枝头上红通通的柿子道:“这就是柿子。”

皎皎仰头看着,小小的“喔~”了声。

永徵帝被没由来的被他这声喔逗笑,将他举高高让他去摘柿子。

皎皎抱着足有他两只小手大的柿子,咬着小米牙用力的往后一使劲,柿子就从枝头上脱落下来。

可惜的是皎皎没抱住柿子,柿子从手上落下去,砸在了地上,给砸坏了。

皎皎低头看着地上的柿子,像是寻常百姓家家里不小心打破碗的小孩,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绞在一起,发出“啊哦——”一类的无意义应声词。

做错事会被打,把这句话和要乖两字同样刻在骨子里的皎皎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后,就着急的低着头从兜兜里往外掏东西,没一会他掏出两枚铜钱往永徵帝手里塞:“给,给钱,不打皎皎。”

举着皎皎的永徵帝没忍住失笑出声,这小孩也太好玩了吧!

“没事。”谢殊玉仰头看着皎皎,见他眼里有着浅浅的害怕,再次道:“没事,不会怪你的。”

永徵帝伸手接过那两枚铜钱,笑道:“既用钱买了,那就不怪罪你了。”

知道不会被打后,皎皎这才放下心来,再次摘柿子时就小心了许多,那抿着唇眼神坚定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大事。

皎皎两只小手抱住柿子,抿着唇往后使劲。

柿子从枝头上落下来,这次皎皎抱紧了没让柿子落地,他将柿子递给谢殊玉,拍了拍手道:“这次,没落地。”

“嗯。”谢殊玉接过柿子,不吝啬的夸奖道:“很棒。”

皎皎眉眼一弯,转过头继续摘柿子。

摘的柿子够人数后,永徵帝就将皎皎放了下来,从谢殊玉手里拿了两个柿子,一个递给皎皎,一个他自己吃。

永徵帝倒也不讲究,用手帕随便擦了擦后就拿着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从嘴里爆开,他并没有吃到想吃的东西的愉悦,眉宇间反而挂上了几分意兴阑珊。

皎皎学着他的动作用手帕将手里的柿子擦干净,然后将擦干净的柿子递给十安,从他手里拿过没擦过的柿子用手帕擦干净,将手帕认真叠好放进兜兜里后,才抱着柿子咬了口。

甘甜的汁水从嘴里泛开,甜得皎皎眼睛一眯,惊喜的仰头看向永徵帝:“好吃。”

好吃吗?

看着他眉眼弯弯,眼睛亮亮的像是落进了星子的模样,永徵帝低头看向手里的柿子,尝试着又咬了口,发现确实比第一口好吃。

这柿子倒是奇怪,第一口与第二口的味道截然不同。

永徵帝想着蹲了下来,伸手戳了戳皎皎因为吃柿子而鼓起来的腮帮,只是他戳的时候没控制住力道,吃着柿子的皎皎被他这么一戳,嘴里的柿子当即滑了出来。

皎皎仰着白嫩的小脸,眼神懵懂又茫然地望着永徵帝。

永徵帝不以为忤,眯着眼睛又戳了戳皎皎的脸。

皎皎抱着柿子噔噔噔往谢殊玉的方向跑,刚跑了两步就被永徵帝拎着衣服给提溜了起来。

从柿子院离开时,皎皎向永徵帝征得同意,能摘一个柿子带回去。

其实永徵帝是准备给皎皎送一箩筐的,不过看皎皎一副馋嘴的小模样,他又改变了主意。

得到同意的皎皎被重新举高高,他认真地挑选了个最红最大的,费劲将其摘下来后,就小心地放进肚肚前的兜兜里。

柿子将衣兜拱起来,远远看去皎皎像是顶着个大肚子般,看得谢殊玉没忍住翘了下嘴角。

细雪在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廊下的永徵帝盖着羊绒毯依靠着栏杆赏雪煮茶,皎皎靠在谢殊玉怀里和怀之叔叔一起看书,站在廊下的呦呦时不时够头过来看一眼,像是它能看懂一样。

十安烤着谢殊玉带来的橘子,试图将橘子皮给呦呦吃,然后被呦呦顶了个仰倒。

永徵帝的视线放在呦呦身上,感叹了声这鹿可堪与雪塞白。

酉时还没到,早早从书院出来的殷峥就回来了。

看见爸爸的皎皎高兴极了,从谢殊玉怀里爬起来,颠颠的冲上前一把抱住殷峥的腿:“爸爸。”

脆生生的小嗓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喜愉。

“嗯。”殷峥低声应着,抖落身上的雪,蹲下身将手里的拨浪鼓递给皎皎。

皎皎拿着好奇的摇了摇“咚咚,咚咚“的声音随之响起,听到这个声音的皎皎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画面里有个连路都不会走的瘦小小孩坐在门口饿得扯着地上的草往嘴里塞,而在不远处有个胖胖的小孩拿着一个彩色的拨浪鼓,厌烦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嘴里还嚷嚷着‘爸爸,阿奶给的这东西幼稚无趣死了,我不要。’的话,而那个往嘴里塞着草的小孩,则歪着头,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牢牢盯着那发出“咚咚,咚咚”声的彩色拨浪鼓看。

那个小胖孩见他盯着自己的拨浪鼓看,咻的一下将拨浪鼓藏在身后,还蹲下身捡了块石子丢在小孩身上。

那石子砸在小孩的额头上砸出了血,小孩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眼睛依旧牢牢盯着小胖孩被血吓到转身跑时身后露出来的拨浪鼓上。

皎皎愣了愣,晃了下小脑袋将这奇怪的一幕从脑海里要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咚咚,咚咚”的声音听得皎皎弯起眼,小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转身拿着手里的拨浪鼓跑去给谢殊玉看,眼睛亮晶晶地道:“怀之叔叔,爸爸给皎皎买。”

十分熟悉这一幕的谢殊玉从善如流地道:“嗯,真好看。”

给谢殊玉看了后他又拿去给十安看,连永徵帝也没落下:“舅父看,爸爸给买。”

他像个第一次得到爱意的小孩一样,将得来的爱意捧着,兴奋地拿给周围所有人看。

永徵帝“啧”了声,也不知道一个拨浪鼓有什么好高兴的,至于笑得见牙不见眼吗?

他将手一摊:“给我玩玩。”

皎皎怔了下,看了眼手里的拨浪鼓,又看了眼永徵帝摊在眼前的手,不知不觉间小眉头紧锁起来。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永徵帝见他这模样,突然觉得有趣,笑道:“刚刚可是有人砸了我一个柿子,吃了我一个柿子后还带走了一个柿子呢。”

砸了柿子,吃了柿子,还带走一个柿子,皎皎低头看了眼兜兜里的柿子,好像是在说皎皎哎!

看着兜兜里的柿子,皎皎犹豫了会后,还是不舍地将手上的拨浪鼓放在永徵帝手上:“舅父,轻轻的哦。”

永徵帝颔首,表示听到了。

正往屋里走的殷峥听见皎皎对这人的称呼,停下脚步投来了视线。

察觉到他视线的永徵帝扭头打量着眼前的人,随意解释道:“我是秦棉棉的舅父,棉棉和皎皎玩得好,便寻思着不那么麻烦,让皎皎随棉棉唤我一声舅父。”

也多亏了殷峥才来京城没多久,他的性子也不是爱打听事的人,所以并不清楚秦棉棉的舅父是谁。

闻言殷峥没说什么,收回了视线往屋里走去,皎皎也跑过去帮爸爸提书箱。

永徵帝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他无趣的将拨浪鼓放在一旁,拿过炉上考好的橘子剥了吃。

殷峥从屋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个柿子,永徵帝看了眼他手里的柿子,又看了眼屁颠屁颠跟在他背后的皎皎,轻啧了声,他原以为那柿子是小孩留给自己吃的,没想到是带回来给他爹的,对他爹倒是挺好。

自那天以后,永徵帝时不时就会来逗皎皎玩,也不知道他一个皇帝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永徵帝大多时候都会和谢殊玉一起来,但偶尔也会自己独自前来,虽然他来的时候往往谢殊玉已经在这里了。

很多时候他来这里还会撞见也是来看皎皎的柳行知,在听到他是秦棉棉舅父的时候,柳行知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和谢殊玉一样,很是惊疑永徵帝来这里的目地。

每次来,永徵帝看见皎皎在玩那破拨浪鼓时,就会手痒的上手拿过来玩玩,他也不是喜欢玩这拨浪鼓,只是觉得皎皎一边舍不得,一边又不得不把拨浪鼓给他玩时的表情很有趣。

就这样过了几日永徵帝翻车了,他没控制好力道把皎皎拨浪鼓的鼓面给玩破了。

摊贩制作拨浪鼓时用不起蛇皮和羊皮一类的好材料,而且这样材料的拨浪鼓除了富贵人家,平头百姓也买不起,所以拨浪鼓的鼓面多由油纸制作而成。

永徵帝虽然身体不怎么好,但是以他习武多年的力道,要弄破一个拨浪鼓的鼓面简直是轻而易举,只是他是真没要弄破这个拨浪鼓。

这几日瞎子都能看得出皎皎有多喜欢这个拨浪鼓,他是得有多闲,才会想着故意弄破这拨浪鼓?

皎皎怔怔的看着永徵帝手里坏了的拨浪鼓,一旁的谢殊玉和柳行知面面相觑。

以为他要哭的永徵帝一时竟然有种手脚慌乱的感觉,他忙将拨浪鼓塞进皎皎怀里:“别哭,别哭,朕赔给你,赔十个,赔百个。”

他急得朕的自称都脱口而出。

皎皎低头看着怀里的拨浪鼓,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不,不用赔,舅父不赔。”

皎皎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鼓面,仰头看着永徵帝,站起来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腿:“皎皎要去把拨浪鼓放回去啦。”

说着皎皎就往屋里走去,永徵帝、谢殊玉、柳行知还有十安四人面面相觑了会,悄悄的跟上了皎皎,在窗户后偷偷的朝里看。

屋里的皎皎背对着他们站在床前,他低着头好似在看手里的拨浪鼓,过了会抬起小手抹了把眼角。

永徵帝看着这一幕,死去的良心难得被唤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酉时,殷峥从书院回来时,安静了一天的皎皎看见他冲上去就抱住他的腿,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的殷峥将他抱起,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皎皎就已经将小脸埋在他怀里,温热的泪水无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殷峥眉头微皱,看了眼心虚的三人。

莫名跟着心虚的谢殊玉和柳行知对视了一眼,不对呀?他俩心虚什么?

“怎么了?”

殷峥大手轻轻拢着皎皎的后脑勺,放缓了声音问到。

“拨,拨浪鼓坏了。”

“爸爸,送皎皎的,拨浪鼓坏了。”

皎皎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殷峥,断断续续的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泛红的眼眶滑落。

看不得皎皎哭的殷峥鼻尖一酸,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哑着嗓音道:“爸爸重新给买!”

“不,不买。”皎皎呜咽道。

“那爸爸给修好,好不好?”

皎皎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着殷峥道:“好,爸爸给,给修。”

“嗯,给修,不哭了。”

“嗯,皎皎,不哭了。”皎皎说着,向爸爸扯出个笑容。

一旁谢殊玉和柳行知两人看向永徵帝的目光,带上了若有若无的谴责。

永徵帝抬头望着天,今天的天气不错啊,居然有星星!

那天过后,永徵帝隔了有两日没来,再次来时带了一堆拨浪鼓,有玉做的,有金做的,有银做的,甚至还有用各种名贵木材做的。

他来时皎皎正在跟谢殊玉还有柳行知玩竹蜻蜓,看见他带来的那么多精致的拨浪鼓,皎皎十分捧场地“哇!”了一声。

转眼临近年关,松阳书院放了授衣假,殷峥得以回来陪皎皎,而永徵帝、谢殊玉、柳行知三人都忙得有好一段时间没空来见皎皎。

腊月二十六这天,永徵帝抽了空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见见皎皎,总觉得每次和他待在一起心里都轻松不少。

对于他的到来皎皎很高兴,扯着他的裤腿带他去看他和爸爸还有十安一起堆的雪人,永徵帝用刻薄的目光打量了番眼前的雪人,最后得出评价,如果是他的话堆得一定会更好看。

廊下捏着皎皎小肉手玩的永徵帝目光一顿,落在了他送皎皎的那盆芃羽身上。

这盆他特意选来送皎皎的枯死的芃羽……竟然在这冬日发芽了?!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盆芃羽是个什么情况,那根本就是枯死得不能再死的植株,已经枯死了的植物怎么可能因为精心照顾而再发芽?更不可能在冬日发芽……

除非……他看了眼怀里的皎皎,眼底翻滚着剧烈的思绪,却在下一瞬转为更为深沉的晦暗,除非……有人给了它新的生机。

而能给予枯死的植物新生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八千字,两章又一半,今天晚上我能不能更四千字就行了?

第179章

“发芽了?”

永徵帝走到那盆芃羽前,居高临下地细细打量着这盆与前段时间的枯枝模样截然不同的芃羽。

皎皎跟着过来,伸手小心地摸了下嫩叶,仰头看着永徵帝:“皎皎照顾的哦。”

永徵帝的目光从芃羽上移到皎皎身上,似笑非笑地道:“是吗?皎皎怎么照顾的?”

“皎皎浇水,还和十安哥哥把它放在屋里,这样它就不冷了,然后就发芽了。”皎皎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十分生动地向永徵帝诉说他是怎么照顾这盆芃羽的。

是吗?仅仅是这样,就让一盆即将枯死的植物重新焕发了生机,并在这寒冬腊月之际开出了新芽?

永徵帝垂眸直视着皎皎漆黑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太干净了,里面浮着隐隐约约的期待,像是湖面的粼粼波光,美得让人瞩目。

他微微弯腰,大手轻抚在皎皎圆溜溜的后脑勺上,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着鹅毛大雪,轻阖的眼帘遮住了他眼里的许多情绪。

他是该感叹一声这芃羽竟然有这么强的生命力,竟能在这寒冬腊月之既起死回生呢?还是该感叹这世间竟然有能让失控了的猛兽压抑嗜血的本性,还能让濒死的植物焕发新机的人呢?

永徵帝的手往下滑落,轻轻搭在皎皎纤细脆弱得像是一碰就折的后颈上,咬字缓慢中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味:“皎皎将这盆芃羽照顾得很好,真棒!”

如愿被夸了的皎皎弯了下眼眸,点头附和:“嗯,皎皎棒,舅父也棒。”

永徵帝轻笑:“嗯,舅父也棒。”

立在门外的谢殊玉看见这一幕,目光从永徵帝放在皎皎后颈上的手落到他们面前那盆在漫天大雪下,显得格外显眼的发了新芽的芃羽上时,垂在身旁的小手指突的没由来地蜷缩了下。

谢家在京郊有两处温泉庄子,谢夫人是个爱花之人,冬天花木萧条时心情难免有些许忧愁,府里的下人为了讨好主子,便想了个办法,在冬天时将花移栽到温泉边,再精心照料着,还真有那么些植株活了下来,并在隆冬时节绽放出娇艳的花朵,为这谢夫人可着实厚赏了番庄子里的下人。

冬日时节的花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可却从未听说过一株仿若枯枝般的植株,会在冬日焕发新的生机,并且不是在温泉边上,便由一三岁小孩照料得生了新芽。

“怀之啊!”永徵帝隔着雪幕看着谢殊玉,那双眼眸比平时来得更加深邃和晦暗。

谢殊玉嗅到了危险,这样的永徵帝像是一头休憩好,开始进入捕食状态的猛兽,周身的气势让人心头发紧。

谢殊玉并没有去挑选一位站在权势顶端上的帝王,他错开视线,唤了声:“霍兄。”就抬步迈进院子走上前,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皎皎:“家里前几日来了个从江南来的厨子,做的云片糕不错,钰哥儿很喜欢吃,便想着带来给你尝尝。”

皎皎抱着特地做小的食盒,小心翼翼的去到一边放在矮桌上,就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回来,仰着白嫩的小脸招了招小爪爪:“怀之叔叔,蹲下来。”

谢殊玉心里想着事,听到皎皎的话后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蹲了下来:“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见皎皎往前蹭进了谢殊玉的怀里,抬起小手捧着谢殊玉的脸,然后踮起脚用自己的脸蹭了蹭谢殊玉的脸。

小孩特有的柔软通过脸颊接触的地方一路直达心底,连带着让人整颗心都随之柔软下来,他轻轻的抬手虚环住皎皎:“怎么了?”

皎皎又捧着他的脸蹭了蹭,才仰头看着谢殊玉:“皎皎想怀之叔叔啦!”

小孩的喜爱来得直白又热烈,很少被人这般惦记着的谢殊玉心脏轻微紧缩了一下。

“除了爸爸外,怀之叔叔最最好,皎皎除了爸爸外,最喜欢怀之叔叔,怀之叔叔有那么久没来,皎皎想了。”

说着皎皎还竖起十个手指头给他看,像是证明他真的好久没来了。

皎皎说完后,就扯着谢殊玉的裤腿跑到一旁让谢殊玉坐下,然后迈着小短腿跑进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放进谢殊玉手里。

谢殊玉低头一看,那是用油纸包着的整整十九颗松仁糖。

所有的糖中皎皎最爱吃松仁糖,这是谢殊玉这段时间时常来皎皎这才知道的。

因为怕皎皎糖吃多了坏了牙,早在李家村的时候谢殊玉就在严格限制皎皎吃糖了。皎皎很乖,哪怕每天都眼巴巴的,但还是控制住自己只吃了一颗糖。

自己只能吃一颗,所以皎皎就会多多的将糖给殷峥和谢殊玉他们,像是他们吃到嘴里了,他就也能感同身受那份甜一样,高兴得弯了眼眸。

谢殊玉的手里微微一重,垂眸看去,缘是手里多了块云片糕。

江南来的厨子手艺很精妙,做出来的糕点大小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谢殊玉手里的这块云片糕比永徵帝手里的那块大,而永徵帝手里的那块比皎皎手里的那块大。

他侧头看着皎皎,瞳色被地面的雪反射的光映得浅了几分,像是琉璃般有种剔透感,他伸手戳了下皎皎肉嘟嘟的脸,嘴角抿出一抹笑意,这一笑如初雪消融,空雪积明般让人移不开眼。

永徵帝瞥了眼谢殊玉手里的那块稍微大上那么点的云片糕,略微有些许那么不是滋味的轻“啧”了声,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谁叫三人之中皎皎手上的那块最小呢。

抛去那些奇异的事情不谈,永徵帝其实对皎皎本人是有点好奇的,他不明白,明明是那么小一个小孩,究竟是从哪里拿出的那么多的爱意呢?

其实靠近皎皎的人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被一个三岁的小孩……爱着。

会将好吃的都给他们,将自己最喜欢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他们,察觉到他们不高兴或者烦躁时,会认真着张小脸拖着小凳子坐在他们身旁,或讲故事或哼小调哄他们,会在他们故意逗他说有人欺负自己时,气呼呼地拖着扫帚要去帮他们出气。

都说小孩的爱意来得直白又热烈,而皎皎的爱意则更甚。

虽然这些他们都得排在殷峥身后,但他们或多或少能感觉到,这个三岁大点的小孩在倾其自己所有,竭尽自己全力的…爱着他们。

与其说他们对皎皎好,不如说他们是在用一些对自己来说无伤大雅的举动和东西,去换取小孩那份最真挚不过的爱意。

不过…想来还是很不甘心,为什么殷峥那人什么都能排在他们前面?就因为他是最早遇到皎皎的吗?

永徵帝伸手戳了戳皎皎吃东西而一动一动的腮帮。

腮帮鼓鼓的像是只小仓鼠的皎皎,感觉到脸被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眼永徵帝,随后无奈地将自己的另外一边脸凑过去。

莫名感觉自己被纵容了的永徵帝一怔,回过神来后戳了戳皎皎凑上来的另一边脸后还感觉不够,干脆将手里的云片糕放进嘴里,腾出手来把皎皎的脸当成面团般好生揉搓了一通。

端着腊八粥从灶房出来的殷峥看见这一幕,就快步走上前将皎皎从永徵帝的魔爪上拯救了出来。

永徵帝颇有点遗憾地看了看皎皎肉嘟嘟的脸,虽说小孩都是软软的,但是总觉得皎皎的脸揉搓起来的感觉更好一点。

当初初见皎皎就回去吩咐人将皇子皇孙带来,揉搓了个遍脸的永徵帝如此感叹道。

“爸爸。”被爸爸拧起来的皎皎晃了晃腾空了的小手小脚,仰头看着爸爸:“皎皎下来。”

殷峥放他下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踮着脚从食盒里拿出自己先前挑出来放在一旁的云片糕递给殷峥。

永徵帝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那块云片糕比谢殊玉的大上那么稍微一点,也不知道皎皎是怎么从这么多云片糕中,找出稍微不那么规整的云片糕来的。

殷峥接过云片糕放进嘴里,然后开始给皎皎他们分腊八粥。

跟着殷峥从灶房出来的十安接过皎皎递来的云片糕,就坐在皎皎身旁等着分粥。

自从十八那天吃了腊八粥,皎皎这个小馋嘴就惦记上了,本就宠皎皎的殷峥那几日更是天天做腊八粥,好不容易停了几天,今儿缠着殷峥又给做了一顿。

腊八粥里有莲心,红枣,桂圆,薏米,花生等东西,吃起来甜甜的也难怪皎皎喜欢。

永徵帝吃了一碗,就靠在一旁一边赏雪,一边看着皎皎埋头喝腊八粥的模样。

酉时末,吃了晚膳从皎皎那回到谢府的谢殊玉在书房待了许久,回想起今日看到永徵帝的样子,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有什么地方超出了他的意料。

垂眸思索了会,心里不安的谢殊玉还是让人去仔细查查殷峥和皎皎在他离开后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务必事无巨细地将有关两人的事都细细查问一遍。

李家村离京城甚远,快马加鞭一去一来少不得要花费上个把月,如今年关大雪又封着路,所耗费的时间估摸着还得再加上小半个月,只盼一切来得及。

转眼便到了除夕,早起的皎皎和十安两人拿着浆糊在家里里里外外贴对联,秦棉棉特地来送年礼和他写的对联,见此挽着袖子不顾小厮阻拦,和皎皎他们一起贴对联,背上驮着对联的呦呦则乐颠颠地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仰头“呦呦——”上两声。

酉时刚到,家家户户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起,除夕丰盛的晚饭也随之端上了桌,皎皎吃了个肚儿圆,躺在爸爸怀里,拉着爸爸的手让爸爸揉撑得有点不舒服的肚子。

殷峥揉着皎皎的肚子,心里有点发愁,他知道吃多了不好,但是看着皎皎吃得小脸满足的模样又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

一碰上皎皎,殷峥算是彻底没了原则,有时候宠得连十安都看不下去了。

真的,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哪家宠小孩有殷叔叔这么宠,虽然他也没见过几户人家。

守夜守到一半时皎皎和十安都睡着了,殷峥给他们盖上被子,将皎皎圈在怀里沉默着守了整夜。

今年的皎皎和去年不一样了,去年他只得到爸爸一人的压祟钱,今年他得到了一二三四五份压祟钱,这些压祟钱分别来自爸爸、怀之叔叔、行知叔叔,秦叔叔和舅父。

不过由于谢殊玉还有永徵帝都在忙着宫里和府里的事,只有柳行知看到了穿得红红的裹得像个团子样的皎皎拜年时憨态可掬的模样。

刚过了年宫里就传来永徵帝病了的消息,自此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永徵帝都没来过碎玉桥这边。

直到二月初皎皎才再一次就到永徵帝,相较于年前永徵帝脸色苍白了许多,身上披着一件雅青色镶金边的大氅,周身萦绕着股淡淡的药味,时不时的咳嗽上两声。

皎皎担忧的扯着他的衣袍将他往屋里带,还将自己的手炉都给了他,永徵帝没要手炉,伸手将皎皎揽进怀里,往后倚着矮桌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怠:“皎皎比手炉还要暖和。”

闻言皎皎就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尽心尽责的当一个大号暖手炉。

另一边,下朝回去的谢殊玉正在书房里翻看着自从他离开后有关皎皎和殷峥的所有事。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的谢殊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端过一旁的茶杯时,手指一颤,茶杯从手中滑落跌落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碎。

他垂眸看着溅到袍脚上的茶水,眼里的暗色浓郁得快要溢出来。

听到动静的下人敲了下门:“少爷?”

“没事。”

回过神的谢殊玉平复了情绪,目光重新落在了桌上那方信上,想起那盆在冬日里发新芽的芃羽,想起那天永徵帝的神色,心脏紧了紧,最终还是没忍住骂了声,蠢!

他若是殷峥,在发现了皎皎异于常人的第一时间就是带着他离京城远远的,绝对不会带他来京城这种吃人于无形的地方。

这世间最不怕的就是泯于众人的平凡,反而最怕的是异于常人的出色……

谢殊玉深深的吸了口气,眼角眉梢间露出了一点苦意。

他当时若是没有离开李家村…或者是晚上那么两个月再离开李家村,事情就断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收拾了番心情从书房走出,出了谢府,向着碎玉桥那边去。

第180章

谢殊玉在快要到碎玉桥的时候突然唤车夫停下,转了个方向去往松阳书院。

松阳书院的早课还没完,谢殊玉等了一会才见到殷峥。

走出来的殷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等在廊下的谢殊玉,他目光一凝,走上前,着急道:“皎皎出什么事了?”

若不是与皎皎有关的事的话,谢殊玉绝对不会来松阳书院找他。

谢殊玉不言,转身朝外走去。

殷峥皱了下眉抬脚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来到松阳书院后山的一个清静院落。

“皎皎有危险!”

殷峥心脏一紧,有那么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他倏然抬眼看向谢殊玉,迎着光的眼瞳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竖瞳,扑面而来的危险让谢殊玉有一瞬的僵硬。

“别紧张,至少皎皎目前是安全的。”谢殊玉说着将手中的信封递给殷峥,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视线落在院子里正在抽芽的树上。

殷峥低头看着手里的信,急促跳动的心脏还没从刚刚的状态中缓过劲来,撞得肋骨生疼。

谢殊玉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殷峥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疑惑,陛下他为何对皎皎有如此大的兴趣,他待皇子皇孙都没这么亲近过,偏生待皎皎如此亲近。”

“因想不到你和皎皎有什么能让他图谋的,我便一直压着心中的惊疑观察着陛下,越观察就越心惊,陛下那样倒真像是将皎皎当成最疼爱的小辈般宠着。有时候我甚至怀疑皎皎莫不是是陛下的孩子,因某些原因流失到兴州府,然后才被你在雾山上捡到了。”

“后来又想这种可能不大,以陛下那样的性子,如果皎皎真是他的孩子,他会光明正大地将皎皎接进皇宫,不可能任由他被你这样养着。”

“我找不到皎皎被陛下如此特殊对待的原因,虽然皎皎有着能让人将他放在心坎上的本事,但我不认为陛下会因此而注意到他,一定是有哪里我没察觉和想到的。”

“直到年前对我看见了陛下和皎皎站在一盆本不该在冬日抽芽的芃羽面前,那一瞬,我心里的惊疑达到了顶峰。”

“那天回去我就让人去李家村查了你和皎皎在我离开的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

谢殊玉的食指轻微动了动,他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坐姿,抬眼对上殷峥看来的幽黑眼眸,日光顺着窗棂落进,落在殷峥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和那道贯穿左脸的疤上,谢殊玉收回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你知道先皇的皇子和皇孙们是怎么死的吗?”

这件事在大雍讳莫如深,知情人纷纷将此事压在心底,哪怕是做梦说梦话时都不敢透露分毫,殷峥在偏远贫穷的李家村,断不可能知道此事。

谢殊玉并没有想从他那听到回答,修长的食指不自觉地轻巧着桌面,垂眸道:“先皇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励精图治,勤政为民,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他是大雍的天子,帝王,天下文人无不拜服,只是人终有年老力乏之时,猛兽什么时候最危险?当他受伤或者年老时最危险,因为那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撩拨年迈后满心警惕的帝王。”

“求生畏死人之常情,尤其是高坐权势之人,大多数对死亡的畏惧都远超常人对。年迈的先帝愈发不信任已成年的皇子,对数位已成年的皇子的监视程度,甚至已经达到每天喝了几口水的地步,很多时候对待皇子们的做法不像对待亲儿子,更像是对待仇人之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先帝愈发多疑,有时候尚且只有五岁的皇子都在他的怀疑范围内。”

“先帝面对的是老迈,而老迈不是病,太医显然没用,于是恐惧着死亡的先帝开始大肆召天下方式和尚进京,为他寻长生之法。”

“正元二十六年,年初,有一谪山道人年逾五十却鹤发童颜,因年迈而逐渐精力不济,力不从心的先帝服下他所炼制的丹药后,次日再朝上容光焕发,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此后谪山道人成为了先帝眼前的红人。”

“然随着年岁逐渐增加,先帝并不满足于此,以谪山道人出身的道观里,上下百多条人命作为施压的筹码,勒令谪山道人炼制出延长寿命,长生不老的仙丹。”

“谪山道人闭关半年,在先帝耐心即将耗尽时蓬头垢面兴奋至极地从闭关处跑出,说是专研出了延长寿命的丹药,随即又面色为难地道,只是最为关键的药引有点难得。先帝大喜,大手一挥让他尽管说来,天下没有他找不来的药材。”

谢殊玉看向殷峥,突的发问:“你知道这最关键的药引是什么吗?”

殷峥回视着谢殊玉:“皇子皇孙。”

谢殊玉眼底蔓出意思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的笑意:“皇子皇孙……或者说是龙子龙孙,先帝贵为真龙天子,凡间的药材怎能为真龙延长寿命,而生来就是天潢贵胄的龙子龙孙则不同,他们生来就有大气运在身,以他们的血肉为药引,自然能将凡间的丹药炼制成延长寿命的灵丹。”

“先太傅正直迂腐,听闻消息后连夜入宫,破口大骂谪山道人是妖道,竟想出如此有违人道天理之法哄骗先帝,离间天家骨血,陷圣人于不仁不义,上奏请先帝处死谪山道人。先帝面上不显,半月后先太傅一家却以谋逆罪满门抄斩。朝堂上总有那么些不怕死的硬骨头,自太傅之后继续劝诫先帝诛杀妖道,年迈的先帝某种程度上来说已近疯魔,所有劝诫他的人在他眼里看来都是盼着他死的人,于是先帝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正元二十八年五月至九月,京城杀得人头滚滚。朝堂里‘迂腐’的人都被杀光后,自此满朝文武百官纷纷咽下劝诫的话。”

“先帝心疼皇子皇孙子,只肯用幼小的皇子和皇孙的血,不肯用肉,还别说,用了这么个离谱的药引制药后,先帝看起来当真年轻了些许,那两年连白发都没再增加。只是后来先帝渐渐地不再满足只用血,再后来血肉也不够了,开始用骨磨粉掺和着血肉当药粉。”

“短短两年,京城早夭的皇子皇孙达到数十数,那段时间平日里再怎么荒淫的皇子也好几年不肯再纳妾,皇子们没甚至连后院都不再去,就是生怕后院的女人再怀上。小皇子小皇孙被祸祸完了,先帝的目光就放到成年了的皇子身上。”

“正元三十一年至三十五年,整个京城混乱不堪,各种事件尽出,正元三十一年五月二十,先皇四子永平王谋逆失败焚火自尽。正元三十一年八月初九先皇二子永昌王被人告发私藏龙袍,天子近卫在二皇子府邸果然搜出龙袍,见事情败露,二皇子自缢身亡。正元三十二年初三子永安王京郊打猎坠马而亡,正元三十二年八月,五皇子永毅王意欲刺杀先帝,最后横刀抹脖而亡………直到正元三十五年末,先帝暴毙,皇室血脉断绝,只有当今陛下存活了下来。”

“而陛下登基后并没有将谪山道人处死,而是关在皇宫里谪山道人炼制丹药的院落,每逢单日剐一刀,双日剐两刀,直到人撑不住了就让太医用好药滋补着,直到如今仍旧没有死去。”

谢殊玉剩下的话不用说明殷峥也明白,权势越高,生活越富贵的人就越惧怕死亡,先帝如此,那当今的陛下呢?

就算他原本没那种想法,但当他遇到这般奇异的皎皎时…还会没有想法吗?

谢殊玉嘴里所说的陛下殷峥也猜出来是谁了,就是这段时间常往家里去的霍宥齐。

殷峥并不傻,先前没意识到这点,是因为他本身所处的世界并没有人如此疯狂地想要活下去,反而积极寻死的人倒是一大堆,他本身也是因为生存的欲望太低,而被塞进意识剥离舱传送到其他世界试图激起求生欲的存在。

殷峥来到这个世界,所投生的是一个边关贫穷的小乡村,没有家族的重担在身,也没有人对他抱以厚望,而他本人又没有物质上和金钱上的欲望,每天所求的也不过是填饱肚子,其余的不去关注,也不去在意。

再加上他本身所处的世界里,除科研者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剔除了感情,每个人都像是一台台冰冷的机器,没有欲望就没有争执,更不存在算计利益,这就造就了殷峥在一些事上所存在的顿感。

“你有什么打算?”谢殊玉问。

“从陛下注意到皎皎的那刻你们就逃不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非你们离开大雍,去到突厥或者西羌等外族,而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会面临整个大雍倾全国之力的追杀,别怀疑,陛下他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来。”

殷峥不言,将手里的信折叠好装进信封递给他后朝外走去,连下午的课都没来得及上就直往家里去。

殷峥和谢殊玉回到碎玉桥时,永徵帝正好抱着怀里已经熟睡了的皎皎走出宅院正要蹬上马车,见到谢殊玉和殷峥,他停下脚步抬眼和殷峥四目相对,殷峥的视线穿过重重禁军落在他怀里的皎皎身上,那双黑沉的眼眸比平时来得更加黝黑,像是有浓郁的墨要从他眼底滴落出来一样。

永徵帝站在马车上,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勾勒出一抹苍白的笑意,他反手拔出一旁禁军的刀扔在殷峥面前,眼底带着抹漠然和狂妄,抬手向殷峥招了招:“来!”

初春的风越发喧嚣,吹得殷峥衣袍猎猎,他捡起地上的刀,抬眼望了过来。

殷峥在原本的世界是位元帅,在那炮火连绵不绝响了五百年的世界里,想要从众多精心培养出来的人行战争机器中脱颖而出,是件极难的事。

他记不清自己参加了多少场战争,也记不清丧生在自己手上的性命有多少,如果有兴趣去推算的话,那个数字估计庞大得惊人,庞大到足够支撑他从一个小兵一步步爬到元帅的位置。

身为元帅各方面都要极为优秀,单凭出色的作战能力可不行,还要有优秀的战略目光和指挥能力,殷峥无疑各方面都很优秀,他能最精准不过地提前预料击破敌方的战略和计谋,往往对面刚动作,他就根据得到的微少消息推算出敌方接下来可能的动作,在战场上他有着超乎神明的嗅觉。

只是他的这种嗅觉只针对敌国,面对自己国家和人民时他迟钝得让没什么情绪的同僚都感觉到惊讶。

殷峥没有感情,但出奇的有种不对联邦人民出手的潜意识,所以每当各军团在全息世界里演习的时候,联邦最负盛名的元帅率领的第一军团总是最先淘汰出局,究其原因是他没有将他们当成敌人,所以在各种有关计谋的时候反应迟钝了那么点。

还有就是战场上的计谋多是为了国家和手底下的士兵,没有那么多阴私和杂样繁多的欲望与各种利益掺杂在一起。

也就是因此,殷峥才在发现皎皎的异常后,仍旧没意识到可能出现的危险,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是他的国家,而他不会对自己的国家产生敌意!

血如同最烈焰的花绽放在空中,这场对战来得那样无声沉闷和诡异,一方是数百禁军,一方只此一人。

天空中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将地面的血色浸得更深沉了点,浓郁的血腥铺开了一条路,那人踏着这条路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前。

永徵帝在殷峥即将走到自己面前的那刻,苍白却有力的手指搭在了他怀里熟睡的皎皎的脖颈上,殷峥蓦地停下脚步,血液从他浸湿的身上一滴一滴往下滴落,有那么一刻他们甚至幻听了血夜滴落在地时发出的声音。

永徵帝看着面前的人,眼里带着些许惊诧,他知道眼前这人身手很好,甚至有在加阳县杀得突厥兵承受不起损伤主动退兵的事迹,却没想到能好成这样,数百的禁军都挡不住。

眼前这人就这样,杀穿了数百禁军,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永徵帝的目光落在殷峥那道贯穿左脸的狰狞伤疤上,突的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整个人差点从马车上摔落下来,笑道最后闷咳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小脸通红,这么大的声响都没见醒的皎皎,抬眼看向殷峥道:“咳咳…放心,一点使人昏睡的药而已,咳咳咳…不会对皎皎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毕竟皎皎要是出了什么事,朕也是会心疼的…咳咳…”

逆着光的永徵帝眼底的神情看不太清:“禁军有一万三千人,京郊外驻有三万虎贲军,你说你一人能将他们都杀光吗?”

人终有力殆,万人敌说的是一军主帅,而不是个人的勇武,一个人自身武力再厉害,终究会淹没在浩瀚的人力中,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你能杀尽多少人?

殷峥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皎皎在他手上……

永徵帝低头捏了捏皎皎肉嘟嘟的手,话语一转:“边关战事已起,突厥,西羌,北狄联手犯边,你去边关,朕不会给你优待,却也不会刻意打压你,能挣得多少军功,能掌握多少兵权,全看你自己。到时候你再来朕面前,看能不能逼迫朕把皎皎还给你。而朕保证,在你再次站到朕面前时,皎皎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言语中带着肆意的狂妄,眼里尽是睥睨之色,放殷峥离开不亚于放虎归山,但永徵帝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殷峥的视线落在永徵帝放在皎皎脖颈处的手,那双手虽然看着苍白,但其中的力道不可小觑。

永徵帝在还未成为永安王的儿子时,曾是先帝手里最为锋利不过的刀,直杀得蛮族胆寒。他个人的武力可以说是勇冠三军,就算他现在身体破败到堪称病弱,但在殷峥杀死他之前,那只手绝对可以拗断皎皎的脖颈。

天空飘着的细雨越来越大,繁华的长街上撑起密密麻麻的油纸伞,马车骨碌碌的行驶在青石板上,一身血色的殷峥跟着马车后,一路上引来许多人诧异的眼神跟随。

马车一路进了朱红色的宫墙,一身血色的殷峥静静地仰头看着面前这堵朱红色的高墙。

雨越来越大,像是要洗净他身上的血色一样,撑着伞的谢殊玉仰头看着这道高高的朱红色墙,沉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永徵帝他终究还是带走了皎皎,这于殷峥来说不亚于催心剖肝之痛。

“宫里容贵妃是我母亲的妹妹,我会让她在宫里看顾着点皎皎。陛下他……只要出口的话都会做到,他定不会害了皎皎的性命。”

殷峥不言,眸色越发暗沉下去,雨水将他浇了个透,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腮边,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双眼暗沉得透不进丝毫光线。

他周身的气势开始转变,向来无欲无求的他第一次对权柄迸发出惊人的野心,骨血深处沸腾着的是更为深厚的……

“看好皎皎!”

他丢下四个字,转身大步离开。

谢殊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收回视线轻敛眼眸。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这头盘踞在小孩身后的头狼,终于站到了人前!

皎皎醒来后看见的就是陌生的床顶,他愣了愣,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左右张望了会后,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迷茫,皎皎这是在哪?爸爸和十安呢?

坐在床上的皎皎歪头盯着床旁目不斜视的宫女看了看,就反趴在床边往下滑,莲香上前将他抱下来,正要给他穿鞋皎皎就甩着小手跑了出去。

四岁的小孩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宫女本就不敢使劲,皎皎这一甩手就从她怀里跑了出去。

迈着小短腿努力跑着的皎皎,小脸上满是严肃,醒来就到了个陌生地方的皎皎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拐子拐走了,棉棉哥哥就给他说过,他被拐子拐的时候也是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永徵帝正在批折子,顺带着交代宫人去置办一些小孩的什物,听见独属于小孩的脚步声后扭头看去,就见皎皎从偏殿跑了出来。

看见舅父的皎皎眼睛一亮,噔噔噔跑上前扒着永徵帝的膝盖,委屈巴巴地道:“舅父,有拐子拐皎皎。”

永徵帝放下折子将他抱在腿上坐着:“没拐子,这是舅父住的地方。”

“嗯?”皎皎歪了下头,不明白的问:“皎皎怎么在舅父家?”

候在一旁的太监们听见这个小孩对陛下的称呼,又看见陛下将这小孩抱在腿上,心里不由纷纷惊了一瞬,陛下不是只有秦小郡王这么一个外甥吗?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比小郡王还受宠的外甥?难道雍和公主什么时候又悄悄的生了一个?

听见皎皎疑问的永徵帝似笑非笑的往后靠在椅背上:“因为舅父将你拐了过来。”

皎皎往前蛄蛹了一下,靠在他怀里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永徵帝:“舅父,皎皎饿了,爸爸呢?”

见他没被吓着,永徵帝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问:“胆子这么大,都不知道害怕的吗?”

皎皎伸手抓住永徵帝戳自己脸的手:“不怕,舅父逗皎皎玩。”

“那真遗憾。”永徵帝脸上的笑意尽敛,收回手冷眼看着皎皎:“朕是真将你拐进回宫了,你也见不到你爸爸了。”

说完他看向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江海富:“传膳。”

皎皎懵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还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永徵帝,表示自己不高兴,暂时不想理他。

没料到他这个反应的永徵帝一懵,随即伸手戳了戳皎皎的小屁股:“这是干嘛?”

皎皎拍了拍戳自己屁股的手,气呼呼的又往前蛄蛹了下远离他:“舅父逗皎皎,皎皎气。”

永徵帝心里泛起一丝好笑,那么个小豆丁居然还有脾气,当即也来了兴趣逗他:“你爹去打仗了,将你寄放在我这呢。”

“打仗?”不明白打仗意思的皎皎扭回头来看他:“爸爸是去赚钱钱养皎皎了吗?”

以往在李家村的时候,怀之叔叔在,爸爸去赚钱钱的时候就会不带皎皎。

永徵帝沉鸣:“可以这么说。”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应该要很久。”

“是不是要明日那么久?”

“不是。”

皎皎犹豫的眨了眨眼:“那是要后日那么久吗?”

“至少要好几年。”

皎皎仰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永徵帝也垂眸看着皎皎的眼睛,就在他心里赞叹小孩的这双眼睛当真是干净得出奇的时候,就见皎皎嘴一瘪,眼眶一红,一颗眼泪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溢出眼眶,凝结成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砸在他的手上。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一路传至脑神经,永徵帝愣了一瞬,紧接着瞪大眼睛:“……?!!?…江海富!江海富!”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慌乱地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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