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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死对头情人失忆后(娱乐圈)

100-110

101、威胁

曹瑞看了看眼前的酒店, 核对了一下短信中的地址,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按照短信中的指示上了电梯, 跟随其他有房卡的住客来到顶楼,敲响了走廊尽头的套房。

打开的房门后出现一张陌生中年男人的脸。男人看到他,笑了笑,朝他身后张望一番,问他:“还真一个人来了?胆子挺大啊。”

曹瑞紧抿嘴唇滚了滚喉结, 问对方:“你就是方冬冬?按照说好的,我来了。你想要什么条件?”

“进来说吧。”方冬冬侧过身体让开通道, 同时再度警惕地张望了走廊。

曹瑞昂首走进房间,听到房门在身后被关上的声响, 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

他的确是一个人来的。对方发给他的照片清楚地拍到了他和赵舒权拥抱、接吻、从对方车上下来等画面,他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要挟, 独自前来交涉。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样做是非常冒险的。尽管对方在电话中强调自己只想要钱, 既然都开口威胁了,说的话自然也不能完全相信。

可对方同样威胁他,如果发现他不是一个人来,就立刻将所有照片全网公布。如果自己带着别人一起来,对方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赵舒权名誉尽毁。

自己已经给赵舒权添了那么多麻烦。既然这次对方指着鼻子找上自己, 他下决心一定要独自处理好, 不能再给赵舒权带来更大的困扰。

他总不能一直让人照顾、毫无作为。

套房的房间很大, 他看到外间的书桌上放着电脑、相机、手持式摄像机等器材。沙发旁的桌子上则放了不少杂物, 有零食有酒水,还有吃剩的外卖盒, 显得有点杂乱。

方冬冬指着沙发让他随便坐。他没动,追问对方:“你都拍到了哪些照片?怎么拍到的?”

方冬冬看他一眼,嗤笑一声:“曹老师,现在该承认了吧?你跟赵总,你们早就搞到一起了吧?还说我污蔑你们,呵!”

曹瑞本能反驳:“没有,我们才刚……”

随即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跟对方澄清,改口质问:“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们?”

“是啊。”方冬冬大方承认,“我才不相信你们两个之间没事!我做了这么多年狗仔,要是这点嗅觉都没有,真是白干了!我非得抓到你们的把柄,证明老子的业务能力才行!要不然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混?”

他说着拿起电脑展示给曹瑞:“只要你们有事,迟早露出马脚!看看,怎么样?都拍到亲嘴了,还狡辩么?”

曹瑞看着电脑上的照片,惊讶地发现对方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来跟踪和偷拍。照片有在影视基地酒店中的,也有在外面相见的,更有灯节那天的。照片拍到的两人都很清晰,和路人随机捕捉到的画面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对方手上握着的的确是“实锤”。

仔细想想,在自己身边、在自己和赵舒权每次相见时,身旁不知何处的角落里就藏着这样一个手持相机的阴暗身影,不寒而栗的感觉令曹瑞汗毛倒立。

“你要多少钱?”他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和反感,冷静地询问。

方冬冬露出微微发黄的牙齿,无声地笑了,看在曹瑞眼中像是一只戏弄猎物的野狼。

“你能出多少钱,曹老师?你又愿意出多少钱?说说看。”对方痞气地晃着二郎腿说。

曹瑞定了定心神,冷静地回答:“我最多可以出五百万。只要你把所有的照片备份删除干净,我绝不会拿着证据去报警。”

“五百万啊……”

“不够么?”曹瑞解释,“我其实没有多少钱。我连第一部片子都还没拍出来,片酬也只进账了意向金。这些钱还是赵舒权给我的零花钱。”

他微微一笑,故意说:“按照你的理解,也可以说是包养金。这样说,或许你更愿意听?”

方冬冬咋舌:“零花钱就有五百万,不愧是赵总,真大方啊。”

“我最多再问他要五百万,这是我能力的极限了。”曹瑞试探对方,“或者,你直接找他谈?”

他觉得对方一定不会去找赵舒权谈判。要论讹钱,那肯定是赵舒权更有钱。可如果直接找到赵舒权,说不定不仅一毛钱拿不到,反而有可能锒铛入狱。赵舒权可不像自己这么好说话。对方找自己而不找赵舒权,一定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可他也没打算姑息对方的敲诈乖乖给钱。他的手机支付绑定在赵舒权的卡上,大额转账或者提现肯定会引起赵舒权的注意。

方冬冬咧嘴笑了:“行,那就五百万吧。你这样,把你手机给我看看,我看能不能操作。”

曹瑞有些迟疑。他知道手机里绑定了很多个人信息,担心交给对方后,对方做了些什么自己不明白的操作,带来新的麻烦。

方冬冬不耐烦皱眉:“怎么,不愿意?那你会么?你操作也行啊。难不成你手机里还有什么跟赵总的床照、视频之类的,怕人看见?”

曹瑞愤然红了脸:“别胡说八道!我们是很认真地在恋爱!”

方冬冬斜睨着他:“还正经谈恋爱。他如果不是想睡你,会有心思跟你谈什么恋爱?你这孩子还真挺傻乎乎的,真相信那些有钱人的恋爱游戏啊?”

曹瑞气结,又听对方慢悠悠说了句:“果然脸长得漂亮的都没脑子哟。”

他听了更生气了,拿出手机解锁:“你告诉我怎么操作,但是手机不能给你!”

方冬冬笑着说了句“行啊”,却不紧不慢地起身,问他:“喝点什么?别那么紧张。我只是要点补偿而已,不要你的小命。你们上次把我搞得在圈子里混不下去,我总要给下半辈子弄点保障吧。”

曹瑞看了看递到眼前的矿泉水和瓶装果汁,选了果汁。方冬冬帮他拧开盖子,他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喝了。

他确实口渴。房间里有些闷热,而他又很紧张。

方冬冬喝着矿泉水,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他本能地想跟对方保持距离,对方反而凑得更近,指使他解锁手机、查看他手机上安装的手机银行APP。

曹瑞的心紧张得砰砰乱跳,他担心被对方看出自己用的银行卡号是赵舒权的名字。

刚签约时,赵舒权跟他解释过,因为他没有身份证明,无法在银行办理开户,只能暂时用自己的银行卡。没想到这一“暂时”就暂时到了现在。他都忘了这件事,赵舒权也没有主动提起。

只是这张卡里的钱像是用不完一样。他也不知道赵舒权是什么时候往卡里存的钱,总觉得余额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方冬冬似乎没想那么多,看着他的银行卡余额惊呼,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随即试着转账一万元,顺利到帐后乐得合不拢嘴。

“真有钱!你这卡有转账限额么?”

曹瑞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不太会用这些东西,再说平常也不怎么需要用钱。”

“呵,都是赵总给你花钱是吧?”方冬冬斜着眼睛看他,“长得漂亮就是好啊。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顶着这张漂亮的小脸只要笑一笑、喘两声,唾手可得。”

曹瑞觉得很生气:“你这种人才是可悲!只能靠偷窥他人过活,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干些被人瞧不起的事!你有手有脚,有这么好的摄影技术,为什么不能去找份堂堂正正的工作!”

方冬冬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曹瑞想起自己的把柄还捏在对方手里,稍稍收敛了情绪:“抱歉,我激动了。我只是觉得,你对人的偏见太严重了。”

方冬冬冷哼:“你是觉得你跟赵总是真爱吧?没事,你这种天真小孩我见多了。哪只金丝雀会愿意认为自己只是主人一时解闷的玩物呢?”

曹瑞顿了顿,不想跟对方继续无谓的争执,催促道:“要不你再转十万块试试?要是我这张卡真的有转账限额,转给你五百万可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方冬冬笑着说他还挺懂事,果真按照他的建议又转了一笔钱。十万块顺利到账,赵舒权的视频通话邀请却也随即打了过来。

方冬冬立刻警觉起来:“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你?”

曹瑞耸了耸肩,故意用轻佻的口吻说:“金主什么时候想找金丝雀,是金丝雀能掌控的吗?我要是不接,他会起疑心的。”

方冬冬想了想:“那你接,但不许让他觉察。要是你敢说什么做什么暗示他,我立刻全平台发布那些照片!”

曹瑞点头,叮嘱对方:“那你别出声,也别让他看到。”

接通视频,看到赵舒权的一瞬间,曹瑞有种想要求救的冲动。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生衣,他心里涌出一股想要寻求对方庇护的强烈冲动。这感觉熟悉得令他感到诧异。

“瑞儿,你在哪里呢?跟谁在一起吗?”赵舒权的声音温和地抚慰着他紧绷的心。

他心里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打过来。一万元的转账或许不在赵舒权的银行卡提醒范围内,十万元怎么说都太多了。

他瞥了一眼用肢体动作隔空威胁自己的方冬冬,转向赵舒权笑得很灿烂,用夹子音撒娇:“舒权哥,人家在外面哦,不太方便跟你多聊呢。今天我录完节目去找了张医生,不是跟你报备过了吗?”

他看到屏幕中的赵舒权明显表情僵硬,嘴角抽搐,僵了半天才问他:“瑞儿你……”

“哎呀舒权哥你真讨厌嘛!说了等晚上回去再给你视频的,你是不放心人家跟张医生一起吗?小姜他们都回去了哦!大刘也是哦!我嫌他跟着碍事,把他赶回去了。”

赵舒权沉默了很久,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我明白了。那,你不方便的话就挂掉?”

他笑得阳光灿烂:“好,那我挂了哦,回头再打给你。”

挂断视频,他抬头看向方冬冬,对方的脸色跟赵舒权一样精彩,缓缓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曹瑞笑得大大方方:“我要是跟平时不一样,他会起疑心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番矫揉造作的表演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他相信赵舒权应该能感受到自己的异常。

而赵舒权总有办法找到自己。

一直关着的里间的门忽然打开了,汪宇飞傲慢的嗓音刺耳地响了起来:“我就说,这小贱人平常就是在装吧?在你面前装纯,在赵总面前,还不知怎么浪呢!”

曹瑞惊讶地转身,看到汪宇飞身后跟着贺珣,两个人从里间走出来。贺珣脸色阴沉,冷冷地盯着自己。

102、陷阱

曹瑞惊讶得难以置信, 忍不住质问:“贺老师,你怎么会在这?这是怎么回事?”

贺珣的表情很冷漠,神色中流露出明显的嫌恶, 没说话。

倒是汪宇飞笑得格外开心,整个人趴在贺珣肩膀上,恶毒的眼神让曹瑞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才是一切的元凶。

他感到脊背发凉,强忍着翻滚的情绪试图心平气和地与对方沟通:“汪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让人拍了那些照片, 把我叫来这里,还带贺老师过来, 是想做什么呢?”

方冬冬忽然插嘴:“哎、哎,话不能乱说。是我先拍到照片, 汪老师才想出的这个计划。照片我只是卖给汪老师,也只负责把你叫来。汪老师要干什么可跟我没关系。”

曹瑞忍不住蹙眉。他开始觉得汪宇飞可能还有更大的企图, 却想不出对方到底想从自己身上索取什么。

自己有的,汪宇飞都有。对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忽然, 他感觉体内一股热流倏然涌动,霎时间冲击得他心神恍惚。

他惊了一下,赶忙定了定神,就听汪宇飞不耐烦地对方冬冬说:“你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说得好像多无辜。你不也想好好出一口恶气?”

没听到方冬冬的回答,接着听到汪宇飞又对贺珣说:“珣哥, 这下你知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了吧。我跟你说他在遇到赵总之前就在影视基地到处勾人爬床陪睡, 你还不信呢。”

曹瑞听到对方这么当面污蔑自己, 血涌上头, 大声驳斥:“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从未做过那种事!呜……”

身体不对劲的感觉更明显、更强烈。体内像是火山喷发、熔岩翻滚,强烈的冲动在四肢百骸流窜, 冲刷着每一条神经。他发现自己竟然强烈地渴求着某件事。

他攥紧了衣领,惊恐地思索自己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身体的渴望一浪高过一浪。从未有过的体会让他彻底慌了。

“汪、汪宇飞!你对我、对我做了什么!?”

汪宇飞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大声嘲讽他:“你自己□□想男人,怎么能说是我对你做了什么?我跟珣哥一直在内间看你跟赵总发嗲,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

曹瑞咬牙,暗中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试图对抗难以启齿的冲动和渴望。

他知道对方一定是对自己动了手脚,想来想去,自从踏入这个房间之后就只喝过一瓶方冬冬拿给自己的果汁。可是那瓶果汁的确是密封的,是自己亲手打开的呀……

他弯下腰,用力并拢膝盖,努力维持体面。体内的邪火烧得他头晕脑胀,难受得他迫切地渴望能有人来帮帮自己。

他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出丑,无论是汪宇飞、方冬冬,还是贺珣。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他不该自己一个人来的。

脑海中浮现出赵舒权的面孔,眼前不争气地浮现出泪光。他终究还是只能想到赵舒权,

可是赵舒权远在国外。即便对方注意到了刚才视频中自己的反常表现,是不是也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呢?

一只手忽然托起他的下巴,用力迫使他抬头。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抬头,对上汪宇飞似笑非笑的脸。

汪宇飞的妆好浓啊。这人平常不工作的时候也化这么浓的妆么?

曹瑞真佩服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事。

迷离的视线停在汪宇飞红艳艳的嘴唇上,他听到那张嘴唇开阖之间泄出不屑的讥讽:“这张脸到底比我好在哪,迷得赵总神魂颠倒!我真想知道,网上那些把你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瞎眼粉丝,知道你的真面目之后还会怎么说!”

他有点听不懂对方什么意思。身体越来越烫,越来越难受,他不由地蜷缩起来,把自己团成一团窝在沙发上。

汪宇飞问贺珣的话如雷炸耳:“珣哥,这小子不知道怎么了,看他这样像是发情了。你要不要做个好人、帮帮他?”

曹瑞猛然抬起头,刚巧与贺珣四目相对,却见对方眉头紧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今天跟你过来只是因为你说想让我看点有意思的东西。看过了,我心里也有数了,但我对别人的男朋友没兴趣。”

汪宇飞挑眉:“真的?珣哥你要真对他没意思,为什么听到我说事情跟他有关,你二话不说就来了?”

贺珣沉默了。

曹瑞忐忑地看着对方注视自己片刻之后,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摸了摸。

他胆战心惊地叫了一声“贺老师”,却见对方目光闪烁,低声质问自己:“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我来刺激赵舒权、让他吃醋?”

曹瑞用力摇头,急促地辩解:“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可能……客观上,还是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贺珣冷冷地笑了一声,手指用力揉搓他的脸颊,随即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按了好几下,让他觉得有点疼。

“我曾经以为你真的喜欢过我……”

说完,贺珣倏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汪宇飞,你要做什么我不参与,我只能说我也不会干涉。但我劝你还是别太过分。人家背后毕竟是有人的。”

曹瑞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他很清楚危机仍未解除。自己的身体难受得要命,即便贺珣不愿做趁人之危的事,汪宇飞也不会轻易就这么放过自己吧?

都已经撕破脸、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又怎么会因为贺珣的一句规劝而收手?

或许现在唯一能帮自己的就是贺珣了。

曹瑞猛地从沙发上起身,踉跄着扑向贺珣,险些将对方扑倒。他的动作太突然,汪宇飞和方冬冬都没反应过来加以阻止。

贺珣条件反射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趁势抓住对方的衣袖恳求:“请你帮帮我,贺老师……看在我们共事的份上,帮我离开这里……行吗?”

他能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灼热气息,靠在贺珣怀里的身体软得撑不住。贺珣的手扶着他的腰,让他感到很惭愧。

他觉得很丢脸,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没骨气。可他太害怕了。以这样的身体状况被单独留下,他不知道汪宇飞到底会怎么对付自己。

“啧啧啧!”汪宇飞的声音在贺珣做出回应之前响起,“看看这魅惑的样子,你这是在勾引谁呢,曹瑞啊?利用人家又拒绝人家,现在还有脸求人家帮忙,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曹瑞咬着牙,忽然迸发出一股愤怒的力量,扭头大声斥责:“住口、汪宇飞!你这卑鄙小人,暗算于我还反咬一口,你以为今日之事能瞒天过海、无法无天么?你若现在放我走,毁掉那些偷拍的照片,我还可当做无事发生、一笔勾销!”

汪宇飞似乎是没想到他还有力气说狠话,怔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呵,口气不小啊。否则怎么样?等你的金主从国外回来给你撑腰?你确定过了今晚,他还会要你?”

“宇飞。”贺珣沉声说,“别太过分了。弄出事情来,大家都不好看。你以后还是要继续在圈子里混的吧?”

汪宇飞轻笑一声:“珣哥果然是君子。如果我是你,今晚这个机会,我绝对不会放过。”

曹瑞昏昏沉沉的脑子正在想着还有什么条件能够说服贺珣,眼前忽然一花,接着便是一阵混乱。

他听到贺珣叫了几声“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之类的话,自己则是被强行与贺珣分开,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身材壮硕的陌生男人,长相凶恶,一看就不坏好意。曹瑞茫然地看着贺珣似乎失去意识一样,被两个人架着拖进了里间卧室。

汪宇飞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脸:“我先走了,你好好享受。明天一早,你的赵总就会收到今晚的精彩录像,很期待吧?”

103、出事了

赵舒权是连夜从新加坡包了一架私人商务机赶回国的。

这趟出差筹划已久, 要谈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工作。也因为不放心曹瑞,出差时间原本就是一拖再拖、几次延后。

好不容易他觉得曹瑞已经很好地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自己能够稍微离开一下, 加上很多谈判确实需要他亲自去,新加坡之行原本是计划了两周左右。

可他本能地还是想尽早完成预定工作,早些回到曹瑞身边,因而从落地新加坡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让李鉴尽量将工作安排提前, 能压缩出差时间就不要拖延。

李鉴跟了他这么多年,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多嘴, 尽管他从秘书的眼神里看出,对方早已洞悉自己这样叮嘱的目的所在。

无所谓。热恋中的男人嘛, 是可以被原谅的。

因而这趟出差并没有以前通常会有的观光、应酬、休闲娱乐等环节,合作方的一切不谈正事的邀约都被赵舒权以各种理由婉拒, 活像是特种兵出差。

为了能早日完成预定工作提前回国,在狮城的摩登夜色中加班到深夜的每个夜晚, 赵舒权都甘之如饴。加上每晚都能与小情人聊一段视频,赵舒权的字典中压根不存在累这种字眼。

可是这天他却没来由地感到心绪不宁。

一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工作日,下午的商务谈判进行得很顺利,进展也令人感到非常满意。赵舒权欣然接受合作方的邀请,与对方公司的总裁和几个高管共进晚餐,饭还没吃完就收到了银行卡的转账提示。

第一笔是一万元, 他没有在意。这点钱实在不算什么。曹瑞平常几乎不会主动花钱, 偶尔愿意花他一点钱简直令他受宠若惊。

很快又转了一笔十万元, 就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仔细查看转账提示, 发现两笔钱转入的都是同一个账户,账户的主人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

他觉得有必要问问曹瑞在干什么, 但没必要直接问对方为什么给人转账。他不想让曹瑞觉得自己会因为他花了这么一点钱而兴师问罪。

他借故离开餐厅包间,找了个没有人的休息室给曹瑞打视频,结果却令他惊掉下巴。

视频中的背景十分陌生,不是他已经十分熟悉的影视基地的酒店房间,也不是张方的医学中心,但是看起来应该是一间酒店。

曹瑞在视频中的表现明显不正常,从说话的口吻、神态动作,到说话的内容,处处透露出异常。

赵舒权再也无心吃饭了。

好在,饭局已经进行到尾声,该谈的事情都谈好,该表达的诚意也到位了。简单收尾后,他等不及回到下榻酒店,在出租车上就开始联系国内。

冯枫告诉他,曹瑞今天的行程是到电视台录制《国风新曲》,录制在下午四点左右结束。自己并没有到场陪同。曹瑞录完节目后通知了自己,录制过程十分顺利。

姜小芬的反馈则是曹瑞在录完节目后就让自己下班,他本人在保镖大刘的陪同下打车去医学中心了。

保镖大刘则是被曹瑞强行劝退的。面对赵舒权的大发雷霆,大刘一个劲道歉,无奈地解释说曹瑞不知道为什么,起初还让自己等在医院,后来突然坚持不许自己跟着他,让他明天早上直接去影视基地上班。

最后一个证人张方提供了曹瑞在医学中心的动态,告知晚上八点半之前曹瑞都在医院,八点半的时候说要走,并且不允许保镖跟随,是自己送他上的出租车。

“……我猜想他是不是觉得保镖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像是被监视一样,挺不自在的。所以他让保镖回家不要再跟着自己,我还帮着劝了保镖……”

张方同样也是忐忑不安:“老赵,那个,小曹到底怎么了,你这么紧张……”

赵舒权心想我要是知道他怎么了可能就不会这么紧张了。知道人不太对劲,却又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才是最让人担心、最折磨人的时刻。

他按住疯狂跳动的太阳穴,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张方说:“我现在给你发个定位,你帮我去看看。曹瑞应该在这个位置,但那个定位好像是个酒店,我不清楚他具体在什么地方。”

视频通话中的张方“啊?”了一声,满脸迟疑地看他。

赵舒权知道对方的脑子在想什么,气得头更疼了,没好气地训斥对方:“你尽管去!曹瑞不是那种人,不会干出打发走保镖去跟人幽会这种事!”

张方愣愣地“哦”了一声。坐在出租车前排的李鉴也略略侧身投来一束目光,被赵舒权阴着脸狠狠瞪了回去。

“快去,我担心他不是自愿去那个地方的。”赵舒权催促张方,“我马上打电话给我哥,看他能不能跟你一起。如果我哥走不开,我再找别人。”

赵舒权说着抬手看了眼手表:“不管有什么进展,保持联系。”

张方逐一答应,表情还是有点懵,能看出是有点半信半疑的。赵舒权随即打电话给他哥赵欣,几乎发了脾气才让他哥相信“曹瑞可能正在面临危险”不是自己保护欲过强引发的被害妄想症。

赵舒权懊恼不已,气恼自己为什么不在国内、不守在曹瑞身边。公司上市有什么可着急的?海外发行非要自己来谈么?曹瑞要是出点什么事,让他怎么活?

回到下榻酒店,他一边等国内的进展,一边整理手上的工作。新加坡这边的业务还有几个没谈完,他着手让李鉴准备接替自己继续处理,开始做两手准备。

毕竟,要是被他哥说中,只是虚惊一场的话,确实没必要中断工作提前回国。

可该死的直觉告诉他,并不是他紧张过度胡思乱想。

半小时后,赵欣和张方告诉他,他们已经汇合,准备一起去定位地点。

又过了接近一小时,赵欣告诉他,曹瑞被找到了、正由张方陪同去医院,自己则留在现场善后。

赵舒权差点疯了,当即打通赵欣的电话,劈头盖脸追问出了什么事、曹瑞怎么了。

赵欣的语气是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的沉重:“怎么说呢,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很多具体经过也还在调查。不过你可以放心,曹瑞没什么大事,受了点伤,张方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做进一步的检查和鉴定。”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赵欣主动问起:“新加坡那边的事谈得怎么样?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鉴帮我联系好了私人包机,我下午就能到机场。”赵舒权捏紧了手机,“哥,在我回去之前,曹瑞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赵欣郑重地让他放心,并叮嘱他最好不要联系张方和曹瑞,以免影响检查和治疗,等回来了自然就能见面了。

听了这话,赵舒权的心更沉了。

他总觉得他哥在避重就轻。不让他联系医院方面,固然有不要打扰医疗工作的原因在,更要命的或许是——曹瑞并不像赵欣说的那样、“没事”。

104、你是谁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 赵舒权匆匆走进医学中心,立刻被早已等在医院门口的经纪人冯枫和值班护士长带去急救室旁的观察病房。

赵舒权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他几乎彻夜未眠,超过三十小时不眠不休, 仅仅在回国的私人航班上打了不超过三十分钟的盹。

饭也没好好吃。昨晚在新加坡的应酬晚餐之后,他就再无心吃任何东西。曹瑞状况不明,他忙着协调各方资源尽快回国,哪里有心思吃饭?

他把新加坡的后续工作授权给李鉴代为决策,让跟他一块去新加坡出差的另外两个高管听从李鉴的安排。那两人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赵舒权也无心解释。

这样做会给后续的工作带来什么影响、是否会造成实质性损失,他已经无心计较。连赵欣都在电话里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国, 他根本不可能悠闲地等出差行程按部就班结束。

回程的一路上,赵舒权又生气又后悔又自责。

起初是单纯地生气, 生气自己都已经安排了这么多,为什么还会出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自作主张、不按照他的要求执行?但凡有一个人能够尽到责任把曹瑞看住了,危险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出差。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曹瑞的真实情况, 再怎么样也不如自己上心。

曹瑞自身也一样。赵舒权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想到,失忆影响了曹瑞的性格,那孩子现在远没有前世那样的警觉和多疑,加上年龄变小了,整个人少了犀利,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年少天真。

管得多了被讨厌, 可是稍微放松一下就出事, 更让人焦虑的是还没有人愿意告诉赵舒权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见到冯枫就劈头盖脸地质问:“现在我人来了,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他在哪?”

冯枫神色尴尬, 低声道歉:“我应该跟着他的。他是好心体谅我工作忙……”

赵舒权抬手制止经纪人:“我暂时没打算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护士长回答:“患者现在打了镇静剂正在昏睡,外伤已经处理好了。但患者失血过多, 又严重受凉,热度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退下去,仍然需要密切观察。”

赵舒权听得头都快炸了,倏地顿住脚步,大声质问:“你说什么?打了镇静、有外伤、失血受凉还发烧,我哥跟我说这叫没事!?”

护士长沉默下来,冯枫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赵舒权的拳头捏了又捏,死死克制自己的情绪,说服自己不能对着无辜的医护人员和并没有做错什么的经纪人发脾气。

他从来没有觉得医学中心的走廊有那么长、那么难走。

观察病房门外,赵欣、张方、姜小芬都在等他,几个保镖也在,甚至还有贺珣和他的经济人黄浩。

除了赵欣和张方,其他人的神色都很惶恐,像是在等待审判。

赵舒权看了一眼贺珣两人,心里涌起疑惑。没人跟他说过贺珣也在场,并且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很差。

赵欣迎上来搂住他的肩,像兄弟俩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我没事,哥。不累。新加坡的工作有李鉴顶着,没事。”赵舒权稍稍放松下来,接受了兄长难得的正经关怀,低声说:“让我先进去看看曹瑞到底什么情况。”

张方默默打开门,跟赵欣一块陪赵舒权进了病房,让其他人留在外面等候。

赵舒权走进去就看到曹瑞躺在VIP病房干净整洁的病床上,身上连着好几种监控身体功能的仪器,挂着点滴,一动不动地沉睡着。

记忆在此时翻涌而出。昏暗的宫殿里躺在浓重药味中生命垂危的卫景帝的面容,与眼前曹瑞无声无息的苍白面色交叠在一起,赵舒权顿时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赵欣和张方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了他。赵欣诧异地问他干什么,张方赶忙解释:“老赵你别激动,小曹没事,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没事。”

赵舒权反手抓住张方,吼了句“不是说打了镇定”,倏地想起是在病房,赶紧收声,口气仍然不善:“不是说打了镇定、有外伤还发烧?到底怎么弄成这样!?”

赵欣示意张方拖来一张椅子,让赵舒权坐在上面,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说:“赵乐你听我说,小曹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事情说起来挺严重的,我的确要跟你严肃商量下怎么处理。你保持安静听我说完。”

昨天晚上,被弟弟从朋友的休闲局薅出来的赵欣赶到医学中心和张方汇合的同时,联系了自己在公安系统的人脉,根据赵舒权提供的线索,对定位附近的区域展开了精准搜查。

通过技术手段,曹瑞的手机定位很快被确定是在酒店。赵欣带队找到酒店值班经理,朋友出示证件后调取了酒店的监控录像,找到了曹瑞的踪影。

寻找的过程中,赵欣和张方心里不是没有存疑,曹瑞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来到这种地方。他来见什么人?为了什么事?那么漂亮干净看起来很纯真的孩子,难道还有他们没有发现的另一面?

他们终究是赵舒权的亲友,不想看见自己在意的人受到伤害。

然而找到顶楼套房,由工作人员强行开门之后,呈现在眼前的场面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且出乎意料。

套房中一片狼藉,充满了激烈打斗后的痕迹。一台笔记本电脑、几台相机和手提摄像机都被砸烂。

一个男人倒在外间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死了,衣服上很多血,身旁的地毯也被染红了一小片。

另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明显受惊过度的样子,看到他们就大喊救命,嘴里嚷着什么小疯子之类的。男人的肚子上,一根台灯杆贯穿了身体,看着就叫人触目惊心。

走进里间的卧室,同样一片狼藉,到处是血。台灯罩和玻璃碎片散在地上,一个染血的烟灰缸被丢在阳台边,看起来沉甸甸的。

又有两个陌生的男人倒在地上,一个在床边,另一个在阳台边,都失去了意识。

吊诡的是,贺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间的沙发上,姿势安详,看起来没有外伤,好像是在熟睡。

没有看到曹瑞。

赵欣和张方都傻了。酒店工作人员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还是公安系统的朋友有经验,让众人冷静下来打电话叫救护车,朋友自己掏出手机打算联系同事过来出警。

赵欣让朋友暂缓报警,他觉得必须先确认曹瑞的去向。

用不着逼问,唯一还有意识的男人指着浴室发抖。几个人进去一看,曹瑞整个人穿着衣服泡在放满了冷水的大浴缸里,不断流淌的水飘着淡淡的粉红色,人已经神志不清近乎昏迷。

“……张方给曹瑞看了下还有呼吸,我们就马上把他送来医院。到了医院检查之后发现,他身上有多处扭伤、撞伤,并且左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不规则伤口,像是用碎玻璃片割伤的。而泡在水里,血液不断流淌,相当于割腕……”

张方接着说:“那个清醒的人渣承认,他们给曹瑞下了药,想要四个人……并且把过程全部拍下来……”

赵舒权感觉自己脑子嗡嗡作响,气得血管都要崩了。张方赶忙补充:“他的身体没有遭受侵犯的迹象,他们应该是没有得逞!”

赵欣说道:“公安的朋友分析,曹瑞可能是在拼命反抗的过程中,为了保持清醒,自己用玻璃碎片割伤自己,用疼痛来对抗药性。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赵舒权眼前发晕,头疼欲裂,难以想象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被人带来酒店下药找人侵犯再拍下视频,什么人会用这么恶毒的手段对付曹瑞?

他猛然看向赵欣追问:“谁指使的?那个人渣说了吗!?”

赵欣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既是安抚他也是约束他:“他说是一个社会大哥给他们派的活儿,我已经让朋友去查了。他们昨天去酒店,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和一个长头发中年男人跟他们对接。”

“那四个人也伤得不轻,刚刚脱离危险,还不能接受审问。”张方补充。

赵舒权愤怒地骂了脏话:“给我查出来,一个也别想跑!”

“还有件事、赵乐,你冷静想一想。”赵欣说,“你知道曹瑞他……练过什么格斗术之类的吗?”

赵舒权愣了一下,听赵欣表情复杂地说:“我朋友粗略看了现场说,打得很激烈,并且下手非常狠。从状况判断,应该是曹瑞一个人把那四个人打成了重伤,他手上的擦伤痕迹也能佐证。可是他一个人……对抗四个成年男子、还把人都打成重伤,这……可能吗?”

张方摸了摸鼻尖:“而且,小曹被带回医院紧急处理之后,曾经恢复了意识,像发疯一样质问我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抓着东西乱挥不让我们靠近他,非常凶狠。要不是我一直是他的主治医生,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发作了精神疾病……”

“老赵,小曹他……好像不认识我们了。他问我、你是谁,还一直喊着让什么夏侯成来见他……”

张方小心翼翼地说:“哦不对,他说的是、‘夏侯成何在?为何不来见朕!’”

赵舒权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

105、我是谁

曹瑞奔走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撕扯自己, 拉住自己的身体粗鲁地对待,像是要按照他们的意愿随意摆弄他。

他无法忍受,不知为什么觉得不能让对方得逞。可他的身体不怎么听使唤。他使不出力气, 并且浑身难受,身体里像是有火焰在灼烧。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疼痛、鲜血、咒骂、惨叫、惊呼……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斥着他的感官,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一团黑雾之中,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

脑中有很多凌乱的片段交织在一起,没有头绪, 也没有顺序,更没有什么前因后果。宛如一本图画书被撕碎之后, 所有的拼图被一口气扔进他的脑海中,随机散落。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到底是谁?

“曹瑞”、到底是谁?

喧嚣平复之后, 他重新回到了梦境之中。

那一年他十一岁,虽然身为皇长子, 但并未被立储。他的生母虽是父皇的结发之妻,却因为一些他当时还不能理解也不知晓的原因, 迟迟未能立后。

母亲恩宠不在,连带他这个长子,父皇也并不十分看重。他又有口吃的毛病,稍有紧张便说不清话,父皇更是不喜,对于他日渐长大的异母弟弟表现出明显的偏颇之意。

那日他心情不快, 带上两名贴身侍卫, 去城外河边随意走走, 打着狩猎的名义。不想, 却在河边撞见一个少年步入水中,像是意图投河自尽。

他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 亲自跳下水去救了那名少年。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反复解释并非自寻短见,他只当对方面子上过不去,并未揭穿。

那名少年就是十八岁的夏侯成,征西将军夏侯家的第三子,十六岁时因为独自猎虎而名动京城,是被自己父皇时常挂在嘴边称赞的人物。

对方却说,想要跟自己做朋友,还说口吃之症并非无药可救,愿意帮自己矫正。

曹瑞受宠若惊。从小到大,他身边并不缺攀附结交之人,却从未有人如夏侯成这般,执着坦诚地想要跟自己做朋友。

年少之情,犹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却又是那么容易转瞬即逝。

在曹瑞眼里,夏侯成宛如金乌高悬,耀眼夺目,璀璨生辉。那人不仅外表俊朗,身材健硕,更是文武全才。连自己父皇都夸奖,说舒权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不知为何转了性子,从前只是勇武过人,如今多了几分文雅气质,琴棋书画学问典故都令人刮目相看了。

京城的风流少年郎虽然层出不穷,夏侯三公子却是其中最为耀眼夺目的明日之星。

而他唯一的自持,或许是夏侯成对他,始终像是与对别人不大一样。

夏侯成会耐心帮他矫正口吃,陪着他一遍一遍练习。他从对方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对自己的嘲笑或是同情,只有一颗赤诚的真心。

夏侯成会在人群中始终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照顾他的感受,时刻满足他的需求。即便被许多同辈后辈追捧着被人群包围在中心,夏侯成的眼神永远落在他身上。

夏侯成会不遗余力地想法子逗他开心,带他去骑马踏青,观月赏雪。那人总是会些稀奇古怪的小伎俩,会亲手给他做烤肉,还会上树给他掏蜂蜜,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矜持架子。

所以当夏侯成向他表白时,他并不意外,却十分惶恐。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尚且年幼时,父皇与母妃曾是那么恩爱亲密。彼时他的父皇尚未登基,太子与太子妃是人人皆知的伉俪情深、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父皇前来母妃寝宫的次数越来越少,终于到了数月不再踏足一次的地步。

而母妃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时常缠绵病榻,形容枯槁,郁郁寡欢。

有一年天气寒冷,桃花的花期格外短促。一日突如其来的暴雨过后,院子里的桃花竟然全部掉光了,深深浅浅的粉色花瓣汇聚在排水渠中,随着汩汩流水跌跌撞撞地漂流远去,煞是好看。

母妃躺在卧榻上,望着凄风苦雨后狼狈不堪的桃树,黯然神伤。

“瑞儿,你记住,这世上的情情爱爱,是最不值得相信的东西。一世太长,无人可以许诺。你许不了别人,也不要相信别人能够许了你。母妃不争气,让你受委屈了……”

年少懵懂的他安慰了母妃很久,但他觉得母亲需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安慰。

因而当他面对夏侯成炽烈的眼神时,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一世这么长,他与夏侯成同为男子,日后总要各自娶妻生子、渐行渐远。夏侯成却说想与他“一世为伴”,叫他怎么敢答应?

他拒绝了。他在夏侯成眼中看到自己的决绝,却没有让人看到自己当晚独自垂泪。

那之后他们便分开了整整三年。

夏侯成因缘际会,跟着一个方士乔装打扮离开京城,前往南方各地游历。

而他留在京城,三年间,失去了母妃,接受另一名女子顶替他的母亲成为皇后,被迫称呼对方为“母后”。而父皇对他愈发淡漠梳理,闭口不提立储之事。

京城风言风语,他并非一无所知。许多人都认为,皇帝心中一直存有废长立幼的心思,只因有重臣反对,不得不等待合适的契机。

三年后,夏侯成回来了,不仅没有像有些人预测的那样失去帝王宠信,反而被他父皇格外器重,很快成为同辈中军职最高的武将。

用实打实的军功换来的。

而夏侯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特意来找他,再一次询问三年前曾经问过的问题。

“元仲,我心悦你,一如当年。你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仍与三年前一样,并未答应,却比三年前更多了一份惊讶和动摇。

本以为只是年少的一时冲动,他没想过时隔三年、天各一方,对方仍然心意未改,并未因为自己的一再拒绝而放弃。

他说自己再不会离开他,如果他愿意,他会一生陪伴在他身边,陪他看夏夜流萤、陪他围炉夜话、陪他听雨抚琴。

他给他讲述自己的游历见闻,期间的险象环生令他惊心动魄,他对未来天下局势的分析构想又令他钦佩不已。

他陪着他去母妃的坟前祭拜,郑重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他、请他的母妃放心,也宽慰他说,等日后他登基称帝,可以好好追悼母妃,弥补今时今日的委屈。

大逆不道的话,令他吓了一跳。对方却拉着他的手笃定地说:“你信我、元仲,这江山天下,总有一天会是你的。而我,定会为你一统天下,令你成为真正的九州至尊!”

他扪心自问,身为皇长子,要说没有承继大统、登上皇位的野心,那是睁眼说瞎话。

可他不敢想,更不敢表露,甚至不敢做一星半点争取的努力。

他那父皇生性多疑,登基之后严苛打压他的几个皇叔,遏制宗室的影响力。

他怎么敢在向来不喜欢自己的父皇面前表露出对皇位的野心肖想?

可是夏侯成不这么想。他明明白白堂堂正正地告诉他,自己会支持他、会和他一起努力、会竭尽全力帮助他,拿到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他动心了。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结盟。

他需要有人支持自己夺嫡,夏侯成想要拥立之功,他本以为他们是各取所需。而夏侯成执拗的表白或许只是为了给这份同盟关系多一层保障。

那便允了他吧。一直不允,他担心对方失去耐性,也对自己失去兴趣。他舍不得失去这份难得的支持和关爱。

夏侯成对他是真的好。除了在床榻之间有些霸道,跟那人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像是时时刻刻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

可他始终觉得一生一世太过沉重,谁也无法做到那样坚固的许诺,即便是夏侯成。

那人如此出类拔萃,战场上屡建奇功,年纪轻轻便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许多元老宿将都对他刮目相看、平等相待。

京城对夏侯中郎将芳心暗许的名门闺秀不知有多少,登门拜访希望能给他牵线做媒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就连他的父皇也要来插一脚,想招他做妹婿。

那人却公然拒绝了皇帝赐婚,惹得父皇龙颜大怒,甚至将他下狱关了几天,折一折锐气。

事后,他们都觉得父皇此举意在试探。

父皇或许早就知道自己和夏侯成暗通款曲的事。自己的身边一直有父皇的眼线,夏侯成身边应该也有。他们私会虽然谨慎,日子久了、次数多了,难免露出些端倪被人捕捉。

夏侯成公然抗婚的举动,换了另一个人,早就被父皇剥夺军职不再任用。或许是夏侯成的才华让父皇不舍,也或许是他的家世让父皇不能,总之,他们有惊无险。

然而轮到自己,他却没有任何余地拒绝父皇安排的婚事。

他被立为太子的同时,也被安排了一个出身世家却让他全然不喜的太子妃。

大婚那日,夏侯成出征在外。他知道对方是有意避开了自己的婚礼,刻意不想亲眼目睹。即便嘴上说着无可奈何、不会介意,那人心里终究是伤心难过,他能感觉得到。

或许这反而说明,夏侯成是真心爱慕自己,所以才无法面对自己与他人结为连理的场面?若只是逢场作戏,亦或是结盟所需,大可不必如此动情?

他不知道。他心里也乱得很。婚礼上满眼的喜色无法映入他眼帘,他满脑子只想着那人远在千里之外,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做着怎样的事情来度过这一天。

与他执手行礼的是他的太子妃,而他却想着自己的手每每被夏侯成厚重的大手握在掌心,带给自己的无尽温暖。

对不起、舒权。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我曹瑞、对不起你。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纤尘不染的明亮房间中,仪器的轻微响动单调乏味。

我是谁?

我是曹瑞、字元仲,卫文帝与发妻文昭皇后长子,令天下三分重归一统之君,卒年三十六,谥号——卫景帝。

106、我要他消失

赵舒权觉得眼睛很酸, 头很疼,身体很疲累。但他丝毫没有去休息的意愿,只是让张方给自己找眼药水和止疼药过来。

张方和赵欣都劝他稍微休息一下, 如果不愿意离开曹瑞身边,至少弄张折叠床给他躺一下,被他强硬地拒绝,并且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张方你去给我拿药。哥,帮我弄点吃的。——就海鲜粥吧。”

面对他明显把人支开的安排, 两个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也都乖乖照做, 默契地一起退出病房。赵舒权知道,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进来打扰自己了。

他的目光终于可以移到曹瑞身上了。

少年仍然安静地熟睡着, 苍白的面色几近透明,被如瀑的黑发衬托着形成强烈对比, 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洁白的被褥之中,如同他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一样。

赵舒权的心紧紧揪成一团。无边的恐惧仿佛黑雾一般缠绕着他, 心脏如同被恐惧的大手死死攥住,喘不过气来。

尽管张方再三保证曹瑞已经脱离了危险,他还是感到无比恐惧。他担心曹瑞再也醒不过来,担心他就此从时空的夹缝中消失,作为一个bug被抹去、修正。

他太害怕,以至于他后悔不已, 无法停止对自己的责备。

他抚摸着曹瑞的额头、脸颊。少年的额头滚烫, 手臂却因为输液的缘故, 摸起来格外冰凉。这让他感到安心, 少年的身上仍然有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轻轻掀开被单查看对方手臂上的伤口,他看到曹瑞的左手小臂几乎完全被医用纱布包扎起来。纱布看起来洁白干净, 血应该是止住了。

张方说曹瑞手腕上的伤口形状不规则,长达十几公分,深度也有接近一公分,差点割断血管和筋脉,以后肯定是会留疤的。而且因为浸泡在浴缸里,伤口无法自然凝血,送到医院时失血量几乎达到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很难想象曹瑞到底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赵欣和张方都疑惑于曹瑞在被下了药的情况下怎么会将酒店套房中的四个男人打成重伤,只有赵舒权知道,那并非不可能。

前世的曹瑞虽然体格不够健壮,却也是自幼习武。汉卫时期,“六艺”仍是士族的必修课,哪个世家子弟小时候没有被父亲逼着每日早起练习武艺?

曹瑞的武艺可是自己亲自教导过的。那时曹瑞还是皇子,而自己也常年在京城,曹瑞便要自己帮他精进武艺和骑射,以此博取他父皇的欢心。

曹瑞的父亲卫文帝虽然喜爱文学,却也是习武天才,并不喜欢看到儿子们弱不禁风武艺拙劣。

赵舒权觉得,倘若曹瑞被逼到了极致,那几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只会用蛮力、并未把他放在眼里的男人,也许真的会吃大亏。

“你受苦了,瑞儿……我怎么会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我真是没用!”

赵舒权把自己的额头抵在曹瑞的手背上,语声哽咽。

他想前世曹瑞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哪怕跟着自己上过战场,也是被严密保护着。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险些被人侵犯得逞,更险些因为自保而送命?

自己也许根本不该把他带进娱乐圈!好好地把他养在家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赵舒权忽然觉得怒从心起,一直被担忧和悔恨压抑的熊熊怒火涌上心头,让他一刻都等不下去。

“你等着,瑞儿,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俯身在少年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大步走出病房。

走廊上等候的人们被房门拉开的声音惊动,齐刷刷看向他。赵舒权看到张方手里拿着眼药水,赵欣身后的一个保镖手里提着外卖包装。

两人几乎是一块把东西递给他。赵舒权接过眼药水,让保镖继续帮自己拿着海鲜粥。目光移向贺珣和他经纪人黄浩。

他从刚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贺珣会出现在现场,而且是以一种诡异的熟睡状态。

“贺珣,能不能跟你谈谈?”

说是这么说,赵舒权根本没打算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说完之后就问张方有没有空房间可以借用。张方立刻指着走廊不远处说可以用小会议室,并让护士去清场确认。

赵舒权又回头看了一眼赵欣:“哥,你跟我一起。冯姐,这边先交给你。”

黄浩满脑门都是汗,战战兢兢地问自己能不能一起。赵舒权想了想,同意了。

而贺珣一声不吭,也没有拒绝。走在前面的赵舒权能听到黄浩还在反复追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始终没听到贺珣回应。

会议室的门关上之后,还没等赵舒权开口,贺珣忽然对他深深鞠躬:“对不起,赵总。这件事,我……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没能保护曹瑞,并且我……”

赵舒权瞥了一眼黄浩满脸的“完蛋”表情,冷冷地说:“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你也知道吧?”

贺珣缓缓直起身来,没敢抬头,低声说:“主使……是汪宇飞。”

赵舒权紧紧蹙起了眉头。

他听着贺珣诉说自己被曹瑞拒绝之后就一直感觉心情郁闷,觉得自己被曹瑞耍弄从而感到不甘心,在酒吧偶遇汪宇飞,顺势表露出了一些情绪。

这几天剧组都在筹备正式开机的发布会,杨放导演给大家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可以集中处理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准备正式开拍。因而除了曹瑞仍然住在影视基地,其他三人都各自住回家中。

昨天贺珣没有工作安排,下午在家接到了汪宇飞的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有些关于曹瑞的事情认为有必要让他知道。贺珣当即答应下来,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汪宇飞指定的酒店套房。

他见到了方冬冬和汪宇飞,也看到了那些被偷拍的照片,整个人愈发愤怒和郁闷,质问汪宇飞为什么特意把自己叫来让自己看这些东西。

汪宇飞嬉笑着让他先别急着生气,留下来看一出好戏,过了一会说人要来了,让他跟自己一起待在里间,通过摄像头窥看外间的动静。

“我没想到他们会把曹瑞叫过来。”贺珣艰难地说着昨晚发生的事,“那个方冬冬跟曹瑞谈了一阵,我也听到了曹瑞跟赵总你打视频电话……我、我当时觉得更生气了,所以汪宇飞趴在我耳边说非要给曹瑞一个教训不可的时候,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认同了……”

赵舒权忍不住斥责:“我跟曹瑞打视频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贺珣再度鞠躬道歉:“可能我自己也没想到,曹瑞拒绝我这件事,会让我这么郁闷……”

赵欣冷冷说:“可你要是真的喜欢小曹,不是应该靠自己的诚意去争取他、打动他?怎么会有要给对方一个教训这种想法?”

贺珣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赵舒权:“我……我觉得我根本不可能与赵总这样的人公平竞争。”

赵舒权怒斥一声:“说到底你根本不相信曹瑞的人品!你觉得我就是靠着金钱权势把他弄到手的!我没说错吧?”

贺珣低下头算是默认。赵舒权又追问:“后来呢?你为什么会躺在房间里睡大觉?”

“后来……”贺珣喉结滚动,嗓音愈发艰难:“后来曹瑞药效发作,汪宇飞就带我出去,撺掇我,想让我……”

“想让你干什么?”赵舒权见不得他这幅吞吞吐吐的模样。他之前从来没发现贺珣竟然是这么窝囊的一个人。

贺珣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他想撺掇我……侵犯曹瑞……”

赵舒权猛然一拳打在贺珣脸上,将对方结结实实打倒在地。贺珣倒下时撞在桌子角上,惨叫了一声,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黄浩惊呼一声赶紧扑上去查看贺珣的状况。赵欣则是立刻抱住了赵舒权,防止他冲上去补刀。

赵舒权怒斥:“混蛋!你竟然敢说自己喜欢曹瑞?你怎么配!”

赵欣不住安抚他:“别激动、乐乐。他这不是没做吗?说明他还有点良心,还没那么糟糕。你消消气、冷静点。”

“曹瑞差点就死了你让我冷静什么!”赵舒权愤然吼了他哥一嗓子。

再看贺珣,被经纪人扶着坐起的影帝捂着肚子弯着腰,满脸痛苦的神情,嘴角渗血,一侧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黄浩顶着巨大的压力替自家艺人求情:“赵总对不起,是我们的错。请你有话好好说,动手对大家都不好……”

赵舒权气愤至极:“怎么你还要去告我么?我没打死你算是轻的!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选你演陈维嘉!”

“不演了、不演了,弄成这样肯定是没法演了。我们赔钱。我回去跟林总商量,按照合同,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黄浩满头大汗急匆匆说道。

赵舒权的“这TM是钱的问题吗”还没吼完,被他哥打断。

赵欣显然比他冷静:“赔偿当然要按照合同来,这个没的商量。我们会根据曹瑞醒来之后的证词来验证贺珣刚才的说法,保留追究刑事责任和经济赔偿的权利。这个回头再说。你先回答刚才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睡在房间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贺珣艰难地转过身体,口齿不清地说:“如你们所料,我确实拒绝了。我觉得那样做太过分了。但是我……没有帮曹瑞,我只是提醒汪宇飞不要太过分,就想先行离开……”

“你TM的……”

赵舒权骂了一半又被他哥阻止,身体也被牢牢锁住,否则他真的会冲上去再打几拳。

赵欣催促贺珣把话说完。贺珣告诉他们,自己正要走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制住。其中一个人用一块湿漉漉的手帕按住他的口鼻,他随即失去意识。

“我只记得那几个人好像是从卫生间里冲出来的。回想起来,说明他们是从一开始就藏在那里的。”贺珣补充。

赵欣思索片刻,缓缓说道:“看来,汪宇飞也并不打算让贺珣你抽身而退。”

几个人都看他。赵欣分析:“你们想想看,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曹瑞被那几个人得手,他们拍好视频之后,再把昏迷的贺珣脱光了摆在曹瑞身边,摆拍一些照片,跟视频结合起来,是不是能够一下子毁掉你们两个?”

赵欣又转向赵舒权:“还有你倾注了无数心血和财力的《昙华恋》。”

赵舒权急促地深呼吸了几次,让赵欣放开自己,看着贺珣褪去血色的脸和黄浩惊恐的表情,冷冷地哼了一声:“蠢货,到头来,还是曹瑞救了你!”

他转向赵欣:“哥,这次我不会放过汪宇飞,我不管他是曾东亮还是什么人的姘头,我要他身败名裂、彻底消失!”

赵欣淡淡点头:“行,家里会给你全力支持。”

该说的话好像说完了,会议室中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黄浩满脸想求情又不不敢开口的样子。贺珣呆然坐在地上,脸颊肿得有点可笑,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会议室的门被猛然推开,护士着急地大声说:“患者醒了,要求立刻见家属!”

107、“夏侯成”

赵舒权已经做好了面对“非常凶狠”的曹瑞的心理准备, 冲进病房却发现里面安安静静的,井然有序。

张方带着几个医护人员正在忙碌地检查曹瑞的状况,给他量体温、查心率、血压、血氧等等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指标。

而曹瑞起身坐在病床上, 手上仍然挂着点滴,长及小腿的头发因为躺了太久的缘故有点蓬乱,在阳光的照拂下看起来毛茸茸的,诱惑着人想要伸手摸一摸揉一揉。

少年坐在阳光中。正午的太阳透过洁净的窗玻璃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芒, 美得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让赵舒权一瞬间心神澎湃。

他看到少年在一堆人的包围中从容地扭头看向自己, 黑曜石般的眸子冷静沉稳,笔直地将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

他顿时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瑞儿……元仲?”他咽了下口水, 小心翼翼唤了对方的名字。

他看到张方疑惑地扭头看了自己一眼。少年的眼神轻颤了一下,给了他预期中的反应。

他继续问:“你觉得怎么样?还好么?你还记得我……和张医生吗?”

张方又扭头看了他一眼,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曹瑞:“我差点忘了。小曹, 你还认识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凝视着赵舒权一言不发的少年缓缓转向张方,脸上浮现出异常优雅的笑容:“当然记得。十分感谢张医生这些日子的照顾。”

张方眨了眨眼、张了张嘴,最后再次扭头看向赵舒权。赵舒权明白对方的意思。曹瑞并没有忘记张方,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好消息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之后,并没有失去现在的记忆。

曹瑞眼波流转, 扫了周围的人一圈, 似乎是看出众人为自己诊断告一段落, 朱唇轻启:“能让我和赵舒权单独谈谈么?”

张方又是立刻扭头看赵舒权, 这次的表情更明显地传递出不解和疑问。赵舒权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张方,如果情况良好的话, 请医护人员先去休息吧。大家跟着从昨晚忙到现在,都辛苦了。”

张方看看赵舒权又看看曹瑞,满怀不安地叮嘱两人,有什么事就叫自己,自己还是会在门外等候。赵舒权低声对损友道了声谢。

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他知道自己再不可能逃避了。

曹瑞已经恢复了记忆。他的卫景帝回来了。

病房中只剩下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无声地对视。自始至终,曹瑞都非常安静地看着赵舒权,但一句话都没有正面跟他说过。

赵舒权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唤了句“元仲”,被对方陡然打断。

“唱首曲子给朕听吧。”曹瑞清晰地吩咐他,口吻是他非常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不容拒绝和不怒自威。

赵舒权霎时间愣了神,本能地反问:“唱……什么?”

曹瑞轻轻嗤笑一声:“你知道朕想听什么。”

赵舒权闭了嘴,定了定神,开口唱起了他知道曹瑞想听的曲子。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注】

君不知。

没有伴奏,纯粹清唱的《越人歌》低沉古朴,婉转悠扬,道出了藏于心中难以开口的苦涩情意。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赵舒权已是泪流满面。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曹瑞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良久,再度睁眼看向自己时,目光深沉而复杂,语调平淡而克制。

“告诉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夏侯成。你又为何会是这幅模样。”

赵舒权沉默着抹了抹脸,沉声开始诉说:“你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在十八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并且有了能够预见未来的能力?那其实……是我骗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失去记忆,而是我与原来的夏侯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我本来就是生活在现今这个时代的人,是距离你一千八百年后的人。我的灵魂因为无法解释的原因穿越时空回到夏侯成体内,用他的身体、他的名字度过了你所知道的那段人生。而我原本的名字,叫做赵乐。”

曹瑞看起来并不十分惊讶,只是表情稍稍有些波动,冷淡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化名‘赵乐’。原来那不是化名,而是你真正的名字。”

说着,忽然又瞪了一眼赵舒权:“你竟瞒了朕一辈子。为何不据实相告?”

赵舒权苦笑:“要我如何对你说明?我说了,你难道会信么?灵魂穿越时空,这种事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不会相信。”

曹瑞沉默片刻,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转而询问:“那朕又为何会与你在此?朕记得朕明明已经……”

赵舒权的心脏狂跳起来,盯着曹瑞脸上一掠而过的痛苦神色,抢在对方开口前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我早就知道你的寿数不长,所以我一直在拼命抢时间。我想早些完成我的使命,然后一门心思守在你身边,为你调理身体,说不定能改变既定的历史、让你长命百岁……”

曹瑞瞥了他一眼,脸上挂上了自嘲的笑:“可惜,朕这身子还是不争气,辜负你的一片苦心了,大司马。”

赵舒权痛苦得难以自持,脑子里像是有把电钻在持续地钻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疼欲裂。

“我没有……没有谋反的意图,瑞儿。我那么跟你解释过了,你为何始终不肯相信……”

曹瑞深吸一口气,神情淡漠:“是么?那么是谁在朕弥留之际发动宫变,把朕从病榻上挟持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又是谁暗中隔绝了朕身边所有的亲信,纵容那个来历不明的方士对朕胡作非为?又是谁,亲手杀了朕!?你给朕一个解释、夏侯成!”

少年的语调从起初的平静无波逐渐激烈起来,最后已是惊涛骇浪的暴喝,字字句句都像尖锐的凿子敲击在赵舒权的心尖,句句令他无法反驳。

他终是无法承受,“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伏在曹瑞的病床前。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逼宫谋反吗?”曹瑞怒斥,“你就这么等不及吗?朕死了,江山天下还不是交给你?是辅政之位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吗!”

赵舒权涕泗横流,摇头不已:“不是的。你不在了,我要你的江山做什么?我要辅政之位做什么?我早跟你说过,我要的只是你,不是你的江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曹瑞,笑得凄苦:“你根本就不信。你从来就不信。”

眼中的泪将曹瑞的身影冲刷得一片模糊。赵舒权完全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只觉得流进嘴里的泪水是苦的。很苦很苦。

他哽咽着,近乎哀求:“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不能听我好好解释一次么?”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曹瑞终于开口:“是因为你杀死了朕,朕才会与你一同返回此世——你是想如此对朕解释么?”

赵舒权狼狈之中心头一震。他的瑞儿果然冰雪聪明。

他低声回答:“虽不中,亦不远。星先生对我说,要想救你活命,是真正的逆天而为,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代价,他承受一半,我承受一半,亦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而你的鲜血与生命,则是开启秘术阵法的必需之物。”

曹瑞冷笑:“星先生、星寰。那个妖人,与你、与我父皇都纠缠不清,容颜不老、形迹可疑,偏偏你执迷不悟被他骗得彻头彻尾!”

“他不是妖人,亦非骗子!”赵舒权急切辩解,“你想想,倘若他是骗我,你我二人又如何能好端端在这里?”

曹瑞轻笑一声,仰头叹息:“许是南柯一梦、庄周化蝶。谁又能说得清?夏侯成,朕问你,朕当真算是活在这个世上么?这幅本该死去的身躯跨越千年时空,重返十八岁的青春年少,重新来过,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好事?”

赵舒权整个愣住了。

曹瑞所说所问,正是他心中最害怕、最担忧、也最疑虑的。

曹瑞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存在于这个时空吗?他的存在是稳定的真实,还是自己脑中的虚幻?天下怎会有这样重返青春、人生重来的好事?

就连自己也是。魂穿回古代,享受了一段乱世英豪、权倾天下的爽文人生,再重新回到现代继续原本的豪门生活,好事未免都让自己一个人占全了吧?

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体发冷,背上一阵一阵的战栗感。雪白的病房令他感到惊恐,强烈的阳光让他毫无实感。

他听到曹瑞的声音也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鼓膜,像是从上古穿越而来,未知的神秘。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听不到。看不到。无法感知,无法思考。

他并不知道自己昏倒在了曹瑞的病房中。

108、走了

张方觉得自己应该跟赵家兄弟要精神补偿费, 或者直接把加班工资翻倍算给自己。

这都是什么事?

自从赵舒权把这个漂亮的小孩带到他的医院之后,好像一切都脱轨了。他那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赵舒权,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上了身, 从前的高冷淡漠端着架子装那什么仿佛都喂了狗。

因为不放心而透过病房玻璃偷看的张方和赵欣,在看到赵舒权“咚”地一声跪下哭得泣不成声之后,双双沉默了。

半晌,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转身,放弃了偷窥。

冯枫和姜小芬急切地围上来问怎么样了, 张方看向赵欣,后者轻咳一声, 接过主导权,让所有人各自回家。

“目前看来曹瑞的身体应该没事了, 但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都在医院耗着也没意义。我不是天元的人,管不了公司的事, 不过我很明确至少今天,你们赵总是没心思处理公事的。”

赵欣说着看向肿着脸的贺珣:“你们也回去吧。事情怎么解决,由赵舒权来决定。”

最后冯枫自愿留下,其他人各自回家。姜小芬和大刘满满的负罪感,被赵欣和颜悦色地宽慰了几句,看起来情绪也好了不少。

就在张方问赵欣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时, 病房里传来一声闷响, 随后便是被疯狂按响的呼叫铃响彻走廊。

张方立刻拉开门冲进病房, 问话还在嘴边, 眼睛先看到赵舒权侧身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而病床上的曹瑞不停地按着呼叫铃,像是要把那个电铃摁坏一样。

张方在心里骂了一句“淦、这又是怎么了”, 医生的直觉却让他敏锐地发觉到曹瑞的异常。

眼见跟在自己身后进病房的赵欣抱起弟弟大声喊人来帮忙,张方暂时放下对老友的担心,先走到病床前,按住了曹瑞仍在不停按铃的手。

“好了,曹瑞,不用按了,我们来了。我们会好好治疗老赵,你放心。”

他柔声安抚明显反应过度的少年,却不不太确定是否有用。现在的曹瑞跟他之前熟知的已经不同了。张方的专业素养告诉他,少年应该是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可惜他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追问。他还要先去抢救赵舒权,尽管他推测对方大概率是因为低血糖以及情绪激动导致的昏厥。

曹瑞瞪着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直勾勾地盯着张方,虽然一言不发,却令张方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茫然和不安。

他试探着像从前那样,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脑勺,用一种安抚的手法柔声哄人:“没事的,相信我。这里是全国最顶尖的医疗机构之一,赵舒权在我们这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少年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紧绷的肢体稍稍放松了些,被张方拉住的僵硬的手指也柔软了下来。

“我现在必须先去看看老赵的情况,回来我再跟你聊好么?”张方继续用幼儿园老师哄小朋友的口吻哄曹瑞,“你能一个人呆在这里好好休息吗?或者,我请冯姐或者护士进来陪你?”

曹瑞迅速摇头,终于施恩一般开口:“朕想独处。”

张方:“……”

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匀,少年彻底放开他的手,恢复了语调的冷静:“你也退下吧,非召勿入。”

张方:“…………”

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是恢复记忆了吗?怎么好像入戏更深了!

眼见曹瑞背对自己躺了下来,张方也确实担心赵舒权,顺势“退下”,匆匆赶到抢救室,果然听到负责急救的医生已经得出了初步结论,与自己的推测完全吻合。

低血糖,加上情绪波动过大,体力透支——多半是因为哭得。

张方在心里狠狠嘲笑赵舒权快奔三的大男人还能把自己哭晕,真是绝世好笑的笑话。

再看他哥赵欣,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张方从赵欣那张沉稳的脸上明明白白解读出了“丢人”两个字。

眼看被输了葡萄糖的赵舒权生命体征平稳下来,除了憔悴的脸色和青色的胡茬显得格外颓丧之外一切安好,张方终于忍不住问赵欣:“你弟弟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曹瑞恢复记忆最多是不肯跟他谈罢了,他至于吗?”

赵欣认真回答:“我的看法跟你一致。你是不是也觉得,曹瑞记忆恢复之后应该是把他给甩了?”

两人对视着沉默许久,张方轻咳一声:“我知道老赵这个人很有自己的想法,万万没想到这么死心眼。这……没有曹瑞,他是活不下去了?”

赵欣看了看昏睡中的弟弟,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身为兄长,去找弟弟的“前男友”问问分手原因,不过分吧?

回到曹瑞的病房,赵欣惊讶地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迅速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床铺,发现是凉的,人走了有段时间了。点滴的针头被拔了下来,床单和地面上都有血迹。

赵欣觉得有点不妙。张方更是人都快疯了。

“人呢?去哪儿了?我也没离开多久啊!难道去找他从前的病友聊天了?”

“我觉得他不像是有这份心思的样子。”赵欣边说边看了看手表,“乐乐的治疗用了一个多小时,咱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乐乐那边,没人留在这里陪着他。我担心他……可能是不告而别了。”

张方人都傻了:“不是吧?难道他……想起自己是谁,去找他的家人了?”

赵欣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少许抱怨:“好歹乐乐对他那么上心,就算想去找自己家人,说一声又能怎么样?我们又不会阻挠他。”

前世。

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刺耳又惊心。夏侯成紧紧握着腰间佩剑,在二十名贴身亲兵的簇拥下,大步赶往皇帝寝宫嘉福殿。

在他身后,则是他的亲信部将陈庆指挥的禁军五百人,甲胄整齐,浩浩荡荡。

宫女内侍们见了这幅阵仗,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无人敢于上前阻拦。偶尔遇到胆大想要询问的,瞥见夏侯成的脸色立刻噤若寒蝉,半句话不敢说。

权倾朝野的夏侯大司马带兵进宫,自然有他的道理,谁敢不知死活地置喙?

夏侯成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嘉福殿外。

守在殿内的侍中是皇后郭氏的弟弟郭允,还有夏侯成最为厌恶的、燕王曹宇。

两人理所当然地拦住他,质问他无召入宫、披甲带剑、擅自调动禁军,意欲何为。

不用别人警告,夏侯成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哪一条都是足够被判定为意图谋反的铁证,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那又怎么样?

他的瑞儿马上就要死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连废话都懒得对郭允和曹宇说半句,直接叫两人让开。两人大约是仰仗曹瑞对自己的倚重,不仅不退让,反而威胁他再不走便要以谋反罪名将他捉拿下狱。

夏侯成都快笑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从未上过战场的皇亲,想要跟他、名满天下的大卫第一名将夏侯成对抗,未免过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直接吩咐陈庆:“杀了。”

陈庆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忠实地执行他的命令。

有什么要紧的?从前他忍受着郭皇后姐弟在自己和曹瑞之间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忍受着曹宇明里暗里对自己的诋毁,还不是看在瑞儿的面子上?还能是惧怕他们自身不成?

现在他的瑞儿都要死了,他没时间再陪他们耗下去。

嘉福殿外血溅当场,后宫终于炸开了锅。宫女和内侍尖叫着奔逃,闻讯赶来的当值宿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把曹瑞带走。

夏侯成在身后的交战声中踏进了嘉福殿。

寝殿中灯火通明,药味浓重。曹瑞躺在卧榻上,身旁伺候的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曹瑞已经意识不清,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夏侯成并不费力便弯腰将已经瘦骨嶙峋的帝王抱起,温柔地撩开对方的额发,在冰冷的额头上轻轻亲吻。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抛开一切,遵循自己的心意,可以将爱人从宿命的桎梏中带走了。

他抱着曹瑞大步流星走出寝殿。怀中的人似乎是被颠簸和喧嚣弄醒,艰难地抬起眼帘看了看他:“怎么……是你……你要……做什么……”

他低下头柔声说:“没事,瑞儿,我带你去治病。我会治好你。我会让你活下去的——与我一起活下去!”

赵舒权在前世的自己亲吻病重的曹瑞时猛然醒了过来。

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味、匀速流淌的点滴。自己是在医院,并不是在前世,也不是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吧?

张方的大脸骤然出现在眼前,笑得格外虚情假意故作开朗,大声说:“醒了、老赵?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吧?”

“我……”

“你刚才昏倒了,太累加上没吃饭,情绪起伏太大。”张方说着,叫护士送饭进来,又对赵舒权说:“先吃点东西。虽然输了营养液,你的胃还是空的,饿久了对胃不好。”

海鲜粥的香气确实勾起了赵舒权的食欲。他的确很疲惫,无论精神还是身体。大起大落的情绪耗费了太多精力,他差不多到极限了。

在他喝粥的过程中,张方告诉他,赵欣和冯枫也都先后离开。前者去找他的公安朋友询问调查进展,后者回公司继续处理工作了。

“他们说等你休息好了再进一步商量之后的事。你想怎么对付汪宇飞,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你哥说都听你的,不过还是要等你好了再说……”

“我没事。”赵舒权打断张方,“曹瑞呢?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呀。”张方摸着鼻子说,“输了血,退了烧,早就没事了。”

赵舒权不说话了,盯着张方看,看得后者无比心虚,忍不住又摸了好几下鼻尖。

赵舒权终于冷笑一声:“张方,你不知道自己一说谎就会摸鼻尖的习惯,从小到大始终没变么?”

张方僵住了。

赵舒权逼问:“怎么了,为什么要对我说谎?是曹瑞的情况恶化了么?”

张方疯狂摸鼻子,沉默半晌,艰难开口:“老赵你听我说,曹瑞应该是恢复记忆了,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历。那……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赵舒权皱眉:“你在说什么屁话?行了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我要去看他。”

他打算起身却被张方拦住,让他保持冷静:“你别去了。人已经走了。一个人走的,跟谁也没打招呼……”

张方万万没想到赵舒权听了这话立刻拔掉点滴跳下床,红着眼睛冲自己大喊:“赶紧报警找人!曹瑞他根本没地方可去!”

109、无处可归

曹瑞不知道自己在街上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他穿着医院的病服和软底鞋,光着脚,头发也没有来得及好好梳, 就那么毛糙地披散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疯子。

他的脑子很乱。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令他感到难堪。

他诧异于自己失去记忆之后竟然会喜欢上近似伶人的这份工作,竟然一门心思想着把这份工作做好,回报赵舒权对自己的恩情。

堂堂天子, 竟然拼命努力学习如何搔首弄姿取悦他人,简直荒谬至极!

看着一无所知的自己努力的模样, 享受着自己对他的依赖和顺从,赵舒权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他明明知晓一切, 却满口谎言地蒙骗自己,坑蒙拐骗地把自己拉进什么娱乐圈, 丢给自己一份下贱的工作,不是为了报复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可恨自己却对他感恩不已, 以为是他为自己提供了安身之所,供给自己衣食所需……

更可恨的是,这一切都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他的确受到了赵舒权无微不至的照顾。别说自己没有记忆,即便所有的记忆都在,若是没有跟赵舒权一起、若是对方没有及时出现,自己依然无法在这个时代顺利地生存下去。

或许早就像昨晚那样, 因为这张出众的面孔而被人盯上, 落得不知什么悲惨的下场。

可恨。可悲。可叹。

记忆恢复, 他愈加清晰鲜明的意识到, 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工作日的下午,即便是在中心城区, 街上的行人也不算很多。一些明显是职业装扮的人们行色匆匆地走着,有的在打电话发语音,有的边走边按动手机屏幕,还有的与同事谈论着业务信息。

外卖员们聚集在商区附近等单子,有人外放声音刷短视频或者看直播,有人凑在一起交换跑单信息,或是倾诉送单的不顺与恼火。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一群小孩在儿童游乐区玩耍,他们的家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不时发出热闹的笑声。

学生在学校上课,职员在写字楼格子间里或忙碌或摸鱼,就连环卫工人都在游荡着打扫卫生。

所有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处,唯独他没有。

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不需要“卫景帝”。而他也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想起小助理曾经对自己说过,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有种特别的气质”。

小助理当然是出于善意的吹捧、带着滤镜的夸赞。可惜不幸被对方说中,自己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曹瑞深深地弯腰,把脸埋在掌心。

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一无是处,又一无所有。他带自己来干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问,赵舒权就在他面前晕倒了,害得他无法再追问下去不说,心里更是一阵后怕和自责。

是了,那人原本在国外出差,想来是从昨晚的视频电话中发现异样,马上赶回来的。

而张方和赵欣会找到自己,应该也是那人的安排。

直到这时,曹瑞才有余暇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还能回想起来,自己被两个男人拖拽到套房的里间,被粗暴地丢到床上。两张扭曲丑陋的面孔随即压上来,冲着他笑得猥琐狰狞。男人们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开始动手扯他的衣服。

眼角的余光瞥见另外两人把昏迷的贺珣拖进房间丢到一旁之后,又拿来手提摄像机,对着床摆弄起来。

他潜意识里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心底瞬间涌起决不能让对方得逞的念头。

后面的事情他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剧烈的头疼搅混了他的意识。他大概是完全凭借本能在动作。

被夏侯成手把手训练出来的战斗本能。

在当时他就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一双有力的臂膀与他同在,给他指引、给他力量,帮助他实现了奇迹般的反杀。

直到现场彻底安静下来,他的眼前血红一片。身体实在燥热难耐,他又不愿在人前出丑,用尽了最后的意志爬进卫生间,把自己挪进浴缸,打开了水龙头。

意识从那之后彻底消失,他坠入了记忆碎片形成的混沌之海,重温了自己短促前世的一生,直到在医院重新醒来。

不过是一个晚上,什么都变了。

他原本可以那么天真单纯地叫着“舒权哥”,跟赵舒权继续恋爱游戏,紧张而又憧憬地期待下周将要正式开拍的电影。

现在,都不可能了。

想来,那人动作是真的快。对方能从视频中觉察异样并不令他感到意外,对方的行动力超强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可他并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亲自赶回来出现在自己面前。

身体会撑不住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他相信尽职尽责的张方医生不会让那人有事,自己用不着为他担心。

用不着……

可是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不告而别,还是有点太过失礼。对方是为了自己才会如此劳累以至于昏倒,即便自己对他再有怨言,该道谢的时候还是应该道一声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着鼻涕眼泪发出的呼噜声,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雅。大庭广众的,真是不成体统,放在前世不知要被人如何劝谏嘲笑。

现在,却无人在意。

他在这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这么久,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无人与他产生交集。似乎只要他不伤害到别人,他要穿成什么样子、要做什么事,就没有人会来干涉。

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像前世那样,就连在自己的后宫,也要时刻注意,举手投足间不能失了帝王威仪和皇家教养。

真的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原本就该无人认识他、无人在意他。

或许除了赵舒权?

“曹瑞?你是……曹瑞么?”一个有点耳熟的低沉男声在身侧响起。

曹瑞抬起头,看到高湛手里拿着一个气球站在自己身前,神情是与自己一样的诧异。

他看着高湛手里的气球,高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两个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哦,这个气球是我捡的,孤零零地挂在那边的树上了。我解下来,想着要是遇到有人来找就还给人家,没人要的话我就带回家玩两天。”高湛笑着看自己手里粉色的兔子头气球。

曹瑞沉默地看着对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说话。对方前几天还是自己敬仰的娱乐圈前辈,今天就已经变成了不知该如何相处的陌生人。

其实他知道变的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自己的心境。

他终究还是叫了一声“高老师”,不想把自己过多暴露在对方面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高湛指了指他身侧空出的半截长椅,“介意我坐下吗?”

曹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高湛笑了,慢慢坐下来,随即把气球递给他。

“这个给你吧。捡来的东西,别嫌弃啊。”

曹瑞没接,盯着气球愣了几秒,又看向高湛:“为什么给我这个?我又……不是小孩子。”

高湛的笑容很柔和:“就是想送给你而已。不喜欢么?”

曹瑞沉默地看着那个气球。也不是不喜欢。他其实挺喜欢气球的,觉得这种东西能飘在空中真的很神奇,歪歪扭扭的样子带着一种笨拙的可爱。

可是太幼稚了。即便是恢复记忆前的他,也无法坦然说出自己想要个气球的心愿。

“真的不要?”高湛又问了一遍。

他默默伸手抓住了气球的绳子。高湛笑着放开手,把气球完全交给他。

气球稍微有一点点脏,大概是在飘荡的过程中蹭了灰尘。粉粉的颜色十分可爱,印刷着简笔画的兔子脸孔,其实是个简单的兔子气球。

曹瑞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兔子的脸,挤出一个有点滑稽的表情。

“我这个年纪还玩气球,别人会觉得很幼稚吧?”他低声说。

高湛含笑回答:“这跟年龄没关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很喜欢气球啊。要不然我怎么会把它从树上解下来?”

曹瑞抬头看向高湛,后者的笑容在低垂的夕阳中愈发温柔亲和。

“没关系的,小曹。不要想那么多。你想要什么就光明正大去争取。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别人的看法,而是自己的感受。”

曹瑞紧紧咬住嘴唇:“假如……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呢?假如现在的生活,原本就不属于我呢?”

高湛的表情平静如常:“可是你属于你正在经历的生活。”

曹瑞怔愣地看着高湛,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没听懂又像是有所悟。

高湛温和地看着他,轻声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赵总知道你遇到了困难么?”

“……他知道。”曹瑞轻声回答,“可是我不想再麻烦他了。”

他对高湛说:“高老师,我可能要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不打算再继续做这份工作。电影……《昙华恋》那部电影,应该也拍不成了。我真的非常抱歉……”

高湛的神色平静到曹瑞以为他早就知道了。对方只说了句“是吗”,便没有再追问,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同样,也有权利拒绝自己不想做的事。我就是有点遗憾。我真的认为你很有天分,也非常适合这个角色。”

高湛又问:“退出娱乐圈,你打算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曹瑞捏着气球,“我只是……想回家了,高老师。我想回家。”

110、我想回家

赵舒权险些在派出所第二次晕倒。幸亏张方早有准备, 给他灌了一瓶补充精力的保健品,强行让他振作起来。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他已经后悔死了, 自己怎么就那么脆弱?瑞儿说自己几句怎么了?就算打几下不也是理所当然?自己怎么那么没用晕过去,还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抢救。

但他也不能怪张方和他哥赵欣。他们又不知道曹瑞的真实情况。从张方流露出来的意思,他能推测出他们多半还埋怨曹瑞的不告而别,以为他是恢复记忆之后找自己家人去了。

他们都不知道曹瑞已经没有家人、也没有归处了。

背后的冷汗一阵一阵的,赵舒权觉得自己的衬衣就没干过。中午下飞机之前, 他只来得及在私人飞机上换件衬衫。落地之后到现在,情绪一直大起大落, 身上的汗出了不知多少,他都觉得自己快臭了。

就算找到曹瑞, 大概也会被他嫌弃吧。

赵舒权深深把脸埋在掌心,祈求警察早点找到线索, 找出曹瑞的行踪。没带手机,没穿外套, 连双像样的鞋都没穿,赵舒权想不出曹瑞离开医院会去哪里。

他听着赵欣和他的警察朋友在交流搜寻意见,看到张方跟警察一起排查监控画面。

他没有再通知公司的人。现在的事态与公司无关,他觉得没必要再把经纪人和助理牵扯进来。她们也无法再提供更多线索了。

还是应该安排人陪着曹瑞。他追悔莫及地想着。

搜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医院的监控画面显示,曹瑞在下午15点20分走出病房,小心地避开护士站, 一路上躲避着医护人员, 走楼梯在15点28分离开医院, 随后走向医院后门的一条小路, 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看着那个瘦削单薄的身影明显不想被任何人撞见,似乎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独自离去的决绝, 赵舒权心疼之余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总有点不好的预感,觉得要是不赶紧找到曹瑞,可能就“来不及了”。

对,来不及了……

口袋中传来手机的震动。他的心跟着抖了一下,怀着小小的万分之一的期待想着会不会是曹瑞打给自己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感到万般失望。

电话是高湛打来的。

赵舒权根本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谈工作。想了想,高湛毕竟不知情况。而且高湛这人平常没事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他决定还是接听一下,长话短说。

他没想到高湛直截了当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惊喜:“赵总,我听冯枫说你回国了。你知道曹瑞今天的行程吗?”

赵舒权握着手机双手发抖:“我现在正在找他!怎么你知道他在哪么?”

“我刚才在渚阳公园遇到他了。他一个人坐在公园里,穿着像是医院的病服,人看上去也不太有精神。所以我……”

赵舒权等不及高湛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对方:“那他现在跟你在一起吗?”

“我们分开了。”高湛的话又给了赵舒权当头一盆冷水,“他说他要回影视基地,但坚决拒绝我陪他一起回去,并且强烈抗拒我联系冯枫或者你。他的样子让我有点担心,所以我陪他叫到车之后就马上打给你。”

赵舒权倏地起身,大声确认:“你是说他告诉你,他要回影视基地?”

高湛回答:“他是这么说的,并且问我借了三百块钱,打算用来支付车费。他说他身上没钱也没带手机,还好我有随身带现金的习惯。”

赵舒权正想道谢,高湛又说:“车牌号我记下来了,你方便记一下吗?是一辆白色的出租车……”

赵舒权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回过神来时,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赵欣跟他朋友早就开始安排追踪车牌号,张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别担心,老赵,有了线索就好办了,马上就能找到。”

赵舒权听出张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接待病患和来访者。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心中的不安并未因为有了线索而消退。

“张方,能陪我去基地吗?”

张方连忙答应,赵欣立刻说自己也要一起去。赵舒权觉得多一个人也多个帮忙的,他也担心自己的状态可能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需要人跟着。

赵欣拜托他的朋友跟进搜索,对方非常给力地安排了警车,带着三个人风驰电掣地冲向北郊影视基地。

一路上,赵舒权都在强行让自己冷静,脑子里迅速整理线索。

曹瑞去影视基地干什么呢?他可不认为对方突然间离开医院会这么若无其事地回到剧组等着拍戏。

谁都知道《昙华恋》这个戏现在是铁定拍不成了。

或许,只有杨放导演还一无所知。

想到杨导,赵舒权觉得头疼得厉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导演说,主演出事了、电影拍不成了、这项目黄了。

杨放导演为这个电影准备了那么久,踌躇满志,一定会非常失望,说不定比赵舒权自己还要失望。

算了,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吧。现在无论是什么工作都得靠站,赵舒权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

但他还是想不出曹瑞不告而别、一个人跑到影视基地是为了干什么。

仔细想想,他没有手机、身上没有钱,要不是碰巧遇上了高湛、碰巧对方有现金可以借给他,那他打算怎么办?穿着医院的软底鞋走二十多公里去北郊么?

赵舒权真觉得自己快疯了。

影视基地大门外,他们遇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高湛。显然对方打了电话给赵舒权之后也立刻赶了过来。

找人的事情由赵欣和他的警察朋友主动承担。他们询问了基地的安保部门、调取了监控路线,果然很快确定曹瑞乘坐出租车进入基地,而出租车不久后空驶离开。

在赵欣调动影视基地的保安部门全力找人时,赵舒权从高湛口中得知了对方与曹瑞相遇的经过。高湛提到的细节尤其让赵舒权不安。

高湛说曹瑞决定退出娱乐圈、不再继续《昙华恋》的拍摄,这些赵舒权都不意外。

但他还说,曹瑞跟他说了好几遍,说自己“想回家”。

高湛问赵舒权知不知道曹瑞的“家”在哪,赵舒权一个字都无法回答。

曹瑞的“家”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洛城。

他忽然想起了穿过影视基地的那条河,曹瑞来到这个时代所出现的那条河。他立刻让所有人优先搜索河边。

曹瑞真的就在河边。

少年仍旧穿着病服,松垮的衣服挂在身上像是套着麻袋,看起来狼狈又落魄。他手上握着一个兔子头气球,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滑稽。

面对十几道强力手电筒的光柱,少年面无表情,看了看高湛,撇了撇嘴,却吝啬给与赵舒权一个眼神。

赵舒权声音都在抖:“曹瑞,你、你在这干什么?跟我……跟张医生回医院好吗?”

曹瑞看着他,反问:“我不能来这里么?”

张方上前一步接话:“不是不能来这里。等你身体恢复,想去哪里都行。你还没有得到我这个主治医生的出院许可,跟我回去好吗?”

“我已经恢复了。谢谢你的照顾,张医生。”

曹瑞淡淡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黝黑的河水。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你们不用再管我了。你我本就陌路。”

张方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高湛冲着曹瑞伸出手:“小曹,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好吗?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

曹瑞紧紧攥着手里的气球:“你还是告诉他了,高老师。你明明答应我,不会跟他说的。”

赵舒权知道对方话中的“他”指的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高湛郑重道歉:“我很抱歉我食言了。但是你的状态让我很不放心,所以我不后悔‘出卖’你。你有什么话要是不方便跟他说,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呢?”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笑得虚幻缥缈:“谢谢你,高老师。既然来了,那我想单独跟赵总说两句话,你们,可以回避一下么?”

现场顿时僵住了。所有人都能看出曹瑞的状态异常,意图也明显不对劲。河水就在他身后流淌,河边也没有修建护栏,落差大约七八米。他只要转身走出几步,就能纵身跳入河中。

赵舒权明白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做出决定。他张了张嘴想要劝,对上曹瑞不容拒绝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

“麻烦大家,所有人退后十步。”他问曹瑞,“够了吗?不要太远好么?”

曹瑞摇头:“二十步。”

“行,二十步就二十步。那我可以靠近你一点么?”赵舒权讨价还价。

这次曹瑞默认了。于是在其他人原地退后二十步的同时,赵舒权往前走了三步,又被喊停,让他原地站定。

他直接了当地说:“你跳进河里也无法回到卫朝。这是不可逆的。”

曹瑞平静地看着他,攥着气球的手指用力,骨节分明:“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又怎能保证一定不能成功?”

“我就是知道!”赵舒权低吼,“要是能成功,我当年在喜欢上你之前早就回来了!”

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当年刚刚穿越到卫朝,灵魂进入了陌生的身体,被迫顶着别人的躯壳生活,面对完全不熟悉的环境和全新的人生,自己是多么无助彷徨。

穿越固然刺激有趣,可也意味着之前的人生中习以为常的所有一切都瞬间失去了。他连赵欣那贱兮兮的笑容都疯狂地思念。

那时他曾经疯狂尝试寻找回来的方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直到二十年后他才明白,穿越是秘术造成的结果,靠他自己根本无法复制。

他流着泪看向曹瑞:“我理解你的感受。当年我也跟你经历过同样的心情。所以听我的、瑞儿,面对新的生活吧。你……不可能再回去了。”

曹瑞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轻轻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我耽搁太久了。”

说完,少年转身,头也不回地跳进了黝黑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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