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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赫那拉

第六章

第六章

十月丙寅,庆王奕?离京。

静芬遵照慈禧的指示把洋医撤换了,依旧由张彭年等太医会诊。她实在对这些太医没抱什么期望,只盼望着佛像进地宫,立刻“祓除不祥,益增圣寿”。

可是三天后,暨十月己巳日,瀛台消息过来,说光绪病势危急,心肺皆已衰竭,大限恐怕就在四天之内。

静芬只觉五雷轰顶,当时就晕倒在地。过了些时候被救醒了,看到一个御医守在自己床边,即厉声喝道:“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救救皇上!”

那御医原不是诊治光绪的一班子,被皇后没来由一喝,吓得爬在地上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静芬头脑里一团混乱,哪里想到那许多?只是跳下床来踩上了她的花盆底,朝御医踢了一脚,道:“治不好皇上,你才该死!”接着,一壁自己朝外面冲,一壁叫道:“还不给我备轿!我要上瀛台去!”

张兰德风风火火地扶上来,道:“主子别急,去了也帮不上忙——老佛爷那边说有话要对主子讲,还是先去见老佛爷……”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你住口!”静芬喝道,“老佛爷一时半会能有什么?可是万岁爷……万岁爷……”她觉得有两把刀子同时在铰着她的心,一边是那个强烈的想要光绪活的希望,另一边却是那个光绪已经病入膏肓的事实。“万岁爷……万岁爷……”她的厉喝渐渐低下去,变成喃喃的啜泣,但旋即斩钉截铁道:“万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话音落下,张兰德也晓得是拦不住了,轿子已经到了门前,静芬在大冬天里披风也不着一件,匆匆出了宫门,换了车子上瀛台去。

她到的时候,光绪已经不清醒了,双目紧闭,眉头深缩,仿佛是鼻子无法呼吸,张着嘴,喉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御医乍见皇后驾到,在门前跪了一排,静芬发狠地瞪了他们一人一眼,接着扑到了光绪的床边。

光绪醒不过来。静芬唤道:“万岁爷……万岁爷……奴才来看您了……”

毫无反应。

静芬心里千头万绪,“倏”地跳将起来,道:“你们怎么做御医的……怎么前阵子还好好的,突然就成了这样?”

御医都不敢正面回话,一个个自称该死。

静芬怒道:“该死,就知道该死。你们死了,就治得好皇上吗?要是那样能成,现在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治了!”

素不见皇后发这样的火,御医们一个个磕头如捣蒜。只有个胆子大点儿的,颤声说道:“娘娘息怒,奴才们并非无能,奴才们以为,是那洋医胡乱医治,耽误了万岁爷。”

洋医!静芬心里一闪,洋医在时,光绪病情虽不见好转,但也并无恶化,只不过是撤换洋医三天,就出了这种事,难道是慈禧依然存着要害光绪之心?这样一想,静芬不由大感自己糊涂,唤了声:“张兰德!”就命他速去把洋医请回来。

御医们听言,纷纷磕头道:“娘娘不可!万万不可啊!”

可是静芬并不理会他们,一径催着张兰德出门,自己又守到了光绪的床边。

光绪依然醒不过来,口角流涎,眼睑被浊泪所糊。静芬万分心疼地用帕子帮他擦拭着,听他发出微微的呻吟。

“不怕的,万岁爷……不怕的……”静芬柔声安慰道,“西洋医生就来了……就来了……”

光绪仿佛有一点点听到了,头稍稍朝静芬这边偏了偏,只是眼睛依旧睁不开,喉咙里除了呻吟,没有其他声音。

静芬似乎是抓到了一线希望一般,接着说道:“就来了……万岁爷您等着……西洋医生来了,就全都好了……”

可这次,光绪没有任何的反应,微弱的喘息一丝一线地烫着静芬的手。

静芬不放弃,继续和他絮絮叨叨地说话,旁边的宫女太监都看不下去了,一个个嘤嘤哭了起来。

这样吵吵嚷嚷闹到了上半夜,张兰德把西洋医生带回来了,到光绪床边翻眼皮验舌头地看了半天,又在光绪肚子上几处压了压,有几次他下手时,瘦骨嶙峋的光绪痛得缩成一团,大口喘着气呻吟。

御医们个个摇头,呼道:“皇后娘娘快叫他住手!万岁爷经不起折腾!”

静芬心里已经抱定了豁出命去试一试的打算,牙一咬,狠狠把御医们的话都瞪回去。

洋医不多时诊视完毕,说了好些“病发肺炎”“心力衰竭”之类静芬听不懂的话。静芬只拉着他问:“求您救救万岁爷……不管用什么法子……求您救救万岁爷!”说话时,“扑通”就给那洋医跪下了,不住磕头。

边上的人没一个敢站着的,也都陪着磕头。

洋医没见过此阵状,惊慌失措,半晌才自己也跪下了,扶了静芬道:“我给皇帝陛下打一针……打一针……”

至于这一针是什么功效,静芬是听不明白的,她只祈望这是药到病除,否则——大不了一死吧!

守了一整夜,静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晕过去的,总是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光绪正静静地看着她。

得救了?静芬心里一松,笑了,眼泪却也跟着留了下来。

光绪吃力地抬起一只手,颤巍巍抚去静芬的泪,道:“皇后……原来是你……朕还以为,是珍儿来接朕了……”

静芬道:“没有……是奴才和珍贵妃说了,万岁爷还要看大清宪政。珍贵妃知道万岁爷的心思,好好儿的在天上保佑您哪!”

光绪淡淡的一笑,咳嗽了两声,道:“朕从来没发现,皇后也这么会说话。”

静芬不解其意,笑了笑:“哪儿啊,奴才的嘴最笨了。”

光绪看了她一眼,神气里好些复杂的脉脉,道:“扶朕到外面走一走吧。”

“这……”静芬愣了,“万岁爷能走么?”

光绪道:“不能走,也去外面坐坐,这里面的药味太重了。”

当值太监听了,急忙上来阻止:“外面风大,万岁爷保重龙体!”

光绪却不理他,把手伸给静芬道:“你扶我,我们去门口坐坐。”

静芬本来还有一丝的犹豫,但是当光绪瘦弱又温和的手指触到自己的手腕时,她晓得自己万死也不会违背这个人。她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小心地让他把重量放在自己的身上,坐起来,接着,亲自伺候他穿上鞋子,披上大氅,两人依偎着走出涵元殿去。

十月中旬的风很凉很凉,静芬有些瑟瑟,但是她尽量让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很稳当。光绪还发着低烧,身子烫着,呼出来的气也烫着,他费劲地把自己的大氅掀起来,搭着一半在静芬的身上。

静芬一惊,道:“万岁爷……”

光绪道:“皇后来得想必很急啊!”

“奴才……”静芬受宠若惊,“奴才听到万岁爷的病,能不赶来么。”

两人缓步而行,太监宫女无一敢上前打扰,不觉走到了水边。光绪道:“坐坐吧。”

静芬应了,伺候他在石凳上坐下来,而光绪又拽着她的手道:“你也坐。”因拉她靠在自己的身边。

“朕这一辈子……”光绪幽幽地开口,“少有什么快活的时候……最开心的,是珍儿在朕身边的时候,她懂朕的心思,能给朕解忧……现在想起来都还像昨天一样。”他叹了口气:“朕本来是想,反正这个皇帝当得和傀儡也没什么差别,就糊弄完这一辈子算了。可是珍儿,她来了,朕觉得,朕不能那么窝囊……就算是为了珍儿,朕不能那么窝囊。”

静芬默默地听着,在光绪和珍妃的世界里,她是个多余的人。

“戊戌年变法失败了,朕最对不起的,就是珍儿。朕那时和皇爸爸说,朕可以不要做这个皇帝,只求皇爸爸把珍儿和朕都放了,去民间做对平凡的夫妻,了此余生……”

“万岁爷?”静芬暗暗对这想法感到吃惊。

光绪示意她听自己说下去,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指着平静的水面,道:“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老了,就这样坐在水边上,说说话,想想过去的好日子……这是多么惬意的事啊!可惜……朕害了珍儿,除非等来生了……”

静芬有些哽咽,道:“万岁爷别想那么多,奴才陪万岁爷说话,陪到咱们都七老八十……奴才还陪着万岁爷……”

光绪摇摇头:“你和珍儿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静芬仿佛心口上被狠狠扎了一针——不错,她和珍妃是不一样的,永远都不一样,即使是到了来生,恐怕都不一样。这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

可是,即使她承认这是命,她心里还是疼——为什么这就是她的命呢?为什么生她在家,选她来做皇后,叫她遇上珍妃,还让珍妃死了,她还活着?

她想不通,她想不通!

“你和珍儿是不一样的。”光绪握着她的手重复道,“珍儿,她去了,朕恨不得随她去死。可是皇后,你——朕还苟延残喘的活着,朕大概,是为你活着吧。”

“万岁爷——”静芬心中如有电掣,睁大了眼睛盯着光绪,生怕自己是在做梦。这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细长忧郁的眉眼——从他在她面前砸坏玉如意起,有恶言相向,有貌合神离,有不冷不热,有抱头痛哭,现如今,这是怎样一句推心置腹的话?不,“推心置腹”都不足以形容这话的分量,说是“肝胆相照”则太刚烈,说是“情深意重”又太温和,这是多少刀山上摸爬滚打过,多少油锅里苦苦煎熬过,多少猜疑,多少误会,多少挑拨,多少离间,多少流言,多少诽谤,多少有心,多少无心,欲言又止,欲罢不能……这是……这是……

静芬也说不上来,和光绪久久地对视着,看光绪朝她露出微微的笑容,她也笑了,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万岁爷……奴才……奴才……”她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已经发了誓:光绪这次痊愈,她要陪着他,直到老掉了牙,还要来这瀛台的水边,说说话。

光绪瞧她那副样子,笑意更深了,道:“太凉了,咱们进去吧,我也想休息休息了。”

光绪这一睡,那一天没醒过来。第二天也没有,昏昏沉沉的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咳嗽。忽而浑身出冷汗,四肢抽搐,忽而又呻吟着直打滚。

静芬忧心如焚,再次招洋医诊治,洋医看了只是摇头。静芬即央求他把前天夜里的针再用一次,洋医道:“皇后陛下没有听明白,这针只是让皇帝陛下的心脏慢点衰竭……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是治标不治本……”

“那……那怎么才能治本啊?”静芬问。

洋医摇摇头:“很抱歉……”

“不——我不要你抱歉——”静芬扑过去抓住洋医的袍子,“我不要你抱歉……我要你救万岁爷……求你救救他……求你……”

洋医挣不脱,狼狈不堪。一直都侍立在门边的御医们早晓得皇帝大限将至,见到皇后这样的举动,知道有失礼仪,却也无不动容,齐齐跪下:“娘娘……确实是万岁爷无药可用了……娘娘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吧!”

静芬一刻也不松开洋医,摇晃着,还回头骂御医道:“无药可用,留着你们做什么?还不快救皇上!快救皇上啊!”

御医们没一个起身,就地磕头不止。

静芬又是急又是乱,想哭想喊想骂想求菩萨保佑,可是又不知道应该先做哪一样好。偏偏这个时候,张兰德从外面滚了进来,道:“主子,老佛爷立等要见您,请您快随奴才去吧!”

静芬一愕,放开了洋医,跌跌撞撞走了两步:“见我?我……我不去……我要陪着万岁爷……”

张兰德爬到她脚跟前道:“主子,这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老佛爷立等,说不带主子去,就要奴才的脑袋……”

静芬朝后退,朝后退,一跤跌在光绪的床边,她疯了一样摸索着抓住光绪的手,嘶声喊道:“我哪儿也不去……我要陪着万岁爷……我哪儿也不去……”

张兰德愕了愕,扭头对周围的御医道:“这……皇后娘娘是不是……太伤心了……所以神智……”

御医面面相觑,不知此问用意。

那洋医却道:“我有办法。”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支针筒来,抽上药,走向静芬。

静芬瞪着眼睛,一手拉着光绪,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两脚也乱蹬着,叫道:“走开!走开!我哪儿也不去!你们也都不许出去……救救万岁爷……救救万岁爷……”

御医们有几个已经落下泪来,但是都不敢动,伏在地上磕头。

洋医一步步逼到了静芬的跟前,轻而易举地拉住她的胳膊,一针扎了下去。静芬居然不觉得疼,只是徒劳地依旧乱蹬着两腿,喃喃道:“我哪儿也不去……求你们救救万岁爷……救救……”

她渐渐失去了力气,手臂有千钧重,再抬不起,话亦喊不出,更连光绪的手,她也握不住了。张兰德满面无奈与同情地向她爬过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扶起她,驾着,走出涵元殿。

静芬保持那个一手拖在身后的怪异姿势——一步一拖,御医们的哭声渐渐响了,太监宫女更是泣不成声。

万岁爷……万岁爷还没走呢……她心里安慰自己,但是越是安慰,就越是难受,一步绊在了涵元殿的门槛上。

“主子当心!”张兰德惊呼。

当心——心——

静芬猛然地回过头去,死死、死死地望了光绪一眼,心里一片空白。

车驾来到西苑仪鸾殿,静芬浑浑噩噩,这正是中午时分,她却感觉四周一片漆黑,是杀人夜。

行尸走肉一般地向内去,闻到刺鼻的药味,接着听李莲英通传:“皇后娘娘到了。”声音大是不同寻常。再进些,见荣寿大公主,醇亲王载沣立在炕前,慈禧靠在一大堆被褥垫子里,虽然精神还好,可是几天来瘦得人都走样儿了。

静芬木偶般地请了安,慈禧就沙哑着嗓子道:“等你这么久,瀛台那边,皇帝说了什么?”

静芬先愣了愣,突然直挺挺跪了下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道:“亲爸爸,求您开开恩,让奴才回去陪着万岁爷吧……求您了亲爸爸……”

慈禧皱了皱眉头:“行了行了,你就知道淌眼抹泪的——皇帝不行了是不是?醇亲王,你看谁能继大统?”

醇亲王不待开口,已被静芬的哭泣打断了,慈禧万分不耐烦,示意荣寿大公主把静芬拉一边去。静芬被洋医打了那一针,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荣寿大公主轻轻一拽,她就软了,哭声也小了下去。

那醇亲王就嗫嚅道:“奴才……奴才想……这事,或许该和众军机商议商议……”

“混帐!”慈禧骂道,“要和军机商议,我单招你来干什么?”

醇亲王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道:“这个……奴才……奴才以为……伦贝子和小恭王都不错……还请太后定夺。”

“哼!”慈禧冷笑着不置可否。

醇亲王面上渗出点点冷汗,又接着道:“奴才听言,推举载振的,也有不少……”

“那你以为呢?”慈禧逼上一句。

“奴才……”醇亲王哆嗦着,“奴才以为……这个……庆王有八国朋友,倘若由他监国,也可保一方太平……再说,他和袁大人交情甚好……这也……”

“哼!”慈禧又冷笑了一声,这次尖锐得多,“奕?,袁世凯。我要是想叫奕?监国,我派他去护送什么佛爷?袁世凯要是堪当大任,他北洋军领得好好的,我调他做军机大臣做什么!”

光绪三十三年,袁世凯调为外务部尚书,参加军机。明眼人都看到,明是重用,实际是解除了他的兵权。

醇亲王不敢说话了,颤抖得更加厉害。

慈禧就慢条斯理道:“你既叫我定夺,我就告诉你——懿旨,醇亲王载沣著授为摄政王,醇亲王的长子溥仪,著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钦此!”

醇亲王“咕咚”跪下。当年他的父亲醇贤亲王奕?,听到了立载?为帝的消息,痛哭流涕,今日他竟连哭也哭不出来——边上静芬安稳了没多久,又抽抽搭搭要回瀛台去,声音嘶哑凄惨,猫爪子一样挠着他:可怜啊,他这一家子,父亲,哥哥,嫂子,他,还有他的儿子……可怜啊!

慈禧见他迟迟不谢恩,道:“你也不用推辞,这两道懿旨明儿就发出去,封你在先,立储在后,不显得你父以子贵。你明儿就开始摄政,儿子抱来宫里叫皇后教养……”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神智混乱的静芬,叹了口气道:“皇后身子不好,就由我亲自教养,总算是我的孙子,我不会亏待他的。”

醇亲王推无可推,逃无可逃,回天乏术,只有喃喃地叩谢皇太后恩典,嘟嘟囔囔的,谁也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慈禧不耐烦地挥挥手:“庆王明天回京,叫他来见我,把袁世凯,张之洞他们都叫来,我再当面把这大事跟他们说一次,看看他们都是什么个反应!”

醇亲王到如今,再没意见,唯唯连声。

慈禧转向荣寿大公主道:“你给我看好皇后。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教养储君才是最重要的,别让她再往瀛台跑了,以为自己是观音大士,跑去能救苦救难不成?”

荣寿大公主一直抱着静芬,深感她可怜,听慈禧这话,觉得有些过分,可也不能不应,说:“知道了。”

当天夜里,由荣寿大公主陪着静芬。静芬不睡,她也不睡,一直坐到天亮。

胡乱地用了早膳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静芬好像在一片混沌中被狠狠划了一刀,倏地站了起来。荣寿大公主也跟着站了起来,就见几个太监簇拥着一位中年奶娘匆匆走了过来,奶娘怀里一个男孩,号啕不止。

“是摄政王世子到了。”荣寿大公主边说边迎了上去。

那奶娘却不肯把孩子交出来,边上的太监则絮絮叨叨地说了溥仪见慈禧时如何大哭不止,还打掉了慈禧赏赐的糖葫芦,以致慈禧说:“这孩子真别扭”,命抱到别处去玩,自然就抱来了皇后这里。

荣寿大公主是明白人,晓得慈禧现下形容枯槁,小孩子见了哪有不怕的,因道:“来皇后这里正好——嬷嬷抱着来,其他人都退出去吧!”便领了那个奶娘来到静芬的跟前。

静芬跟溥仪打了个照面,这孩子不漂亮,眼睛有些肿,但总算还端正,可是哭得一塌糊涂,挂着两条老长的鼻涕。

荣寿大公主道:“这是皇后,你快请安。”

奶妈连忙抱着溥仪行礼。溥仪在慈禧处受了惊吓,见到静芬满面茫然,收住了哭,眼睛直在静芬身上打转。奶妈即道:“小主子喜欢皇后娘娘呢——小主子,跟皇后娘娘问个安吧!”

溥仪小嘴弯了弯,腼腆地笑了。

荣寿大公主道:“多可爱的孩子,老佛爷的眼光果然是没错的——皇后娘娘看呢?”

静芬想要个孩子,想了不止一天了,想要一个她和光绪的孩子,或者仅仅是光绪的孩子也可以——然而溥仪不是她想要的,这孩子承的是同治的子嗣,他的到来,就意味着光绪的……她身不由己地向后连退几步,跌坐在炕上。

没料到有这样的情状,荣寿大公主也很是尴尬,只有从襟上解下一个香包来,道:“这个给孩子拿去玩吧,皇后娘娘身子不好,怕吵。”

奶妈反正已经在慈禧处被赶了一次,这次再被“请”走,也没什么下不来台的,深知自己抱着的,就是嗣皇帝,将来威风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她也就替溥仪谢了赏,又原路退回去。

荣寿大公主叹了口气,轻轻走到炕边搭上静芬的肩膀。静芬瑟缩了一下,整个人都缩到炕上去了。

荣寿大公主道:“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呢?摄政王世子,进了宫,也就是大阿哥的身份。万岁爷还在呢,指不定就好了呢?”

“那你让我去看看他……”静芬“呼”地转过来,在炕上给荣寿大公主跪着,“让我去看看万岁爷?”

荣寿大公主道:“您……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静芬不管,咚咚咚地磕头:“求求你……就让我去看看万岁爷……什么教养储君,我不要做……我只要去陪着万岁爷……万岁爷要是……要是去了……我就给他殉葬……”

荣寿大公主吓得一把捂住静芬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的,现在已经是两宫圣躬违和,娘娘这不是添乱么!”

静芬哭道:“那我能怎么样?亲爸爸说的没错,我不是观世音菩萨,不能救万岁爷,但是我总能陪着他吧?他孤零零在那里……珍贵妃……还没来接他……我得陪着他呀!”

荣寿大公主听她这番话语无伦次,大约意思却是知道的,不觉也红了眼眶,道:“老佛爷吩咐的话,我可不敢违背……要不,我陪你再去求求老佛爷?”

静芬的眼里立刻就发出了光彩:“好,好,快去!快去!”

她边说边下炕,可是脚刚沾地,溥仪的哭声倒又响起来了——正是张兰德带着奶妈和溥仪转了回来。

荣寿大公主不禁奇道:“这是怎么了?”

张兰德道:“回大格格的话,是老佛爷那边下了懿旨来,说就要摄政王世子在皇后娘娘这儿呆着,由皇后娘娘照料着,哪儿也不能去。”

荣寿大公主道:“这是什么道理?”

张兰德眼珠子转了转,做出神秘兮兮的模样,道:“奴才不晓得,但是奴才想,老佛爷的意思,当然是要摄政王世子和皇后娘娘多亲近亲近……”

“我不要!”静芬尖叫道,“我要去见万岁爷!你们让我去见万岁爷!”边喊着,边想冲出门去。

“主子!”张兰德一把扑上抱住了她的脚,“主子别做傻事啊……摄政王世子是同治爷的子嗣,主子将来究竟是个什么地位,难道主子没考虑么?要是让?贵妃,瑜贵妃她们抢了先,主子落成个‘皇伯母’,那成了什么玩意儿!”

荣寿大公主听张兰德这样说话,喝道:“放肆,你这狗奴才,议论什么是非!”

而静芬对?贵妃、瑜贵妃、皇伯母,置若罔闻,自顾自哭道:“让我见万岁爷……让我见万岁爷……”

这样闹成一团糟,溥仪也吓坏了,扯开喉咙嚎哭起来。

永寿宫里三个大小主子,倒有两个在哭,而且一个是未来的皇帝,一个是未来的皇太后。荣寿大公主近来早心力交瘁,脑子里不住地问:这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什么时候才完啊?

尽头就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癸酉。静芬在永寿宫里哭得奄奄一息,瀛台那边也传来光绪皇帝病危的消息。说是从头一天夜里起,就四肢发冷,神智昏迷,到了癸酉日正午,两眼直视着屋顶,拖到傍晚,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荣寿大公主来把这个消息告诉静芬时,已经去掉了头上的所有花朵与丝穗子,只是黑黢黢一个“两把儿头”。静芬看到,已经猜出了来意,仍不太相信,问:“是万岁爷?真的是……万岁爷?”

荣寿大公主道:“是万岁爷。老佛爷说,现在外臣都要去瀛台了,皇后娘娘该赶在他们前面。”

这时倒来叫我赶!静芬心中不晓得是怎样的滋味,浑身都麻木了,又不知道从哪一个毛孔开始刺痛,竟哈哈地狂笑了起来:“是……赶在他们前面……赶在他们前面……”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到荣寿大公主面前,啧啧又笑:“赶在他们前面……我……”

荣寿大公主被她的举动震住了,愣了愣,才道:“皇后娘娘节哀吧,快换衣服上大行皇帝那儿去。”

大行皇帝!静芬笑着,大行皇帝……三天前还好好儿的拉着自己的手说话,转眼,就成了大行皇帝,就成了先帝……而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走了……说什么要一起看着湖水,说什么是为了她才活着……转眼,就都不算数了!

荣寿大公主招呼了宫女太监上来,七手八脚地给静芬换素服,梳头,又几乎是押着疯疯癫癫的她上轿子,出宫,换车到瀛台。就这样匆匆地赶,还迟了,未到涵元殿时,已见一众大臣走在前面了,都摘了缨子,以摄政王为首,后面庆王、袁世凯、张之洞、世续等,边走边低声地谈论着什么。

荣寿大公主不住地催抬轿子的太监道:“快点快点!这要坏了规矩,唯你们是问!”

太监们都已经跑得满头大汗了,却冷不防静芬突然从轿子上一翻身,滚了下来。众人惊呼道:“皇后娘娘!”而静芬则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万岁爷……您等等我!”便跌跌撞撞朝涵元殿跑去。

前面走着的大臣全惊动了,其中张之洞等几个汉臣都从未见过皇后,乍见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苍白如鬼的女子奔了过来,都愣在当场。静芬也全然没在意他们是些什么角色,撞到了人堆里,将挡着她的几个大臣猛力推开,径自狂奔。只是袁世凯和静芬匆匆一照面,心里蓦地一虚,莫名地生出“厉鬼复仇”的恐惧来。

静芬扑进涵元殿,鞋子早已掉了,周围宫女太监呜呜咽咽,她看来全是没有脸的人——只是正对面床上的光绪,被子仿佛还是当时她给盖上的模样,而脸上已经蒙了白绢。

静芬突然刹住了脚步,就好像眼前的景象狠狠在她头上砸了一棍子似的,突然把她疯癫的傻笑都砸没了,混乱的神智也砸清醒了,悲伤,绝望砸决了提,由四面八方狂涌上来,还以为早就哭干的泪水夺眶而出。“万岁爷……”她悲戚地唤了一声,跪倒在床前。

哭灵本就是皇后带头,这一来,太监宫女无不放声号啕,连后面跟进的大臣们也由摄政王带着跪成一片,掉下眼泪来。

静芬的头埋在褥子里,手紧紧地抓着棉被,抓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抓紧——这被子都已经凉了,曾几何时,光绪的手还是热着的呢!

她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也回不去,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渺小和懦弱——她是家的女人又怎么样?她是皇后又怎么样?无济于事。

连哭都无济于事。

身后的一片呜咽中传来谁的惊呼:“张大人晕过去了!”?踊顿止,忙乱更甚。

荣寿大公主跪行到静芬的身边,轻声道:“娘娘,吉祥板送到了,大行皇帝要小敛,明儿卯时移灵乾清宫,娘娘收收泪,让万岁爷好好穿戴吧。”

静芬呆了呆,咬着嘴唇点点头。荣寿大公主扶她站起来,大臣们也都跟着站了起来,自有人把张之洞抬到边上救治,而门外负责小敛的太监们都进来了——是张兰德带的班。

张兰德眼睛也是红红的,领众人向大行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他自己又向静芬磕了三个响头,才开始办正事。

静芬看着光绪被淹没在人群里,间或有他明**的衣服闪烁一两下,仿佛还是有生气的,心里就稍稍有些自欺欺人的安慰。但是见到白绢被揭了开来,她又连忙扭过头去——宁愿记忆里的眉眼一直是细长忧郁的,愿他和她永远都停留在光绪三十四年十月庚午,在水边,风里。

一通忙碌大约总到了半夜时分才了结。大臣们早已退去,荣寿大公主不敢走。她的宫女劝了她好多次,她只是望望目光呆滞的静芬,低声道:“这光景,我敢走?没听昨儿个皇后娘娘说的话?要是出了事,我怎么担待?”

我说了什么话了?静芬想,哦,是殉葬的话……到了这时候,哭是无济于事,恐怕死也是无济于事的吧?死了固然换不回光绪的命,到了阴间,光绪和珍妃团聚了,她要如何自处?但是不死,又能怎么样呢?

她坐在黑暗里想着,没个结果——也许,光绪不是和她说过向往平常夫妻的生活么?那她就请守皇帝陵好了……没事也跟皇上说说话,或许她的命不好,还真活到七老八十……

唉……她感觉很累,又想起梦里盛京的凤凰楼来,这个时候,那下面埋的是什么,她都不在乎了。

外间惊起的夜枭一声嚎叫,“嘎”,吓得荣寿大公主打了个哆嗦——漆黑的夜里亮起灯来,有人风风火火地跑来:“皇后娘娘!大格格!老佛爷要见皇后……要快……”

荣寿大公主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嘘了他一声,道:“嚷嚷什么!怎么这会要传见皇后?皇后不是明儿要护送大行皇帝回宫么?难道是老佛爷不好了?”

那太监道:“怕是……怕是就这一晚了……李总管吩咐奴才时……他声音都变了。”

荣寿大公主皱着眉头跺脚道:“真是,两宫挑在同一个时候,这还不天下大乱——你快备车!”说罢,扶了静芬招呼跟班儿的同走,把张兰德留下守灵。

静芬心里电光火石地闪了一下:慈禧也要死了么?偏偏就死在光绪之后?她想起自己那时怀疑慈禧撤换洋医是为了害死光绪,这当儿,一发确信了,拳头狠狠一捏:要死,要去守皇帝陵,先去找慈禧问个说法!

西苑仪鸾殿,静芬瞪着眼,踩着重重的步子直闯进去,李莲英连忙猫着腰上来道:“娘娘轻些,老佛爷歇着。”

静芬可不理会,脚步反而更重了,一径噔噔噔走到慈禧的炕前——慈禧看来和上次见时没什么差别,并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你来了。”慈禧淡淡看了她一眼,“坐。”

静芬直挺挺坐下,两眼依旧瞪着慈禧。

“大行皇帝那边,一切都妥当么?”慈禧问。

静芬不回答。

慈禧瞧着她,瞧了半晌,缓缓把目光移开了,道:“你心里怨我,我能不知道?你和皇帝见不见上最后一面,有什么差别呢?”

终是一死,没差别。

慈禧把那五彩斑斓的指甲套子在五彩斑斓的袍子上刮着——全紫禁城都给皇帝穿孝了,只她没有。“我不让你陪着皇帝到最后,是有我的用意的。”慈禧静静道,“因你是我跟前的人,皇帝不宠你,天下都知道——朝廷里更都知道。现如今皇帝过去了,嗣皇帝还小,摄政王我虽然挑了大行皇帝的亲弟弟,但是谁知道他忠心不忠心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静芬盯着慈禧。

“我坐这个位子五十年,看得清,压得住,倘若我死了——”慈禧顿一顿,“你如果不打着我的金字招牌来管束,你压得住么?”

静芬愣了愣:她根本没想过要压住,她已经没有将来。

慈禧道:“你姓的,是我的侄女,就是我这一边的人。皇帝跟我有意见,也跟你有意见,所以,凡是我原先重用的人,想到这条,知道你会继续重用,就会对你忠心;而原先我不肯用的人,这会子皇帝没了,他们也没指望了,只好对你忠心。这样,嗣皇帝才有了指望,大清朝才有了指望,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静芬心里想。

“你别跟我横着。”慈禧道,“我可给你提醒了——你心里其实怨我叫你调走那洋医生,是不是?”

是。静芬直视着慈禧的目光。

慈禧摇摇头:“病急也不能乱投医!我叫庆王荐医生,是想调他出军机事务——你也不想想庆王怀了多少鬼胎!载振当皇帝,他美得很!他还不是巴不得我和皇帝都快快归天?他荐的医生,面子上照顾着请个脉就算了,你还真把皇帝的命交给他?”

静芬一凛。

慈禧还接下去道:“更何况,听说这医生还给袁世凯瞧过病?袁世凯和庆王两个私底下狼狈为奸,打量我是瞎子呢?庆王要做军机,袁世凯给他送了二十万两银子,庆王府里无论生了孩子,死了人,还是过个生日,全由直隶总督衙门代为开销。袁世凯是什么人?当年他出卖了皇帝,他还不指望着皇帝死了,他和庆王得了这个天下,没人找他算帐?你倒好,把好好一个皇帝交到他们手里去!”

静芬完全傻了——怎么,怎么会是这样?那不是说,光绪是自己害死的?她缓缓地抬起了手,捂着自己的嘴,想把自己窒息在这样一个噩耗里。

“这个不怪你。”慈禧的声音显出前所未有的慈祥,“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你和大行皇帝的情分,外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你自己心里还不知道?”

“可是……可是……”静芬哭了起来,“亲爸爸,奴才害了万岁爷……求亲爸爸……求亲爸爸准奴才……殉葬吧。”她滚下椅子,爬到慈禧的脚边。

“胡说八道!”慈禧喝道,“好好的殉什么葬?再说了,我只是怀疑那医生,也不定他真动了手脚——你要是真心体恤大行皇帝在天之灵,该好好教养嗣皇帝,好好把大清朝撑起来!”

“奴才……奴才做不到……”静芬哭道。

“混帐!”慈禧动了怒,“我能撑五十年,你就不能撑?你也是姓的呀!你当初,怎么拿着珍妃的帐子劝谏皇帝的?你和皇帝在瀛台那水边上,都是怎么说的?他是为了你活到现在,他丢下的事儿,你就不管了?”

静芬的哭声噎住了——慈禧耳目众多,万事逃不出她的法眼,原也不在意料之外。只是,静芬回忆自己和光绪的种种过往,从来只有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的,根本没有把自己和光绪的期望连在一起——他丢下那么多事,我真的就不管了么?宪政,他没看到,我也不看了么?

一时,都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慈禧幽幽道:“除了大行皇帝,还有我呢。我晓得当初把你选进宫来,委屈你了。可是,好歹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同我自己的女儿没什么两样。我丢下这一大摊子的事,你也不管了么?那我不是白疼你了!”

静芬呆呆的,垂眼看着慈禧的指甲套子慢慢向自己依过来,左手抓住了她的手,右手轻轻拍着,道:“你是好孩子,你不会叫亲爸爸和大行皇帝失望的,是不是?”

静芬没有选择了,对自己,对慈禧,都没有。她狠狠地点了点头。

慈禧道:“好。”又唤李莲英:“摄政王来了么?”

李莲英回说,来了,在外候着。

慈禧道:“叫他进来。”

李莲英应声“喳”即引了摄政王到跟前,眼睛还红肿着,是傍晚哭光绪哭的,这时候听慈禧深夜召见,估计是要留遗言了,才叩头,又哭了起来。

慈禧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也未见得就死,招你来不是听你干嚎的。”

摄政王不敢忤逆,默然不做声。

慈禧道:“大行皇帝发殡,就在明天,嗣皇帝登基,我有几件事要跟你交代——第一,嗣皇帝登基是承继穆宗皇帝为嗣,并兼承大行皇帝之祧。穆宗皇帝的皇后早已经没了,几个妃子并不太懂事,所以,要以大行皇帝的皇后为皇太后,上什么徽号,你们军机们商议着看。”

摄政王急忙点头:“奴才记下了。”

慈禧接着道:“一般朝廷里的事,你先回报皇太后,皇太后没意见,你就做主。大事,非得皇太后懿旨,否则谁说了,也算不得准。”

又是女主当权。摄政王心里有些不快,但是也不能违背,说:“奴才记下了。”

慈禧道:“这第二——嗣皇帝太小,你摄政王监国,大可以监国到底——”

“皇太后——”摄政王惶恐,这不是叫他落个独揽大权的话柄么!

“怕什么!”慈禧横了他一眼,“嗣皇帝是你自己的儿子,你爷俩的关系,既不是顺治爷和多尔衮,也不是穆宗皇帝和恭亲王,你还能谋你儿子的天下?再说了,不是还有皇太后在吗?我这个太皇太后,也不得就死呢!”

她越是说自己不会就死,反而越是显出一种将死的凄凉。静芬默默坐着,插不上口。

摄政王以头碰地,战战兢兢。

“第三——”慈禧缓过口气来,“庆王和袁世凯,心腹大患——”加重了语气的后四个字,戳得摄政王一哆嗦。慈禧却转口道:“庆王,毕竟有功,还是自家亲戚。他有八国朋友,咱们动他不得,好好笼络着。而袁世凯——”

静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袁世凯……”慈禧重复着这个名字,有些咬牙切齿,“削了他的兵权,但是北洋新军里,还是他的人。前两天为恐有变,我将北洋军段祺瑞的第六镇全部调出北京,开往深水,把陆军部尚书铁良统辖的第一镇调进来接防。虽然情势所迫,庆王和袁世凯都没再折腾立嗣的事,可是,嗣皇帝一天不登基,一天不亲政——唉,其实只要是袁世凯在一天,这江山就不安稳一天。该怎么做,不要我教你了吧?”

摄政王面色惨白的磕着头,静芬的心随着磕头声咚咚地剧烈跳动——杀袁世凯,不错,正是要杀袁世凯,给光绪报仇,为光绪看好大清的江山。

“唉……”慈禧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要看你们的了……我早该松快松快了……”

疑心这意思是要撒手而去了,摄政王和静芬都看向了慈禧。而慈禧还是老样子,只是目光淡淡地瞧着窗户边的玻璃鱼缸,现在里面已经没有鱼了。万事都有到头的一天。

“静芬,你选上秀女,就是光绪十四年的这会儿吧?”她问。

光绪十四年冬十月癸未,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皇帝绍寅丕基,春秋日富,允宜择贤作配,襄理宫闱,以协坤仪而辅君德。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氏,端庄贤淑,着立为皇后。

静芬想不起来了,记得那个时候在哭,转眼二十年过去,怎么又在哭?

“不和你闲扯了。”慈禧道,“大行皇帝要移灵了,你不在,不成体统,去陪陪他吧,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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