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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之魅为了忘却

血之魅 为了忘却

邰伟已经是第二次在课堂上把方木叫走了。

这堂课是刑事诉讼法学。方木和孟凡哲坐在最后一排。孟凡哲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因为他与方木做了个约定:如果点名,就由方木捂着半边嘴帮他应答。方木倒不反对帮他这个忙,只是每次课都要和他在一起,这让习惯独处的方木感到很别扭,另外,这也不是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木走出去的时候,感到孟凡哲在身后又变得焦虑、沮丧。他很想安慰他说宋老师再次点名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对于方木来讲,邰伟的目光更让他感到紧张。

来到走廊里,方木小声问邰伟:“怎么,又出事了?”

“嗯,没有死人,不过有一个女孩失踪了。”

“那女孩年龄不大对吧?”方木脱口而出。

不用回答,邰伟的眼神已经给了肯定的答案。

昨天晚上22点左右,红园区八间房派出所接到报案,一名在市第八中学就读的初一女生失踪。据报案人(失踪女生的父母)讲:该女生名叫徐杰,13岁。平时徐杰下课后就直接回家,大约在17点左右到家。可是昨天一直到22点左右,徐杰仍没有回家。心急如焚的父母在多方寻找未果后报了案。

调查走访中,一个路边的烧烤摊老板提供了重要情况:大约16:40分的时候,他曾经看到一个貌似徐杰的女孩和一个外表邋遢、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讲话。派出所的干警觉得这名男子的体貌特征与通缉令上的“吸血鬼”很像,就直接上报了市局专案组。

方木和邰伟来到证人所说的看到徐杰和那名男子的地点。方木看看四周,邰伟问他:“你觉得是他干的么?”方木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邰伟:“有这一区的地图么?”

邰伟说:“早准备好了。”说着,伸手从车里拿出一张地图。

想到一块了。方木笑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家伙第一次笑。邰伟心里想着,伸手打开地图。

“相信你也发现了,凶手作案的地区非常集中。”邰伟用手指在地图上点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这一区里,包括这个女孩失踪的地点,也在这附近。”他抬起头来问方木:“按照我们平时的侦察思路,如果犯罪嫌疑人把多次犯罪的地点都选在一处的话,通常认定他不熟悉犯罪地点,也就是说外地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你为什么认为他就住在附近呢?”

“他不一样,”方木摇摇头,“这个人下手的随机性比较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刻意的去选择被害人,不过也许这次有点例外,”他抬起头来看着邰伟,“他开始选择一些年轻人。”

邰伟想了想,“那,你觉得这女孩还活着么?”

“有可能。”方木看看手表上的日历,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凶手有20天左右作一次案的规律,而这一次,距离上次作案不过一星期的时间。他大概想‘饲养’一些血源,等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

尽管是阳光明媚的上午,听了这段话,邰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把活生生的人“饲养”起来,需要的时候,就像宰猪宰羊那样杀掉、吸血。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去精神病院吧。”方木跳上车,“如果我没猜错,那我们还有点时间,一定要在他感到需要之前抓住他。”

C市的大部分医院都设有精神科,不过专业的精神病医院只有两家。邰伟安排手下的同事去其它医院(特意强调不要让局长知道),自己和方木去了那两家专科医院。

方木要查找的是近五年来因妄想症前来咨询或者入院治疗的人,尤其是那些妄想内容与血液有关的人。第一家医院倒是很配合,可惜一无所获。在第二家医院调查的时候,邰伟刚刚说明来意,院长就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叫冯凯,男,两年前,当他26岁的时候,曾因父亲和哥哥在一年内相继去世而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入院后,冯凯还算配合治疗,看起来抑郁症也在逐步的好转中。可是有一次护士发现他在室外散步的时候抓住了一只小鸟,并生饮其血。随后,他向医院要求输血治疗,因为他认为自己患有严重的贫血症。医院对他进行了详细体检后发现他血液内的血红蛋白数量完全正常。但冯凯不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认为自己严重贫血。由此,医院发现他同时还患有妄想症。针对妄想症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冯凯突然不辞而别。

在医生和护士的印象中,冯凯身高173cm,很瘦,不修边幅,他的病房总是乱七八糟的。冯凯不爱与人交往,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他突然消失后,医院曾经去找过他,结果发现他在医院登记的地址是假的。

这条线索让方木和邰伟兴奋不已。考虑到冯凯很有可能也是个假名字,方木建议邰伟马上调查两年前因血液疾病相继去世的父子,并且在全市范围内,尤其是红园区内寻找这个叫冯凯的人。

两天后,调查结果终于出来了。C市共有1244个叫冯凯的人,没有一个符合查找条件。而在两年前相继死于血液疾病的父子也没有姓冯的,不过却有一对姓马的父子因患再生障碍性贫血分别于1998年和1999年相继去世。父亲马向文早年丧偶,1998年因再生障碍性贫血去世。马向文生前育有两子。长子马涛在父亲去世一年后因患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去世。次子**继承了父亲马向文留下的房产一套,而这套房子就在红园区常青北街83号—4。此处距离五个案发地点都没有超过5公里。

“就是他!”

在红园区常青北街派出所的户籍室里,方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斩钉截铁地说。

尽管照片里的**头发整齐,表情安详。可是方木还是在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焦虑与绝望。

邰伟在此时显得很谨慎,他把姚晓阳、佟卉被杀案和徐杰失踪案的两个目击证人找到了派出所。徐杰失踪案的证人不能肯定**就是当天他看到的人。而姚晓阳、佟卉被杀案的目击证人非常肯定地说**就是当天去他的食杂店买矿泉水的人。

“错不了,比照片上瘦点,不过肯定是他!”

不能再犹豫了。邰伟马上向局里申请调集人手对**实施抓捕。临走的时候,邰伟问方木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学校。

方木马上说在派出所等消息。邰伟嘱咐派出所的同事照顾好方木,转身要走,却被方木一把拉住了胳膊。

“要小心。这个人,很危险。”

晚上20时22分。

这是一栋房龄至少在20年以上的老楼。经调查,这是红光拖拉机制造厂的职工家属楼。邰伟仰头看着三楼的窗户,深蓝色的窗帘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隐约可见里面透出橘黄色的灯光。

参加行动的干警一共有9个人,邰伟简单划分了攻击组、支援组和封锁组。攻击组负责入室后制服犯罪嫌疑人,支援组负责营救被害人(当然,如果被害人还活着的话),封锁组负责封锁楼道和窗外,防止犯罪嫌疑人脱逃。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下午邰伟和另一名干警化装成煤气公司的工作人员进入一楼住户家进行了勘察。该住户的房型与三楼**家的房型一致,都是两居室。邰伟分析被害人很有可能被拘禁在北面的小卧室里。他要求支援组只要进入室内,不管犯罪嫌疑人是否被马上制服,都必须立即寻找机会进入北卧室营救被害人。

20时25分,营救行动准时开始。

邰伟带着攻击组和支援组悄悄摸上三楼,在右侧那扇门前停下。门上没有装猫眼。等攻击组在门两侧埋伏好,邰伟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可是邰伟注意到里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门下透出的光线也被遮住了。

邰伟又敲了三下门,还是没有回应。

邰伟大声说:“这家没人,到对面去吧。”

邰伟转身敲响了对面住户的门,一个女声很快响起:“谁啊?”

邰伟大声说:“我们是制药三厂的,我们厂最近研制了一种新产品,叫补血乐,专门治疗各种血虚、贫血。为了回报广大消费者,特意开展百万药品大赠送活动。今天我们给您登门送药,不收取任何费用。”

“是么,等等。”

门开了,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女性探出头来,“是免费的么?”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门也忽然打开了。

攻击组的干警一跃而起,突然冲着开门的人猛撞过去,他猝不及防,被仰面撞倒在地。

邰伟丢下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妇女,疾步冲入302房间。

那个人被几个干警死死的按在地上,一个干警揪起他的头发,“说,叫什么名字?”

邰伟从他身边经过,只瞥了一眼,就肯定这个人就是**。他没有停顿,跟着支援组径直来到北卧室门前。

门关着,一个支援组的同事一脚把房门踹开,邰伟举枪向室内瞄准。

屋里没开灯,隐约可见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人。其他干警进入室内搜索,邰伟直接来到床前,用手电一照,一个女孩呈“大”字形被捆在床上,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床头和床尾的栏杆上。女孩头发散乱,双目紧闭,嘴被胶带封住。邰伟认得她就是失踪的徐杰。

她还活着么?

邰伟把手放在女孩的鼻子下面,感到仍有热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同事们确认室内别无他人,邰伟让他们给昏迷的女孩松绑,同时通知楼下的封锁组叫救护车。

事先停在小区门口的救护车很快就开到了楼下,迅速把女孩送往医院进行检查。

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戴上手铐,脸朝下趴在客厅里,两个支援组的同事用枪指着他的头。

邰伟揪起他的头发,感到手上油腻腻的很不舒服。他看着**的脸,苍白,消瘦,嘴边满是黄痂,眼角糊着眼屎,鼻子大概是刚才被撞破了,流着暗红色的血。**的身子不住扭动着,嘴里喃喃自语:“血……快止住…”

“你叫**?”邰伟大声问。

**微微睁开眼睛,看了邰伟一眼,又闭上眼睛,嘴里还是念叨着:“血……血……快帮我止住。”

邰伟突然很想用枪柄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来一下,可是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他站起身,厌恶的一挥手:“带走!”

常青北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不时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孩。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说话,不是吸烟,就是瞅着前方出神,面前的盒饭一口也没动。

电话响了,值班民警拿起来说了几句,就转头问:“你叫方木么?”

男孩猛地扭过头来,眼睛里霎时放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找你的。”

方木站起身来,可能是由于坐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脚有些僵硬,在他疾步走过来的这几米距离中,桌椅被撞得乒乓作响。

“喂?”

话筒里一片嘈杂,能听见大声的吆喝和警笛尖利的呼啸,邰伟的声音急促,但是很兴奋:

“抓到了,就是他!”

“那女孩呢?”

“没事,现在在医院呢,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医生说除了受到惊吓和营养不良,没什么大碍。”

方木闭上双眼。

放下电话,方木才感到刚才被桌椅磕碰的地方疼得钻心。

他回到桌前坐下,沉默了一会,他打开面前的盒饭。

“对不起。”

值班民警看见方木的脸上露出虚弱的,却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能给我一杯水么?”

邰伟一直忙到晚上10点多才想起送方木回去。在车上,他告诉方木技术科已经确定**的指纹与现场遗留的大量指纹完全符合,虽然**现在还不开口,但是起诉他完全没有问题。

方木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你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找你。”邰伟注意到方木疲惫的神色。

在校门口,方木下了车,向邰伟道别后,转身要走,邰伟“哎”了一声。

方木回过头。

邰伟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手肘拄在车窗上,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脸上露出笑容。

“小子,你很棒。”

方木笑了一下,挥挥手,转身走了。

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大多数学生宿舍楼都是漆黑一片。路灯稀稀落落的点缀着校园,前方是一个个昏黄的光圈,能看见不知名的小虫在灯泡下飞舞。方木在校园里慢慢地走着,仿佛夜游的魂灵般没有一丝声响。

抬起头,深蓝色的天空中繁星闪烁,胸腔里是微微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

有一种浪漫的说法: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亲人,也照亮仇敌。

你们,可以安息了。

有人在低声梦呓。

有人在磨牙。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滴答作响。

楼上仿佛有人穿着拖鞋在轻轻走动。

方木感到头上霎时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叼着烟的嘴唇也颤抖起来。

他惶恐地向两边张望。

走廊两侧,一扇扇门紧锁着,沉默不语,又仿佛不怀好意。

方木不由自主地向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两侧的门渐渐向后退去。方木紧盯着前方,那一团漆黑中隐藏着什么呢?

他不敢向左右看。那一扇扇平凡无奇的门在深夜的走廊里仿佛都有了生命,偷笑着目送这个战栗的独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它们其中的某一扇门好像会随时打开,把他引向那诱人却又致命的歧途。

鼻子里突然有焦糊的味道。

方木几乎要叫出声来,走廊两侧的门突然燃烧起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浓烟中若隐若现。

方木把手伸进书包,一边向后退,一边狂乱地摸索着那把军刀。

当他终于握住那略有起伏的刀柄的时候,心里却更加紧张。

那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向他走来。

方木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不,不要。

这时,方木身后的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大个子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到方木,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你在干什么?”

方木认得他是刑法专业的刘建军。

他几乎要狂喊出来:“快跑!”可是这两个字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里。

走廊里的浓烟和火焰在一刹那消失了。另一侧,依旧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没什么。”

方木把手从书包里慢慢抽出来。

刘建军皱着眉头看了看他,鼻子里“晤”了一声,转身踢踢踏踏地向卫生间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卫生间里,313寝室的门也悄无声息地开了。杜宇探出头来,向卫生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就看见陈瑶披散着头发快步跑了出来。

这时杜宇也看见了在走廊里呆立的方木,挥手示意他赶快进来。

陈瑶跑过方木身边的时候,方木感到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对不起。”方木坐在床上喘了半天气后,抬头对杜宇说。

“你小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杜宇抓抓头说,“我还以为是保卫处的人,差点把我吓成**。”

方木无力地笑笑。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方木摇摇头,“你睡觉吧,打扰了你的好事,抱歉了。”

杜宇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上床拉开被子,不一会就传出了鼾声。

方木关掉灯,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好久,等呼吸完全平静下来,才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

你们又来了?

床前的人默默无语地站着。一双手在身后轻轻搭上我的肩膀。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那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吴涵。

不,我跟你不一样!

**在归案后的第四天终于开口,很痛快地承认了这四起杀人案是自己所为。不过他坚持认为自己杀人吸血是为了自救,因为他和他父亲、哥哥一样患有严重的贫血症。看守所特意找了医生给他做身体检查,结果证明他的血液完全正常。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市局决定尽快移送检察院起诉。

邰伟在电话里向方木简单告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方木提出要跟**面谈一次,邰伟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这次面谈被安排在看守所的一间会客室里。邰伟提出要和方木一起,方木坚持独自和**面谈,邰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送方木进去的时候,邰伟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小心。

“在看守所里给这个家伙安排了一间单人监所。为什么?他进去的第一天夜里就袭击其他犯人,咬住人家的喉咙不松口。没办法,只好给他安排到单人监所。”

会客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都被固定在地上。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邰伟指着铁门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说:“我们就在隔壁。等谈话结束,你就按这个,我们就会接你出去。”他停顿一下,“如果有什么危险,也按这个,懂了么?”

方木点点头。

邰伟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还有,你没带什么武器吧?”

方木想了想,伸手从书包里把军刀拿出来,递给了邰伟。

“你带着这玩意干吗?”邰伟接过军刀,皱着眉头打量着,“暂时没收,完事再还给你。”

他举起一根指头,脸上做出威胁的表情说:“按理说,你这个都是管制刀具,明白么?”

方木笑笑,没有作声。

邰伟把刀揣进衣兜里,“你坐一会,我去提人。”

几分钟后,门外响起了脚镣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步履蹒跚地被两个看守带进会客室。他一直低垂着头,能看见被剃光的脑袋上还有几处淤伤。看守们把他按在方木对面的椅子上,刚要把他的手脚铐在桌椅上,方木说:“不要铐他。”

“不行。”邰伟非常干脆地拒绝了。

方木把邰伟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我需要他完全放松,才能得到我要的东西。”

现有资料显示,尽管幼年丧母,但是**在26岁之前一直是一个正常成长的男孩子。高中毕业后直接升入大学,大学期间除了一次考试不及格之外没有任何人生瑕疵。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任业务员。平时虽然与人交往甚少不过也没表现出精神错乱的征兆。谈过一次恋爱,后来无疾而终。如果说**一直在一条普通却平坦的人生之路上按照固有的轨迹匀速前行的话,那么他26岁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并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也让很多无辜的人命丧黄泉。

方木要探求的,就是他两年来的心路历程,这也是全案中所有迷题的答案。

“不行,这家伙很危险,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我不会有事的。万一有情况,我就按铃。”

邰伟看看方木,犹豫了一下,示意两个看守不必铐住**。随后,他走到**面前,厉声说道:“你老实点,听到没有!”

等邰伟和两个看守出了铁门,方木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下。他摊开笔记本,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

“你叫**?你好,我是市局行为科学处的。”方木本想说自己是电视台的,话到嘴边,决定临时胡诌一个身份。

对方毫无反应,依旧低垂着头。

“你听到我的话了么?**,请你抬起头来。”方木提高了声音,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慢慢抬起头来。

方木屏住呼吸。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在头顶刺眼的白炽灯下,**的双眼一片灰白,好像没有瞳孔一般,就像两块墓碑镶在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

雾霭中死寂的坟场;随风摇摆的枯枝;远处若隐若现的残砖断瓦,一瞬间,方木仿佛置身于无法自拔的梦魇,耳边竟传来隐隐的丧钟和乌鸦的哀叫。

方木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直到他重新低下头去,方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今天来,”方木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是因为我对你很有兴趣。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谈谈你和你所作的这一切。”

**依旧不作声,双手夹在腿中间,方木注意到他在前后摇晃着身体,轻微,但是很有节奏。

他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本能的逃避。

“你受过高等教育,也许你也清楚,我个人的意见不会对法院的判决产生任何影响。”方木慢慢地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心中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如果你不想让这痛苦一直折磨你到死,如果你想让那些误解你的人了解事实的真相,那么,请你相信我,告诉我。”

**似乎无动于衷,几秒钟后,他重新抬起头来,“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杀人恶魔,对么?”

方木点点头。

**似乎惨笑了一下,摇摇头,“你们不知道,我不想杀人的。”

“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作声,呆呆地望着方木身后的白墙,身子又开始有节奏的前后摇晃。

方木想了想,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要不要来一支?”

**抬起头,凝视着递到眼前的香烟,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掠过一丝轻蔑。

方木自顾自地点燃一根香烟,用力地吸了几口,大团的烟雾在他和**之间弥漫。方木能感觉到**的目光随着烟雾慢慢流转,最后落在他嘴边的香烟上。

“吸烟有害健康。”他突然干巴巴地说。

“哦,那你觉得你的健康状况如何?”方木马上抓住这个话题。

**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摇了摇头:“不好。”

“哪里不好呢?”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把目光从方木脸上移开,轻声说:“我有严重的贫血症。”

“可是已经有医生给你做过身体检查了,你的血液完全正常。”

“他们知道什么!”**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上身挺直,手也猛地从两腿间抽了出来,“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最清楚!我爸爸死于白血病,我哥哥也是,我,我早晚也会全身血液枯干,像一具干的掉渣似的木乃伊一样死掉。我知道的。”

“你不相信医生的诊断?”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都希望我死掉。他们不肯帮助我。我给你钱,给我输血!他们居然说不行。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不行,我爸爸躺在病床上,脸色越来越白,我知道那是血液在慢慢干涸,输血之后呢,他就能走路了,能吃饭了,能跟我说话了。为什么不给我输血?他们就是希望我死,我知道。”

“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死,我不会像我爸爸和哥哥那样,躺在床上一直到灯枯油尽,我不会的,我要自己救我自己!”

方木如触电般呆住,耳边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遥远……

一张借书卡;十一个战栗的年轻人;长发纷飞的陈希;恶魔的盛宴;木炭般焦黑卷曲的老四和王建。

还有他。

鼻子里突然是焦糊的味道,眼前的人渐渐模糊,仔细去看,露出牙齿的嘴在慢慢蠕动:

其实,你和我一样。

在方木和**面对面交谈的时候,邰伟一直在隔壁的监察室通过摄像头注视着室内的一举一动。另外一个看守手握着电警棍,眼盯着屏幕,心却在斜对门的值班室里。那里不时传出同事们的喝彩声和咒骂声。

世界杯热身赛,法国对韩国。场上比分2—2平,齐达内已经受伤下场。

邰伟的手机突然叫起来。

“喂,邰警官么?我是红园区分局小陈。”

邰伟刚想问“是哪个小陈”,电话里出现了一个急切的声音。

“邰警官么?我是徐连生啊。”

邰伟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个徐连生又是谁?

“谢谢你啊,你救了我姑娘,就是救了我们全家啊,我谢谢你啊邰警官!”声音带点哽咽。

邰伟想起来了,徐连生是被解救的女孩徐杰的父亲。

在接下来的将近10分钟时间里,邰伟使尽浑身解数才说服徐连生不要来局里给他送锦旗,手机信号时断时续,邰伟不得不走到外面的走廊里才勉强完成通话。

“这家伙,真要命。”邰伟一边嘟囔着,一边快步走回监察室。路过值班室的时候,看见那个看守提着警棍,大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朴智星正漂亮地晃过杜加里。

邰伟无奈地摇摇头,推门进了监察室,只看了屏幕一眼,就大吼一声:“快来人,把门打开!”

方木屏住呼吸,又一次按下了红色按钮。还是没有反应。

他感到额头上一下子布满汗水。

要不要转身?身后是自己面对过的最危险的吸血恶魔。

方木还是转过身来。不要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否则就会相当被动。

“看守去上厕所了吧。”方木假装漫不经心地回到桌前坐下。他故作镇静地抬头看看**,却吃了一惊。

**的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信任和恳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敌意。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笨蛋,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头上的伤怎么搞的?”方木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连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燃香烟。

**没有作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突然想起,**在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夜里袭击过其它犯人,这些淤伤大概是拜看守和其他犯人所赐。

“你袭击了其他人?”

**还是不说话,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方木注意到他的变化,心里紧张得无以复加,可是嘴里还是说个不停:

“怎么,吸他们的血?你不是说过,男人的血粗糙,不好吸收么?”

(靠,我究竟在说些什么?)

**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必要的时候,也只好凑合了,比方说你。”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饥渴,仿佛一只蝙蝠看见猎物。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他干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带就来么?”

“哦?”正要站起身的**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变得释然,“不可能,他们不会让你带武器进来的。”

“是么?”方木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保持微笑,可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站起身,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向方木的脖子上抓来。

方木一直绷紧的神经彻底崩溃。他大叫一声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桌子对面,隔着桌子和**对峙。

两个人像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样围着桌子转圈。**瞪着血红的眼睛,呼呼地喘着粗气,嘴角是随着呼吸喷出的泡沫。好几次,**试图跳上桌子,都被方木抡着书包打退。书包里的东西四散飞舞着落在地上。

“救命!”方木想大声喊,声音却被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终于失去了耐心,又一次跳上桌子,方木抡起书包死命地猛打,由于书包里的东西基本上都甩空了,软绵绵地打在**身上,一点力度都没有。**用手护着脸,向方木猛扑过来。方木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在了一根圆珠笔上,仰面摔了一跤。

**趁势压在方木身上,双手摸索着方木的脖子,方木一边阻挡他的手,一边奋力曲起右腿,猛地一脚蹬出去,把**踹出好远。

趁他在地上翻滚**的时候,方木爬起来,跑到铁门前,拼命地敲打着,大叫救命。还没敲几下,就感到**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倒在地。

刚才的搏斗已经把方木的力气消耗殆尽,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而急欲吸血的**虽然看起来瘦弱不堪,可是在血液的诱惑下却越来越疯狂。

我要支持不住了,方木看着**大张的嘴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地扭过头去躲避,却把自己的颈动脉暴露给了对方。

**粗重的呼吸喷在方木的脖子上,仿佛能想象到那一排尖利的牙齿咬进皮肤的剧痛。

救命……

方木听到铁门被重重地打开,有人冲进来,紧接着,**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松了下来,他的整个人也软绵绵地从方木身上滚落下来。

睁开眼睛,上方是邰伟紧张的脸,手中还握着警棍。

“你没事吧?”

邰伟伸手把方木拉起来,方木摇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桌子。喘了几口气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骤然感到一阵恶心,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已经被几个看守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正在戴手铐和脚镣。

方木待双腿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就蹲下身,艰难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包。

**的头尽管被按在地上,可是始终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安详的眼神望着方木。方木不敢与他对视,尽力回避着他的目光,收拾好东西就摇晃着向门口走去。邰伟忙要去扶他,却被方木用力打开他的手:“走开!”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J大校门外的一间小饭店里,邰伟隔着桌子看着对面低头不停喝水的方木。

“好了吧,还在生我的气?”邰伟递过去一支烟。

方木本不想接,瞥了一眼烟嘴上的“中华”,还是接了过来。

邰伟忙不迭地帮他点上,“这就对了嘛,别生我的气了。”

方木叼着烟嘟囔了一句,好像是“我没生气。”

“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那个看守,还好你没出什么事,否则我饶不了他!”邰伟边看着方木的脸色,边恶狠狠地说。

方木的脸色有所缓和。其实下午的事情,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是那句激怒**的“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他是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只是想到邰伟擅离职守险些害自己丢掉性命,方木的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好好吃一顿,我请客!”,邰伟的情绪很高(一多半是因为内疚和后怕),点了一大堆菜,还要了几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渐渐多起来,似乎忘掉了下午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弟,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没有你,这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破了呢。”邰伟的脸有些红。

方木抿了口酒,笑着摇摇头。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哦,你说。”

“比方说,你是怎么判断出**的长相的?还有他的住址、家庭背景什么的?”

方木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现场图片和分析检验报告。之后,我们又一起去了一次现场,就是姚晓阳和佟卉被杀的现场。这些信息带给我这样一种印象:混乱。没有明确的犯罪对象,没有精心策划的犯罪计划,没有打扫犯罪现场,甚至剖腹用的刀子都是在现场找到的,使用后就随意地丢弃在现场。这些让我觉得凶手可能是行为证据学中所说的‘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对,与之相对应的是‘有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期间提出的分类方法。所谓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通常是指那些病态的,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由于他们的理智和社会性功能都已丧失或者相当迟钝,而且已经部分或者全部地脱离了现实世界,因此,他们实施犯罪的现场往往具有一些显著的特征:例如犯罪往往是一时冲动;以熟悉的地点为目标;犯罪现场随意而且凌乱;现场到处可见大量的物证等等。而在这一系列杀人吸血案件中,现场都明显体现出上述特征。”

“哦?”邰伟专心地听着,“可是单凭这些好像也不足以判断出凶手的长相和其他资料啊。”

“当然不能。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到某个人之后,马上会对他产生一种好恶的态度,例如立刻会感觉喜欢他或者讨厌他。而且经过交往后,又发现自己当初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嗯,有过。”邰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么?”

“不知道。”邰伟老老实实地说。

方木笑笑,“那是因为你过去曾经遇见过一个和这个人在外貌和性格上都很相似的人,而且那个人给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所以,当你遇到一个相似的人之后,你的潜意识就会把过去那个人的性格‘加’到这个人身上,于是就会马上对这个人产生好感或者恶感。而有些时候我们会发现这种貌似唯心的直觉是准确的。这就很说明问题。”

“什么问题?”

“有的时候,同样性格的人,会有同样的长相。”

邰伟皱起眉头,“龙勃罗梭?天生犯罪人?”

“不错,龙勃罗梭的确在《犯罪人论》里阐述了所谓‘天生犯罪人’理论,还大胆总结出各类犯罪人的相貌:比方说杀人犯往往目光冷漠,长着鹰钩鼻子,下颌骨强健,耳朵长;再比如说盗窃犯往往头发稀少,前额狭窄,眉毛浓密且靠得很近等等。很多人都批判他的学说是唯心主义,不过别忘了龙勃罗梭是一个典型的实证主义学者,他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严密的实证研究基础上的。尽管有经验主义之嫌,不过我觉得‘天生犯罪人’理论还是有相当的科学性的。比方说气候、种族、文化、饮食对犯罪产生的影响。”

“比方说呢?”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夫妻相你听说过吧?”

“当然。”

“一男一女,结婚前相貌各异,结婚后却越长越像。为什么?原因在于两个人由于共同生活,饮食结构和作息习惯都大致相当,所以面部色素沉着的位置也基本相同,所以就会给人一种‘越长越像’的感觉。”

“哦。”邰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再回过头来说说**。我之所以判断他长得很瘦,一方面是因为凶手曾和有些被害妇女有过激烈的搏斗,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感觉到这个人在犯罪时表现出一种极为焦虑的情绪,而且这种焦虑应该与血液的缺乏或者不良状态有关。试想,如果一个人在这种长期存在的焦虑情绪下生活,他的饮食肯定不好,会表现出营养不良的征兆,所以他可能是个瘦弱的人。而一个连基本的饮食起居都照顾不好的人,对个人卫生肯定也无暇顾及,头发长且脏乱就是一个最显著的表现。而且他极有可能是独居,因为如果有同居的亲属或者长辈,那么他人的开导与劝解也会减轻他的焦虑,不至于最后恶化成妄想症。他发病也应该就是最近几年,因为如果他早就有这种病态心理的话,他早就下手了,而最近几年并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方木低头喝了口水,又点燃一支烟。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有一些比较典型的人格特征。例如社交能力差;情绪焦虑;无法从事技能性工作;出生排序多为家中幼子;独居,并且往往生活在犯罪现场附近;对新闻媒体不感兴趣等等。所以我判断凶手可能就住在现场附近,而红园区是本市的旧城区,商品房很少。再说以他的精神状态,不可能从事高收入的职业,所以他的经济能力也不允许他购买商品房。因此他很可能住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而他的父母原为国有企业的职工,因为过去只有国有企业才会有福利分房的待遇。”

方木掸掸烟灰,“所以,综上所述,凶手是一个年龄不超过30岁,很瘦,不修边幅,家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国有企业职工子弟,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

邰伟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全被你说中了。”

哪有啊,”方木淡淡地笑笑,“最初,关于犯罪与血液的关系我就判断错了,我以为他对血液的焦虑缘自天气。”

“是。”邰伟思索了一下,“我记得那天你说凶手可能穿着一件比较厚实的衣服。”

“是啊,第一次案发的时候冬天刚过去,我以为他大概是害怕血液被冻结,所以他可能会采用一些额外的保暖措施,例如穿上厚实的衣服。后来看了佟卉被杀的现场才感觉到那可能是来自于对自身血液的‘缺乏’的妄想。”

看到邰伟仍然是一脸敬畏的表情,方木笑笑说:“我没那么神的,这个案子我有很多地方都搞不清楚呢,比方说怎么选择被害人,为什么要剖腹,为什么要把血液和其他物质混合,为什么要把佟卉带离第一现场,很多呢。”

“哦,”邰伟恍然大悟,“所以你在和**面谈的时候,问了他那些问题?”

“是啊。”

“实证主义研究。”邰伟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木,“老弟,将来想当个犯罪学家么?”

方木愣了一下,“没有。我可没想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邰伟终于把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

方木脸色一沉,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从小饭店里出来,喝得有点醉的邰伟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帮了我大忙,想要什么奖励,尽管说!”

方木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不!一定要!”邰伟粗声粗气地说,“物质奖励?还是给你们学校写一封表扬信?哦,”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恐怕不用我写了,呵呵。”

方木正要问为什么,邰伟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妈的局里不给你奖励,我给!你们做学生的需要什么呢?”他搔着后脑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要。”方木连连摆手,看见邰伟拿出钱夹,他把脸一沉:“邰伟,我们算是朋友吧?”

邰伟使劲点点头。

“如果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来这一套。”

邰伟搔搔后脑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间,从枪套里拿出一支64式手枪的备用弹夹,取出一颗子弹,递给方木。

“这是干什么?”方木惊讶地问。

“对于我们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枪。”他郑重其事地把子弹放在方木手里,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枪我不能给你,送你一颗子弹吧。留个纪念。”

方木心想:靠,大哥,你不觉得不吉利啊?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尝尝!”

不过他还是把子弹小心地放在衣袋里,然后冲邰伟挥挥手:“我回去了,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方木转身刚走了几步,邰伟“哎”的一声。

方木回头看着邰伟。

邰伟仿佛审视般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方木,考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个警察?”

“没有!”方木坚决地说。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邰伟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打开车门,上车,发动,看见车内镜上挂着的“五条禁令”,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遇到警务纠察。

方木没有回寝室,而是走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他躲在站牌后面,看见邰伟的吉普车开远,才跳上一辆315路公共汽车。

车开到长生路的时候,方木下了车。向北走了不远,就到了J城专门经营殡葬物品的延寿街。长生,延寿,却偏偏家家门口摆满纸人、花圈。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

20分钟后,方木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车。

凌晨1点。

方木蹑手蹑脚地爬到七楼,手中的黑色塑胶袋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层是女生宿舍,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倒霉鬼出来上厕所,准被吓昏过去。

方木小心地打开通往天台的窗户,先把塑胶袋扔进去,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跳进天台,径直向东北角走去。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风,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声絮语。天台的东北角有一堆沙子,掺杂着不少黑色的纸灰。方木蹲下身子,打开塑胶袋,抓出一捆捆的烧纸,拆开,用打火机点燃。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烧起来。

午夜的校园显得寂静异常,大多数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梦中徜徉,夜游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有看见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尽管它并不是第一次。

方木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块砖头上。接着又点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在火光中袅袅升起,好像柔婉的轻纱,摇曳几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们好么?

还有你,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到寝室,方木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可是心情又无比轻松。

每一次祭奠过死去的人,方木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身上背负的重担又减轻了一点。

方木眼神散漫地坐在桌前,窗外是清冷的月光。那光线仿佛有质感一般,轻轻地、软软地覆盖在方木的身上。有清凉的风吹进来,轻拂在脸上很舒服,连身体也好像被这风穿透,变得透明、清澈。方木把头倚在栏杆上,眼皮越来越重…

几分钟后,方木猛然惊醒。

对面床上的杜宇正说着梦话:“还是B食堂的排骨好吃!”

方木揉揉太阳穴,俯身打开电脑。

机箱沉闷地响起来,几十秒钟后,他打开硬盘里一个命名为“**”的文件夹。

方木的脸在显示器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发蓝,眼神也重新变得冷漠、疲倦、锐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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