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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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车子猛地滑下坡冲撞过来的时候，宋父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前飞快的浮掠过一张张人脸，奇怪的是明明都是认识的人，都是熟悉的人，却一个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就看着他们对着他笑，对着他愤怒……

还记得宋品带小白回家来的时候，两人都是辩论队的辩手，小白一辩，宋品四辩。

在气势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小白占了上风，向来慷慨激昂的儿子在这个乌托邦少女的面前竟然怂了？！

看到宋家的规模，小白是一点没藏着掖着，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瞳孔都放大了1.5倍。

“哇塞——隐形富豪啊！小宋宋你倒是能装。亏我们平时还请你吃，请你喝，你打毛线的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么？”

然后再看到墙壁上的板绘，浮雕，船模，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船模，小白彻底惊了。

宋太是喜欢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孩子的，于是不忌口就多说了两句，当听到宋父过去是做私船的，运的货还不怎么光明，顿时脸色就变了。

当天饭都没有吃，就要走。

慧玲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桌子菜，刚刚摆好盘，端上桌，小白连扫都没有扫一眼，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出去。

一家人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

宋品要追出去，宋父淡淡说了一句，“你们去外面吃吧。这个家里，容不下那样要清白的人。”

那之后小白就再也没有来过，两人似乎也不怎么交往了。

宋父是欣慰的，至少在家与女人之中，儿子明确的选择了维护这个家庭。

但知子莫若父，宋父也是感受得到宋品是真心爱护着那个女孩儿，放开她，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家庭，也是为了她。

两个眼里都揉不得沙子的人，是不会强行往对方的眼里去塞一颗沙子的。

若是因为我这一辈造孽过多，又为何要报应在我家人的身上……

滋滋滋——轮胎抓紧地面的摩擦声，撕心裂肺的穿透耳膜。

若是放他与那个清白的活在理想国的孩子磕磕绊绊的走下去，他们会不会反而自洽呢？

“大哥——！！！”

剧烈的撞击，吉普车虽然甲厚，可惜不是坦克。

这辆吉普车也是老墨花了点心思去改装的，原本开的真的是那辆保姆车，而且是防弹的。

可人安逸久了不免会有懈怠的心理，老墨看着那些个年轻的孩子玩吉普车忍不住蠢蠢欲动，宋父心底体谅老墨在里头的那些年，当年多少也是为了弃车保帅，所以就默许了老墨的捣腾。

讽刺的是，眼下却是砸一赔一？

重创之下，前侧四个安全气囊完全蹦出！

宋父视线的余光瞥见的却是更为骇人的一幕。

原本溜坡下来载满了货物的小皮卡是侧撞的，一个不好就是侧翻，凌空翻跃三周半是常事，一旦油箱破裂，漏油，起火，不需要加特效就很惨烈。

可是老墨不知道咋想的，急刹，停顿，原地转向……将车头对准了溜坡加速度下来的小皮卡，居然还点了一点油门，迎头撞了上去——

对冲之下，车头整个凹陷，前引擎被卡进了驾驶座下方，哪怕震聋耳鸣，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突破了分贝，以超低音通过共鸣传入了后排宋父的骨骼中，仿佛是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

下肢瘫痪……？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也有可能是高位截瘫。

现在还能思考？那就多思考一点。因为还没感觉到累，如果直接睡过去，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撞击声在空气中传播了一会儿，宋父心底是平妥的，他们在盘山公路上，住在这里的人没有高峰期，只有偶尔的车辆经过。

这个声音虽然很大，但不至于传递到私宅区域，而且周围绿植茂密，除非是车子经过，否则很难发现。

“老墨啊……老墨……？回答……我一下！”

耳朵里听到了刺啦刺啦的回声，不知道是车子的哪个部分还在坚固的运作。

他更加担心的是对方的车，自己这辆吉普有防内爆钢板，可如果是从对方的车烧过来的，那就太委屈了。

每吸一次气，就感觉到有小针在内部刺自己，宋父敏锐的意识到一定是内脏某个地方破裂了，全身骨骼都在疼，所以大脑屏蔽了那种小小的刺痛，虽然这刺痛可能更致命，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送走了。

他不敢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墨……最好……你还活着……不然……揍死你丫的……怎么……开车……的？”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连吸气声都没有……

宋父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老墨？老……墨？！”

宋父是比较幸运的。

他纹丝不动的躺在那里，等待着与死神抽一支雪茄后离开的功夫，一部担负着整个工作室命运的航拍无人机发现了他和车。

并及时报警，叫来了救护车。

被套上保持脖颈固定的软塑防护膜，全身绑好抬上钢板的时候，听到了救护人员对警方宣布了当场死亡人数，一人，系吉普车驾驶员。

头骨前颅碎裂，颅骨嵌入了大脑皮层，颈椎20°弯曲错位，膝盖骨以下粉碎性骨折，脏器受高度挤压供血不足，最后不得已而停摆的——是心脏。

宋父硬气了一辈子，跋扈了一辈子，眼泪唰唰的从眼角滑落下来，瞳孔收紧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老墨还有世界的许多角落没有去，老墨是不甘心的，在大风大浪中活下来的幸运儿，他的不甘和不屈从那颗拼命跳动，试图力挽狂澜的心脏上，可见端倪。

通过车牌轻易的就找到了宋家。

慧玲接到电话的一刻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轻轻瞥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盯着儿子遗像照纹丝不动的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好的，我们知道了，立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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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秦珩坐在咖啡馆里的西哲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手表。

秦珩也注意到了西哲的这个小动作，淡淡的喝了口咖啡，“我不急。”

秦珩是不可能不急的，他当年是净身出户，为了拿下高薇手上的股权，他是变法的去借了高额商贷。

凭的不是别的，就是他这张老脸。

以前一直不齿这种勾当，觉得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往身上揽超过自身能力之外的瓷器活，那就是虚荣！

可人到中年才慢慢看清楚，有时候苹果树的高度就在于跳跃的那一下子，自己想要够到那颗苹果也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为了身后即将饿死的幼崽。

每个人都会说那幼崽也不是你的，为了别人家的幼崽，甚至是被父母抛弃的崽子，何必呢？

秦珩却看清楚了，每个人都会遇到天灾横祸，能活下来的并非自己有多么高深，而是有人默默的替你负重前行。

秦珩去过高山深水的林区援教，森林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山下的百姓还在举办一年一季的篝火晚会。

而那些沉默寡言，眼神坚毅的林区巡防员在消防队的重型装备还未抵达的时候，毅然决然背起了简易的灭火喷洒装置，穿上陈年积压的防火服，头也不回的冲向了防火带。

“为什么还要去那里！？去了也没有用啊。为什么不等一等？不等风向变了，风小了，等灭火直升机、援助部队都抵达了再一起上前线？”

是傻么？秦珩的脑袋里也深深的困惑过。

年轻时候因为勇斗歹徒，身中数刀，落下终身残疾，至今不得不挂着尿袋参加乡镇大会的老村长眯着眼睛抽着烟袋答疑解惑，“人来了会问，你们巡防员呢？是死的么。这么大的火，早点干嘛去了？你们村民的命是命，我们消防员的命不是命？”

当时的秦珩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明白。

老村长叹了口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孩子都是好样的，他们没有走，留在了大山里，守护着祖辈的大山，放在过去也可以算是吃着皇粮的人了，既然吃了人皇粮，就要做事对不对？不能让山里流下来的水被污染，越早控制住火势越好！因为那些娃儿去了，所以我们在山脚下的村民才可以高枕无忧。”

秦珩知道老村长单身汉一个，身体不便，脾气又拗，娶不到媳妇。能坐上村长的位置，也是看在他过去标兵的份上。

但是老村长却收养了十几个孩子，送走一批，迎来一批，再送走一批，再迎来一批。他从来不讲究穷养还是富养，也不讲究男孩还是女孩，对他来说，“那都是崽子，是崽子落到我手里就要喂大，喂大了是好是坏我没有余力去管，但我知道自己对得起他们爸妈了。”

每个孩子的来历老村长心里头一清二楚，但是他从来不说，哪怕省里电视台来人了他也装聋作哑，“听不懂，不说！”。

因为，“有些是好死的”，譬如那次去的十二人巡防员中，牺牲的三个队员，若是他们的家属照顾不了幼崽，就会送到老村长家里来。“但有些却不是”，因为挨不住山里的困苦，他们偷猎、滥伐，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只有对老村长来说，“他们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崽。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要一个个喂大。如果连我都没有吃的了，就去卖血，卖肾，卖肝，凡是身上能卖的我都摘下来卖，养活这些娃儿。我为的不是这些娃儿，我为的是已经离开的人呐。要让灵魂安心，这个世界才会安心。”盘古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秦珩明白了，所以在西哲的提醒下，他坦然的接受了，就算西哲所说的最后的买家没有出现，自己欠下的钱自己一分一分还上就是了。

过去的老哥哥们纷纷劝他，“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就不要硬抗了！还记得以前的磊子么，好好的教书匠不做，学人下海，结果亏本，卖血卖到肾亏……最后被逼的没有办法，径直从楼顶上跳了下去，唉。我们哥几个现在都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了，你可别再着了小年轻的道啊。”

看着西哲愈发局促的表情，秦珩开解道，“小西，别着急，说不定宋先生遇上什么急事了。再麻烦你去沟通沟通，下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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