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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史纲

第19章 战国时代的思潮 2

反对墨家的人说道:兼爱诚然是再好不过的,可惜只是空想,不能实行!墨子答道:天下最苦的事,那里有超得过“赴汤蹈火”?然而赏罚和毁誉竟能使人甘之如怡。兼爱至少不是“赴汤蹈火”一般的苦事。反之,“爱人者人恒爱之”,所得的报酬真是“一本万利”的。假如有以身作则的统治者拿奖励战死的精神奖励兼爱,拿惩罚逃阵的精神惩罚不兼爱,而社会的毁誉又从而援应之,那怕人民不“风行草偃”地趋向兼爱?所以“上同”是必要的。

在圣贤的统治之下,大众“兼相爱,交相利”;“有余力以相劳,有余财以相分”;“老而无妻子者有所待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整个社会里,没有贫富劳逸的不均,没有浪费和窘迫的对照,没有嫉妒,愁怨或争夺,这便是墨子的理想社会。

墨学在汉以后虽无嗣音,它的精华已为一部分儒家所摄取。所谓“大同”的观念即儒家讲政治所达到的最高境界,见于战国末年所作的《礼运篇》中者,实以墨家言为蓝本。《礼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我们试拿这段话和上述墨子的理想比较,便知道它们的符合决不是偶然的。

墨子不独有建设一个新社会的理想并且在他的能力之内求它实现,他和他所领导的弟子三百余人便是他的理想的具体而微。

在战国的一切学派中,墨家是最特别的。法家者流不过是些异时异地,各不相谋的人物,后世因为他们的方术相同,给以一个共名而已。儒者虽然有时聚集于一个大师之下,也不成为什么组织。唯墨家则是一个永久的,有组织的团体。他的作用兼有技术的传授和职业的合作。这是一个“武士的行会”,它的事业,表面上像是和墨子的主义极端相反的,乃是战斗!不过墨子固然反对侵略的战争,却绝不是一个无抵抗主义者。他知道要消灭侵略的战争只有靠比侵略者更顽强的抵抗。所以他和弟子们讲求守御的技术,制造守御的器械,“以备世之急”。他们受君相禄养,替他们守城。墨家以外,给君相“保镳”为业的“侠士行会”,同时当尚有之,墨家的特色乃在奉行着一套主义,只替人守,不替人攻。平常墨者参加守御的战事固然是受雇的。但有时他们也自动打抱不平。前445年左右,公输般(即鲁班)替楚国造“云梯”成,将用来攻宋。墨子在鲁国闻讯,一面派弟子禽滑釐等三百余人带着守御器械在宋城上布防,一面步行十日十夜到鄢郢劝楚惠王罢兵,在惠王面前,墨子解带为城,以衣为械,和公输般表演攻守的技术,公输般攻城的机变出尽,而墨子守器有余,墨子又把禽滑釐等在宋的事实宣布,惠王只得罢兵。

像别的替君相保镖的游侠一般,墨者多半是从下层社会中来的。在同时的士大夫眼中墨子也只是一个“贱人”。这些“贱人”自然不会有儒家者流的绅士架子,他们的生活自然是朴陋的。它们的团体,像近世江湖的结帮一般,是“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化”的。这团体的领袖叫做“钜子”,是终身职,第一任钜子墨翟是大家拥护的,以后的钜子却大概是由前任指定。当墨家全盛时,这整个团体的意志统一在钜子之下。墨翟能使他的任何弟子“赴火蹈刃,死不旋踵”。这团体有特殊的法律,由钜子执行。现在仅得而知的,“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绝无宽纵。墨子所提倡的种种社会理想,大致是墨者团体内所实行的,也许是以前同类的团体所已实行的。墨子的贡献也许是把这种团体的实际生活类推到极端,扩充到全人类,并且给以理论的根据。

墨子的死年不可确考,但必在前381年吴起之死以前。是年楚肃王穷治杀害吴起的贵族,其中有一个阳城君,墨者钜子和徒弟一百八十余人为他守邑抗官军而死。这钜子已不是墨翟而是孟胜。这一百八十余人的死无疑是墨家的一大损失。但它的损失还有更大的。墨子死后不久,墨家裂成三派,各自以为是正宗,不相上下,甚至互相倾轧。而墨子以后,墨家并没有十分伟大的领袖继起,如像儒家之有孟子、荀子,这也是墨家衰微原因。

第三、孟子、许行及《周官》

战国的历史可以分为三期:从三晋建侯(前403年)至秦始变法(前359年)凡四十四年。是为初期,从秦始变法至秦齐相帝(前288年)凡七十一年,是为中期;从秦齐相帝至六国尽灭(前221年)凡六十七年,是为末期。

当战国初期,对抗的显学只有儒墨;其时法家者流虽已出现,尚未加入论战的漩涡。到了中期则“百家之学”并起争鸣,而像儒墨法等大家中又分派。在战国思想史中,初期好比树干始杈,中期则枝柯交错了。这中期的思想家里头,无论怎样胆大,怎样怪诞的,从劝人学禽兽一般恣情纵欲的它嚣魏牟到劝人学石头一般无知无觉的田骄慎到,都应有尽有,这一期的学说现在不能尽述,尤其是内中比较玄奥的哲理,本书因为性质所限,不能涉及。现在只讲这时期的几个代表思想家的人生观以及政治理想。先从儒家中在孔子底下坐第二把交椅的孟子说起。

像墨子一般,孟子也留意全人类的幸福。不过在替全人类的策划中,他们有这一点不同。墨子的出身无疑地是窭人子。他知道粒粟寸缕,只有靠血汗才换得来;他“昭昭然为天下忧不足”(用荀子形容墨子的话)。他觉得丝毫物质或精力的浪费是不可恕的罪恶,他觉得人们生在这世上,是来共患难的,不是来共安乐的,至少就目前和最近的将来而论是如此。孟子的家世虽不可知,然而他久游于物力充裕,夸诞成风的齐国,从一班被养着来高谈阔论的“稷下先生”中间出来,“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他对于世事的乐观,活像一个不知稼穑艰难的纨袴子。听他说的:“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污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既然如此,人人稍为享乐些,甚至有些人特别享乐些也不为过了。所以他承认统治者厚禄的特权,在他的理想社会里,国家分为三等,上等国的官禄如下表:

庶人在官者禄相当于百亩的出产

下士如庶人在官者同禄

中士禄二倍下士

上士禄四倍下士

大夫禄八倍下士

卿禄三十二倍下士

国君禄三百二十倍下士

不过孟子这个表与其说是替当时的统治者张目,毋宁说是制裁他们,因为他们实际的享受决不止此。这时小至一个县令,身死以后,子孙也能累世乘车呢!

与孟子同时有一位楚人许行,他托为神农(神话中发明耕稼的圣帝)之言,提倡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在经济上的绝对平等。他以为国君应当废掉府库,“与民并耕而食”。又主张用政府的力量规定物价:“布帛长短同则价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价相若,五谷多寡同,则价相若,屡大小同则价相若”;如此则“市价不二,国中无伪”,同时也再没人肯费力去制造华美的东西,奢侈不禁自绝了。

许行闻得滕国(齐、楚间小国)新即位的文公要行仁政,便率领弟子数十人来到滕都。他们虽受文公的礼遇,还穿着短衣,织席出卖以为生活。同时在宋国的儒者陈相,也受文公的吸引,和兄弟陈辛,肩着耒耜,走来滕国。他们听到许行的教说,立即把旧时所学的“周公仲尼之道”抛弃,而变成许行的信徒。这时孟子恰在滕国。有一天,陈相去看他,彼此间不免有一番论战。孟子提出分工的道理来,说道:做各种手艺的人,要精于所业,不能同时耕种,难道治天下的人就可以同时耕种了吗?“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供养)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这自然是再对没有的。从孟子书中的记载看来,陈相也好像被他长江大河的辞令驳的哑口无言。不过就许行的根本主张推论,治人者即使不能“与民并耕而食”,“禄足以代其耕”也就可以了。凭什么理由,他们应当享受三十二倍至于三百二十倍于平民?凭什么理由他们的子孙应当世世受着人民的供养?这是孟子所无暇计及的。这一点的忽略判定儒墨的荣枯。

不过孟子虽然承认世禄的贵族阶级,却怀疑天子世袭制度的合理。他设想一个德智兼全的圣人在天子之位,到了年老,则预选一个年纪较少的圣人,试使为相;如果这人的成绩彰著,便“荐之于天”,以为将来自己的替代者。老圣人死,少圣人便依法继位,这即后世所谓“禅让”制度。怎知道新君是被天所接受呢?天意是不可知的。但“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如果民心归附新君,即是天以天下与之。孟子相信,从前尧之于舜,和舜之于禹,都实行禅让的办法。所以他谈到政治,必称尧舜。但他已认禅让之变为世袭是“莫之为而为之者,天也”。禅让似乎只是他憧憬中的理想而非认为必须实现的制度。

孟子虽然拥护统治者的若干特权,毕竟认定政府存在的唯一理由,是人民利益的保障。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对于民生问题,也有比墨子更具体的改革方案。

依孟子的理想,每国的“国中”(首都和它的附近)和“野”(“国中”以外的地方)应有不同的制度。于“野”,每方里(九百亩)的田土为一单位。这一单位分为九格,成井字形。旁边的八格,分给八家,叫做“私田”。中间的一格由政府保留,叫做“公田”。八家除了各耕私田外,同时合耕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私田的出产完全归各私家,公田的出产则拿去充有职或无职的贵族的傣禄。此外农民更不须纳什么租税,出什么力役。这是孟子所谓“九一而助”的办法,也就是后世许多儒者所憧憬着的“井田”制度。至于“国中”的办法,孟子书中的记载不大清楚,也许有点残缺,现在不必费神去推敲。总之,在这里,减轻赋役和平均土地分配的精神是和助法一致的。

在这种经济组织之下,人民可以“养生丧死无憾”了,但“养生丧死无憾”孟子只认为是“王道之始”。什么是“王道之终”呢?那是用政府的力量,普及教育,使人人得而发展“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特性。教育,在孟子以前是贵族的专利和其他少数人的幸运,把它普及于一般人,那是孟子的新要求,那是他指给后来的历史的新路。

再者,什么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特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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