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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是白骨精

第764章 检视

像是贾仲明在《录鬼簿续编》对于陈宁甫《两无功》一剧提出「关目奇」的评词,可视为关目美学中新颖奇特一项的萌芽。

到明代王骥德以「勿落套」作为剧作家作剧时的提醒指点,前者以正面方式期许戏曲创作当力求新意,后者则以告诫姿态指出剧情写作当避免落入窠臼。

其后戏曲理论史上剧论家亦多留意到戏曲剧情创作需力求新颖避免陈套的审美观点。

明代传奇戏曲最为后人所批评之处其中一点也是在于情节设计容易陷入一定的范式。

常见模仿盗袭之处;例如梁廷枏《曲话》对于《怀香记》与《焚香记》部分情节段落的设计有这样的批评:「《怀香记》〈佳会〉折,全落《西厢》窠臼。」

又「《焚香记》〈寄书〉折,关目与《荆钗记》大段雷同。金员外潜随来东,孙汝权亦下第留京,一同也。

卖登科录人寄书,承局亦寄书,二同也;同归寓所写书,同调开肆中饮酒,同私开书包,同改写修书,无之不同,当是有意剿袭而为之。」

其所评指详确允实,两部戏在该段情节单元中确能看出极为类似的影子。当然,这亦可见剧作因情节设计新颖脱陈而受到肯定的,如祁彪佳《远山堂曲品》评《蕉帕记》:「无局不新,无词不合,龙骧、弱妹诸人,以毫锋吹削之,遂令活脱生动。」

吕天成《曲品》评汤显祖《还魂记》:「巧妙迭出,无局不新。」

《绣繻记》:「情节亦新」此亦意味着六十种传奇剧作仍多可见创新情节之作。

从情节单元的角度来检视,六十种曲对于情节类型的运用,无论是用以交代剧情演进情形的关键情节或作以补衬调剂的非关键情节,确实都存在着高度的重复率。

以致于后代学者在对其进行情节内容分析时,往往可以清楚明确地归纳出多种常见的情节类型。

然而换个角度从「情节线」的概念来欣赏六十种曲情节艺术之表现。

除了在细节部分能够依照每一部剧本的关键主题做出适度的改编,赋予新的创意之外。

传奇戏曲的新意主要并不在于全新情节单元的设计。

其固然在情节类型的使用上重复性极高,相同的情节类型在一部戏曲中被经过重新的组合排列。

事物的因果关系作了不一样调整更动,其所制造出来的戏剧效果与艺术趣味自然也不会是重迭一致的。

再则传奇剧情线甚长,以部分段落细审之的确可见雷同剧情段落的运用,将视角改由全篇综观。

终究可以看出剧作家尝试利用情节类型本身多样的诠释空间与活泼的搭配方式,并配合每部剧特殊的关键人事对象的运用。

因能造就各部传奇剧作在情节设计上可多可少的新意与巧思。

合情合理一事于戏中所指为情节的安排设计符合剧中事件变化演进的逻辑,于外则求其必须合乎真实世界里人情事理的发展原则。

清代戏曲家李渔对于高则诚《琵琶记》一剧的情节细部安排曾有这样的批评。

「《琵琶记》罅漏太多,姑举一事概之。赵五娘于归两月即别菜邕,算至别墓、寻夫之日,不及数年,犹少妇也,身背琵琶,独行千里,纵能守身似玉,能免旁人疑议乎,张太工重诺轻财,亦贤者也,岂不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竟任少妇冒不韪之名,犯瓜李之戒,揆诸情理,俱不相宜。」

其说法不仅得到后来杨恩寿在《续词余丛话》的认同,杨氏甚至进一步举出七项不合事理的剧情安排。

如「子中状元三载,而家人不知;身赘相府,享尽荣华,不能自遣一仆,而附家报于路人;五娘之剪发,青葱一握,所值几何,而欲售去以营祭葬,……」等等。

除了《琵琶记》之外,甚多戏曲则可见不完全合乎现实世界情事发展常见逻辑的情节设计。

例如角色身份与形象的不搭衬,牵涉神怪力量的介入,过度的巧合机遇,或是梦境不可思议的准确指示与暗喻等。

不可否认的,传奇剧作一旦涉及荒诞谬悠的内容,对于其本身的艺术价值的确可能有所减损。

如同李渔《闲情偶寄》一书所言:

凡说人情、物理者,千古相传;凡涉荒唐、怪异者,当日即朽。

然而在其实际创作中,仍旧可见诸多写神写鬼的剧情。

这并不能草率归论为李渔理论与创作之间的扞格与疏离,事实上合情合理一事应建立在所谓的「艺术真实性」之上,也就是一种「新而妥,奇而确」的艺术标准。

人们喜好观赏戏剧的理由,除了是在其中看到人生各种面向的反映因此产生共鸣之外,享受曲折剧情及各种戏剧效果所带来的情感起伏激荡与观戏趣味,也是戏曲吸引人的要因。

因此在观赏这些戏剧时,有时候不一定必须以完全正确的人生经验去严格检视这些剧作家们特意创造出来满足观众观戏趣味的戏剧情节。

而需要说明,艺术的逻辑与生活的逻辑是有所不同的,前者基于情而后者基于理,如同汤显祖《牡丹亭记题词》所云:

「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

将情感真实的期许放置在事件真实的标准之前,对于部分不甚合理却能充分抒发情思且制造戏剧趣味的戏曲情节,我们或者可以采取宽广包容的欣赏态度。

以汤显祖的《还魂记》一剧为例,此剧中充满诸多超现实性的情节设计。

如杜丽娘与柳梦梅相遇合欢于梦境当中,如丽娘因情而死却又能因情而再度复生。

然而此剧的艺术成就却几乎堪称明代传奇中的佼佼者,历代剧评家与欣赏者亦未对这些剧情细节提出严厉的质疑,其理由正是在于事态逻辑为虚构假设,但人物真情至意却深切动人,当情感的深度达到一个层次,其便足以说服观众且获得情意上的认同,事理的逻辑究竟与真实事境是否全然一致,已非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曲折起伏可谓是传奇戏曲情节设计最大成就之一也是最必要条件之一。

这样的特点不止表现在单一出折子之中,而是藉由各式内容殊异、剧情作用多样的丰富情节类型经由剧作家之手加以组织安排之后,贯串成一条起伏曲折的情节发展线。

曲折起折一事亦牵涉最初步的情节结构艺术,从点线式结构上组成情节线的各个剧情段落而言。

传奇戏曲因应形式需要而发展出来的各式情节类型,其皆拥有独特而具体情节内涵与鲜明且殊异的剧情作用,在贯穿全剧的中心主轴引导之下。

依据着不同的特质与作用影响着剧情产生各式的变化,进而成就一部起伏有致、曲折多变的戏曲剧作。

相较于元代杂剧同一种戏剧气氛贯彻到底的特色,明代的戏曲经常是呈现出「悲喜交杂」的戏剧情调。

这样的特色同样与其形式体制有着很大的关联;长篇幅戏剧若不能充分运用悲喜交加冷热相济的手法来制造剧情的波折起伏,实难吸引观众长时间的注意力。

而戏曲中的苦乐相错也正是生活中的悲欢离合之艺术反映,现实生活中的悲喜顺逆便经常是互相依存不断转换变化的。

传奇戏曲擅用各种情节类型所拥有的多样貌情调风格,串连成婉转有致波澜起伏的情节结构。

曲折变化一事是传奇戏曲所能充分得到发挥的剧情特色,其间的差异则在于剧作家安排组织情节段落的功力。

是否能充分掌握不同情节类型的内容意涵与剧情作用,做出适切而灵动的运用与搭配以制造剧情发展上合理且充满曲折起伏的表现。

这些关目美学项目之中,细密详尽与曲折起伏二项尤其是传奇戏曲点线式长幅结构形式所造就的情节设计特色。

亦可算是明代传奇戏曲在关目美学领域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两项成就。

新颖创意的剧情则往往发挥在特殊关键情节的设计,或是透过情节类型灵活的运用以形成剧情发展线的曲折变化,合情合理的标准则宜将情感发展的逻辑放在常世所见的事件规则之上,而毋须以过度理性正确的事理标准审查之。

十八世纪末的欧洲哲学家黑格尔从哲学角度切入对于「美学」一事时曾谈到:

哲学对于对象(事物)应该认识的不是它们的特殊性,而是它们的普遍性,它们的类性,它们自在自为的本体。

分析探究某一种艺术的特色本质时,必需要先建立起其内在的普遍性,再将之转化为外在的独特性,并经过进一步的比较而充分呈现出它的特质所在。

例如从本质特征来认识「戏曲」一事,首先必须针对其共同拥有的内涵条件加以分析,确立出一种能够充分含括戏曲艺术的基本定义。

「戏曲是由舞台上的演员扮演角色,在歌舞动作中展开冲突,为观众表演的艺术」,此不但是所有名之为「戏曲」者所展现出的普遍性质涵,亦为其相异于其他艺术形式的特殊之处。

基本特征的确定对外则为区别于其他艺术种类的特殊性,于内则成为所有戏曲剧种所共有的普遍性。

「共性」的建立,为我们在认识某一种艺术的内涵与风格的首要步骤。

将范围从戏曲艺术缩小至明传奇戏曲情节设计艺术成就一事,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标准范式的确立。

但欲了解明代传奇情节的风格样貌与整体成就,同样必须根据实际剧本透过分析与归纳的步骤,建立起能够展现明代传奇剧本情节特色的通盘体系。

整体特色的确立与呈现可以是讨论传奇情节表现的起点,也可以视为是一个暂时性的终点。

而研究过程中细部内容的分析与个别特点的发掘,则是丰富与完整研究成果的重要条件。

从汲古阁六十种曲来关照明代传奇戏剧情节所展现的风格与特点,其最大的特色有以下数项。

完整而繁浩的戏曲结构,特定情节类型之建立与运用,丰富的脚色人物及戏剧行动,曲折多样的情节内涵,以及对于团圆美好结局的偏好。

每一种戏曲的体制格式、艺术环境势必对于一个时代的戏曲创作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与规范。

可以说是该时代的戏曲创作其实亦是一种时代氛围、特殊的审美与创作观念笼罩之下,并依循着特定的模式与原则而产生的戏曲艺术。

反之而言,藉由对于该时代的戏曲创作成果来作分析观察,亦才得以呈现出一个时代一种戏曲的整体风格;二者之间拥有着错综复杂的表里关系。

无论是创作、演出或观赏一部体制浩大漫长的戏曲,皆须耗费甚多的精神气力的。

戏曲本身若不能拥有高度的艺术趣味与强烈的吸引人条件,从观众角度而言,他们没有观赏的意愿,从演出者与编剧者的角度来说,没有了观众亦将失去支持继续创作的动力。

传奇戏曲亦然拥有中国戏曲多元丰富的艺术成就之特色,其中戏剧情节的丰富曲折是必然也必须的条件之一。

动辄四五十出的长时间戏曲演出过程中,剧作家要能充分营造戏剧的张力与设计出引人入胜的饱满情节内涵,安排剧情上几度的转折高潮以扣紧观众的情绪变化,维持高度的注意力。

反之而言,要能承担多重起伏、高潮、转折等情节结构变化,传奇戏曲长篇巨制确也是一种适切的艺术载体,其提供了情节内容构思与变化的高度发展空间。

明传奇剧作充分运用核心人事物将繁复漫长的情节内容妥善地加以串合连结,表现出体制浩大的戏曲剧种,其以一种复杂壮阔的结构方式取代了杂剧单纯结构统一性的标志。

剧中的核心人事物在一部戏曲当中都有其主导剧情发展的具体作用以及表现主题情旨的象征性作用。

因此即使剧情漫长,人物关系繁复,若能紧扣中心人物与其行动遭遇而进一步发展其他剧情枝节,遂能成就一部气势磅礡的盛大戏曲作品。

情节是成就一部戏曲艺术成就的重要条件,但却不是唯一因素。

戏曲情节的设计铺排固然要力求新颖变化与曲折起伏,但同时它需要关照到其他艺术元素的发挥空间;情节构思布置妥切将有利于其他艺术条件的展现。

但如果仅着重于剧情的设计而未能关照到其他层面的发挥,甚至对其发展空间产生阻碍与囿限,就戏曲艺术的整体成就而言,并不能算是成功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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