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诗境之中正当秋风落叶，知秋寒水的时节，诗人字句中缅怀前辈，但更是隐含着于政的彷徨孤独之感，正因许多事不可宣之于口，只能寄托于山水旧人。

他想说他孤单，想了想只叹了声秋色苍茫。

不说也好，说了无人理会就算了，只怕是听见话的人还得骂你两句：闲人懒事多矫情，不知人间疾苦，岂知哪有空悲春伤秋。

有些人选的本就是一条孤独寂寞的路，一个人登高，一人望远，一人终。

他身为皇帝一举一动万人推敲，一言一行众人效仿；说是九五之尊何尝不是步步谨慎。细来想想，年少的兄友弟恭早就于夺嫡之乱中烟消云散，父子亲情也阴阳两隔。

他最爱的姁儿也服毒自尽。

孟逸歌没想回暖阁去，趁着天色舒爽再多走两步；御花园就这么大个地儿，当年就转悠遍了，想要避开那咸阳宫娘娘还不简单。

不必人带路，孟逸歌自顾自走着，景兰扶着她，不时说两句哄她开心。

绕了一圈也不知往哪儿转了，但孟逸歌的记忆里头可没眼前的这一池睡莲。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绕几圈往这一瞧倒是淡雅脱俗美得很；花期未至，花苞一株株可爱得紧，一池子看过去也就池塘沿边的两三朵开了花，显出了嫩黄的蕊儿。

睡莲花期是夏末秋初至秋盛，算算日子，再过一两个月左右就能看见一池子清雪睡莲摇曳生姿了。

孟逸歌看着欢喜，没多想就上前两步伸手要去摘，景兰赶忙拦下动作。

“主子！”

好家伙，这一个没注意就往池子里去了，这是看入了神啊。

“我的好主子，我命人给您摘就是了，您可千千万万仔细脚下。”

池子像是新的，沿边尚未修葺妥善这淤泥又滑又脏不留神就摔下去了，可不得小心点儿。

“什么时候种了这些睡莲？”

孟逸歌一问倒是把景兰给问住了，打从九皇子从陇苏送“美人画”来之后，这心思就一直挂在主子身上。平日里处置宫务，侍奉陛下一堆的事儿都没个完，这小角落里何时种了睡莲还真记不清。

“嘶…”景兰蹙眉想得认真，她不管花园布景的事，这么一问还有点想不清。

道:“原本这一处是仿山水景，有些个不懂事的趁着隐蔽行背逆之事，太后下令重惩后拆了这处。”

“或许是内监管事看着太空了，再就拿来种花了吧。”

“给我拿家伙来，我自己摘。”孟逸歌撸起袖子，非要自己摘一朵下来不可。

“好好好。”景兰拦住了人，求着:“我这就让人拉一叶小舟来让您挑着摘。”

这怎么撸起袖子还想下池塘去呢。

孟逸歌伸手去摸沿边儿的几朵花叶，点点头算是准了，让她赶紧寻去吧。

景兰侧眸一个眼神，如画便了然地垂首晗眸，退了两步转身去安排了。

孟逸歌攀不到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景兰快去给我找一枝木杈子来。”

生怕她有点儿闪失，可看着又拦不住。

那什么木杈子可不就是咱们裕公主殿下卫姁的常话吗？摘花要木杈子，挖藕要木杈子，打果要木杈子，张嘴就是要，都没见改口的。

虽说听着贪玩儿失礼，但可不像寻常人家的娃娃一般闹腾，到底是深宫老嬷训教出来的小公主；每每见着她举止美好，谈吐大方，含笑温柔地摘花打果都让人觉得无伤大雅。

景兰叹了口气，嘱咐晚晴无比看好了主子，千万不能有所差池，随后才去给小祖宗寻木杈子。

这东西别处也没有，御花园里随处捡，捡不着的折一根儿就是了，三两步的事。

晚晴可不敢说起话来自在如亲如友，正儿八经的模样无趣极了。

孟逸歌目光扫了一圈，盯住了围栏石阶之下的池边，那一定是种花的工人下池子的地方，沿边儿有一朵半盛的花。

果然不起眼的地儿，开的花最娇。

孟逸歌挽着衣裙下了石阶，走向了池边儿；晚晴自然只得看着，拦得住也就怪了。

“主子…”

“你随我来，别的就别说了。”

池子边又没有什么豺狼虎豹，有什么可小心翼翼的，不至于。

主仆两人站稳了地儿，孟逸歌右手扶在晚晴手上，借力拉住自己，踮起了脚，伸出左手去攀那朵半盛的莲花。

看，那嫩绿的梗儿～

诶，握住了！

正一使劲儿就往回摘了，花的香味儿都溢过来鼻尖儿了。

“住手！”

这声音娇，嗓子吼起来尖细得很。

啾——

“主子！”

同时晚晴急声一叫，险些吓坏了神。

啾的一声，可不是这位主子坠池了，别担心。

这沿边都是淤泥，滑是滑了些但毕竟是一层一层往下挖深的，这边边都高着呢，又不是在池子正中，哪里会掉下去。

只不过是孟逸歌正一心想摘那朵莲，刚刚上了手，还垫着脚，猛地被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一嗓子“住手”给惊得脚下一滑，手上力气一松，呲溜一下就顺着边滑进了淤泥池子里。

晚晴扶着主子，猛地力道往下一松，还以为摔了，心下一急就喊了出来。

好家伙，摘朵花罢了，差点儿让这俩丫头给吓坏了。

孟逸歌不慌不忙地从淤泥里抬脚站上了岸，一把握住了晚晴的手，把这丫头正要下跪的动作拦了下来。

道:“别怕，我在这景兰不敢罚你。”

没等晚晴谢主子，方才高喊“住手”的那宫婢就急急从围栏之上走过来，指着鼻子斥问。

晚晴背对着她，面向主子，正要站起身。

这小丫头远远过来就指着孟逸歌的鼻子骂。

“你是哪宫的狗奴才！”

“新进宫的没人教你规矩了是吧？”

“这可是陛下赐给慧妃娘娘的清池，娘娘特地种了莲来贺下个月太后寿诞的！”

晚晴蹙着眉，只觉得这丫头没规矩，刚要开口教训两句，却被孟逸歌私下按住了手。

孟逸歌看着她，打从这丫头张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她这平静的眼里头就冒了火出来。

陛下赏赐？

陛下赏赐。

“这么多，太后看得过来吗？”孟逸歌把玩着花朵，看似随意又像带着故意的语气。

道:“我摘一朵又怎么样。”

陛下赏赐。

陛下赏赐！

“大胆！”宫婢气得不行，指着孟逸歌的手颤了颤:“你是哪里来的狗胆子，给我跪下！我今儿不好好收拾你，真是…”

啪——

正说呢，这巴掌就落了下来，清脆响亮。

可不是孟逸歌挨打。

小宫婢正骂着，还没来得及抬手，孟逸歌冷眼看着她骂，冷不丁有人从后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这小宫女脸上。

一转目光，见景兰跪在地上掀起了孟逸歌的裙摆来查看腿脚。

“主子，您…”

“我没事。”孟逸歌神色淡淡，又像刚进宫时见皇帝的那副神色。

没有温柔与笑意，留在了某年不欢愉的回忆里。

垂眸去看，这小宫婢从诧异，失神再到惧怕，随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景兰满宫里谁人不识得，即便畏惧于她，倒也不至于这样瑟瑟发抖，依照这刚刚破口大骂的性子，这宫婢就算见了景兰也该是据理力争。

毕竟是送给太后的寿礼，有理在先。

如今这样子也不难猜。

景兰是御前侍奉的当首女官，陛下最近人尽皆知的异常就是看中了九皇子送进宫的陇苏女，孟逸歌。

甚至由景兰姑姑亲自在侧服侍，可见恩宠。

现下景兰这一巴掌，把孟逸歌的身份给打了出来。

无论结果陛下如何论断，她一个宫婢敢骂未来的主子是“狗奴才”恐性命难保，能不怕吗？

孟逸歌上前，手中执着半开的睡莲，提着莲花梗，点在了宫婢下巴处，推起她的下巴，道:“慧妃宫里的？”

“是…是…”

宫婢答话，颤抖着肩头，眼角忽地滑落下几滴冷泪；就是那种手脚冰冷又未知结局的不安泪。

景兰扶着孟逸歌，冷眼看着，脑海中一遍遍过着慧妃宫里的人还有这莲池一事，不会让主子平白受了委屈。

“主子——”

声音有些高，有些远。

景安站在高阶处一喊，赶忙拎着衣摆走下来，带着笑意的脸在见到这跪着的宫婢时一僵，目光往景兰看上一过，猜想主子是不悦了。

“陛下正寻您不见呢。”景安复而笑道。

眼睛扫了一眼这跪着的宫婢，再道:“要不您先回，有什么不懂事的丫头，我来教训。”

若是主子不高兴，景兰会哄着，自家姐姐的脾性他还是懂的。

如今看景兰的眼色，这分明就是有些恼怒的冷眼，低眸又看见了主子半裙的淤泥，应该是受了委屈，姐姐正气着要替主子处置这丫头。

景安是景兰的亲弟弟，两姐弟受卫姁恩惠，此生难报，自然事事以主子为先；本是一母同胞，不必多说就能明白。

孟逸歌不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莲花，有些生气。

主子不说话，他们只安静等着。

或许是景安来的时候，后头跟着几个小太监一块出来，找着了人，景安来请，那小太监便先回去禀告了。

若不然，那雨露均沾的主是怎么知道她在这的？

他来了。

“怎么了？”

皇帝原本想着她走回来，他也往这处来，两人半路定然遇见，谁知一路过来了就看见人在这站着不动。

孟逸歌莫名升起了一股火，他一靠近，手里这朵莲就朝着他胸口一扔，抬腿便走。

一见她半裙湿透，满是淤泥，这心口就是一紧，当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景兰随即跟上，景安一挥手，几名小太监便把那宫婢给拖了下去，任她哭诉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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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吗，我所理解的却无法接受；私心里盼着的，便是你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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