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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尽梨花

三十九、飘零如花,谁之过?(二)

钢铁的大桥上那雪亮的灯光,在此刻这浓浓夜色里,自有一种惨烈。

巨大的桥梁投射下的阴影里,于帛颜孤单单一个人站在桥边,尽管让风吹着她。

风里,低低的回旋着一首曲子,是她在嘴边轻轻的哼唱着。那是之前,希源常会用竹箫吹给她听的一首曲子。……沉浸在回忆的馨香里,她的嘴角嵌着一抹微笑,然而,眼泪却只管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被风一吹,很快就冰凉一片,一道一道泪痕就凉凉的附在她苍白的脸上。

意外在外白渡桥上看见了于帛颜的身影之后,韵柳下了车。她转身去默默望了一眼桥边于帛颜凄凉的身影,隐约,她似在这个女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一份孤寂,那一份悲凉……

她一步步朝桥边的于帛颜走近了过去。

“你还好吗?”快走到她身后时,韵柳有意把脚步放重了一些,一面轻声开口问她。

突兀的听见自己身后传来的说话声,帛颜显得有些意外,她当即从回忆中返过心神来,一面略显迟疑的转过了脸去,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

“是你……”

看清身后的人竟是林韵柳,帛颜显得有些吃惊和意外,韵柳却看清了她脸上狼藉的泪痕。韵柳默不作声走到了她身旁去,也依着桥栏站着。帛颜也转回脸,拿手帕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而自己潮湿的脸上那斑斑的泪痕,她并不去擦。就任由风去吹干它。

良久,这两个女人望着没有一丝光亮的江面,都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之前好象见过一次。”帛颜首先打破了沉默,淡淡道。“我指的不是刚才在晚宴上。”她随即又补充道。一面说。她一面略回想了一下,又道,“好像是在医院……”

“嗯,”韵柳轻声接过了她地话是华泰医院。”

“原来你也记得。”帛颜淡淡笑了一笑。

“很奇怪,”帛颜接着淡淡道,“我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和你比别人要亲切,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韵柳听见这一说,不由得转过脸去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帛颜。因为其实在第一次遇见她地时候,韵柳也有着一样莫名的感觉。……不过,这时地韵柳只是想到了她在帛颜身上看到的那种孤寂与清冷,与她自己孤独的灵魂是何等的相似。

“你过得是不是不好?”收回目光。韵柳忽然低声这样问道。

帛颜听见韵柳这突兀的一问,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是地。”帛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她望着水面上停泊的一条条船只。那些小船上的人早就歇息了,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而她的眼中也只有一片黯然。

“我的日子也过的很辛苦。”韵柳却紧随这样说道。“你会觉得我比别人亲切,也许正是因为我们同是两个苦命人。”

帛颜看着韵柳。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是因为什么过得不好?”她低声问。

韵柳低眼沉默了一会儿,道,“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命,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心放不下一些事,”她深深顿了一顿,“……还有,一些人。”

帛颜听后,沉吟不语。

“你又是为了什么?”韵柳转而问她道。

“和你一样。”帛颜轻叹了一声,道,“也是因为自己地命生得不好,遭遇了一些不堪的事。另外也是自己的心不能放下一些事,一些人……”

接下来,这两个女人再次沉默了,她们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任江风吹凉她们单薄的身子。只是因为身体里那颗心太过凄凉,此刻夜风地阵阵凉意,她们已经不觉得了。

帛颜忽然细细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才开口,略一停顿,转而,她却又是轻轻的笑了一笑,只是那有些惨淡地笑声里却满是苍凉、无奈的意味。接着她低声说:“不过,一直以来我所承受的这种痛苦你大概没有尝过。”

“爱过一个男人吗?”紧随着,她忽然这样问韵柳。

韵柳低垂下眼睛,没有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帛颜收回看向她的目光,望着桥下灰黄色的水面,“那你一定不要去伤害他。……最痛苦的事,就是伤害了自己所爱的人。”她低沉的声音里已经满是难以言尽的凄怆。

韵柳的心里也不自禁的一片怆然,她想起了自己和希源之间的爱恨纠缠……

“那你为什么会去伤害自己心爱的人呢?”她低声问。

帛颜没有作声,她只是牵动嘴角,淡淡的笑了一笑,有些凄然的笑。然而,韵柳却看见她呆呆望着水面的眼睛里有一滴眼泪直直的就滚了出来。……这时的韵柳不禁黯然想道,虽然不能想象她的苦衷究竟是什么,不过那一定是包含着辛酸血泪的。

眼泪流得多了,帛颜也不再管它,就任由风去吹干,她只是把身上的披肩往身上拢了一拢,似乎是冷了。接着,她微微的探着身,朝水面上望去。

这样望下去,桥梁阴影笼罩下的水面看不见一点的水纹,水面平板得就像是路面。

“你看那水面,灰灰黄黄的,像不像是水门汀路面,”帛颜忽然含着一丝笑,说道,一面她就呆呆的望着那江面,过了一会儿,嘴边忽然低声说道:“要是跳下去,也不知道是淹死还是会摔死。”

酒被风禁,帛颜的醉意渐浓了。遇上韵柳,不自觉间又说了太多不堪触碰的心事,脆弱的心又多了一重凄楚。她忽然觉得有些累,没有丝毫的力气再说话,就转过了身来,把疲累的身子*在了桥栏上,闭上着眼睛,任凉风吹着自己,……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只管流出来。

“你喝醉了,”这时的韵柳不由得又朝帛颜走近一些,替她把身上被风吹的飞扬起来的披肩拢好,一面道,“我送你回去吧。”

这时,正有一辆黄包车空着跑过来了,是刚才韵柳坐的那辆,没兜到生意,又回到这里来了。韵柳招手把那车叫到了跟前,把帛颜扶上了车。

韵柳把帛颜送回了家中。于太太把帛颜在床上安置好,替很快就熟睡过去的她掖好被子。直起身子,于太太却看见送帛颜回来的那位小姐正站在一幅房间墙上挂着的油画前,一动不动的在看着那画。

“这位小姐,今晚真是麻烦你了。”于太太随即走了过去,在韵柳身后向她道谢,道。

然而,韵柳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于太太正在跟她说话,她只是入神的看着墙上的那幅画。

看着画里那穿着青灰色家常袍子的男人,看着他正要去将一只竹箫轻轻搁置在茶几上的那只手,看着他被定格住的这一霎那间的动作,还有那若隐若现能感染到的他身上的那种神韵……

不知为何,这一切对于韵柳来说都有着一种触动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韵柳的心忽然颤动不已。

为什么这画里所画的男人会那么的像是他?……

注解:水门汀:上海话里是水泥的意思。在当时大概还没有水泥这一说法,使用的都是水门汀——英文cemen(水泥)的泊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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