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快看, 祥云远——又是天录仙君出行了么！”

忽忽又是无穷量劫过去，太初自在天中，人族逐渐繁衍兴盛, 青山绿水之间，隐现村落城镇, 有炊烟腾, 隐隐还能闻得孩童欢之声，此只听得一声惊喜呼唤，众孩童都飞奔到了空地之上，远眺天边，只见那处云迹纷纷，在空中一点点往前铺陈, 仿佛蹄印一般，逐渐近前，更带出香风阵阵, 深深一嗅, 便觉身轻健、心旷神怡，非止孩童，连大人都受益良，纷纷道，“仙君今日出来得早。”

说话间, 众人视野间那黑点缓缓放大，正是一头灵鹿, 从天顶奔跑过，见它动作极为写意舒缓，但蹄子收放之间，便是百里之遥, 眨眼间已从众人头顶掠过，日光中奔得远了。那蹄印云迹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哗啦啦落到地下，化为冰痕，孩童们争相触碰，却被家长喝止，道，“留心被虚数灼伤！”

“你们可要记住，力便是虚实结合交融的产物，”休看这些凡人衣衫简朴，但对这虚数、实数也是琅琅道来，无有丝毫陌生。“我等凡人，若未入道，贸然碰触神通造化之物，便可能会带上虚数印痕，从此招惹妖魔鬼怪，比旁人要了许烦恼。”

原来无穷量劫以前，众道祖重写宇宙则，将实数之中，更增变化，以此对抗虚数失衡，从此世间则，大不相同。这其中变化过奥妙，低辈修士，只知道从前实数中一点举动，便会引虚数中变化无穷，越发沉重。如今虚数之中，被道祖那无改易的间线固定下来的可能之，许与其冲突，全然无用的冗余可能，都会化为虚像，又或是妖鬼等虚数生灵，在实数中作祟作怪，直到修士将其剿灭。人死之后，亦有鬼魂残留，直到记忆逐渐湮灭，因了却之后，方才汇入忘川，前往虚数大海，轮回转世。

稳定本方宇宙，乃是莫大功德，如此一来，修士又了一条可以修持的功德大道，修士之中，也有隐秘传说流传，据说修士魂魄，也并非无可转世，若是修持到极高境界，本人又有偌大的因功德，便可诚心祈愿，献上丰厚祭品，或能得道祖垂青，与其合力，将此人送去转世重修。只是这代价之大，并非常人能够想望等等。

消息流传伊始，自然令宇宙中众激情奋发，从此更有拼搏向上之力，如今已是无穷量劫之后，此事已为老生常谈，在新晋修士心中，宇宙则原本便该是这般。修士若无转世希望，又几乎不可能合道，那么往上修持，又有何指望？这虚数作祟，亦是再有道理不过，虚实失衡，为宇宙心腹大患，道祖博弈，更是永不会止歇的明局，倘若新增道祖对宇宙无有好处，那么如今现存的道祖，又怎么会提携后进、扶植新秀？便是因为每新增一道祖，祂铭刻下那无可改易的间线，便可析出无穷冗余可能，化为虚数之祟，由低辈弟子剿灭，宇宙中方才能薪火相传，永远有新晋修士出头的机会。道祖也才会花费偌大代价，将那些有望合道，却棋差一招的修士送入轮回，更待将来。

无穷量劫以来，宇宙中始终欣欣向荣，至少对太初自在天的生灵来说，其为凡人，则可享用长寿，将来再入轮回，其若为修士，也可尽力为，去探寻大道中无穷无尽的隐秘，始终未有战『乱』之虞，周天翻覆之虑，虽然也难免生老病死之苦，但在诸天万界之中，已算是安宁和乐，平日里听得的，数都是某仙君又有突破，或是宇宙远方之中，有一洞天修士设转世，将来再图大道等等。

这天录仙君，便是太初自在天这一隅的凡人，最是熟悉的仙君，其为太初道祖宠儿，常常被召去伴驾，每逢出行，则自有祥云细雨，阵仗极大，此众人领沐的，不过是其闲来无事，在天中随意嬉戏散发的灵炁已。近几年来，仙君或是静极思动，常常嬉戏玩耍，这一带的孩童仰望其奔驰脚步，最大的心愿莫过能够得到仙君青睐，能到云端和其一道玩耍，或是做个仙君座下的小仙童，那便是莫大的造化了。

今日仙君似是兴致不浅，在云中徘徊奔驰，惹得孩童们都跳跃不休，在山中对的身影挥手招呼，盼能得其一瞥，其中只有一小童，嬉戏了片刻之后，便是兴尽，又回到自家门前，蹲了下来，托着下巴，在沙盘上勾勾划划，习练着自己刚学会的几个生字。恍惚间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也并不在意，恍若未闻，过得片刻，直到腰间传来瘙痒，仿佛有人在挠着的痒痒肉，方才低斥道，“退下罢，莫要太过分了！”

原来便是大人们口中那‘带了虚数印痕’的孩子，还在母亲腹中之，母亲在梦中便误入了一座高山，山林之中，似乎盘坐了一尊极大的女冠塑像，此情此景并非凡俗所见，出生之后，自小便可望见鬼怪，与山精之属交谈，常常也有些虚数中所生的无害小祟前来和玩耍，不知为何，这小童发觉自己的呵斥，对其竟也有命令之能，暗中也偶尔和这些小精怪嬉戏，家人都佯装不知。

今日这精怪格似乎很倔，非但未有停手，反轻拍了小屁股一下，一双无形之手如蜘蛛一般，爬上小童双手，握着手中长枝，在沙盘上缓缓书写，童子低下头去，只见沙盘中秀字迹，徐徐显现，眉头微皱，勉力辨认生字，缓缓念道，“前世姐弟，今生又续，历劫归来，大道再……大道再？”

大道再？前世姐弟？童子心中，疑云大，却见眼前景物变换，刹那间仿佛来到一座深潭之底，不由得奋力往上游去，破水出的刹那，正好迎上洞『穴』顶端跌落的一滴『露』水，那『露』水沁入眉心的一刻，浩如烟海的前尘往事，顿扑面来。

清善回神之，其身已在云雾之中，望了望自身手脚，还是稚童模样，又见自身正在一座香车之中，身旁是前世长姐，正含看来，窗还有那灵鹿天录，相伴奔驰。不由百感交集，良久方才长叹一声，作揖为礼，问候道，“长姐已然托生有一段日了？”

清妙颔首道，“已是数千年矣，侥幸再证元婴，前日谒见道祖，得其示，知晓吾弟遇有福缘，托生在这太初自在天内，便自告奋勇，前来接引。”

因此清善尚未入道，所有识忆不过大概朦胧，还未有修道神通，便也不吝言语，为其一一道来。原来这转世之后，托生何处，尚需推算，能保留少前世识忆，还看自身修为心，如清善人这般前世距离合道也不过只有数步之遥的洞天大修，自然灵识忆都十分完整，欲要再修大道，也比旁人容易许。前世若是元婴修为，便会遗落一些大道感悟，金丹、筑基修为等，连识忆都不完全。若无启灵，或是一辈子都想不上一世的来历。只是因太初道祖有过允诺，琅嬛周天众生，便全都有了转世因缘，只是何转生，又因际遇福缘，各有一定机。如清善人，机缘未至，便是蛰伏到今日，连清妙都再次入道，方才转生。

以清善之积累，识忆一经觉醒，道途何须忧虑。此听姐姐说，太微门诸同道，也有些早已转生，又修到了元婴境界，还有些也在等待机，如爱徒种十六，便暂还未转世。虽还是稚童模样，但质已在眨眼间冷清高澹，问道，“长姐，呢？”

清妙夫人对宛然一，嫣然道，“自然也早托生了，只较我晚了数百年，如今也入了元婴境界，你瞧，这便是们上清门的山门了。”

便是推窗户，在云端指点着清善观望那高山金顶间的宫宇楼台，清善人听得自己较林人晚了数千年，心下便有些不忿，此冷眼看去，见那宫宇虽然派非凡，但较原来紫精山象，到底显得简陋了许，方才略微平，道，“们人口也都尚未全数回来罢？不过如今也做不得掌门了，说不得便要交给王紫虚。”

清妙夫人道，“并非每个转世弟子，都会重回山门，转世重生，运重，各有际遇，除了道祖以，谁能说得分明？”

又道，“你瞧，那便是道祖所收二徒，们刚从虚数中还返，又到了百年一度的问道之了。”

清善依言望去，然见得两道朦胧光华，从天边掠过，由一尊凤凰相接引，逐渐隐，那光华之中，纯然是虚数之，但却不染丝毫邪祟，亦不由暗自点头。因见那光华落下之地，并不在上清门山门之中，不由道，“那凤凰相，可是上清门预备的那位道祖托之身转世？道祖如今已是宗立派，再道场了么？”

已不记得涅盘道祖的讳，对秦凤羽的姓，记得也不那样清楚了，故此说来拗口。清妙夫人道，“是秦道友，她转世最早，如今已就洞天久矣，如今上清门内倒是由她主事。”

清善到底还是孩子心，一听说林人然并未坐得掌门之位，便是心怀大畅，不由了好一会儿，方才惊道，“咦，是她来担任掌门，那么王紫虚——”

因天录之故，一心只以为王人自然早已返生，但见清妙夫人言语之中，似有意，不由大为诧异，“王紫虚，难道还未转世重生么？”

清妙夫人不语，只是微微摇头，似乎别有隐情，清善不由透过窗户，打量着那奔驰灵鹿，灵鹿也感应到的目光，转头望来一瞥，蓦地加快脚步，往天边奔去，只见它越跑越高，越跑越远，和不少遁光交错，遁光之中，隐现的俱是旧日因缘，有几张面孔连清善人印象亦是深刻，如王人几弃徒，又有昔日道祖挚友，玄魄门太子等等，心下不由更是疑『惑』：昔日道祖近人，几乎悉数到此，纵有一二隐，如谢燕还等，也自然有她们的机缘，再说其与道祖恩怨难分，本就并不么亲近。唯独王人，其为道祖侣，为何并无丝毫息遗落在此，难道有什么特有关隘，使其永远无转世不？

正思量，那灵鹿已奔到了天边极高之处，在大日之前站住了脚步，只见金乌之中，了一只鹿影，清善人勉力望去，被日光刺得双目模糊，却见又有一点小小黑影，似作人形，不知从何处走来，翻身骑上灵鹿，似是还转头冲了一。

清善人顿有了一种被凝视的异样感觉，心中微微一紧，望向姐姐，清妙夫人点了点头，在额前轻轻一抹，解清善双目异样，姐弟俩一道仰望着那骑鹿人转身入大日之中，仿佛隐约还能看到一条长河，在日光之中流淌来去。其影虽，余韵犹存。

姐弟二人，沉默良久，清妙夫人方才悠悠道，“阿弟，对道祖言，转世与否，实在无关紧要，她总能见到她要见的人。”

“你瞧，现在她不就是去见她想见的人了？只是未必在此，未必在此处，也未必……”

日光强烈，将雪山金顶照耀得明媚无比，几乎在阳光中扭曲来，隐去了清妙夫人轻轻的叹息。

也未必在此世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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