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国色天香

芙蓉香逝（四）

长安城郊竹林

黯淡幽黑的天幕上，云遮星隐，月华惨淡，浮游着重重诡异的云雾。

竹林深处，宽敞的空地上。

但见一祭台，一香炉，一火虬祭鼎。

几个黑衣人肃然立在祭台四周。

为首的黑衣人拿了一个紫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了五支纹绘古老咒符的象牙签子，签子最顶端篆刻了朱砂色的：金，木，水，火，土。

待暗月上中天时，周围众人齐齐跪下，拱手伏地叩拜起来。

那为首的黑衣人恭敬地将五支象牙签子放人火虬祭鼎中，开始摇祭鼎，口中吟颂着神秘异样的音韵。

刹时，寂静致密的竹林中，忽有阴冷凉风飕飕袭来，竹叶飒飒瑟缩。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们悚然惊慌不迭。

就在此时，恰有一支签子掣了出来，上面赫然写着――

――火！

诡魅的重云厚雾终于不再笼罩着的皓月，朦胧冰洁的素华倾泻下来。

几个黑衣人的轮廓被清晰的勾勒出来，只是仍旧看不见面容。

“齐王生前待我等不薄，明夜子时，即按照他的意愿――火行事。既然出手，就要干净利落，若不得手，我等惟有以死谢罪，以示忠心！”

“是！”

太子府

藏书阁顶层，吉儿提一盏芙蓉兰脂灯，携了哲修穿行在陈列井然的藏书架之间。

她轻车熟路地带哲修来到最后一排隔层的角落里，从积累了厚厚尘埃的书堆中，寻出一卷没有多少灰尘的书来――

――再平凡不过的牛皮纸封页，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的落款。

吉儿拿着它，星眸闪烁，将提灯放置在地上，席地而坐，又卸下羊角灯罩来，光线豁然明亮许多。

哲修也偎依着她坐在地上。

散发着兰脂芬芳的芙蓉灯下，吉儿小心地打开扉页，首页上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哲修眼帘――

隋书！

“这是前朝史官亲笔所书，还来不及留下手抄副本就被杀了――”

吉儿将书放置在两人之间，如捧珍宝。

“他被谁杀了？”

童言无忌，哲修一脸天真的望着吉儿，跳跃的火焰下，清澈凤眼如晶如冰，乘满疑惑。

“被……”

捧着书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不管时光如何流逝，还是无法忘却……

吉儿嘴唇微张，任凭喉头堵塞哽咽，却仍是说不出一个字。

她将哲修搂在怀中，抚摩着他稚嫩的额头，久久，出神。

“哲修，你知道么，除了我，你还有很多姐姐，也有很多哥哥……

你看，这是他们的姓名和封号……

哲修，你认得这些字么？

“来，姐姐来告诉你关于我们母亲的所有事情，还有我们的祖父，祖母，父皇，还有你的亲生父亲宇文化及大将军……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了――

但你仍然要知道他们，要记住他们，永远永远，永远不能遗忘……”

男孩更紧地倚靠着他的姐姐，屏息凝神倾听着，那些他陌生的亲人的事情。

世民伏在案上睡去了，朦胧中，只觉得闷热非常，有些烧焦灼糊的气味！

他警醒地睁开双眼――多年的在外征战，使他睡梦中亦保持敏锐的知觉。

眼前的景象使他惊讶不已！

整个书房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中，浓烈呛鼻的滚滚浓烟充斥着四周！

“有人纵火暗算！”这个念头在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世民迅速用书案上的茶水浸湿衣袖，捂住口鼻。

推门开窗，纹丝不动――门窗竟已被封死！

若是仍在睡梦中，必死于毒手！世民冷笑，若如此轻易就没了性命，也妄称“天策上将”了。

他死死捂住口鼻，凝聚内力，运行至腿上，而后猛得气沉丹田，纵身飞起一脚，狠命向窗口踢去――

“哗啦”一声，世民破窗而出！

大口喘息几下，世民这才发觉府中大小楼阁园闼全部被熊熊烈焰围困！

守夜的护卫和家丁，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而且，所有门窗皆已经被实心粗木条钉住！

如此浩大的工程，自己竟没有一丝察觉――这是何等精密的计划与非凡的内力！

看那火势，已经没有时间再想那许多，世民纵身扎入湖中，再迅速浑身精湿地跃出，抽出腰际佩剑，逐个削切那些钉住门窗的粗木条！

先将护卫和家丁的救出，持了兵器、水桶开始救人、扑火。世民的负担即减轻许多。

一腾出手来，他便魂不守舍地火速赶往吉儿所居的窈淑苑，只见满苑烟熏火燎，花花草草都成灰烬！

果然，窈淑苑的门窗也尽被封上了，整栋阁楼已经摇摇欲坠！

世民迅猛挥剑，剑气凛冽，那门轰然绝倒！

里面的侍女丫鬟纷纷逃出来，哭喊着，四处逃窜。

世民忙不迭冲进去，恰好见彩云和另一个丫鬟护着恪儿出来，他急切喊道：

“吉儿呢，她还在里面吗？”

“公主和哲修王子在藏书阁！”彩云慌张回应着。

突然，楼顶已经开始陷落崩塌！

世民忙抱了恪儿，护着彩云和那丫鬟迅速逃出。

芙蓉香逝（五）

无数燃烧着成焦碳色的瓦石木屑，流火般纷纷坠落。

就在世民抱着恪儿前脚踏出窈淑苑的瞬间，被火焰侵蚀得“噼噼啪啪”脆响的雕梁绣栋颓然塌陷，仿佛由不堪一击的纸张制成。

屋内尚有没有来得及逃出的丫鬟、侍女！

彩云等皆被这一景象惊吓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恪儿也秫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着，却仍是强做镇静地始终未出一声。

“带恪儿到湖边去，立刻，马上！”

世民眼神倏然黯淡下去，带着不加任何掩饰的焦急甚至彷徨，忙将恪儿托付给彩云，匆匆交代一句，话音未落，便亡命向着藏书阁狂奔而去，恨不能用尽生命中的所有力量。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将世民淹没。

握剑的手徒然紧张僵硬，掌心被剑柄上镂刻的龙吞夔护纹路咯得生疼。

心，也生疼。

一路上，他一边狂奔一边嘶吼着：

“来人啊，快！往藏书阁灭火！人呢，都到哪里去了？混帐东西――火速前往藏书阁灭火！”

“是！”

混乱的嘈杂声中，侍卫们稀稀落落地应着，忙携了木桶急急往藏书阁跑去！

藏书高阁，呈宝塔状，高约十余丈，绘青雀黄龙之铀彩，勾角耸金，窗棂流丹，内有螺旋状的环形扶梯，萦回而上。

当吉儿察觉到异样时，流窜的火蛇已然迂游而来，如蔓延攀上的爬藤。

藏书阁内皆是易燃的纸制书籍，来势汹汹的火焰轻易便将其吞噬，声势越发雄壮起来。

此时，木质地板早已灼热非常，汹涌的火舌犹如喷薄的岩浆，从扶梯上，从地板的夹缝中，从墙壁的交接处，从各个方向扑窜而来！

“这是――从何而来的火？”

吉儿望向疯狂燃烧的扶梯深处――目尽之处，皆如火炉一般！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火势惊得心跳如狂，急促地喘息着――

没有出口了！

“姐――”

哲修紧紧攥着吉儿薄盈的裙裾，面色死灰，嘴唇瑟缩着，圆睁的双眸填充着快要将眼眶撑裂的惊恐与绝望！

尽管如此，他却仍旧没有哭，也没有闹。

吉儿大口喘着气，也顾不得抚慰他，拿了地上的芙蓉提灯，冲到窗边，猛得推开窗户，将灯盏斜斜挂在窗棂上。

但愿，世民能够看见！

她站在窗前，双手哆嗦着，紧紧搂着哲修，胡乱摩挲着他的衣衫，心神不定地反复呓语：

“别怕，哲修，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怕……”

芙蓉香逝（六）

冷不丁，一个意想宛如雷霆万钧的霹雳在吉儿脑海中骤然炸响――

隋书！

隋书还在末排书架前的空地上！

“哲修，不要乱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仓促地叮嘱着，吉儿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不要，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等着我，

等着我，

等着我，

求你，等着我……

恍如乞求般，这个声音反复盘旋在世民内心深处，直到他亲眼目睹到几乎被火海全部淹没的藏书阁！

所幸的是――藏书阁的门窗并没有被封死！

漫天流火中，顶层阁间的一扇窗户忽然被推开，一盏芙蓉灯斜斜伸出来！

烟熏雾燎的蒸腾火焰中，他看见了她惊惧无助的凄美容颜，从窗中一闪而逝！

还好，还好！

他从未如此深切诚恳地感激上苍，发自内心的！

刻不容缓，他心下粗略地估计大致估计了藏书阁离地高度，而后，纵身奋力一跃，离地面七八丈！

凌空，执剑凿壁借力，又跃上五六丈，飞身纵入顶层飘摇着芙蓉灯的窗内。

却忽觉脚下颠簸摇晃起来！

已经被烈焰侵蚀殆尽的藏书阁残骸，开始崩塌！

当他在窗边，终于看寻见吉儿的时候，她飘逸冗长的裙裾已经飞溅的火星点燃。

那种宛如浮云薄雾般的绉纱料子，膨胀着，闪烁着，犹如火焰织成的霞帔，燃烧成纷飞陨落的花瓣，最后化成灰烬！

火舌迅速窜上她未缳起的，垂在胸前的青丝，呲呲燃烧着，漫天狂舞，还有那凝白娇嫩的肌肤，亦被烈火无情地灼烧着――

剧烈的痛楚折磨着她，她无助地逃窜，却无处可逃！

焦烟弥漫中，她看见了他，晶莹泪滴滑落，徐徐伸出手，像是触摸再也见不到的轮廓――

窗边的哲修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世民惟觉万剑攒心般疼痛，不假思索地冲入火海内。

哪知，刚迈出一步，四壁阁顶骤然天崩地裂般倾倒，下陷！

吉儿痛苦地摇着头，凄戾的尖叫划破滔天火海：

“不要过来――”

愈加凶猛的火蛇疯狂袭来，彻底将她吞噬了！

如塔高阁无声呻吟着，轰鸣着，携着冲天烈焰，顷刻崩塌！

盛大的火势将墨色穹隆映的通红！

在最后一刻，一个黑影迅速掠出！

底下救火的侍卫忙寻了那身影的去处，发现了遍体鳞伤的太子李世民和哲修。

无垢和其他花容失色的侧妃，以及一众子嗣，早已安全逃出，焦急地候在湖边。

一声凄厉尖锐的声音猛然刺穿所有人六神无主的混沌思绪―――

众人遥遥望着火势迅猛的藏书阁，轰然崩溃倒塌，顷刻间，灰飞湮灭……

一直沉默不语的彩云突然“扑通”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哭喊着：

“公主――”

众人见这阵势，恍然发觉，周围惟独缺了吉儿！

各自心下顿时明白其中究竟。

无垢愣愣立在湖边，看不出情绪的眼眸中，陡然落下两行清泪。

其余侧妃，或假哭，或窃喜，或暗自庆幸，脸上神情各不相同！

这花样繁多的表情，映着冲天的火光，分外清晰。

“不――”

男子徒然跪在地上，仰天怒吼，将脸深深埋在泥土中，悲拗痛哭！

那中间夹杂着的，是无数言语诉不尽，无数措辞述不清的悲痛与爱恋。

旁边的小男孩吓得不敢出声，愣愣坐在一旁。

两人一直在藏书阁废墟前待到天明。

男子终于转过头来，殷红的眸子像是浸满了鲜血。

许多年以后，哲修都不能遗忘这双滴满鲜血的眼睛，和男子用近乎仇恨的神情，说着：

“从今天开始，你改从李姓，就叫做――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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