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河

赵家强听了姐夫的话，心里有些动摇，但他没有对马秋艳说，自己不能随便毁约，到时候心一横，只有得罪陈老大了。

这个时候，马秋艳给他发来微信，说了现在的情况，并没有直接表态。赵家强也说了自己的压力，并说，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怎么取舍就由你来决定了，我这边就是得罪了姐姐姐夫，他们到时候也会原谅的，你说什么我都尊重你的意见。

“家强，对不起！谁的话我都不听，但我妈说想亲自送我出嫁，只是觉得我妈太可怜了。”马秋艳回复他，他想象得出，她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样子。

“好吧！我答应你！反正以后有得是机会去欧洲。”赵家强听她说起妈妈，想起自己的妈妈来，心下触动，十分理解她。

赵大磊和马绵山的计划得逞了，就对外发布了这个消息。

马道河不管红白喜事，还是生日祝寿新居贺新，只要主家对外设宴的，不会发请帖，除了特别重要的人，一般也不会口头邀请，想去参加的都会主动前往，所以，宴席有多少桌，直接可以看出主家为人处事的成败，有些主家客人来得多，村里人就会自行带来一些肉和青菜，以防主家没预备这么多，怠慢了客人。尽管现在打个电话，街上的店家就会飞快地送来主家所需的东西，但马道河至今还保留着这种传统。

赵大磊发布儿子大婚日期后当天晚上，周济发找上门来，说是听说了赵家强大婚的日子，特地过来恭喜的。

周济发家和赵大磊家相距不远，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他还有一个职业：喇叭匠，就是以前专门为村里婚丧嫁娶吹喇叭的，当然并不只有唢呐，还有笙、箫、笛子、大号、小号、长号、镲、锣、鼓等，本地人称其为喇叭匠。但随着现在乐队的时兴，传统的喇叭匠已没人请他们了，在近二十年前，退出了这个行当。

“大磊啊，你有一个好儿子，又要娶这么俊俏的儿媳妇，您的后福不浅啊。”周济发真心而言，并把赵家强好一阵夸。

赵大磊听了心里乐开了花，说：“叔，您是看着家强长大的，他现在长大成人有了点出息，这中间也有您的功劳呢。”他现在心里开心，说起话来也有了一些真心。

赵家强小时候虎里虎气地，周济发很是喜欢，看他身上还穿着补丁衣服，就从箱底拿了一些布给他，叫他回去让他妈给他做一身衣裤。这些布料是之前给人吹喇叭，主家送的，都是好布料，周济发一般是不轻易送人的。赵家强他妈手也巧，做出的衣服他穿上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身边的同学都羡慕不已。赵家强当时还小，没什么回报的，放学或者假日，去马道河摸一些鱼虾，送给他。有时去野外摘木梓、桐子，或者上山摘五倍子，卖了钱给周济发买点烟酒。周济发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懂得知恩图报，就感叹赵大磊是天照应，自己那熊样却有这么好的儿子。那时候，赵家强在他那里不仅是得到了布料有了新衣服穿，还在那里获得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过去的喇叭匠不仅会吹打一手好乐器，并熟谙各种礼仪礼节。赵家强在周济发那里获益匪浅。

周济发还有一绝活，就是吹得一首好《百鸟朝凤》，他的唢呐能惟妙惟俏模仿各种鸟儿的叫声，堪称可以与国宝级大师相媲美。周济发有时心情好，就吹了起来，赵家强听得如痴如醉，尝试着跟他学。被他爸赵大磊知道了，就骂他，你知道吗？世间三丑，剃头、抬轿、吹鼓手，别给老子丢人现眼。赵家强最终没能学成，不是他爸的阻拦，而是要学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周济发怕耽误了他学习，不想再教了，就说，家强，要是你以后娶媳妇，我还吹得动的话，你请我去吹一曲，我就死而无憾了。

这句话赵家强还记得。现在他看到周济发主动上门来，心里就明白了，但他担心周济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吹，他知道，吹《百鸟朝凤》，没有深厚的“内功”是办不到的，技艺再好，一口气要是上不来，就功亏一篑了。

但周济发始终没有对赵大磊提吹喇叭的事情，两人一直在云遮雾罩，互相恭维，像打着太极。

“周爷，您现在还能吹喇叭吗？到时候我婚礼的时候请您来闹一闹，你之前还对我说过，要为我吹一首《百鸟朝凤》呢！还有《抬花轿》。”赵家强有些向往。

周济发看看赵家强，又看看赵大磊，没说话。

“胡闹！这曲子能在这种场合吹吗？”赵大磊吹胡子瞪眼，很不高兴，他知道多年前，周济发在丧事上吹过，在一些喜事上也吹过，他心里觉得，在丧事上吹过，再在喜事上吹，有点不吉利。

“谁说不行？！我现在可什么事都听你的，你要不答应，这个婚礼我不参加了，反正就是个形式，我到时候和秋艳扯个结婚证就算了！”赵家强和他爸顶了起来。

“家强，你别耍性子，这曲儿能吹，在一些地方，只给德高望重的人吹。但现在不行呢，都这么多年了，谁还请喇叭匠！”周济发劝着他，实质上是说给赵大磊听的。

赵大磊没有说话，他虽然小气，做些个事，让别人看不起，但他骨子里还是传统的。想到现在这些乐队，不是唱就是跳，女的还光着膀子露着大腿，就差不穿衣服了，有些不成体统。喜事是要热闹一下，但不能搞成低俗娱乐。以前，无论是喜事还是丧事，必须有咨客先生，那些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专门指导也可以说是传承传统礼仪礼节的，现在咨客先生却变成了插浑打科的乐队主持，心里有些别扭。

“爸，请乐队要花很多钱呢，再说，你让我在马道河举办婚礼，你是怎么想的自己个心里清楚。原来请喇叭匠是传统，现在请乐队也成了传统，咱们就来个标新立异，请喇叭匠！”赵家强见他爸不说话，知道有戏。他也很想满足周济发的愿望，不然再往后，他越发没有机会了。

他之前听周济发讲过传统的礼节，但现在的年轻人完全没有传统的常识。记得有一次，在一个星级酒店聚会时，年轻人先到，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坐了位置，领导后来，脸上很不高兴，酒店的楼面经理过来看了一眼，嘴里嘟哝说，这是怎么坐的，怎么没有大小没有主次之分呢？其他人没在意，但赵家强意识到了。在以后的正式场合中，他发现传统的礼节至关重要，位置坐错了，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赵家强懂礼节，业务能力又强，所以深得领导赏识。

赵大磊本来决定在婚礼方面大方一回，但恶习难改，请乐队虽花不了多少钱，但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再加上，婚礼是喜庆的，也是严肃的，传统的婚礼就是一个接受传统教育的过程。

“大磊啊，不妨直说，我今天来，就是这个意思。你考虑一下吧，我分文不取，只要管饭就行，谁让我和家强投缘呢？”周济发说完就走了。

赵大磊心里有些矛盾，从心里说，请喇叭匠他是没有多大意见的，何况儿子又这么坚持，不答应的话到时候赵家强真撂挑子了，自己面子上就难看了。

他把这意思和马绵山说了，马绵山说，这就是个形式，热闹就行，孩子高兴，就由他去吧。

周济发接到赵大磊的邀请，不由眼泛泪花，即刻去叫了自己的徒弟们，一二十年了没吹打，都生疏了，先练习一下，到时候好好地表演一番。

转眼间，国庆节到了，马道河的习俗，男方先准备一些鱼肉等送到女方家里，然后各自准备，婚礼历时两天，第一天男女双方各自接待宴请前来祝贺的客人，第二天，男方去女方家迎娶新娘子，女方安排重要的人陪同新娘一起去男方家，女方家父母及长辈被尊为上卿，接受男方敬酒吃完饭后就返回。期间新郎和新娘要轮流向前来的亲友敬酒。晚上，男方父母长辈在一起喝“落心酒”，意思新媳妇已接进了家门，可以放心了，最后是同辈或同龄人陪新郎庆祝，闹洞房。

国庆那天，马秋艳坐着哥哥马达鸣的车回到马道河，小车开不进家门口，就停在对面公路边村民家的院子里，然后下河边坐船回到家。

家里现在只有至亲以及帮忙烧火做菜做饭准备明天茶水饭菜的人。

那天是阴天，天空中堆满了灰色白色黑色相间的云块，显得有些沉闷。

马秋艳回到家后，发现自己专门为婚礼准备的化妆包忘在了她哥车的后尾箱里了，就向哥要了车钥匙。

她家正在杀猪鸡鸭鱼，马达鸣为了妹妹的婚事，放下了镇长的身份，和前来帮忙的村民们一起忙得不可开交。

马秋艳要划船过去对岸，马达鸣不放心，他知道妹妹不会游泳。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从小就划船，没事的。”马秋艳看哥哥很忙，拒绝了他过河替她去取东西。

她说完，像燕子般来到河边。她家有两条船，一种是稍大一点没棚的木船，划起来有些费力；一种是当地人成为“划子”的小船，就是两个极小的舟并排用横梁搭在一起，横梁上再搭上木板，人站在木板上，用一根长竹竿点着水面，就可以前进了，很轻便，速度也快。

马秋艳选择了划子，跳上去，拿起竹竿就划动起来。

马达鸣还是不放心，边干活边看着船上的妹妹，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马秋艳撑着竹竿，划着船，慢慢向对岸而去。

天空中的乌云开始翻滚，水面上微微起了风，泛起一阵阵涟漪。

赵家强家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明天招待客人的东西。他家后面有一个鱼塘，赵大磊要儿子跟他去鱼塘里网些鱼回来。

买就是了，还要费这个劲！赵家强其实对打鱼摸虾有着很强的兴趣，自己从小就喜欢在马道河做这些事情，那是童年的记忆。但现在家里这么多事，他再有兴趣，得尽量节约时间。他知道现在漳河里的鱼的价格比青菜贵不了多少，只要打个电话给姐夫跑航运的二弟陈老二，或者是在漳河边开饭店的同村人王明宏，马上就会有人把鱼送上来。

要用的鱼不少，自家养得有，花那个钱干球！赵大磊摇摇头，一般人都会想着节省，何况是吝啬成性的他。

鱼塘里的水比较深，赵大磊昨天就让人下水打开了出水的阀门，水位下降了不少。

他家没有船，就找陈老大要了两个汽车的内胎，上面横了一块木板，坐在上面，用手撩着水，就可以划动。

妈的，起风了。赵大磊望着灰蒙蒙的天，自言自语骂了一声。他带了一个粘网，一个撒网，父子两人配合，把粘网拉过去，横在鱼塘中间，马上就有鱼飞跃，有鱼触网了。赵家强负责取粘网的鱼，赵大磊撒网捕鱼。

马秋艳划起船来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但她即刻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出来的太匆忙，脚上穿着高跟鞋，站在船上，有点不太适应，这个念头只是闪现了一下，然后深信自己的划船技术，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她太轻视了这个小问题，划子上铺设的木板时间长了，木板的边缘开始有点腐烂，她高跟鞋的鞋跟太细了，像一把锥子，插进了两块木板的缝隙中，她想试着拔出来，但没能成功，就又大力拔了一下，没想到，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掉进了河里……

赵大磊开始在岸边撒网，撒了几次，没能撒到塘中间，拖上来的鱼少，又很小。他决定上到轮胎上，划到鱼塘中心位置再撒网。

看着满塘的鱼都在跳跃，他兴奋极了，只要在塘中间撒上几网，明后天要用的鱼就够了。

他小心翼翼地跨到轮胎上的木板上，蹲下身，伸手在水里划动着水面，轮胎慢慢地向塘中漂过去，看看差不多了，他开始站起身来，觉得自己就像个将军，提着网，如横刀勒马，风吹过来，他纹丝不动，然后，双手把网扭转到身后，突用力往前撒去，撒网张开，形成一个圆圈，从自己面前飞了过去。

但反作用力，使脚下的轮胎迅速向自己的后面荡去，他身体失去了重心，掉进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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