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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邦妮一样爱你

第29章 君如三月新柳使人相思 2

却在兰失去男友寻死觅活的时刻,果断喝住她,目光,慈悲如观音。

她执意要去广州找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

船等不到,船淹了。

她哭起来:“意欢,意欢——”

她是玉环。

她找了多年意欢,直到人们喊她做意欢。

她抚养意欢的弟弟,接济意欢的家庭。

火车站,人都散尽了,冲撞中,玉环手里的酸瓜撒了一地。

那是意欢最爱吃的呵。

最后,颠颠扶出一座轮椅,上面是颗灰白的头颅。

玉环,紧张地拢拢头发,低下身去,全心全意,伸出手去。

将手放进她手掌的,乃一双十八岁的玉手。

盈盈站起身来的,是十八岁的清秀纯美,满目信赖和痴慕的意欢,

那边,是美艳,青春正盛的玉环。

紧紧,拥抱在一起。

电影《自梳》1996

主演:刘嘉玲杨采妮归亚蕾

李心洁赵文暄

月夜不寐 愿修燕好

我泣涕如雨。

静夜,蓦地想起《聊斋》里的娇痴狐女,大笑直欲从桃花树堕下,憨美无邪,便翻书去寻她的名字,不想翻至《聂小倩》,恰好是小倩初次见宁采臣,诱惑不成。

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我简直吓了一跳。

然后叫绝。这八个字,有情境,有时间,有缘由,有意愿,有动作,有暗示,有挑逗,而且不**,不猥亵。简单直白,大方无比。不故作姿态,不伪装清纯。不来“妾家住在钱塘边,郎若闲时来吃茶”的客套,不来“君才貌双全,妾仰慕已久”的俗套,不提恩情不讲誓约,端得豪爽坦荡,却也妩媚缠绵。

我若是宁生,就骨酥体麻,唤声“卿卿我来也”,精尽人亡,做了老槐树下冤魂。随后我寻思,若我是小倩,便怎么开口?难不成说“谁愿与我共舞华尔兹?”要不然,就嘤嘤低泣,合了“鬼哭”一说,再不,就在他窗下吟情诗,淫词艳曲。唉,怎么想都不能推陈出新,怎么想都没有这八个字高明。五千年礼教,四书五经,八个字就焚消殆尽了。

古来有女子夜奔一说,也叫淫奔。就我所读文字,感觉上夜奔都是冲着床榻而去,很有先锋精神。最著名的是红拂,随后有文君。弃世俗礼法、名节德行于不顾,执意跟了一个男人,便收拾包袱,趁夜色,急急投奔去。想来男人看见气喘吁吁的女子,鬓乱钗摇的模样,耳听她说:“此后我只有你了”,便是铁石心肠,也就软了吧。

说到男女苟合,如今自然更不鲜见。十一点之后,城市才如同睡兽缓缓醒来,寂寞的男人,寂寞的女人,寂寞的男人和女人,灯红酒绿使人全消的宾馆房间。最尴尬的莫过于《公寓春光》中的背运男子,时时被上司的电话勒令离开公寓,因为上司要携艳女来欢乐今宵。醒来都是陌生人,进公寓时猴急地夹着香槟,出来时冷淡讨论谁来付计程车费。

是谁最先发明的,称呼一夜情为419:Foronenight。傍晚时我独自看《亲密》,开始便是一对男女,看了几秒钟,我发现不对劲,想了想才明白,是因为很少在屏幕中看见这样真实草率的。

我看了觉得惨淡。倒不是道德作祟,而是惧怕一夜之后这样的分手时刻。想必不用说再见,因为都知道不会再见。彼此相对,只是瞥一眼,也是心惊的,一张陌生的面孔。淡褪,只余疲倦的面孔,该多么丑陋。

便是邀约,也是难听的。在酒吧呆到深夜,有人问:“想不想和我?”毫无技巧,只觉难堪。

话说回来,就是邀请的时候背上一首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上了床还不是一样干那事,419一样是419,不会变做119。苟合还是苟合。

聂小倩之所以钟情宁采臣,大概就是他是第一个拒绝她的男人吧。哪怕说得这么婉转。

纤指破新橙

硬要说我和美女李香君有共同之处,那么大概仅仅是我们都矮小,且都白皙,但是我就敢拿她的绰号来叫自己:玉扇坠。硬要说我和名妓李师师的共同之处,可能只剩下我们都爱吃橙子。

李师师酷爱吃橙子。北宋汴梁橙子不多,很是稀罕。当然,名人乃因有特殊嗜好而留名,若她爱吃大白菜,恐怕咱们就不知道了。虽然我也爱吃白菜。

从传流下来的野史看(我也只信赖野史),李师师有丈夫气,人称飞将军,因此敢和梁山暗通款曲。后来,金兵大破汴梁,北宋土崩瓦解,她毅然将多年私蓄拿出,换成金银,送给宋徽宗犒赏三军。这一点是难得的,也是动人的。

《水浒》里的女人不是大虫,便是妖精。我一向以为,施耐庵大概有生理隐疾,要不,就是在女人身上屡次失败,有阴影。他写到这样的绝代佳人,文字是溢美的,描写玩物的溢美,随后是损毁,因李师师看上了风流英俊的浪子燕青,有了勾引之心。

这段故事吸引我的地方,乃是江湖上最大的强盗头子和当时最大的政府头子,要暗暗签署密约而选择的地方,乃在一个叫醉杏楼的妓院,一手促成此事的,乃是一个妓女。她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她对一个漂亮男人动了心。

皇帝之所以答应,也因为对她动了心。宋徽宗夜夜来私会她,俨然将朝廷放在了她的闺房里。皇后质问,这个耽于逸乐疏于朝政的男人说,若使李师师和宫里佳丽三千都穿白衣跪在堂下,他也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因为,她的幽姿逸韵,在色形之外。

我为宋徽宗拍案鼓掌。我不知道多少个男人,能看懂一个女人的姿态、韵致,我不知道多少个男人,能看破一个女人的色形。世上为女人的色形迷惑的男子太多太多,他们以为,女人拥有的武器,就是曼妙的,是柔顺的头发,是滑腻的皮肤,是横飞的眼波,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最近常常写着写着就走题。其实,我之前只是想谈谈我喜欢吃的水果,竟然跑到了充气娃娃,我也只好摸着鼻子叹气。想说的话和写出的话,之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迷宫。当然,就是探询迷宫的路程,最为吸引我。我喜欢的水果是汁水充分的那些,西瓜、荔枝、梨、葡萄、柚子,香蕉什么的就不大喜欢。我喜欢橙子,冬天是一箱一箱的吃,倒不是美国脐橙,普通的就好。橙子的卖相很好,金灿灿、圆滚滚的,一看就丰收满满的,好像打开了里面有好多水果精灵会跑出来飞。

我最空闲的时候,曾经给一个男人洗切橙子。他看电视,看足球,我在厨房,将橙子和苹果切好,放在一只水晶盘子里。摆出来是好看的,晶莹的果肉,剔透的水晶。放在地毯上,他的手边。然后我无聊的望着电视,试图提起自己的兴趣,不管是对足球,还是对这种生活。

这样的生活,当然没有持续很久。我就像玩了一回过家家,尽了兴就退避三舍,跟自己说这不合适我,至于那个人,他选择了一个更悦目的,更温顺的,更会切橙子的女人。

晚上,冷风刺骨。我和朋友顶着大风,看完电影《密语十七时》出来。夜色降临,在路边摊贩那里买了几斤橙子。晚来我洗手,切成四瓣,拿起一牙,随手放在嘴边,吸吮酸甜的汁水,然后对朋友微笑说,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朋友大笑起来,就你那小肉手,还纤指呢!

我笑,尽管不是相对坐吹笙(只是听CD),也没有锦幄初温(有电热毯),更无兽香不断(可以熏香),但是这样冰冷的晚上,我还是能低声问:“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烟花三月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春日的午后,我独自在学生公寓里读书,享受那一点单纯属于我的时光。同住的学生都出去了,我在木头床上翻了个身,手里拿着昨夜从地下室借出来的书。这是一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下午。

那是李碧华的新书《烟花三月》,关于一个年老的中国慰安妇的生活。说实话,写得很糙,也不是特别厚重,平静又伤痛的那种笔触,但我都原谅了她,作为一个香港的商业作家,她写了这样的一本书,就是她做个中国人的良心。

我不经意地翻看着,年老的慰安妇常年的心理创痛,被很多男人抛弃,她想念当年一个最深情的男人……直到一行字出现在我视线里:“……日本兵用刺刀挑开一个中国慰安妇的肚子,将子宫割下来套在她的头上,像帽子一样,直到她窒息……”

我的目光再也移动不开。我突然感觉到我的血液凝固,又突然开始急速地奔流。在起初的时候,我甚至不能完全明白这些文字的含义,突然之间,我全都明白了。我喉咙沙沙的、干干的,我缩在我的木头床上,不能动。我痛嚎出声,我声带干枯,眼泪干涸。我在无人的斗室里,像负伤的兽一样,干干地哭喊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随之倾泻出来。

在我的周遭,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窗外依然有年轻女孩的笑声。可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不是之前的我了。

从那一刻以后,书页上那个惨苦的中国慰安妇的命运和整个中国的命运一起刺进了我的心里,从此再也无法拔起,无法消除,无法改变。就是那个时刻,我突然懂得了一个简单又复杂的词:

家国。

鸳鸯文身

文身在何处?

我愿意在背后脖颈上文一个小小的“魅”字,黑色。

在左乳上文一个字:“爱”,要繁体。右乳上是“欲求”。

耳朵后面是“寐”字,一样小小的,绿豆般大。

听说过最美丽的文身是鸳鸯文身,传说中的男子,为了心爱女子的病,挖却心头肉与她做药引,胸前疤痕像是一对鸳鸯,思念她的时候,细细微微的疼。

他并不排拒那种痛楚,反觉得是享受。

文身有些壮烈,因不能抹去和疼痛,变得浪漫。因此八卦杂志总在记录那些为情人文身的名人,偏偏他们不争气,一年半载,便会洗掉,或者修补。听说强尼·戴普便将分手情人的名字改成“妈妈万岁”,情人无数,母亲可只有一个,做了顺水人情。

西方和东方的文身差异显著。水手身上都是玫瑰花和甜心我爱你,大部分西方人也就文这些,或者标榜自己的信仰。安吉丽娜·朱丽文着柬埔寨的秘文,泰森则文着的像,作态多过心态。东方人则不同,小时候看《水浒》,对小说里唯一的帅哥浪子燕青印象深刻,因他一身白肉上平铺着软翠般好一身锦绣!也记得日本的名画《雪樱》,一柔嫩女子款款露出雪背,满是樱花的刺青,楚楚可怜。东方人肌肤细致白皙,衬着文身,确实美得凄厉也邪气,否则怎么有《红樱桃》。不过很多时候,文身也为了威吓,尤其是在电影里的黑道,君不见韩国或日本的黑社会,动不动脱衣服,不是为了亮一身肌肉,是为了现一身文身。我最喜欢看黑道的大姐大穿一身端庄和服,露半边肩膀,好大一条龙盘旋狰狞,这边拔出一把刀来,猛地钉在桌子上:“要取我们老大的项上人头,先过我这关!”我在电视前使劲拍掌,兴奋不已。

我极怕疼。生病打针时就很不勇敢地叫起来,可怜巴巴地叫护士手下留情,旁边七八岁打针的男孩子很鄙夷地盯着我看。文身我并不敢。

不过听说,有种印度墨,画在肌肤上,也是洗不脱的,要珍贵药草才能洗掉。

多么神奇。

爱,无须针刺才能证明。如果我在肌肤上写字,也不过是诏告自己,是一种仪式,并非为了给别人看。我已经袒露,真我如此,何必多此一举,要在身上写出什么口号再大声宣扬?我就是一本书,装帧不佳,且没有插图,懂得我的人们自会懂读我心里的潺潺文章,不会在乎我身上有没有字,头上插不插花。

秋就是空旷的公园里那把孤单的长椅上的几片落叶。

秋就是桂树宛若温婉的女子爱上了一个人,不可抑止的馨香光华满树繁花。

秋就是灰灰的云,灰灰的雨,灰灰的空气,灰灰的愁绪。

秋就是有冲动奔去故都,坐屋檐下看牵牛花喝大碗茶。

秋就是怎么夏还热着冬已等着了。

秋就是可以为自己的多愁善感和悲伤细腻找一个浪漫的理由。

秋就是捧着滚烫香熟的板栗慢慢地剥。

秋就是街头已有卖山芋的小车,买一个揭开皮,金黄透明的黏汁顺着指缝流。

秋就是肥实鲜美的螃蟹和醉人的清酒。

秋就是阳光灿亮如金属,敲起来清脆地响。

秋就是有叶子的树削发为尼,有一季的心静如水。

秋就是小朋友手拉手,一同去郊游。

秋就是汽车过街道,车筐成邮箱,落叶情书一封封地装。

秋就是温暖的薄呢裙子和长长的羊毛袜。

秋就是妈妈老是打电话,嘱咐着小心身体。

秋就是看到一个爱过的人,不再痛苦和期待,只有淡淡的熟悉和无奈。

秋是瓦蓝瓦蓝的月亮下面,一切淫浸成空灵,心里一刹那涌出刻骨的苍凉,还有一点点迷乱和疯狂。

秋就是照例读读宋玉和欧阳修,也来“为赋新词强说愁”。

秋就是上课时望着天空,看见一两只风筝,想起儿时的伙伴,想起几个相知相重的朋友。

秋就是蚊子和闷热随雨滴去了,但晾在走廊的湿衣还在滴滴答答。

秋天就是突然想听古筝,想听琵琶。

秋就是各色各样的水果都来聚会,包括晚熟的西瓜和新摘的柑橘。

秋就是没有瘦马可骑,没有古道可踏,但有异乡人的孤单。

秋就是有个人说:“今夕,人散后,夜凉如水,请珍重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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