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权

第一部北赵风云第二十二章大厦将倾（二）

严寒凛凛，凝雾昏浊。天色正朦胧之时，肆无忌惮的暴雪曲曲殇殇，将整座苍山点的死寂一般的惨白。山顶上，那一缕“楚”字大旗随风荡漾。大旗旁，还有一面被寒冰冻住的“谢”字军旗艰难的摆动着。

为振军威，赵破虏令三军将士皆换上黑漆漆的铠甲。伴着惨淡而煞白的浓雾，黑色的浪潮奔流倒海般向苍山席卷而来。他率领五千精锐，背负巨盾，手持巨型锁钩，腰别砍刀，雪豹般极速奔向山脚，抢先登山，欲为赵军打开一条通路。

谢政立在山巅，望着山下席卷而来的黑潮，当即挥动令旗。陡然之间，山顶上震耳欲聋的响声延绵不绝，赵破虏昂头看时，但见数不清的巨石裹着晶莹的白雪，奔涌而下。赵破虏一声令下，先锋队窝起那巨大的铁索，使劲浑身解数，迅速将铁锁死死嵌入山崖之中。而后蜷缩在巨盾之中，任凭滚动的巨石砸向铁盾。许多将士被这奔涌而下的巨石砸的跌落山谷！

楚军的箭矢与飞雪共舞，在狂风的席卷下，浩浩荡荡，向赵军涌去。赵破虏见首次冲锋不利，下令吹起号角，第二批赵军顿时奔涌而上。谢政见此，大声喝令楚军加紧运送巨石，擂木。而楚军显然早有防备，将檑木削得极为锋利，当攀登的赵军被直泻而下的巨石砸中，尖锐的菱角将他们刺得鲜血淋漓。

后山，晶莹的寒冰笼罩了整座山脉，山势巍峨，寒风凛冽。一团黑色在这片惨淡死寂的白色中蠕动。

五千甲士，每人将一卷粗壮结实的麻绳绕在肩头，脚著一双深黑色的铁靴，靴子顶端有突出的尖刺，两腰之上各别着一把锋利的铁剑，一把小斧。

队伍正中，赵恢与众将士穿着几近相同，腰上挂着两袋飞镖。奇寒的气温将他的双耳冻得通红，山间突出的尖石将他双手扎得鲜血淋漓，上官渊紧随其后。好在四周只有寒风的呼啸，白雪的飘洒，却见不得一个楚军的影子。看来，楚军似乎并未察觉这条秘境。

他注视着前锋将士拨开堆积在山上的层层灌木，用锋利的匕首将冰块削开一个口子，继而插进山间的岩缝，缓缓将身子向上挪动。攀爬许久，赵恢终于知晓这条小径为何鲜为人知，严寒，陡峭，单是攀爬，便足以让人胆寒。

在小斧的锤砸下，闪耀着的冰晶瀑布如雨一般泻入万丈深渊。小斧的尖头深深插进山崖，作为落脚点，赵军一个接着一个爬上山脉，时不时的有人不慎跌落，被浩瀚的深渊吞噬。将士们纵使身经百战，也被这深不见底的山谷惊出冷汗。“莫要向下看！”赵恢告诫。

攀爬约莫两个时辰，赵恢终是在顶峰下一处较为平坦的地势落脚。此处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错综复杂，浩瀚起伏，浩瀚的白雪将灌木丛染成白色，近乎将赵军全数隐蔽。藏匿在灌木丛里，赵恢仰头眺望，不远处的顶峰上，驻扎着连绵的军营，甚至连“楚”字大旗和“谢”字大旗都清晰可见。

十余楚军持着长戈在附近巡视，除此之外，再未见得其他楚军。如此看来，破虏似乎已将楚军主力吸引至前山。只需除掉眼前这十余名巡逻兵，赵恢即可直入楚军主营。

赵恢匍匐着身躯，在灌木丛中蠕动。临近楚兵，他突然弹起身子，掩至楚兵身后，一手捂住那人的嘴，一手将锐匕插入敌兵腹中。赵军纷纷效仿，几乎是毫无声息的除掉了眼前这批楚军。赵恢打着手势，上官渊领着将士，逐渐向楚军主营贴近。

狂风，飞雪。撇去二者，一路上仍然不见楚军，看来这条小道当真是鲜为人知。赵恢率领着将士，攀登到了顶峰，在白雪和灌木丛的掩盖下，未被楚军察觉。楚军的营寨，此时正展现眼前。

“呜呜呜呜呜——”楚军军营响起急促的号角，四周身披红甲的楚军往军营中聚集，排好队列，急促的往山下奔驰。赵恢知晓，这些楚军显然未曾发觉自己。夹着风声，他领着将士，小心翼翼的在灌木丛中挪动。近了，离楚军主营越发的近了，守备的敌军却逐渐减少。谢政，谢政就在这座主营当中！

紧迫的气氛在冰雪中凝结，赵恢抽出长剑，从灌木丛中跃起，厉声喝道：“成败在此一举，众将随吾进帐杀敌！”五千赵军一起蹿出，军号与朔风交响辉映，赵恢领着众军冲进主营。

营中空无一人！

赵恢不禁渗出汗水，他下意识喊道：“吾等中了楚军埋伏，速速撤军。”他的余音还在空中回旋，帐外的喊杀之声却几乎将整座山顶震倒。

赵恢冲出营寨，只见四处早已被楚军包围的水泄不通。谢政手持巨剑，笑道：“汝令赵破虏率大军佯攻前山，自己却率五千甲士突袭后路，只可惜这条羊肠小道，已为吾军探得！”

上官渊仗剑在手：“事已至此，吾等当竭力拼杀，保雍王脱险！”

赵恢大喝一声，当先冲锋。黑甲赵军与红甲楚军汇成一片，冰冷的长戈在寒空划出一道道裂痕，楚军越聚越多，几乎将这片黑色完全吞噬……

宽广的道路如一把利刃，将山脉劈成两段。两旁的陡坡之上，浩瀚的骤雪将灌木丛染得煞白。不远处的新城在飞雪之中若隐若现。

两岸陡坡上，灌木丛中，隐隐约约藏着一批楚军。为首之人苍颜白发，横眉怒张，正是南楚骠骑将军袁恺。只见他立在一块巨石上，不住地眺望着不远处的新城！

“父亲！”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袁恺视之，乃是其子袁翼。

袁恺道：“丞相那处，战事如何？”袁翼面庞之间难掩喜悦，拱手微笑道：“一如丞相所料，赵恢孤注一掷，强令十余万大军猛攻苍山。苍山天险，吾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儿料不时即可全歼赵军！”

老袁恺精神大振，抚掌笑道：“人言黑甲卫队个个骁勇善战，乃不世之精锐！今日，老夫便要破了这黑甲卫队，而后，拿下洛阳，指日可待！”正言之间，只听得一阵阵急促雄浑的马蹄之声，随后军士来报，赵崇率黑甲卫队出城突围，不时将至此地。

袁恺大喜，也顾不上花白的长须随风飘散，道：“众军听令，若是见得山顶令旗摇动，便一齐与吾杀将下去，此谷即为黑甲卫队葬身之处！”未几，见一队身著黑甲，背披黑色披风的骑兵，如闪电般极速奔驰。袁恺微微一笑，令旗手摇动令旗，正欲对黑甲卫队展开突袭。

“老将军，丞相急令！”只见传令官身披轻甲，急促的奔至袁恺身旁。袁恺不禁一惊，赶忙止住了令旗，雪白的眉毛下，瞪大了双眼：“丞相有何指令？”传令官揖道：“丞相急令，放赵军出谷，不得打草惊蛇！”

袁恺诧异不已，竟一把揪住传令官的衣领，道：“丞相急令？此乃黑甲卫队，北赵第一铁军！”传令官一脸严肃，道：“丞相知晓，且特嘱咐末将告知老将军，勿伤黑甲卫队分毫！”

袁恺饱经风霜的老脸涨得通红，显然心中的怒火正灼灼燃烧。袁翼见此，忙道：“丞相深谱军机，如此行事必有通盘考虑，父亲慎之，慎之！”袁恺道：“罢了，传令全军，继续隐蔽，勿要叫赵军看出端疑！”霎时，两旁陡坡中，悄然无声。赵崇接得赵恢急令，也顾不上许多，催促全军快马加鞭，一鼓作气奔出谷口，往宛城而去。

夕阳散尽了最后一丝余晖，苍白的雪地与灼灼的鲜血在暮色下交织，苍山脚下，早已被如山的尸首堆满。

趁着赵军竭力攻山之时，谢沁暗中派遣两路大军，趁势袭取了赵军大营。赵恢攻山不得，又被楚军袭取后路，一时间兵败如山倒，只得率领残兵败将，退至宛城坚守。

“雍王！”赵破虏跌跌撞撞的走入屋内。神色怆然，面夹上，是几道鲜红的血印。他瘫倒在地，泣声道：“楚军趁势袭吾宛城大营，弟兄们猝不及防，十余万大军折损大半，幸存弟兄大多不知所踪！”

纵然如此结局早在赵恢意料之中，而事实摆在面前的那一刹那，赵恢却依然不禁跌坐在椅上！

上官渊急忙令人递上茶水，道：“吾军虽败，然战局尚有转机！”赵恢半闭着眼，眉目之中隐约透露着绝望：“自临阵以来，先是吾军粮尽，后大军死伤无数。而赵崇所率之黑甲卫队，料得此刻已堕入楚人之包围圈。袁恺身经百战，极富韬略，黑甲卫队只怕要死伤殆尽！”

正言之间，只听军士来报：“赵崇将军率黑甲卫队已至城下，全军毫发无损！”赵恢一阵茫然，失望的神情转而变得万分诧异。上官渊宽慰道：“谢沁老谋深算，如此行事必有缘故。然我大赵第一铁军黑甲卫队毕竟未损，雍王权且宽心。眼下吾军尚有两路可选！”

赵恢与上官渊乃是多年故交，对于上官渊之胸怀韬略，未临战场却能料事如神之机谋，赵恢却是万分信服。虽然眼下形式极为不利，且洛阳失陷亦是早晚之事。然见上官渊此番言语神色，显得极为笃定，赵恢大为宽心，道：“奥处有何妙策？”

上官渊向赵恢示意了个眼神，赵恢会意，当即屏退众人。上官渊道：“现下情形，雍王想必了属于胸。谢沁一路高歌猛进，中原吾等暂不与他相争！”言及此处，上官渊将案上一张宽广的牛皮地图平铺开来，比划道：

“眼下大赵有两路可择：其一，迁都长安，大军皆退至函谷关内。函谷关乃天下雄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其二，移驾河北。崔老将军在经营多年，此时幽州兵强马壮，且老将军赤胆忠心，用兵之妙更是天下罕见！吾等退至河北，与崔老将军河北一处，据黄河之天险，适时反攻，何愁不能收复失地？”

赵恢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上官渊这二策，真乃绝处逢生，如此看来，南楚国未必能胜，北赵国未必会败！愧的是对于崔秦老将军。崔老将军的赫赫战绩，早在自己幼时便如雷贯耳。当年谢沁亲率大军入寇，一度攻至洛阳城下，大赵几近亡国。而崔老将军临危受命，率领大军与谢沁在虎牢关下激战，酣战数日，最终斩杀楚军数十万大军，谢沁近乎丧命。此后，南楚国元气大伤，数十年未曾踏过长江。

崔秦将军如此擎天之柱，朝廷却因崔泰谋反之事，无端猜忌老将军，有意将其闲置幽州。如此说来，大赵有负于崔秦将军。幸而老将军深明大义，不计前嫌。思及此处，赵恢大喜，道：“奥处之言，真乃醍醐灌顶。某即刻上书朝廷，迁都河北！”

见得赵恢精神大振，上官渊心中亦喜。他笑道：“雍王莫急，大赵确有转机，而谢沁纵然夺得中原，他也未必能坐得稳！”

“哦？”赵恢笑道，“这是为何？”

上官渊道：“据潜伏于江南的细作密报，萧统近日老病缠身，以至多日不得临朝。而南楚国事一由萧纲！见谢沁获此大功，萧纲岂会甘心？据悉，萧纲在朝廷之中排除异己，安插心腹，有意叫谢氏为难。如今谢沁缺粮，依萧纲为人，必会借故不运粮草，旷日持久，只怕谢沁尚未坐稳，便要灰溜溜的赶回建康。届时大赵只需振臂一呼，中原大地必然响应！”

赵恢笑道：“奥处（上官渊）果有神鬼莫测之机！某立刻上奏陛下，提议朝廷，往河北暂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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