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权

第一部北赵风云第二十六章百口莫辩（二）

赵恢一行数十人，骑着快马，飞速穿过了巍峨的虎牢关。刹那之时，已至雄伟的洛阳城下！

赵恢于城门前下马，城内迎出几名矫健的军士，抬着一顶不大不小的轿子。待至赵恢身前，恭敬一揖：“请雍王上轿，陛下于宫中等候！”赵恢大步迈入轿中，军士高喊一声：“起轿！”

赵破虏迎上，待要随行，却见两名军士飞速一拦，庄严肃穆道：“陛下有旨，只召雍王一人！”赵破虏面色不悦，却不答话。右手捏住剑柄，阔步向前，正欲紧随。只听军士大喝一声：“京师重地，安敢放肆？”语音未落之时，两处闪出一队城门守军，各持长刃，怒目圆瞪！

赵破虏见此况，半侧着身子。略微退回数步，刹那，他腰间宝剑亦然出鞘。赵破虏身后数十卫士，纷纷抽出兵戈，一时之间，洛阳城的空气似乎冻结，京城熙熙攘攘的黎庶，刹时全部驻足！

轿帘轻轻拉开，赵恢探出脑袋，轻轻道：“吾兄弟相见，破虏，不可胡来！”赵恢脸上浮现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神色！

“雍王！”赵破虏哽咽了一声。眼眶中，隐隐闪烁着泪珠。赵恢淡然一笑，挥手示意，军士抬着轿子，往皇宫而去。

“撤！”赵破虏满腔不甘的吼了声。望着眼前军士依旧持戈伫立，赵破虏一双嘴唇气得打颤。他向着地面“啐”了一口，旋即扭过身子，大步跨出城门，守城军士喝止不住！

赵恢倚在轿中。随着小轿一路颠簸，赵恢不住慨叹！如今兄弟二人见面，何置于大动兵戈？不知过了几时，赵恢似乎察觉已入皇宫！他微微睁开双眸，轻轻撩开轿帘，巍峨浩瀚的宫殿，连绵在眼前。渐渐的，随着深入宫中，一股莫名的凄寒，如一只漆黑的巨爪，从他背部缓缓涌上颈部，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颠簸的小轿在大殿前戛然停下，赵恢缓缓踏出轿厢。依旧还是气魄雄伟的宫殿，依旧还是层层叠叠，庄严肃穆的甲士！令赵恢颇为惊异的是，这些挺立的甲士，似乎见不得一张熟悉的面孔！

“陛下有旨，传雍王觐见！”传令官一声呐喊，有如寒冬中彻骨的阴风，赵恢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整了整衣冠，大步跨入殿中！

宝殿中，龙椅上，赵俊身著龙袍，头顶皇冠，颇有威严。只是龙袍上，裹着一件雪白的丧袍！文武大臣左右两行，左起首位，苍颜鹤发，正是司徒田禄。

赵恢行至大殿正中，屈身下拜，口中不觉念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是不知为何，这一声叩拜，显得如此惨白，无力！

赵俊微微拨开冠上珠帘，微探着头，似初见生人般探视着赵恢。待得他“确认”完毕，赵俊猛然一锤龙椅，刹那之间陡眉横生,厉声道：“我且问汝，新野，上庸，现在谁手？数十万将士，尚存几人？”字字铿锵，彷如审问犯人一般！

如此语气，赵恢猝然不备！他略微舒缓，道：“吾令王健攻打胡阳，田常为佐，谁知田常裹足不前，以至三军错失良机！”站在一旁的田禄按耐不住，他有意压低嗓子，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犬子忠心社稷，洛阳之役，更是身先士卒，清者自清，雍王莫要推己之责！”老田禄语毕，微闭着双眸，轻抚白须！须臾，朝廷上一片附议！

赵恢冷笑一声，道：“王健宛城之变，田常心生报复！”

此言干净利落，如一只无形巨手，狠狠甩了众人一记耳光，田禄不知几时，默默后退数步！

恰逢此时，赵俊却不甘心：“李虎勇猛无双，何因一己之怨，而枉伤栋梁性命？”此言方毕，朝廷之上，陇西李氏诸人不约而同的斜视赵恢，面目之间，闪烁着道道如恶狼一般的凶光。

赵恢不卑不亢：“李虎多番违抗军令，顶撞于臣！其平日纵酒无度。运粮之时，尚且酒意未去，以至吾大军粮草为楚人所劫。如此不斩，大赵律令何在，军威何在？”赵恢始终语调平和，未有一丝冲撞之意！

赵恢道出此言，使得满朝文武顿时羞红了脸，无以出一言一复。李虎平日为人，嗜酒如命，又兼刚愎自用！宛城之变，即是因李虎纵酒无度，以致王健得逞！而那日李虎大殿上，与赵恢刀剑相交的情形，此时不由自主的众臣脑海里浮现。据此推理，李虎顶撞赵恢，酗酒误事断然是合乎情理的。

赵俊捋了捋微微蓄起的胡须，嘴角隐隐的抽动了一下，神色中，依稀可见几分怒色。他挥起手掌，轻触龙椅数下，道：“纵然如此，卿率领大军进攻苍山，又是何意？苍山这个险要去处，朕亲眼所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丝毫不过！汝怎可妄自强攻？”

赵俊言讫，臣班中闪出一个偌大的身影。只见一人身材魁梧，挺着丰满圆润的肚子。一团虬黑苍劲的络腮胡须爬满了下颌。只见那汉瞪起一双怒目，向着赵恢踏前两步，厉声叱责：“汝枉杀肱骨在前，巧言令色，诸多推辞在后，何德何能统领三军？”

赵恢细细打量了此人一番，倒觉有些似曾相识。他询道：“公乃何人，却是好生面熟！”那汉道：“禁军统领李彪！”赵恢听罢，却几乎笑出声来！

这李彪的名号，赵恢是清楚的。此人为陇西李氏一族，李虎之弟。赵恢时常听得军中人言，这李彪如李虎一般，天生神力，勇猛过人，据传此人擅使一对铁锥。而赵恢尚听过一种传闻：这李彪虽彪悍威武，却始终不得李裕青睐，李裕有意将其闲置帐中，做个贴身书童！一日李裕狩猎时，林间徒然蹿出一只猛虎，胯下坐骑受得惊吓，将李裕甩在地上。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这书童李彪仅凭一根木棍，将那猛虎毙命，救得李裕一条性命。因而受李氏青睐，一路仕途顺畅，最终入军为将。

对于如此传闻，赵恢却极为怀疑。且不论打虎一事真假。自这李彪提升将军以来，赵恢鲜少见其立过功勋，军中将士讥其为“书童将军”。洛阳大战之时，亦不见此人踪影。如此名不副实，巧言令色之徒，竟能统领大赵禁军，赵恢甚至乎对于兄长赵俊，大为怀疑。

望着这位“书童将军”疾言厉色，张牙舞爪，赵恢心中大为憎恶。他略微思虑片刻，道：“尊兄酗酒误事，致使军粮毁于一旦！当时天寒地冻，弟兄们缺衣少食，不消半月，粮草枯竭，棉衣缺乏，吾军必定不战自乱！此时放手一搏，强攻苍山，若能拿下，吾军尚有一线生计！若不如此，莫非待天击杀楚寇乎？”赵恢言讫，停顿些许，半眯着眼，道：“若是将军身处此境，却当如何？”

“我,我……”李彪彷如遭当头一击，面色茫然，默然退入臣班之中！赵恢提高了语调，面对着满朝文武，凌然道：“大敌当前，大赵社稷危在旦夕！诸公不思同仇敌忾，共御楚寇，反倒于此诸多算计。卿等那个不是几代世受国恩，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大赵历代先祖？”赵恢言讫，朝廷诸臣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面色异然，垂头不语！

赵恢挪前了一步，望着龙椅上端坐的赵俊。如今赵国确已至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他只盼身为天子的赵俊，此时可暂歇恩怨，使朝廷上下一致，共御楚军！

赵俊凝神片刻，道：“战事接连失利，如今谢沁已将宛城围得水泄不通，大赵已至危急存亡时！”赵俊语调虽轻缓柔和，却透露着一种恐惧！

“兄长果然还是心怀社稷！”赵恢平添了一丝欣慰。他凝视着赵俊，眼神之间充满了期望！

“宛城若失，洛阳必将门户大开！我大赵铁军，饱受磨难，此时也将损失殆尽！”赵俊发出一阵急切而忧虑的叹息：“吾虽传令崔秦，使之领兵勤王。毕竟幽州路途遥远，崔秦绝非一朝一夕可至！现下大赵所以仰仗，便是这支战无不胜的黑甲卫队！”

“黑甲卫队尚有一战之力，可保满朝文武退至河北，与崔老将军合兵一处，待得楚国内部不稳之时，吾等东山再起，定能使社稷幽而复明！”赵恢心潮澎湃，他几欲道出这段肺腑之言！然而他眼下无法洞察赵俊心意，赵恢欲言又止，依旧期盼的凝视赵俊！

赵俊道：“洛阳，乃大赵国都，大赵历代先祖皆长眠于此！洛阳若失，必将社稷不稳，朝野汹汹！国难当头，还望弘德急令赵崇将军率黑甲卫队，北上救援国都！社稷存亡皆系于弘德一身。”

赵俊之言，犹如晴天下一道急骤迅猛的狂雷，将赵恢心中最后一丝期盼击得灰飞烟灭！赵俊亦是驰骋沙场多载，他岂不知宛城是洛阳之保障！如今唯一之法，便是使黑甲卫队尽可能的拖住楚军，而京师百官立时动身，北上幽州。若依赵俊之法，黑甲卫队蜷缩洛阳，岂非作茧自缚？

赵俊深知黑甲卫队乃赵恢一手栽培，满朝之中，亦是只听令于赵恢一人！赵俊欲召黑甲卫队入京，只是深惧黑甲卫队威胁到了自己屁股下的这把椅子而已！

“恕难从命！”赵恢万念俱灰，唯今怀着必死之心，从口中硬生生的迸出这四个铿锵有力的字！

赵俊心中积压多时的怒气与愤恨，此时终如火山般喷涌而起。他猛然从龙椅上弹起，暴起的青筋如巨蟒般爬满了面颊：“大胆赵恢，京师告急，社稷将亡！朝廷危急之时，汝却诸多推辞！莫非要待楚人破了京师，你这支高贵的军队方肯与之一决雌雄？”

赵恢发出洪亮的声音：“朝廷文武即日动身，往河北暂避！待中原有变，吾等东山再起！”

赵恢话音未毕，却见田禄迅捷的从臣班中蹿出。他面色殷红，宛如黄昏将近之时，半空中那一抹血红色的残阳：“赵恢此言，大逆不道！洛阳经大赵历代先祖经营百年，方有今日之巍峨！一旦失守，吾等有何面目见大赵之列祖列宗？老臣舍了这身朽骨，也要与楚人拼死一战！老臣宁可血染皇陵，亦不欲屈辱着见到京城失陷！”田禄瞪着赵恢，雪白的眉毛如利剑般怒张。他大口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雍王若执意不从，老臣不敢相逼！即日回府之时，老臣便散尽家财，广招忠义之士守卫京城，与楚人一决雌雄！”

田禄话音刚毕，逐渐传来一阵应和之声：“臣等誓与京城共存！”

“可怜吾大赵百年社稷，如今毁于一旦！”见得这番情形，赵恢缓缓的闭上双目，不再发出一言！此时此刻，他忿恨交加，原本一颗赤诚的报国之心，此刻似乎在不住滴血！

赵俊一双眸子绽得极大，彷如要喷射出怨毒的怒火：“速速召黑甲卫队回京筑卫！”

“万死不敢奉诏！”赵恢直视着赵俊，眼眶之中，闪出道道无比坚定的目光！

“雍王征战多日，心力交瘁！速速领雍王回府歇息，好生护卫！”赵俊言毕，突然蹿出一队甲士，领着赵恢，小心翼翼的退下了朝堂！

夜已深，繁星宛如镶嵌在空中的颗颗晶莹剔透的玲珑，闪烁着点点星光！庭院四处，遍布了百余甲士，白日一班，夜间一班，美其名曰保卫雍王周全。赵恢深知，他已被软禁在这庭院之中！

黄昏，赵恢听得最新军情，楚军向宛城发动冲击，田常抵挡不住，竟弃城而逃！如今宛城已陷，洛阳门户大开。然凭京城区区这批守卫，岂是谢沁敌手？

赵恢悔恨交加。想起从出征伐楚时的意气风发，到如今如同囚犯一般，过去的种种，让赵恢感慨万千！田常，王健，李虎，田禄，李彪，赵俊……这些人的身影此刻仿佛在赵恢眼前旋转。“不错，若不是此等佞人作祟，我岂会败于谢沁之手？”赵恢面色之间，不禁浮现出一丝悔恨，皎洁的冷笑。

大赵社稷落得此般田地，他不怨谢沁，不恨萧统！忆起昔日，他曾憎恶楚国庙堂不和，嘲笑谢沁，萧纲相互倾轧，想不到大赵亦是这般光景！思之愈深，赵恢忽而明了一事，当日黑甲卫队堕入袁恺包围圈中，却能全身而退，原来都是谢沁之谋！谢沁竟然知晓，兄长私欲心重，对自己倍加猜疑！

他憎恨兄长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以至为谢沁利用；他甚至憎恨自己，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上官渊多次劝诫，自己若是能听进一次，何以至如此光景？自己能洞悉南楚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对于大赵庙堂之上潜伏的波澜，自己为何从未察觉？

望着空中闪烁着的繁星，与吹拂着的凄风，赵恢心中不禁涌起丝丝牵挂！夫人，奥处（上官渊），赵崇将军，还有破虏，如今，你们身处何方？

阅读毒权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