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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第26章 1

“那么,”冰屋里静了很久,李陵才开口道,“你认为他就是‘受命者’?”

卫律道:“不错。”

李陵道:“是什么使你认为是他?”

卫律不答,只从火堆中抽出一根一头燃着的柴棒,在地上揿熄了,然后用那烧焦的一端在地上画写起来。

李陵站起来走过去看,只见卫律在地上写道: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有客南来,绍续成汤。

受命者谁?仲子武王。

起死回生,乃知玄黄。

言旋言归,复我家邦。

北冥其深,见事何广。

冥水汤汤,天命茫茫。

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李陵道:“这是什么?”

卫律道:“这是你们皇帝费尽心机要得到的天机,是古简中关于‘受命者’最直接的记载。我在那边时就已经完全识读出来了,我相信我的老师孔安国也读懂了,但我们都没说。其实,这首诗在现今流传的《诗经》里也有只言片语,但已经被拆散打乱,隐藏在不同的诗中,完全认不出原文了。比如,第一句‘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在今天世传的篇章中,成了描写银河星汉的语句,托物起兴而已。其实,‘维天有汉’,不是天上的河汉,而是指‘受命者’出现的时间……”

李陵道:“汉朝?”

卫律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结果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弯路。‘有客南来,绍续成汤’。客,是指使者。接替成汤大业的,是来自南方的使者。玄鸟族起源北方,商亡后又归于北方。所以,这里说的南方来使,就是中朝使节。为此,我鼓动单于扣押了一批又一批汉使,查看他们中是否真的有‘受命者’。”

李陵道:“这些年你们频繁扣押汉使,就是为了这首诗?!”

卫律道:“怎么了?”

李陵叹道:“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卫律道:“其实我还是没完全猜对,直到你们皇帝突然心血**改年号为‘天汉’,我才明白,‘维天有汉’,是指现在天汉年间。过去扣押了那么多人,实在是白费工夫。”

李陵道:“就算如此,这批天汉来使,使团上百人,你怎么能肯定,你要找的‘受命者’就是他?”

卫律道:“其实最初我最怀疑的,是副使张胜,因为你们的这位苏钦使的表现没有一丝一毫符合‘受命者’的特征。他身为正使,却一句胡语都听不懂,对匈奴事务无知至极。我本就对这类尸位素餐的权臣子弟十分厌恶,加上他的父亲就是我过去的长官苏建,我对苏建绝无好感,所以对他便有了双重的憎恶。而张胜精通胡语胡俗,也颇有心计,最碰巧的是,他奉皇帝之命,暗中监视正使,诗中的‘监亦有光’一语,使我疑心张胜就是我所要找的人。说服他归降很容易,我基本没费什么劲,他就投了匈奴。我很满意,又有些疑惑。这期间,出了一个意外:那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正使,居然在我要拘捕他时拔刀自尽!我对他的观感一下就变了。我立刻请来最好的巫医——达乌给他疗伤。他伤势严重,达乌都认为他绝无治愈的可能。

因为他那一刀,刺中的是心脏!即使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野牛野马,受了这样的重伤也绝无复原的可能。在我执意恳求之下,加上他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没有断绝,达乌才答应试一试。而施术之后,他居然真的苏醒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猛地想起,他在那边原来的官职是‘栘中厩监’,‘监亦有光’同样说得通。他名武,在家中是次子,不正符合‘仲子武王’?从达乌那里,我还得知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排出的淤血里,有亡灵草的成分!亡灵草不是毒药,但有蒙蔽神志、泯灭异能之效,乌尔根家族用这种药物惩罚行为不端的巫师,消减他们的法力!亡灵草是乌尔根家族的秘药,外界绝少有人知道。因此达乌怀疑他跟乌尔根家族有关联,建议我查查他的底细。为此,我不惜动用匈奴付出极大代价潜入长安的密谍,调查了他的过去和他的家人,而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卫律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道:“苏武——你的老朋友,有一半胡人血统。他的生母,是一名胡巫!”

李陵差点跳起来:“不可能!苏太夫人是长陵梁氏,我来前她刚去世,还是我代为送葬的!什么胡巫?你白日见鬼了!”

卫律道:“那不是他生母。你想想,他重睑直鼻,颀长白皙,跟梁氏有哪一点相像?他真正的母亲,是一位极有名的胡巫。这件事,苏建瞒得很成功。苏府只有几个老仆知道这件事,而且口风都很紧。要不是我碰巧在匈奴为王,恐怕也永远没法查出这件尘封多年的往事。而我之所以能查知此事,是因为当年为苏建生下孩子的那个女人,不是一般人,是这百年来乌尔根家族最具神通的达乌——乌尔根?灵珠。呵,真巧,现在救了他的,又是一名达乌。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了‘受命者’的生命会受到母族的庇佑。”

李陵拼命摇头道:“不!不可能!苏将军生平最反感胡人,怎么会……”

卫律道:“不错,苏建是厌恶匈奴人,那正是与他的这一段经历有关。当年他从军北伐,受伤被俘,沦为奴隶,给他疗伤的正是灵珠达乌。两人在疗伤过程中产生了感情,他伤愈之后,灵珠达乌就嫁给了这个战俘奴隶。此事在匈奴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乌尔根家族本是草原上一个神秘而高贵的家族,很注意维护血统的纯净,不轻易与外族通婚。达乌更是被视为主宰生死、沟通人神的异人,甚至可以对单于的废立产生影响,在匈奴具有极高的威望。许多达乌终身不婚,如有婚娶,必然慎之又慎。这次,灵珠达乌竟然下嫁一个异族俘虏,许多人都无法理解她的选择。这桩婚事维持的时间果然极短,仅仅两年之后,苏建就带着孩子偷偷逃回了中原,灵珠达乌因为他的背叛,忧愤成疾,郁郁而终。我询问过一位见过苏建的老牧人,他说,苏建和灵珠达乌的感情本来很好,但苏建心里一直深以自己曾经的奴隶地位为耻,而他的妻子在草原上却身份贵重,时常有贵族前来探访求医,这使苏建感到十分压抑。这大概就是他们夫妻裂痕的开始。

灵珠达乌对丈夫的自卑一直好言安慰,所以没发生什么大的矛盾,但生下孩子后,他们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苏建按照中原汉家习惯,要孩子从父姓,而灵珠达乌要求孩子从母姓。因为匈奴习俗,贵族常从母姓。乌尔根家族更是重视种姓的保存,尤其是历代达乌,无论男女,子孙都必须姓乌尔根。所以,灵珠达乌别的事能顺从丈夫,唯独这事却不肯依从。在苏建看来,妻子在孩子姓氏上如此要求,就是因为自己地位低微,妻子轻视自己。而灵珠达乌认为丈夫这种说法是污蔑自己,她根本没有轻视丈夫的意思,只是坚持自己一贯的观念。争吵严重伤害了他们的感情,并且完全没有任何缓解的办法。因为孩子的姓氏,在他们看来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结果,在孩子一岁多时,苏建带着孩子偷偷逃跑了。他回到了中原,回到了长安。苏建在中原本有妻室,他身陷匈奴两年,家人日夜悬心,不知他是生是死。

他回来时,却带回了一个有着一半胡人血统的孩子,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会怎样看待那个孩子?少卿,你和苏武交往多年,你不觉得他在那个家里很不得志吗?他的‘母亲’冷淡他,父亲厌恶他。他在那个家里仿佛是一个多余的人。而事实上,他并不比别人差。他所受到的冷遇,只因为他越长越像生母。他的相貌,时时提醒着他父亲,那一段人生中最落魄、最卑微的时光。苏建因为内心的自卑而痛恨儿子。他的心已经被扭曲了,他认定匈奴人都看不起他,把他看做一个靠了女人的庇护而活命的懦夫。这种无理性的疑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苏建后来任长水校尉,苛虐胡卒,其实正是在用一种畸形的方式寻回自己的自尊。整个事件里,最倒霉的就是他这个儿子。苏建并不爱他的儿子,当初他把儿子带回中原,是为了赢得和灵珠达乌的那场战争。现在再没人能阻止孩子跟他的姓,他赢了。不知是出于内心深处残余的感情,还是对灵珠达乌强大的法力的忌惮,他在孩子的名字里,还是留下了一点孩子生母的痕迹:武——乌尔根的谐音。只是苏建没有想到,他无意中用的这个字,却暗合了真正的原意。乌尔根一词,本就是武庚……”

李陵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道:“等等,你、你说什么?武庚?那个商朝王子武庚?”

卫律点头道:“乌尔根这个巫医家族,在匈奴出现的时间,正是在西周平定‘三监之乱’之时。三监之乱中,武庚被诛杀,但有一个王孙在箕子的保护下逃亡到了鬼方,不知所终。后来,周多次讨伐鬼方,就是为了那条漏网之鱼。只是一再劳师远征,却仍旧一无所获。武庚的后人隐藏得实在太成功了。北方本就是他们的母族所在地,商朝称犬戎为‘鬼方’,后世还以为是蔑称,其实,‘鬼’就是‘归’,那里是他们归家的地方。他们果然回归到自己的发源地,潜藏在那里,小心地保留好祖传的异能,耐心地等待着‘受命者’的降临。千年之后,时机来临了。灵珠达乌不是无缘无故对一个战俘奴隶动情的,是来自她内心深处玄鸟族累积了近千年的寻找同族、缔造‘受命者’的冲动,促使她爱上了这个异族男子——其实是同族人:有苏氏妲己的后代!”

“妲己?”听到这个词,李陵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个正在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不是一个疯子?

卫律平静地道:“妲己是纣王最为宠爱的妾妃。不要去管那些九尾狐之类的野史逸闻,她的名声被败坏,是西周恶意诋毁所致。牧野之战前夕,妲己为纣王生下了一个孩子,因为预料到亡国惨祸即将来临,妲己辗转托人把孩子藏在了民间。为逃避周人追杀,那孩子不再用商王的子姓,而以母家的姓氏‘苏’传世。在商朝灭亡千年之后,冥冥之中同族血脉的召唤,使玄鸟族最重要的两支——有苏氏和武庚王子的血统,最终在一个孩子身上重新合并,这个孩子,就是商朝遗民传说中的‘受命者’!他的姓名,就是父母两族的合称!”

李陵道:“苏妲己……武庚……天!你到底在说什么?不!不!你一定搞错了。我和他交往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比他更厌恶巫术的人。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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