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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长安

第33章

第 33 章

仁智宫的事情一过,整个朝堂和宗室纷纷都看清了皇帝陛下李渊同志的心思,知道如无大错太子是废不掉的。什么才叫大错呢?连

私运兵甲这种差不多等同于谋反的大错都被陛下给抹平了,还能有什么大错。看来只要太子不谋反,这位子就是实打实。

李渊的知心朋友外加最佳下属裴寂同志这几天十分高兴,他是押太子建成的,这一次有惊无险的过了,陛下坚定了态度,他也可以

安心多了。

作为领导最贴心的人,他一向是不屑于那些投机倒把押秦王的人。无论是朝堂还是宗室,总有那么一拨人,寻思着另辟蹊径,仗着

秦王有功就动了歪脑子。

可惜啊可惜,他们都料不到陛下的心思。

那么李渊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呢?

李渊也正在太极宫里为这事唉声叹气,头疼万分。

他当年在隋文帝杨坚手下为臣,是一路看着杨坚过来的。隋文帝一生勤勉有加,唯独在立储这件事上阴沟里翻船,结果晚节不保。

当年隋文帝立嫡长子杨勇为太子,杨勇性格仁厚,虽然不见得有什么大才,但在太子位上也无有大错。

杨勇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个弟弟,嫡次子杨广。

杨广当时是晋王,是一把打仗的好手,帮着文帝东征西站立下赫赫战功。

这一对比就看的出来,和如今陛下膝下二子何其相似。

晋王谋取,骗过了独孤皇后骗过了群臣骗过了文帝杨坚,骗得大家都以为他是个朴素勤勉低调仁厚的好孩子。

杨广还贿赂文帝身边的妃嫔使劲打太子杨勇的小报告,今天你吹一点明天她吹一点,日积月累耳朵里灌满了太子的大小错误,文帝

的心里的天平自然就起了倾斜。

内外作用之下,文帝下决心废长立幼,太子杨勇被囚禁,晋王杨广成了新太子。

装了好几年的杨广当上了太子就开始装不住,身上的小毛小病开始显露出来。

文帝有所察觉,也动了废他的心思。

可惜,杨广是什么人?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哪里由得别人算计他?既然父亲要废他,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他先下手为强。

在行宫仁寿宫那里,做掉了文帝,自己登基当了皇帝。

再后来就是一连串的荒唐事,折腾了十来年终于把隋朝给折腾灭了。

血淋淋的教训呐,就这么摆在眼前。李渊这么一路亲眼看过来,亲身经历过,他感触颇深,心有余悸。

现在,他也同样面对了隋文帝面对的难题。

他该怎么做?

李渊舍不得秦王,也舍不得太子,这两个儿子他都喜欢,都爱。但太子位只有一个,该给谁?

给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还是功名盖世的嫡次子?

是选一个仁厚孝义之子,还是选一个有才能干之子?

他真的无法选择。

当年秦王打下洛阳,他是真的动了换太子的心思,所以才弄出了个天策府给二郎,是想练练他。

但到如今仁智宫这一搅和,他真是一背脊的冷汗。

差点就重蹈覆辙。

如果这次四郎没有来说那番话,魏征没来死谏,自己是否真得就蒙在鼓里随了二郎的心愿换太子?

保不定。

当年隋炀帝的太子位就是谋取而得,如今二郎也在谋取。这可是犯了他的大忌讳。

太子是储君,这个位置只有陛下可以封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谋取。

而且嫡长继承制度本身就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觊觎皇权,避免宗室内部自相残杀。现在两兄弟已经为了太子之位动了致对方以

死地的心思,骨肉相残就在眼前。

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胆战心惊。

说到底,大郎毕竟属于自卫,而二郎是动了谋取的心思,两相比较之下,他更厌恶二郎的谋取。

但虽然厌恶二郎的谋取,但这个孩子毕竟立下过赫赫战功,又是自己从小疼爱的孩子,他还是舍不得。

魏征说二人之中必当诛杀一人,这个道理他懂,他明白。

可那不是魏征自己的儿子,他当然说得冠冕堂皇。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舍得这些亲骨肉。

能保全总还是要保全的,只要这些儿子别再做出格的事情。

老父亲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好办法彻底解决儿子们的纷争,只能压一时算一时。

这天下的仗打得都差不多了,空闲下来以后干点什么呢?

李渊为三个儿子想了想决定多搞些宴会大家好好哈皮,也好增进父子兄弟之间的情意。

这真是大宴三六九,小宴二五八,总之天天有乐子。

如今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甘露殿里烧了暖香,大家喝着酒吃着热菜丝毫不觉得寒冷。

酒是宫里新酿的米酒,用纱滤得澄清,搁上桂花石蜜二次发酵,合起来甜丝丝软绵绵跟糖水似的,但后劲十足。不过这在场的都是

酒缸里泡大的,这种米酒小意思。

唯独秦王不善饮,故而喝得是第一次发酵的米酒,只当是喝糖水,陪陪大家意思意思。

菜是上好的黄羊肉和獐子,前几天刚围猎过,打了不少野味。

胡瓜胡豆胡饼,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端上来,鲜美可口。

吃着美味,喝着美酒,听着丝竹,看着歌舞,人生呐,这才叫人生。

李渊兴致很高,喝得满脸通红。

旁边照例是张婕妤和尹德妃两个大红人陪着,说说笑笑,娇声俏语不绝于耳。

今天一同陪宴的都是些宗室里的老人,大家捡着喜庆的事和陛下唠嗑,挑着吉利的话吹捧他,把老人家哄的是呵呵直乐。

吹拉弹奏的伎人起劲的演奏着欢快的异族乐曲,五六个穿着胡服的青春少女随着曲子翩翩起舞,裙摆飞扬,煞是好看。

“好好好,这舞跳得不错。”李渊拍拍手,笑着大声说道。

下面的人急忙也都跟着称赞起来。

李元吉正靠在身边俏丽宫人的肩头,就着那酥白小手上拿着的玛瑙酒盏上喝酒。听到父皇称赞这舞跳得好,挑挑眉,举起手。

“陛下,这胡旋舞臣也会。”

“哦,四郎也会?”李渊笑着看向这个小儿子,面色和悦。

“正是。”李元吉将身边的宫人抹开,起身。

“陛下有所不知,这胡旋舞不光女人能跳,男人也能跳。女人跳,娇美艳丽,男人跳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他咧嘴一笑,摇着一根

手指头卖弄道。

“哈哈哈哈,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好好,四郎你既然也会跳,不如给大家演示一番。”李渊笑呵呵点点他。

“哟,这敢情好,还是头一次看齐王殿下跳舞呢。新鲜的很。”尹德妃用袖子一掩嘴,噗呲一笑依偎向李渊,娇语说道。

“就是就是,想不到齐王殿下不光打仗有一手,连跳舞也有一手,可要给我们姐妹开开眼。陛下快赐酒,让齐王喝一大碗痛痛快快

跳一曲。”张婕妤也在旁边摇着李渊的手撒娇说道。

“好好好,就依你。来来来,四郎痛饮。”李渊伸手一抬,朗声笑语。

旁边内侍立刻端上一盏御赐美酒,李元吉单膝跪下。

“臣谢陛下赏。”接过一口气喝干,手背一抹嘴,跳起身。

“来,奏乐。”他伸手朝乐伎人一朝,朗声说道。

乐声响起,他开始起舞。

一开始乐曲节奏缓慢,他一招一式跳的工整有力。虽不如女人婀娜,但确实别有一股威武之势。随着乐曲节奏加快,胡旋舞特有的

旋转就躲起来。转一圈变换一个姿势,渐渐令人眼花缭乱。

如果说女子的胡旋舞看的是美,那男子的就是力量。

旋到妙处,大家毫不吝啬欢呼和称赞。

李渊也连连拍手,和着乐曲给李元吉打拍子。张婕妤和尹德妃则一边笑一边呼叫起哄,把气氛搞得更热烈。

下面的众人自然也乐得捧场,推波助澜。

太子李建成一向就是文雅淡定的调调,虽然不咋呼,但也微微含笑看着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四弟,悠闲的饮酒,不住微微点头赞许。

他的赞许自然比别人的更好几分,李元吉看在眼里甜在心头,于是越发跳得起劲,旋的飞快,变换更多更好。

和这一派乐融融气氛格格不入的就只有太子下首的秦王。

白玉盏里的米酒喝到嘴里,甜不到肚子,从胃里泛上来的是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还有点涩。看来这酒酿的不怎么样,司酒的那人

恐怕没用心。

放下手里的白玉盏,李世民抿了抿嘴,看向大殿中央的李元吉。

真应了那句丑人多作怪,这丑八怪喝酒就喝酒,还非得跳什么舞。

好吧,他承认,跳得还能看。可那又如何?堂堂亲王跟个伎人似的起舞娱人,像什么话。大唐如今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可父皇却整

天只知道饮酒作乐,大哥和元吉还有那个裴寂只顾着讨好父皇,跟着一起玩乐享受,他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这天下虽然已经一统,可北边还有突厥,南边还有洞獠,虎视眈眈准备着随时咬大唐一口,兴风作浪。实在不是享乐的时候。

他暗自叹口气,低下头。

这边黯然伤神,那边却正乐得热火朝天。李渊嫌李元吉一个人跳得还不够热闹,推了推身边的张婕妤,让她也下去跟着一起跳。

张婕妤是个火辣辣的美女,个性比较豪放,说跳就跳。

她腰肢细软,手臂丰腴雪白,满头乌丝光可鉴人,一身薄稠罩衣光鲜亮丽,舞动起来真好比花枝乱颤,月影摇散,看的人眼花缭乱

的。

有人陪着一起跳,李元吉自然是劲头更足,他身长臂长腿长,一个转身一个挥手一个跳跃一个旋转,动作娴熟力度饱满。

这两人一柔一刚,正好相称。

“好好好。”李渊乐呵呵拍拍手称赞,哈哈大笑。

李建成面色有点疑虑,但端详了一下老父亲便释怀,也跟着笑笑。

李世民闷闷喝酒,倒水似的往嘴里灌。

成何体统!后宫嫔妃和皇子同舞,君不君臣不臣,长不长幼不幼,嫡不嫡庶不庶,简直就是乱套。

父皇也真是喝多了,由得这些人胡来。

他们李家虽然是关陇出身,有鲜卑遗俗,比之汉人要不拘小节的多,但这副**的场面也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了点。

丑八怪惯是个酒色之徒,几杯浊物下肚,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了。那个张婕妤也是个不安分的,平日里就和东宫勾勾搭搭的,不知

道给自己下了多少绊子。听说仁智宫那会也少不了这个女人暗地里的手脚。

她和那个尹德妃不过是当年隋炀帝晋阳行宫里的宫人,本来苦守着不知何时才会临幸的君王虚耗青春,今夕不知明日的过日子。后

来被裴寂这个没羞没臊的老儿给弄出来献给父皇,这才扒拉上了李家,一个个鸡犬升天做了宫妃。

这两个破鞋现在到欺负到自己头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偏偏父皇耳根子太软,被这两个女人给迷糊得和自己越来越疏远。

大哥自知功劳比不上自己,就拉拢着后宫里的女人把持住父皇,博得欢心和信任,如今又得到了丑八怪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相

对比之下,自己就凄惨得很呐。

越想越郁闷,他喝酒喝得越来越凶。

那米酒比糖水才醉不了几分,他喝得一肚子涨,脑子还是十分清醒。

果然喝闷酒不会醉人。

大殿中央的两人一曲舞罢,李元吉气喘吁吁,但面对着娇艳如花的张婕妤还是不敢唐突,弯腰施礼答谢。

张婕妤掩嘴娇笑,老实不客气的受下。

“齐王太多礼了。”娇声说道,青葱般白嫩水灵的芊芊手指点点他,然后转身扭着腰朝李渊走去。

“陛下,臣妾跳得腰都有些酸了。”娇滴滴撒娇,小嘴嘟起,柳腰轻摇,那一身薄稠罩衣就像被微风吹拂的彩云一般,整个人好似

飘过去的。

“哎呦呦,幸苦我的美人咯。”李渊笑呵呵伸手扶住这一抹娇艳彩云,搂在怀里直呼宝贝。

“好好好,齐王和婕妤都跳得极好,该赏该赏。”伸手一朝,传令内侍拿锦帛出来分别赏赐。

当然,对于李元吉和张婕妤来说,这样的赏赐算不上什么,但只要能哄得陛下高兴,怎么着都是好的。

“谢陛下赏赐。”李元吉朗声叩谢。

“坐坐,快给齐王倒酒,痛饮痛饮。”李渊看着这个儿子喜滋滋的,招呼他会坐又让宫人劝酒。

李元吉一落座,身边的俏丽宫人就娇滴滴端着玛瑙盏劝酒。

美人美酒,他自然是来者不拒。

就着美人奶酥似雪白的手臂,喝着碧血似半透明玛瑙盏里的清澈米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撩眉,看到对面上首含笑不语看向自己的大哥,他眼一眯,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狡黠讨好之色。

李建成微微点头,目光赞许。

他这边笑得更欢愉,一把搂住身边的娇人,啧啧往人粉嫩的脸颊上亲两口,哈哈得意大笑。

看他这幅得意忘形贪杯好色的德性,李建成好奇又好笑的摇摇头。

头一侧,目光掠过下首的李世民,捕捉到他黯然伤神的表情,眼皮一垂,计上心头。

端起手里的鎏金酒盏,喝了一口米酒,甘甜酒液入喉,微微泛上一股涩意。

李建成抿了抿唇,嘴角含笑,手端着酒盏侧头看向李世民。

“二郎,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有什么心事?可以和大哥说说。来,大哥敬你。”说完,举了举酒盏。

李世民愣了一下,有些摸不透他什么意思。

“谢大哥,我没什么事。”他急忙也举起手里的白玉盏回敬。

李建成笑笑,喝一口酒,回头看向李渊。

自打他招呼李世民时,李渊就注意到了。别看这老头喝的满脸通红,好像喝多了犯糊涂,其实他是海量,这点酒算不得什么。这大

殿里的一举一动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早就注意到了李世民的闷闷不乐,只是一直不点破而已。现在李建成点破了,他索性也趁势问一问。

“秦王,因何不悦?”

李世民看着老父亲关切的眼神,心头一热,灌进去的那点酒劲涌上来,没怎么多想他冲口而出。

“父皇,我在想母后。”

此言一出,李渊愣了愣,李建成也愣了愣,李元吉原本在喝酒,眼一瞪也愣了愣,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父皇,母后死得早,我们李家得了天下,她却享不到半点福。如今我看着父皇和我们欢宴取乐,想起母亲的苦,我就。。。。。

。”李世民自顾自的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白玉酒盏里,将半盏清澈的酒液砸出圈圈涟漪。

然而他自觉地真情流露,一番感慨,却不知上头的李渊已经气的脸色大变。

“闭嘴!”李渊狠狠一摔手里的赤金酒盏,暴喝道。

酒盏啪一身砸在案上,汁液飞溅,一片狼藉。身旁两个娇滴滴的美人都吓得脸色发白,一时怔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李建成面无表情不吭声,眼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切和自己无关。

李元吉看看父皇,看看二哥,再看看大哥,也不吭声。

李世民被这一声暴喝震得愣了一下,但随即满腹不甘委屈涌上来。

“父皇,我。。。。。。”

“滚,你给我滚。我不要你这个败兴的逆子在我眼前,滚!”李渊是动了真怒,伸手一指,严厉喝斥。

“父皇!”李世民唤他一声。

李渊绷着脸,目光威慑。

李世民最终只得低下头,伏地叩拜。

“儿臣告退。”说完,起身低头离开。

“败兴,真是败兴。”他一走,李渊气呼呼甩袖子骂道。

“陛下息怒,身体要紧。”张婕妤和尹德妃见他怒气消了一些,急忙一左一右上前又是捶肩又是倒酒,娇声劝慰。

张婕妤侧头一看李建成,李建成也正看她,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今天晚上,又可以做点文章吹点枕头风咯。

看着李世民背影消失,李元吉皱皱鼻子看向上首的父皇。

他是有点搞不懂,搞不懂二哥干嘛这么不识相,父皇正在兴头上,他却偏要提死了的母后,还弄得悲情兮兮的。他这不是明摆着指

责父皇贪恋青春美色,忘了母后的结发深情。这也太败兴了吧。

还有父皇也是,二哥这人嘛本来就是有点为所欲为,任性得很。平时父皇不挺宠着二哥的,今天怎么就当着众人的面给二哥这么大

的难堪。父皇动了真怒,但为了二哥提母后,那有点说不过去吧?

唉,罢了罢了,反正这些都不关他的事。父皇厌恶二哥,对大哥有好处,这就行了呗。

喝酒喝酒,别为了二哥惹不痛快,不值得。

想到这儿,他端起手里的玛瑙盏,仰脖一口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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