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一梦起红楼

当天晚上，绛玉难得在西阁楼顶的露台上摆了香案，临风祈祝。

西阁楼现在多是林如海在家会客用，但绛黛幼年时经常结伴来玩耍，对这里的环境也熟悉得很。

母亲病情到如今这个境地，绛玉虽施展了护魂咒，离开之前也需要一次祈祝用以稳定咒术。而咒术这一门，绛玉并不打算传授给自家妹妹，不管黛玉求她多少次也一样。

往年时，阴司咒术只在绛玉一年前为母亲改命时使用过一次，连黛玉也没有见过，黛玉初接触法术不久，又总求着绛玉多教她些，因此这次施术时绛玉把妹妹一起带了过来。

此时黛玉陪在她身边，有些不满又有些好奇地注视着姐姐。

只见绛玉换了一身玄色长袍，净过手后面对着香炉静坐，如瀑长发披肩而下，看起来有模有样，唯一一点是年纪太小，个子也不高，远没有想象中那般肃然。

黛玉这样想着，不由得无声地笑了。

“笑什么？”

绛玉像是脑后有眼睛一般，轻声问道。

漆黑的天空上星月眀耀，绛玉的言语在腊月的寒风中显得略带清冷，配合她的这身装扮，在黛玉眼中终于又有了些仙气。

这种气质说不清道不明，但与那些出家问道的人刻意作出六根清净的模样截然不同。

黛玉此时术法也已经入门，自然不会因此觉得跟绛玉有什么距离感，轻松地调侃道：“若是让我来欣赏你的仙姿，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又浑说。”

绛玉双手放在香炉两边，一个响指之后火光一闪，香就燃烧了起来，细微的烟雾被风一吹即散，只在姊妹俩的鼻尖留下些许气味。

“日落以后，星月精华散落，是修行水法和风法最好的时刻，我在家最多也就这几天，趁这段时间多教教你。”

为母亲祈祝的过程很简单，绛玉片刻之间就能够完成，叫黛玉来主要是为了帮她更好地掌握术法。

阴司的养气御物以及水系术法，黛玉已经全学到了手上，她的记性和悟性都是上上之选，最多也只是在修行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小毛病，以及经验上还需要指点。

至少在水法这一门法术上，她的水平超过绛玉仅仅是时间问题。

“旧年时我最爱夜晚，也最不爱夜晚，入夜之后心里就只是酸涩，怎么也睡不着，怪的是头脑一直清醒，许多白天想不清楚的事儿到了晚上就想通了。”

黛玉纤指轻抬，手上清色水光微闪，她们姊妹俩坐在阁楼顶，远远看得梅花数点，从下方悠悠飘了上来，落到黛玉的指尖，御物法只在短短两日间，就被她玩出了点样子。

“这两日研习了这术法，愈觉天地之大，造化之妙。姐姐，水法所谓无穷通心，就是这个意思么？”

“天地无极，人事无穷，万类之变，各有形容。或元或方，或吉或凶，或阴或阳，事类不同。水为上法，秉灵澈之心观不测之变，故知成败之所终。”

绛玉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但由于认真修习养气法，黛玉的耳目得到了大幅度强化，至少足以让她清晰地听到姐姐在说什么。

“从小你身体就弱，所以我才不敢教你太多法术，别当我不知道昨晚你一宿没睡。修行不是一日之功且十分费神，尤其是水法，本就要多看多想多悟，你才祛除了娘胎里带的不足之症，过于急功近利小心短寿。”

单说威力，雷法毫无疑问为阴司术法之首，但论精妙程度却首推水法，只不过绛玉与水法相性不合，因此才无法发挥其万一。

此次回家，黛玉多次在她面前急切地表达学法术的愿望，绛玉深知这种心态不利于修行，于是略微警告了一下妹妹。

“尘世中人人都以为，悟道修玄是求不老长生，实则越是高等的法门，就越要遵循天地至理，生死轮回就是其中之一。换言之，越是渴求长生，就越是不得长生。”

“为何要长生呢？”

水气包围着梅花停留在指尖，黛玉看着姐姐的背影，重活一世的她，对于自己的生死其实看得很淡。

她也并非贪生才央求绛玉传她法术，如果说最初是有那么一点好奇，那之后更多的只是希望自己不再陷入束手无策的窘境。

不管当年姐姐走火入魔，还是如今母亲病入膏肓，黛玉悲伤之余，最大的感觉其实是无力。

这使她很多次回忆起前世，面对沉重的藩篱，她也曾痛过、怨过，可终究还是挣不脱。

因此灵性十足的她，这次才会表现得如此心急，甚至到了让绛玉都误会的程度。

黛玉手上浮现的水光和体内流动的真气，是她挣脱命运的锁钥。

回头细看了看妹妹的神色，绛玉抿了抿唇道：“下次出门也不知几时能回，水法精妙复杂，最需基础牢靠，教太多也怕你吃不透，先传你两种术法罢，第一个是镜花术。”

听闻这话黛玉不及感伤，星眸倏然明亮起来。她家姐姐到今日为止，都在给她打修行基础，具体的术法除了御物之外还未教过。

“水法的根本在于一个‘流’字。”

三指并立，绛玉的真气缓缓流动，身周水汽显现，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人形。夜间晦暗，但黛玉此时已经入道，自然看得分明。

“修习镜花术，真气要像这样运行，切记不可断掉。”

绛玉手上没有动作，水汽已经开始流转，从人形头部到足心，转入手指上形成一个循环，同时在她身前逐渐凝成一面透明的水镜。

黛玉只看一遍，就已经牢牢记住，她本就是过目不忘，入道之后记性就更为出色，不过她没有立刻进行修习，而是想看看这镜花术到底是什么用处。

“镜花水月皆为空幻，镜花术是观测之法，观察的人或物都受修为所限。”

说着那面水镜上出现了贾敏的身影，正在床上沉沉睡着，继而画面转到含翠、锁青、英莲、紫芝身上，将她们正在做的事情都收入眼底。

“这......”

黛玉凑上前，看着水镜中清晰的画面，一时失语，良久才回过神：“我也能做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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