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一梦起红楼

“老爷，可是有事发愁？”

林如海从沈立家回来之后，连日来独处时总是唉声叹气，收到消息的文姨娘遂放下家中事务，前来相问。

“你来了。”

林如海摆手让文姨娘坐下，沉思良久后开口说道：“太太和姑娘们怎么样？”

“太太自生日醒来后，近日气息倒是平稳了许多，又请了医官来看，说好好将养或可好转。”

贾敏那边的情况文姨娘每日都有了解，因此还好说，只是在牵扯绛黛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照话直说。

“大姑娘……大姑娘她前些天儿跟老爷前后脚出的门，二姑娘说她走得不远，去去即回，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嗯，派人去她们屋里说一声，让绛儿回来后即刻来见我。”

“哎。”

林如海说完这一句，就又沉默下来，文姨娘见状后叹了一口气，应下后转身离去。

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林如海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心中这样想着。

“老爷，八公主来访。”

“嗯？快快有请。”

此时的不速之客打乱了林如海的思绪，至于来人为何突然前来也让他有些不解。

“殿下有礼。”

“免。”

吃惊归吃惊，大开中门以礼相迎是少不了的，而云竹到来之后反而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然后才随林如海一起入堂。

她是在看绛玉有没有到，因为二人之前已经有约今日前来，没见到就权且认为绛玉隐藏在哪里了。

绛玉回自己家自然不需要隐藏，事实上她已经回来有一会子了，只是梳洗过后正准备去父亲书房又恰好是云竹前来的时候，才决定稍后再去。

云竹也不在意，她虽然是因为绛玉提议才先后造访沈立和林如海的宅邸，但本身也是有事在身的，或者说以她的地位和身负的皇命，只有她不愿意管的，没有她管不到的。

“林大人公务繁忙，本宫多有叨扰，心实不安。”

云竹与林如海相对而坐，面对这个跟她没有任何冲突的官员，她的表现就友善了许多。

“今日本宫给大人带了一个好消息，顺便讨杯水酒来吃应不为过。”

林如海拱手道：“殿下折煞下官了，有吩咐只管明言。”

他还以为云竹在拿身份，要指使他作什么事，却没想到云竹真的没那个意思。

“哈哈，本宫哪里有什么吩咐，正要向大人道喜呢。”

林如海讶道：“何喜之有？”

“宫里前些日子传出消息，年后荣国公贾家的大姑娘将要加封贵妃，林大人与那贾府乃是姻亲，这岂不是件天大的喜事？”

“哦？这……”

林如海这一惊可不小，要知道后宫里虽称佳丽三千，贵妃满打满算也就四个，说句万人之上并不为过，因此封妃的利害之复杂、程序之繁琐，可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成行的。

林如海自问情报渠道不算闭塞，对自己的家族姻亲也多有关注，但元春年后就要封妃，他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还是公主来说的，而且贾家作为勋贵武门，为什么会在这时成为外戚……

当今皇帝上位后，对勋贵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中，军中多有改制，若不是被太上皇牵制，祖辈曾立下赫赫战功的四王八公现在能剩下几家都不一定。

表面上看起来这确实是泼天的喜事，不仅对贾家，就连林家也能沾光。但是林如海怎么品，都觉得其中透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而且面前这位公主他也略有了解，绝不会作无谓的事情，因此她前来特地提到这个，如果说单单是为了报喜也有些说不过去。

“殿下，此事当真算得上喜事？”

作臣子的，肯定不能去向皇上问个吉凶，可既然公主特地前来透露消息，估计也是得了皇上的授意，打听一下应该没有关系。

“那是自然，要不本宫何必上门讨嫌呢？只看大人如何处理。”

“下官实不解其意。”

见林如海装傻充愣，云竹笑言：“林大人睿智，本宫再多置喙就是不识趣了。只有一句话送给大人，此事对贾家而言未必是喜，但对林大人来说可是难得的喜事。”

云竹话都点到这里，林如海也确实没有再追问下去的必要，看来皇帝真的想对勋贵下手了，贾府一门双国公，往前推两代以上甚至比四王更有地位，这种事情自然首当其冲。

至于此事何解，怎样让他家不被拖连，他心中有所思量，但云竹不欲复言他不能直接问，只好问道：“殿下可读过史记？”

“粗略读过，观其大意而已。”

这话倒不是自谦，云竹出身民间，读过的书还是有限的。

林如海再问：“不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作何解释？”

云竹不由失笑：“林大人乃是前科状元，饱读诗书，如何却来问我？”

林如海躬身道：“烦请殿下教我。”

云竹此行确实是为了帮林如海一把，不仅仅是因为欣赏其为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因此听出弦外之音后，她也不在乎多说一句。

“申生在内而亡，是因为献公早有废太子之意，其秉性刚烈疏于防备，又遭谮言，岂有不亡之理？重耳在外惶惶如丧家之犬，献公不死，其终无能为。”

“以皇子说臣民，古往今来，未闻有得帝心之臣远离中枢而不遭忌者，秦之王翦出兵时还向始皇索要厚赏，难道是因为贪么？就说本宫出来这么久，也不知有没有人在父皇面前进谗，又何况别人呢？”

听了这话，林如海也就基本放下心来，看来他起初的想法没错，京城必须要回去，而且越快越好，心下稍安后又顺口问了一句：“若殿下为申生，当何以自保？”

“杀奚齐，囚郦姬，挟献公，令群臣。”

煞气冲天的话语，实在不像是一个公主能说出来的，林如海在官场浮沉了这么久，都被这一句话给惊住了。

“我开玩笑的。”

后来云竹补上的这句话，就不知道是否出自本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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