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一梦起红楼

“你莫不是……把我也当作鱼儿了？”

……

妹妹真的跟幼年时完全不一样了。

绛玉从未如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姊妹俩年后将满十二岁，又在这荣国府成功落下脚，营造出一个可以短暂地安心居住的环境，其实黛玉完全可以继续躲在姐姐身后，看清她这一世的真幻，从前世的噩梦中走出来，迎接新的人生。

可黛玉没有这样作，反而自己站了出来。

问贾宝玉要这一个绛字，看似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但只有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姐妹才能发现，她在心态上的转变。

这次之前，只要绛黛在一起，黛玉从没有哪一次不经过商议就把有关绛玉的事情自己定下来。

说她不愿操心也好，信任姐姐也罢，黛玉一直都是这样的。

所以当她自比钓者，把包括姐姐在内的别人比作鱼儿，才让人格外惊讶。

“我怎么敢呢？”

黛玉依然笑着，看得出从刚才开始她心情就一直不错：“《临海异物志》有载，东海美人鱼织为白绡，目能泣珠，依我看啊，姐姐可远胜美人鱼多矣。”

“又调皮。”

绛玉掷笔起身，点点她的额头，妹妹愿意理事她犯不着拦，即便管到自己身上也一样，不过有件糟心事仍不得不提。

“紫鹃那丫头，你管还是我管？”

果然，还是躲不过。

黛玉心中叹息，她刚刚其实也有插科打诨的意思。贾宝玉先前来的时候，紫鹃怎么作的她也看得明白，更清楚如果不是她自己也在场，贾宝玉一走姐姐恐怕就要翻脸了。

在黛玉眼中，她姐姐心底就算再冷，也总是有一抹温暖在的。她们很小的时候绛玉就跟她说，丫头下人自是需要管教，但不要作践他们或者拿他们出气，黛玉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绛玉无论赏罚什么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凭据在，尽管很多时候可能完全不需要，绛黛的身份是足以让她们肆意向下人撒气的。

因此只要相处时间足够久，就能明白绛玉御下根本就没有多严厉，只是标准与平常人不同而已。

比如在家时，含翠经常不通过绛黛允许就自己去作事，导致姊妹俩起床时都没人服侍，锁青后来也有样学样，但只要回来后有说明，绛玉从来没说过她们没规矩。

但紫鹃这次情况不同，因为她的自作主张建立在对姑娘们的错误解读上，而且可能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绛玉当时没来得及细想又被妹妹岔开，现在恐怕已经想通了。

“我回头会说她的……姐姐难道信不过我？”

以黛玉对姐姐的了解，紫鹃这种程度的乱来是要被绛玉赶回去的，但是这丫头与黛玉相处两世，情同姐妹，黛玉实在是舍不得，把人家要过来都很是费了一番心机呢。

“我不是信不过你，怕的是你心软。”

妹妹不惜用这种话堵她，那就是不想她插手了，绛玉自然明白，因此也只是这样说道。

“紫鹃跟了我十年啊……”

十年陪伴，冷暖相随，曾经的紫鹃就是黛玉最亲近的人，黛玉不想因为这种事让姐姐心有不满，她希望绛玉能理解她所有的想法。

但实际上这次却是她自己没理解姐姐的意思。

“你难道认为我想让你打发了紫鹃？”

绛玉这才发现两人的交流出了差错，她又不是没读过那本书，怎么可能作这样的打算呢？

见妹妹向她眨眨眼睛，给了个“难道不是？”的眼神，绛玉轻轻叹道：

“我说句不怕你多心的，前世这丫头扶你灵回乡时，就该是我们欠她的。说你心软，是怕你说不得重话，扮不得黑脸，没有打发她走的意思。”

她们姊妹在家极少讨论那本书，但是已经到了荣国府，这些事情拿出来说是免不了的。

正如黛玉之前所说，前朝的罪判不得本朝的人，但前朝的功本朝该不该赏就见仁见智了。

这个问题绛玉思考了很久，至今也没有完全定下主意，她和黛玉对荣国府这些人的看法和了解，不仅仅出于自己亲眼所见，更被那本书影响了很多。若非如此，她恐怕真的会想把紫鹃送回贾母那里去。

除此以外，她更加摸不准的是妹妹对贾宝玉的态度，这段时日她不知试探了多少回，也直问过，可黛玉始终也没有给她个正面的回答。

“但是不论你作何打算，都得好好跟紫鹃说，我看适才她的那个样子，下次能把人直接请进我们房里。”

所以绛玉只能这样警告或者说劝告着，紫鹃毕竟是黛玉的丫鬟，妹妹不让她插手说明自己有想法，她之后查漏补缺就是。

见姐姐已经不想再管，黛玉终于放下心，而后又忍不住刺她道：“那你还敢收人家的茶叶，难不成是想给人家作媳妇？”

“什么话。”

这简直千古奇冤，绛玉之所以没有立刻推掉，是因为她想起妹妹似乎很喜欢这种口味清淡的暹罗茶。

在家为了照顾黛玉的脾胃，所有人都是把茶往淡了沏的，因此贾宝玉献茶时她才有片刻的犹豫，而等到她反应过来，紫鹃已经拿到手了。

“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哪里来得及拒绝？”

黛玉哼道：“所以我就代劳……嗯？”

黛玉正要接着胡搅蛮缠，姊妹却同时听到门外响动，应该是她们的丫鬟之一，绛黛对视一眼后等着来人进来。

“大姑娘，琏二奶奶请你去一趟。”

这是紫鹃的声音，虽然不知道王熙凤叫绛玉过去干什么，但这位表嫂算是送给她们一个现成的好机会。

“嗯，不用回了，我现就过去。”

绛玉隔着帘子给出指示，直到她开口紫鹃才走进内间，可见这丫头眼色也不差。

因为绛黛在一起时经常说些私密话儿，就连含翠和锁青也不会轻易靠近，这是在林家带来的习惯，没人特意提醒紫鹃，但她短短二十几天就已经摸清了其中的道道并学到自己身上，说她不懂规矩显然是冤枉她了。

“好自为之罢。”

紫鹃在场，绛玉不好深说，只扔下下这样一句话，就留这对主仆在屋里，自己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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