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一梦起红楼

“去寿和宫看看你皇祖父，然后就到东宫陪你二哥读书罢。”

“谨遵圣意……孩儿告退。”

向皇帝说明了林如海病情，云竹就被挥退，躬身退出御书房后，她紧紧身上的袍子，于诸殿之间向着寿和宫太上皇之处而行。

国事，家事，天下事，云竹一个女儿家不该考虑太多，这些年很多人都劝诫过她。

可自从民间归宗，八公主便与诸皇子同制，用了三年时间读书学规矩，心智见识随着年纪长成之后，她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随波逐流人见人欺的日子，她在民间经历过十几年，归宗之后身份已然不同，与其耽于享乐，倒不如作些升斗小民作不到的事情。

圣贤书云竹读得不多，安国理民她也插不上手，提议代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她起初真的仅仅想要祭奠生母。

而借她为刀惩治官绅为国敛财，还是皇帝的主意。

但真正身居其位的时候，云竹发现自己身上聚拢的权力，远远不是一把刀所能概括的。

凭借天生的头脑和些许运气，云竹得到了皇帝的宠爱，摸清皇帝的性子之后，她也认为这位父皇值得她去效力一二。

人无完人，皇帝身上同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唯有一点，他有着作一代明君的理想，并始终为之而努力着。

这使得皇帝九年如一日，既勤且省，最恶贪侈之风，为此甚至不惜启用云竹一介女流，去惩治不法官员，想尽办法充实国库。

人人都以为皇帝想对勋贵下手，是因为他们是先义忠亲王以及当今太上皇的爪牙，立场不同才遭皇帝厌恶，越是聪明人就越是这样想。

云竹起初也是这么认为，但代圣出巡这两年她逐渐有所感觉，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帝本就恨极了这些攀附在国家之上食肉饮血的蠹虫，只有除尽了这帮人，才能为他成为明君扫清道路。

曾经作为万千黎民一员的云竹想通这点之后，决定尽自己所能地帮父皇一把。

多少人思考研究过这位殿下的路数，总不知她出于何意，要走上一条与世间所有女子俱不相同的道路，其实说穿了，也不过如此而已。

只是天有阴晴，月有圆缺，自古而今，恶人贪官什么时候除得干净过？不过是杀过一批再起一批，况且常年打虎岂能不被虎咬，当今的皇帝陛下，似是已经置身于虎吻之前了。

云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默然无语。

“殿下这是……”

思虑良久，云竹忽听有人唤她，抬目一看竟是个寿和宫的太监。

此处离寿和宫还有些距离，看来她那位皇祖父早就在等着她了。

心中所想当然不能露于人前，于是云竹道：“崔公公，本宫正要去拜见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不知……”

崔公公恭敬施礼后，奉上一个鎏金小暖炉道：“殿下在外辛苦，老皇爷和太后常惦念着，今儿派奴婢来问过多次了，见殿下忙于政事才不好打扰。”

“呵，公公带路罢。”

云竹一笑，捧起太上皇赐她的手炉移步前行。

寿和宫是一处比起其他地方小巧许多的宫殿群落，太上皇行将暮年，在此静养也无可厚非，云竹随着崔公公的引路，不入正殿，而是往偏殿寝宫而来。

及至进门穿屏，崔公公也识趣退下以后，她才看到那个在榻上正静坐着的老人。

“孙女儿云竹，恭请皇祖父圣安。”

没有在意太后为何不在，云竹俯身跪拜，好像从归宗之时，她就一直遵循着男儿的礼节。

“小八回来啦……”

毫无中气的声音，还能听出一分喜意，怎么听都是个普通的年迈祖父，见到孙女儿回家的表现。

“回来了。”

云竹矜持地微笑着，不紧不慢地凑到太上皇身前，侧坐在太上皇身边娇声道：“这一趟孙女儿在外边可累了。”

“年轻人，累点也好。”

太上皇略显浑浊的双目在云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笑道：“见过你父皇了？”

“是。”

如果可以，云竹在太上皇面前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每每在寿和宫里她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每一句话出口都会变成坏的一样。

“唉，你父皇笼不住你，我也不多管你，只是太后总指望着她最疼的孙女儿能嫁个好人家，成天在宫里烦我。这是你惹的乱子，你可得自己去收拾……”

太上皇絮絮叨叨，一时让云竹摸不着脉络，只好尴尬地笑着，撒娇耍憨连连应是。

“眼看一日大过一日，性子还是那么毛躁，动辄打这个抄那个的，没点女儿家的样子，可知你父皇为给你寻一个好夫婿，要费多少心思呐？”

东拉西扯总算告一段落，这句话落在云竹耳中感觉还有些意思，这是让她放下外边的那些破事，安心嫁一户人家去作媳妇呢。

于是她提起精神回道：“我也是奉父皇圣谕，不得不为，至于嫁娶之事，孙女儿还年轻着呢。”

“呵呵呵……”

太上皇也不知听懂没有，摇头笑着，又说道：“也老大不小了……你不急，太后可急着呢，不如年后就让太后为你寻一门亲事。小八，你看如何？”

所谓百善孝为先，本朝历来以孝治天下，婚事自然是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如果真的要为云竹招亲，那太上皇不可能连目标都没有，就先问她的意见。

原来太上皇也动了笼络我的意思么？

云竹笑容俏丽，语气和缓地说道：“孙女儿的亲事不敢劳烦太后，想来父皇母后已有成算，皇祖父倒不如与他们商量一下，总跟我说，我也是怕羞的。”

太上皇为这个死心眼的孙女儿轻轻一叹，转而又道：“小八孝顺，该赏。”

“孙女儿谢恩领赏。”

见云竹再次跪下，太上皇轻声道：“朕就赏你几天安稳觉……前些日子弄丢了个人，怕是一直没睡好罢？”

随着这话出口，老祖父完全变为老皇帝，云竹跪着也不抬头，只是缓缓回道：

“请陛下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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