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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血

第11章

他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想休息一下吗?”

“一刻都不想。”我说。靛青的神奇让我更加热切。

戈斯塔罕笑了笑,让我再画一张格子纸。

从那时起,我越请求戈斯塔罕允许我帮忙,他就越希望我在身边。我总是有事可做:画格子,调颜色,裁剪纸张。不久,他开始让我把设计图的简单部分画到格子纸上。有时,他甚至让我放下厨房的活。我喜欢这种时候,因为我不喜欢长时间地在厨房清洗或是切菜。当他叫我的时候,我总是立刻放下手中的刀或臼和杵,欣喜地加入他的工作。其他仆人都在我背后愤慨地咕哝着。尤其是厨子,她挖苦地问,我正在学画的鹿和野驴是不是能做晚餐,填饱我的肚子。戈迪亚也不喜欢这样。“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每个人都要帮忙。”她曾经这么说,但戈斯塔罕却不理睬她。在我的协助下,他能够更快地完成那些订单。而且我认为,在画设计图的漫长过程中,他喜欢我的陪伴,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热切。

但是母亲在伊斯法罕的生活却不容易。在戈迪亚的安排下,她必须呆在厨房里工作,而且必须做完我留下的工作。戈迪亚总是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仿佛很轻视我们的农村方法。我认为她是感受到了母亲对她的抵抗,因而总是试图制服她。米不多不少须洗6次,以去掉淀粉;萝卜要切成条儿,而不是切成块;鹰嘴豆甜饼的外面要有一些阿月浑子果碎粒;而敬神用的水果羹应该少用一些水果,多用一些玫瑰水。母亲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就是家里的主人,但是现在却像个小孩一样被使唤来使唤去。

有一天午休时,母亲冲进我们的小房间,她的愤怒甚至可以让我感受到她灼烧着的皮肤上的热气。

“啊,胡大9,”她说,呼唤主的怜悯,“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喜欢我做的馅饼皮,”母亲回答,“她要方形的,不要圆形的!我不得不把所有的面粉都扔给狗吃,然后重新做过。”

在我们家乡,如此浪费是难以想象的。但是戈迪亚要求事事尽善尽美。

“我很抱歉。”我感到十分内疚。那天,我一整天都和戈斯塔罕呆在一起,我的工作舒适轻松。

“不仅仅是馅饼皮,”母亲说,“我已经厌倦做一个仆人了。要是你父亲在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在自己的房子里,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

我尽力安慰母亲,因为我喜欢现在所学的东西。“至少,我们吃得很好,而且不用担心会饿死。”

“除非她不会把我们赶出家门。”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母亲恼怒地哼着说:“你不知道戈迪亚有多想把我们赶出去。”

她夸大其词了,我想。“但是看看,我们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事情!”

母亲踢掉脚上的鞋,瘫倒在床上。因为做馅饼皮时站得太久,母亲的双脚变得红肿。“噢,真疼!”母亲呻吟道。我站起来,放了一块垫子在她的脚下。

“在戈迪亚的眼里,我们只是在消耗粮食。但是,我们不是雇来的仆人,她随时都可以把我们赶走。今天她告诉我,有几十个伊斯法罕的妇女宁愿舍弃自己一只眼睛也要来她的厨房工作。那些女人都很年轻,可以长时间地辛勤工作,而且从不抱怨。没有女人会浪费宝贵的厨房时间来学做地毯。”

“我们能做什么呢?”我问。

“我们只能祈祷真主赐予你一个丈夫,这样你就有自己的家了。”她说,“一个好男人会把照顾你的母亲作为他的义务。”

自从没有了嫁妆,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讨论结婚的事了。

“但是没有嫁妆,我怎么可能找到丈夫呢?”

母亲伸直脚,以减轻疼痛。“多么不祥的彗星,在你成家之前就带走了你父亲的生命!”她抱怨道。“我决定做一些汤药卖给邻居,为你攒嫁妆。我们不能再等了。”她警告地说。

的确,我的年龄越来越大。我所认识的每个人16岁前就结婚了,有些则更早。

“我会再织一块地毯,做我的嫁妆。”我许诺。

“你结婚是让我们重新自己独立生活的唯一途径。”母亲说。她转过身,很快就睡着了。我希望能有办法让她的生活更好。我面朝麦加,祈祷彗星带来的不详能快点结束。

一天晚上,我由于无事可干,于是捡起戈斯塔罕丢弃的一大张废纸,拿回我和母亲的房间。我在油灯下弯着腰,开始画客厅地毯的设计图,希望这块地毯能使一个有钱人家的客厅熠熠生辉,使其他地毯黯然失色。我的设计图上画满了我所有学过的主题我尽力使所有的主题都呈现其中。我画了跳跃的骏马,翎尾华丽的孔雀,正在吃草的羚羊,修长的柏树,彩绘的花瓶,水池,游泳的鸭子,还有银鱼。所有这些都以蔓藤、树叶和花朵连接着。我一边画,一边想着我在巴扎看到的一块让我恋恋不忘的地毯。地毯上有一棵高大的树,但是树枝上生长的并不是抽新的绿叶,而是羚羊、狮子、野驴和狗熊的头。那个商人把它叫做“法法树”,并且蕴意了一首诗。诗里描述了一群动物如何讨论人类和人类神秘的方式。我想,这样的一棵树一定整晚都在讨论我们这个新家的神秘。

我一直等到戈斯塔罕心情愉快时,才敢问他可否看看我的设计。这个要求让他感到十分惊讶,但仍然叫我跟他进工作室。我们坐在垫子上,他在地上展开图纸。房间一片寂静,我甚至可以听到聚礼日清真寺召唤人们做宵礼的声音。高坐在尖塔上的宣礼人,声音清脆、甜美,总是让我充满快乐与希望。我想他的召唤也许是一个吉祥的征兆。

戈斯塔罕只是瞥了一眼设计图。“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我问。

“呃,”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想做一块很好的,一块……”

房间突然令人不愉快地安静下来。戈斯塔罕把图纸放在一边。图纸很快就卷起来,落在地上。“听着,孩子,”他说,“你一定认为地毯只是一种东西用来买、卖和坐的东西。但是,一旦你成为一个地毯师,你就会明白对那些用心感受的人来说,地毯的用途比你想的多得多。”

“我知道。”我说,虽然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认为你知道,”戈斯塔罕说,“那么告诉我这些图案都有什么共同点?”

我绞尽脑汁想着,但是什么也想不出来。我画这些图案只是因为它们是漂亮的装饰。“什么也没有。”我最终承认。

“对。”戈斯塔罕说着叹了口气,仿佛他从来没有这么辛苦地工作过。他拉着头巾的一角,仿佛要从中拽出一个想法。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他说,“在设拉子听过一个故事,对我影响很大。这个故事是关于蒙古征服者帖木儿的。200多年前,他几经征战来到伊斯法罕,命令我们的人民或是投降或是等待被毁灭。但市民们还是站起来反抗他的铁腕压迫。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叛乱,没有任何军事行动的参与。但是,帖木儿却让他的战士们在55万的市民中,肆意杀戮。只有一群人得以幸免:地毯师,他们的价值太大,没有人会毁灭他们。在经历这样的灾难之后,你认为地毯师会不会把死亡、毁灭和混乱织于地毯中?”

“不。”我轻轻地说。

“永远不会,一次都不会!”戈斯塔罕提高声音回答,“即便与此有关,设计师们创造的也是更完美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地毯师反抗一切邪恶的方式。我们对残酷、苦难和悲伤的回应就是提醒人们世界美好的一面,让人们恢复平静,驱逐心魔,带领人们走向真理正道。所有的地毯师都知道美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滋补品。但是,如果没有融合,就没有美。没有整体,就没有美。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设计,仿佛是以戈斯塔罕的眼光来看。这个设计企图用醒目的图案来掩盖无知的设计,只能卖给无知的,不懂欣赏的外国人。“您能帮我修正吗?”我谦恭地问。

“我会的。”戈斯塔罕说完拿起笔大刀阔斧地修改起来。在他的修改之下,我自己的设计已所剩无几。他打开一张白纸,只画了其中一个主题:一个泪珠形状的波塔哈10。波塔哈中蕴涵着自己的子孙,因此取名为母女。他画得干净利索,横向了画三个,纵向画了七个,仅如此而已,但是,却比我所设计的美多了。

这是一堂发人深省的课,我感到自己要学的东西远远多于自己生存于地球上的时间。我坐在地毯上,靠在背后的垫子上,感到十分疲惫。

戈斯塔罕也向靠在背后的垫子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你这般好学的人。”他说。

我想也许他见过一个他自己。然而,我感到惭愧,如此热切并不是女子之德,我知道。“父亲去世之后,所有一切都改变了……”

“的确如此。这是你和玛辛最不幸的遭遇,”戈斯塔罕沉重地说,“也许对你来说,通过学习来转移注意力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所想的不仅仅是转移注意力:“我希望您能允许我做一块您刚刚设计的地毯,作为我的嫁妆……如果需要的话。”

“这并不是一个坏主意,”戈斯塔罕说,“但是你哪儿来的钱买羊毛?”

“我得借钱。”我回答。

戈斯塔罕考虑了一会儿:“虽然和你们在皇家作坊所做的地毯相比,这块地毯十分粗陋,但是一定比羊毛值钱好几倍。”

“我会很努力地工作,”我说,“我保证不让您失望。”

戈斯塔罕怔怔地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他从垫子上跳起,仿佛被魔鬼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警惕地问。

戈斯塔罕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垫子上。“有一会儿,”他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是坐在年轻时的自己身边。”

我笑了,想起了他的故事:“那个把自己最好的财物送给国王的年轻人?”

“就是他。”

“我也会那么做。”

“我知道,”戈斯塔罕说,“所以,为了感谢我的好运,我允许你做地毯。完成以后,除了还给我羊毛的钱,其他的钱你可以留下。但是记住:你仍然要做戈迪亚安排的家务事。”

我鞠了一躬,亲吻戈斯塔罕的双脚表示感谢,然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

娜希德不需要为自己准备嫁妆,但却有其他的麻烦。当她来敲戈斯塔罕家的门,邀请我去她家时,我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有时,我会去她家,在她的辅导下继续我的写字课。其他时候,我们并没有去所说的地方,而是走捷径去了世界景象,走到巴扎附近的一个休息处那个娜希德第一次让伊斯坎达尔瞥到自己容貌的地方。我着迷地看着在比赛中满场乱转的人群佩戴长剑的黝黑的士兵,蓬头垢脸,拿着化缘钵的苦行僧,四处漫步的吟游诗人,带着猴子的印度人,住在祖发大桥对岸的基督徒,做买卖的行商,在丈夫陪伴下的戴着面纱的女人。我们尽量让自己没在人群中,让自己看起来是跟着旁边的家人来的。比赛开始时,娜希德找到了她的爱人后就像其他观众追着球跑一样追着他的身影。

伊斯坎达尔貌似尤素夫,那个传说中英俊潇洒,让女人们失去理智的男子。我记得母亲经常引用故事中这样一句话:“被他的英俊所倾倒的埃及女人们高兴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在紫色的李树上。”我想,那些女人也会为伊斯坎达尔这么做的。我被他的嘴深深地吸引了。他笑的时候,雪白整齐的皓齿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着。我寻思,做像娜希德那样可以倾心并且征服这样一个男人的女孩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对自己并不抱此希望。

一天下午,我们在比赛前一刻才到广场。我注意到人们总是兴奋地看着国王的皇宫。突然,皇乐响起,国王出现在广场上方的阳台上。他身穿绣着金色小花的深蓝色金丝绒长袍,绿色罩衫,腰缠层层相连的绿色、蓝色和金色腰带。白色的头巾上插着翠绿色的冠毛,长胡子已然灰白。即使站得这么远,我都能看到他大多数的牙齿已经脱落。

“哇!”第一次看到皇室的我惊讶而敬畏地叫起来。娜希德忍不住嘲笑我,因为她是在城里长大的孩子。

国王走到置于碧蓝和金黄色地毯之中的王座上。国王坐下之后,侍从们围成半圆跪在他身边,接着坐在脚跟上。国王挥了挥手,宣布比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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