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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苏

十二缘生

谢苏? (十二)缘生

何、江二人手中的四象阵与忘归箭队此次虽需借助,玄武却未想过这两个人本身能在江南之行起到多少作用。

但听得江澄一番言语,玄武念头一转,已改变了主意。

“江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玄武面色略有缓和。

江澄却道:“何必走开,有甚么话他听不得?”说着一指何琛。

何琛倒未想江澄这般说话,一时间有些尴尬。玄武面色却愈发缓和,道:“是我言语疏忽了。”

说完这句,他负手身后,似在思索甚么。

一时间三人都未言语,白色的云雾自密林里涌出,恍然间各自面目已至氤氲。

江澄抿紧了唇,何琛看着他,心中却也料到是他方才那几句话,令玄武改变了看法。

果然玄武沉吟片刻,缓缓道:“二位可知,朝中已定下出兵戎族一事?”

这件事何琛已自江澄口中听过一次,但此刻由玄武说出,又自不同,他xing子直率,便问道:“玄铁卫,我有一事不明,眼下并非出兵最好时机,为何却要选在此时?”

玄武叹道:“当今圣上初登大宝,自是要有一番作为,又岂是我们作臣子所能阻挡的。”

他搬出这顶大帽子来,何琛便不好说甚么了,一旁的江澄却冷冷“哼”了一声。

玄武恍若未闻,道:“此事已成定局,未公布者,但正如何兄所言,眼下多方条件均未成熟,正须大家协力,但未必所有人都与朝廷齐心,尤以西域罗天堡一方……唉!”

他又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但其实不必他说,何、江二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玄武又道:“眼下朝中年轻一代将领中,殊少出色人物,惟有二位统领,太师一向看重。只待江南这次事情一了,回京之后,便任二位先锋一职。这次出征,亦是要多多依仗二位了。”说着便是一拱手。

何、江二人此刻年纪尚轻,担任的不过是统领,若一跃而为先锋官,那是连升了两级。何琛闻言,连称“不敢”,玄武只当他谦逊,何琛却诚恳道:“石太师与陈老将军有兄弟之情,他老人家有命,何琛无有不从,但说到其他,却不必了。”

玄武笑道:“何兄固然是秉xing谦逊,然则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何兄就不必谦辞了吧!”

一旁江澄半晌未开口,此刻终是冷然道:“也罢,只是江南这一次行动,我听的乃是石太师的命令。”

听从石太师命令与听从玄武命令,这两者可是大为不同,玄武无奈,但终是得了他一诺,便道:“好,我应你便是。”

一路归去,江澄心中终有不甘,道:“玄武好手段!他把种种机密说于我们听,这下想脱身也不易了。”

何琛叹道:“你我本是军人,唯令而行即可,何必问清其中根由。”

江澄道:“那岂不是被人欺瞒其中?”

何琛道:“军人又非文官,政务策略乃是他们之事,执行才是你我之事,若其他军人都一般地对上面命令疑惑推究,朝廷法令,又岂能上行下效?”

江澄瞠目看着他,似未想到这个忠厚之人竟也有这样一番道理。但他心中毕竟不服,暗道:“军人不可干政?哼!”一带马缰,径自去了。

何琛在他身后叫道:“江统领,且等等!”江澄哪里还理他。

直到了青州城中,何琛才赶上江澄,急道:“江统领!那件事你为何不对玄铁卫说起?”

江澄头也不回,“你是说青梅竹的事?”

何琛道:“正是,此事关系重大……”话犹未完,却被江澄一口截断:“此事我自会与石太师说明。”

何琛知他是不愿直接与玄武交涉,欲劝一句又不知如何劝起。恰在此时,却见前方一个熟悉身影一闪,二人一时也忘记了争执,异口同声道:“是他?”

那人,正是他们前几日在官道上相逢的那剑法奇高的异族年轻人。

此刻他换了一身淡黄轻衫,也未骑马,不复当日的行装模样,潇洒闲适,琅琅然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江澄自马上一跃而下,傲然道:“你果然来了青州。”

那人闻声回首,见是江澄,微微一笑,却不答言。

这时何琛也下了马,站在江澄身后。他二人与那异族年轻人之间恰隔了一条街道,各自伫立两旁,人群川流不息自他们中间走过,但江澄这一声凝了内力在里面,故而对方听得分明。

但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有些问话却也着实不便问起。

江澄忽以波斯语问道:“你是哪一方的手下,戎族,还是罗天堡?”

那人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却以波斯语反问道:“你为何会说波斯语?”

其实江澄会讲波斯语,倒真是他自愿学来,当年生死门日月天子反目之后,月天子虽为日天子所灭,但生死门势力犹存,江澄心思缜密,知道生死门是波斯山中老人霍山一脉,于是先学了一月波斯语,后混入生死门以为内应,这才有后来的大破生死门,日天子败走明光岛一事。这也是江澄立下的几件大功劳之一,但内应毕竟不比军功光彩,故而江澄不愿提起,如何琛等人,亦是不知。

此刻江澄听了他问话,只冷冷道:“这是本统领自家事,与你何干!”想了一想,又故意道:“看你相貌,倒像是西域人,莫非是介花弧手下?”

果然那异族年轻人不受激,抗声道:“我家主人乃是个大智慧、大本领的英雄人物,岂是罗天堡萤火之光可以比拟?”

这几句话说出口,江澄只觉耳熟,似乎从前在甚么地方听过。忽又想到这人异族相貌和波斯口音,一时间暗道惭愧,叫道:“我知道你是甚么人,你是生死门的余孽!”

这一句话却是用汉语说出,江澄声音又尖锐,一时间整个街道的人都转过头看他们,那异族年轻人见势不好,恨很地不知说了句甚么,转身便走。

他身后便是一条小巷,他轻功又好,转过一个弯,人已是不见了。

若是谢苏在此,他便会识出,这异族年轻人一身轻功,竟与那日雪夜中所遇月天子侍从极为相似。

何、江二人追之不及,江澄手扶剑柄,冷冷道:“生死门的余孽,也敢猖狂。”

何琛一凛,这句话中,杀意十足。

这一边,金错刀门的一众人等走远了,谢苏费力将喝醉的谢朗扶下小舟,却也着实没有力气把他带回去了,环顾四周无人,一时间颇负踌躇。

正在他犹豫之时,一个劲装汉子自江边芦苇丛中闪身而出,谢苏识得他是介花弧贴身刀剑双卫之一的刑刀,这时他也无意追究刑刀跟踪一事,便把谢朗交给了他。

在三人身后,一个窈窕身影遥遥其后,凝视了相偕而归的三人身影,轻轻叹息了一声:

几人回到客栈,此时谢朗已比初时安静了许多,谢苏把他送到房间,又看护了一会儿,直到谢朗呼吸匀净,睡熟了这才离去。

他回到自己房间,却见房门半开半合,不由一惊,再一看,却是介花弧手持一卷细纸,正坐在窗下,见他来了,微微一笑道:“谢先生来,坐,兰亭那孩子来信了。”

谢苏起初尚是神色淡漠,但听得此言,便不由走了过去,一同坐在窗下。

介花弧将手中细纸递过去,笑道:“你看这孩子,一笔字竟然写得也有个样子。”

谢苏未曾言语,先接过纸卷,展开细瞧,见上面字迹虽未称银钩铁划,却亦是疏密合体,颇有可观之处,与当初的“人画符”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介花弧又道:“难为他,兰亭xing子最怕拘束,现下习得汉隶和你自不能比,却也有点意思了。”

谢苏便道:“兰亭天资本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说着又看纸上内容,那张纸不大,前面是例行的问安,又有一段是汇报罗天堡近况,这些他一眼扫过,只见下面却是写给他的:

“江南气候酷热,老师伤病未愈,善自珍摄。”

写到这里还算规整,下面几行字却被涂抹了,依稀可见“音客笑貌,历历在目;梦魂萦绕,耿耿于怀”几句,别的却再看不清。只下面一句看得清晰:

——“老师昔日所教‘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今日始知其意。”

谢苏掩卷沉吟,心中翻腾不已,这个学生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师生感情却实是深厚。

介花弧在一旁叹道:“兰亭自幼丧母,又任xing惯了,好在还有你管教他。”

谢苏只道:“兰亭很好,何谈管教。”

介花弧摇头一笑:“莫宠他。”神态温文和煦。

自二人相识以来,这般家常闲话一般平和相待,却是初次。

介花弧拿起手边茶壶,为谢苏斟了一杯茶,“兰亭一直惦念着你的病,好在谢朗的药还见效。”

谢苏轻轻点一点头,接过了那杯茶。

介花弧又递过一张纸,笑道:“明日御剑门的方玉平大婚,想必你也知道。这是礼单,且看看有甚么不合适的。”

谢苏心道怎么礼单也成了我看,但仍是接过,见上边竟开有明珠、玉带等物,不由好笑,心道这份礼倒是惠而不费,只是也丹枉费了人情。

但除去这些之外,上面确也颇有一些珍品,尤以一柄镶金羊脂玉合欢如意最为名贵。这样宝物,不是罗天堡,却也拿不出来。

翻到礼单最下面,单列出一行,孤孤单单地只有四个字:

——“绝刀一柄”。

谢苏心中一惊。

当年生死门中,除日月天子为众人所知之外,尚有一位人物天下闻名,当年制订重大暗杀计划者虽均为月天子,但执行者多为他一人,堪称生死门中第一高手。他这一生,刺杀的来头最大的一位人物,正是当年的小潘相潘白华。

这人据传与日月天子一同长大,少有人见过他面目,也无人知他真实姓名,江湖中人,多以“绝刀赵三”称之。

刺杀小潘相一局,小潘相虽然身死,赵三却也丧命其中,他的成名兵器绝刀早是踪影不见。而谢苏当年自朱雀那里得知小潘相遇刺一事,月天子虽为主谋,但石太师非但默许,甚至暗通情报,心中暗想:介花弧的手中,虽未必就有那柄绝刀,然而小潘相一事,只怕便要从新掀起。

思索至此,他不由便问了一句:“当年小潘相那件案子,你究竟知道多少?”

当年那一起案子十分隐秘,介花弧本待与谢苏细细解说一番,听他口气,竟然亦是知情模样。也反问了一句,“你失踪之后将近一年,小潘相方被刺杀,当年内幕,你又如何得知?”

谢苏自是不愿与他讲述当年与朱雀相识一事,只道,“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便不肯多说。

介花弧笑道:“好。”当谢苏问到详细情形时,他也只笑笑,掉了一句戏文:“山人自有妙计。”说罢便即告辞。临行时,却还是留了介兰亭的书信在桌上。

夜色渐深,谢苏在外面走了一日,此刻也有些倦了,他无意点燃灯火,只合衣倒在床上。

今夜月亮也没有出来,室内颇为昏暗。介花弧走时房门只是虚掩,这时忽然被轻轻推开,有女子轻轻言道:“公子?”

这声音清宁柔和,却从未听过,谢苏心中诧异,并未言语。

一个白衣窈窕身影缓步而入,却也只站在门前,光线昏暗,谢苏看不清她面容,那白衣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待到看到床上的谢苏身影,方才道:“公子,你果然在。”

这一声中的欣喜再隐瞒不住,但是颇为压抑,谢苏心中更奇,暂且不语,听那女子如何说话。

果然那白衣女子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公子,上次一别后,我……我竟已有了身孕,如今家中逼我嫁人,婚礼便在旦夕,幸得今日在街上遇见公子……”

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想是女孩儿面皮薄,说到这等事情只求速速说完,谢苏却已大窘,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说得竟是这等事情,连忙坐起身,道:“姑娘!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那白衣女子听得谢苏忽然开口,声音却与自己欲寻那人全然不同,这一下当真是花容变色,掩着口怔怔的,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苏一时间也反应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并不点灯,道:“此刻房内昏暗,我不知你为何人;刚才说的话,我亦是未曾听得。你速速离去吧。”

那白衣女子“啊”了一声,心知自己遇见了一个君子人物,匆匆的行了一个礼,掩面而去。

谢苏不免叹了口气,却也未将这件事如何放在心上。

第二日,正是御剑门方家大喜之日。

谢苏起得极早,昨日虽与谢朗到了寒江江畔,但先有金错刀门中人追赶,后来谢朗又大醉,并无多少时间赏鉴一片天景致,他知自这一日起,大概再不得安宁,眼见此刻时辰还早,便静悄悄出了客栈,来到寒江江畔。

此刻天光未明,江畔上微微升腾起一层雾气,谢苏寻了块干净些的红石坐下,眼望江水,沉吟不语。

时间实在太早,江面上亦是一片空茫,连一艘小渔船也无,江畔更是渺无人迹。谢苏手拂身下红石,遥想三十几年前一片天一战,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这边叹息,谁料身边不远处,亦是有人轻声叹了一口气。

谢苏转头看去,心道是何人凌晨有此兴致?一看之下,却是个白衣女子,身形窈窕,面目却生得寻常,她一只手轻轻击打着江水,口中却念着:“无端饮却相思水……”一句未了,又是轻叹一声。

这一句话出口,谢苏却是一惊,听其声音,竟是那个昨夜闯入他房间的白衣女子!

眼见那白衣女子坐在江水之畔,江边石头滑溜异常,又想到她昨夜言语,谢苏不由便想:莫非是她寻找那人终负了她,这女子来江边寻短见不成?

那白衣女子此刻心思已是烦扰之极,她孤身一人来到江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些甚么。见得江畔竟坐了一个男子,本应不豫,但抬眼望去,见那男子神态沉静,一双眼澄明如月,心中竟莫名安定了几分。

忽又听那男子开口,声音沙哑,本不甚动听,却与他这个人的气质一般,给人一种沉静安然之感:

“江边水深石滑,小心为上。”

那声音是安静的,没有多少起伏的,平平淡淡便如对一个朋友随意叮嘱一句那般,但那白衣女子听了,却如雷击一般:

“是你……”

一时间她心中多少委屈,直到见了面前这个对她种种不为人知的情形全然知晓的男子,便尽在此时发泄出来,她抬起头,狠狠地看着身边不远处的削瘦青衣人:

“你担心我跳江是不是?是,那人是抛弃了我,我未婚先有子,本就是个无廉耻的女子,而今日本应是我行礼之日,我,我……”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掩面痛哭起来。

一只白鸟在她身边翻飞鸣叫几声,倏倏地又飞走了,她没有抬头,毕竟是世家女儿出身,哭了几声又不敢放声,只强忍着呜咽。

那青衣削瘦的男子,只怕也如那白鸟一般的离去了吧,他也许会把自己的事情宣扬于外,众人皆知,不管了,自己还有甚么可以在意的……

那个沙哑却沉静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来,声音并不大:

“想哭便哭出来,不必避讳。”

她一怔,抬眼望过去,见那青衣削瘦男子依然坐在原处,一双眼清若琉璃,不起波澜。见她看过来,方又缓缓道:“喜欢一个人,不是甚么错。”

这话他自己说得也有几分滞涩,想必并不擅长情感方面劝慰言语,但那白衣女子并未留意,因自她识得那人以来,一直十分隐秘,她自己亦是晓得于礼法不容,虽是不悔,亦是常有压抑担忧之感。未想到了今日,竟有这样一个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言语。

她怔怔看着那青衣削瘦男子,慢慢地又道:“然而我已铸成大错,此生尚有何意义可言?”

这也是她深藏于内心深处的话语,却听那青衣削瘦男子道:“知错能改,有何不可。何况,”他一双清郁夺人的眸子很快地看了她眼下依然窈窕的身形一眼,低声道:“孩子无辜。”

这白衣女子其实亦是个沉静果决的xing子,不然亦不会与那人结识,亦不会在嫁人前一月做出这一番事。听了那青衣人几句话,心下颇有所感,于是站起身来,伸袖拭去眼泪,眼角虽是泪痕未干,却已收敛其他神情,敛衽一礼,低声道:“多谢公子。”说罢,竟是毅然离去。

谢苏看了她远去白衣身影,一时间颇有怜惜之意,但此刻天已大亮,他便也起身,回到了客栈。

客栈里已是慌作一团,刀剑双卫中的零剑最先看到他归来身影,忙叫道:“堡主,谢先生回来了!”

零剑声音高,院落中人都听见了,介花弧本来亦是变了颜色,见谢苏回来,面上反做镇定,脚下却是几步赶过来,道:“谢先生可有用过早饭?”

谢苏已见他神情变化,心中好笑,道:“用过了。”

介花弧笑道:“好,那么请谢先生前去更衣,我们一会儿便去观礼。”

毕竟是方家婚礼,还须郑重。谢苏入内换了件雨过天青的长衫,出来时见介花弧也是一件青色锦衣,身上并无其他佩饰,唯发间两颗拇指大东珠贵气逼人,刀剑双卫亦是换了装束,却不见谢朗身影。

介花弧见他神情,已知其意,笑道:“谢大夫不惯热闹,我们去便可。”

谢苏点点头,随同罗天堡一行人上了马车。

尚未到御剑门方家,已见花红满地,锣鼓震天。

要知这古时婚礼,繁复之处并不下于今时,若是世家大族,那六礼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是一个环节也少不得的。方玉平虽是江湖儿女,但一来方家是江南武林执牛耳者,二来新娘身份贵重。这一牵连,莫说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来了大半,就是江南官场上人物,为了讨个好,哪又有不来的?故而这一场婚礼非但仪式不错,且场面之盛大,亦是罕见。

直至二三十年后,青州的老人谈到当年情形,亦不免摇头慨叹一句:“当年方家那一场婚礼啊……”

闲话按下不表,这一边介花弧身份与众不同,他下了马车,带了谢苏,便直赴正厅而去,刀剑双卫却在偏厅等候。

这一进正厅,便见门首处张灯结彩,门内屏开孔雀,幕展东风,桌上一溜的宝鼎名花,光华灿烂,又是一排的迎门盅儿,真正是应了那句“琥珀光摇金灿烂,葡萄香泛碧琉璃。”

此刻武林中几大世家,连同江南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儿统在正厅,厅内虽大,却亦略有拥挤之感。介花弧这一入内,立刻引起了一阵**,众人多有上前见礼者,介花弧不慌不忙,一一还礼,雍容进退。然则四下寒暄一番,却并不见石敬成又或玄武身影。

介花弧也不急,一轮礼让完毕,这才缓步向前,笑道:“方掌门,恭喜恭喜!”

方天诚早就看见了他,但他对介花弧来江南一事亦有三分知情,心中竟有几分惶惑,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应对更为合宜,眼见介花弧已经走过来,暗惊自己竟是对这位罗天堡的堡主失了礼数,连忙地道:“岂敢岂敢,原是介堡主客气了。”又拉过身边一个蟹青面色的老者,勉强笑道:“介堡主,这就是百药门门主,想必你们还未见过面。”又道:“亲家,这位便是罗天堡介堡主。”

介花弧确未见过白千岁,一见之下,只见这人并无特别出众之处,神色甚至略有恍惚,心想当是担忧此次自己与石敬成同至江南之事,也未特别在意,只从身上取出礼单,笑道:“小小心意,方门主笑纳。”又道:“石太师几时来?也请一并看过为好。”

他口角带笑,石敬成来江南一事并非众人皆知,他这么一说,便有几人向这边看了过来。

方天诚接过礼单,看到最后一行,手又不自觉颤了一下。

气氛正僵硬时,一个年轻飞扬声音忽然传来,“爹,管家说你找我?”声先至,人亦到,正是一身新郎服饰的方玉平。

他今日是新郎官,一身鲜丽,愈发显得神采出众,来到父亲面前尚未见礼,一眼却见到介花弧身边的谢苏,这一下又惊又喜,叫道:“谢先生,您也来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谢苏微微一笑,虽未多说甚么,心中却亦觉温暖。

方玉平站在谢苏面前,又连珠问道:“谢先生,您几时来的?这一次在江南会住多久……”尚未说完,已被方天诚截断:“玉平,你懂不懂规矩!”

方玉平这才注意到一旁的介花弧,歉然道:“介堡主……”

介花弧笑着挥挥手,道:“罢了。”又向方天诚笑道:“令郎是xing情中人,颇有气概。”

方天诚只是叹气。

便在此时,门外一阵的大吹大擂,弦管嘈杂,随即又是鞭炮声一阵阵地响起,绵延不绝。方天诚道:“莫不是花轿到了,我且出去看看。”说着便和白千岁一并走了出去。

方玉平眼睛一亮,也想跟着出去。被他父亲一瞪,又讪讪地缩了回去,只在厅内来回的转着圈儿。

鞭炮声音愈发的响亮,厅内的宾客自是议论不休,介花弧悄向谢苏笑道:“忽然想到,谢先生并未娶妻吧。”

谢苏倒未想到他问到这个,一怔之下,竟然想到了那跳“达摩支”之舞的波斯舞女沙罗天,暗忖这亦算是名分一种么?面上不由一红,连忙答道:“我无意于此。”

介花弧一笑,道:“谢先生莫非是想到甚么人了么?”

这下谢苏更不能答话,幸而这时外面一个傧相扯着一条高亢尖锐的嗓子,叫道:“吉地上起,旺地上行,喜地上来,福地上住。时辰到了,开门!开门!把喜轿请上来。”

他声音既大,连厅内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又都议论起来,这才把谢苏窘状遮掩过去。

厅内的方玉平亦是听到这傧相声音,面上放光,大是期待。

偏厅里的刀剑双卫亦是听得这声音,却不在意,不过相视一笑而已。

何琛与江澄亦是坐在偏厅之中,离刀剑双卫不过数步之遥,但自然不识。二人均未婚娶,亦无其他家人,听了这喜庆声音,一时也不由双双沉默不语。

而在方家切近,却有一道黄影飞腾起跃,正是那剑法奇高的异族年轻人,他来到一座幽静房舍之内,立在门前,低声道了一句:“主人,我回来了。”

门内一个声音传出,清冷沉定,“雅风,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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