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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老汇再无佳人

第 139 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招来苏央注意的是关雎的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给她微信名备注憨园?”晚饭时关雎状若无意地提起一件在他看来非常莫名其妙的事。

前因是司颜将一个朋友从上海调回京。

“因为蹦蹦的名字叫绮园。”司颜给出一个挺合情合理的回答,“她是小憨,闹闹是大憨,跳跳是大懒,”额外跟他介绍了一句前情,“我们当时读一个初中。”

“那你是什么?”苏央好奇。

“我嘛,就是小懒。”司颜在啃香河肉饼。

“小憨、小憨的。”从那一刻起关雎的说话语气不太正常了,酸溜溜的。“真亲切。”又说,“如今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可未必把你当朋友,你高她低,今天送杨梅明天送点心的,鬼知道这么殷勤是图什么,小心被算计。”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司颜眉心跳了跳,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水至清则无鱼。”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关雎当场在饭桌上翻脸。

此前苏央一直以为关雎只是个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女人——自和虞司颜成婚后,他深刻认识到枕边人不好当——谁知关雎到底是根正苗红的记者,哐当就是一句,“你说水至清则无鱼?你以哪个身份说这句话?若是前一个身份,我想请你扪心自问,是否渎职,连你都打算带头浑水摸鱼,你对得起民众期望还是对得起你肩上的担子?若是后者,对你的要求就是必须水至清,上行下效,你有树立道德标杆的责任。”

还送了句更狠的,“你是怕水清了,池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大家一目了然么,是鱼是鳖还是得让大家瞧瞧,我们一年纳不少税呢。”

“不,”司颜脾气一般般。

虽温和是上位者的特权,但这一特权建立在上位者一人专断的情况之下。

见惯了下属战战兢兢,哪里容得下另一个人面斥。

“我是说你。”司颜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名份上……”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名份上,那是你的丈夫。”关雎把后半句说完。

还没轮苏央翻脸以捍卫正室特权,关雎直接怒了,“妙语连珠”,“他配的上你吗?哪里配得上?他算什么东西?你是扶贫上瘾,还是倒贴上瘾?他哪一点,值得你如今还提一句,名份上!他究竟,算个什么玩意?华夏女人完蛋就是从根源上完蛋,从上到下的完蛋,从你开始的完蛋。”

关雎脑子里是一刹那的空白。

情/事/上,她启蒙自郑陌陌,但真正食髓知味还是因为虞司颜。

提起傅清夏,她忽然想起在苏州的那一晚。

暂居的官邸挂着青蓝色纱质窗帘,遮光帘被拉开,虞司颜对着窗和夕阳换衣服,换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刚洗好的长发蓬松披下,歪头夹住手机,肩颈弧度优美,手臂挡在胸前,礼服裙就挂在腰肢,很安静,很干净。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让关雎想起了细雨中待放的白玉兰。

比起更像长辈和上位者的郑陌陌,虞司颜有一种让她心安的懵懂和干净。

事情总是循序渐进的。

人类本能是独占一切美好。

只要一想起这份干净她和人贡献,关雎的心就裂成碎片。

起初她觉得这种分享是合理的,说到底,人类社会进程使然,过去和现在总是惊人的相似,世间万花姹紫嫣红,她是其中一朵,那时她还会自欺欺人地想,至少她是孩子母亲,碰巧小孩和虞司颜的孩子差不多大,这使得她们很有共同语言,非常棒,她很得宠,若是君主制,她也许能封个贵妃。

很多寂静夜晚她就这么自欺欺人地取乐。

但时间长了,她脑海里描绘了这样一个家庭日常相处的景象。

她,虞司颜,两个孩子,只有她们四个人。

她是在妄想,可比起货真价值的红颜祸水李云斑,她好像知趣了成百上千倍,起码她从未对虞司颜订婚结婚发表意见,堪称恪守本分。

都是女人,都来路不正,都一无明媒二无正娶,所以凭什么李云斑可以宣称的权力她不能宣称?

“这就不对了。”司颜依然很温柔——更多的是无动于衷,“我们都是女人,你不应该苛责女人,我们要放宽对同类的道德标准。”

“凭什么?”关雎扬高了声调,“凭什么?你是女人,你就要做到更好,你就要以更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你就是要比男人强,为什么你要我放低标准。”

苏央就看着关雎哭着跑了。

“怎么可以这样!”虞司颜一脸震惊。

虽然早年的伤痛与噩梦难以忘怀,但她习惯了正室、小秘书和过气老华贵妃轮流争宠的日子,今天胡秘书酸溜溜地唱首歌,明天老华新学了首洞箫独奏《楼东赋》,至于新封的那位——后天苏后开始给她上眼药水。

忽然关雎就炸给她看。

“狗脾气。”她用勺子拌着粥。

“关雎姐怎么了?”苏央的语气变得微妙。

“鬼知道。”她想起在大马士革的那一晚。“不用理她。”

那天她们聊了很多女人间才会分享的私事,关雎还为她从未曾尽兴烦恼,出了无数主意——但都建立在自己经历的基础上。

——你们可以试试那样。

——哪样?

——就,狗狗嘛。

——恶心啦。

——会稍微好一点的,真的,没那么痛。

——你那样不会觉得很……冒犯吗?

——开始时会有点,但舒服起来就算了算了,只是可惜现在的男孩子嘛,都缺乏锻炼,不怎么中用,就那么几下还像模像样然后就瘫了,还得忍着恶心把他弄起来。

关雎说的时候会红脸,欲言又止但又说下去,眼睛都是放光的,倒有几分为爱迷失的意味。

又可怜又可爱。

是个从未被社会毒打也从未被人们冰冷对待的女孩。

不知人心险恶,也不懂两/性/倾轧。

紧接着,苏央就看司颜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粥,扔掉筷子,离席前解释道,“不行,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起码把大鱼那个烦人精给我带走。”

燕山北仍算乍暖还寒时候,可燕京从上周起就热的很,餐厅的窗开着,微风习习。

他就靠窗户反光瞄着楼下。

虞司颜从身后抱住关雎。

关雎挣了两下,先是压低声音说话,不久,就呜咽着,“我命薄”,“真是蒙您抬爱”云云。

声调凄凉的,在苏央听来都心碎,凄凄切切地起了恻然之心,他对漂亮女人有一种本能的追逐/欲,得偿所愿也不代表他不会在心里骂妻子前任千百遍的畜/生/玩意不配做人。

当然藏在心底的是艳羡和嫉妒。

究竟那个破烂玩意何得何能得此艳福,前后拥有过两个美丽骄傲的女人。

简直想把姓傅的坟剜来挫骨扬灰。

司颜走上楼来,倒了杯水,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觉得关小姐蛮可怜的。”苏央回答,状作乖巧。

“哪个女人不可怜。”虞司颜一晒,“是女人,就都可怜。”

她暂时安抚住了关雎,第二天实在是憋气,约蹦蹦出来吐槽。

没多久她们就聊到了别的事,话题振翅高飞。

“你要的小狐狸。”蹦蹦打开纸箱。“特意从西西伯利亚皮草厂给你要的。”

“好可爱,是大理石小福泥。”虞司颜扒着箱子边,刚想抓可爱的毛绒绒小狐狸球,不料和狐狸妈妈看对了眼,赶紧猛地往后一仰,“妈呀,怎么把福泥她妈都给端来了。”

“因为她妈超凶。”蹦蹦说。

“超凶不是你把人家妈端来的理由!”豆豆信誓旦旦地说,“我是要孝敬领导的,你这让我怎么办?”

嘴里嫌弃着,爪子已经把狐狸球妈妈抱出来,“喵喵喵,宝宝真漂亮呀。”

“呵,女人。”顾绮园仰躺在酒店特大号的床上,手拎一杯日式米酒晃啊晃。

这瓶酒购自淘宝,据说是哈密瓜味,但她只喝出来了香精,“闹闹到现在还在医院望眼欲穿,等我们尊贵的斑斑小姐去探望她。”

“闹闹到底怎么回事。”虞司颜把狐狸妈妈放回去,对李半月的死活表示随缘,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不过对斜里冲出的闹闹很意外,“她怎么突然上进了?”

“不知道。”蹦蹦说,“大概是,为五斗米折腰是不可能的,若是搏小娘子一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啊,红颜祸水当如是。”虞司颜咕咚躺在旁边,“如果人有下辈子我也要当个漂亮女人。”

“然后呢?”

“没有然后,不会有然后。”虞司颜坐起来,抱着膝盖,认真说道,“人没有下辈子。”

“是什么感觉?”顾绮园还在思考另一个重要问题,“跟女人。”

虞司颜抓起蹦蹦的兔爪子,按在胸前,“你有什么特殊感触?”

“就……挺不好意思的。”蹦蹦戳了两下,又顺手往下,本着科学精神认真研究半天仍未得出有何不同的结论,“不过你的香槟杯已经是喜之郎果冻了。”她起来去洗手,回来又干了一口酒,“果然有钱有权才能保养的好,就算亲自喂了崽崽也不会走样。”

“没喂过。”虞司颜支着头,“你看我的花肚皮,人是不能和自然定律抗衡的,为了pro-lac-tin你的身体会调低多巴胺,让你变成个弱智,防止你丢弃你的丑娃逃跑。”

这左旋多巴和溴隐亭一吃上就根本不会有食喂小孩。

不过还好小朋友还算喜欢奶粉。

“这是谁的歪风邪气?”老顾惊愕。

“傻梨的。”

“傻梨有做配对T检验嘛就胡扯。”

“她做过的,据说还是严格控制变量。”虞司颜八卦着。

“傻梨就这水平呐。”蹦蹦一脸鄙夷,“所谓新时代物理三巨头不过尔尔。”

这时苏央很反常的在她看起来还在上班的时间段给她打电话,一副不好意思的语气,“小鱼要找妈妈。”

她敏锐听到了隐隐回声。

沉思须臾,虞司颜说,“把小鱼给闵曼桢,你去一楼书房接待室等我。”

说话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她用手梳梳恼人长发——她更习惯齐肩的长度——素面朝天地去见小朋友。

“司颜姐。”苏央看她进来站起来。

“让你帮忙照看一眼小孩,不是让你拿她当工具的。”虞司颜站定,秘书拉开椅子,“我和你的事只限于你我之间,我这个人,总的来说,还算讲道义的,但我有我的原则,你见识过,不要有下次。”她落座,双手交叠,“什么事?”

在苏央开口前她又打断,“说话前要好好想想,想一想这话该不该说。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你也是个大人了,不必我提点吧。”

只见苏央一颔首,男孩倔强地抿着唇。

三秒后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原本的猜测是关雎借苏央之手针对蹦蹦。

谁知苏央的怒气是奔着关雎去的。

“我没带小鱼,我也不敢。”他怒道——像炸毛小猫尖叫:“你和关雎到底是什么关系?”

“弱智。”英格丽德从客厅经过。

阿德莱德叼着根草,坐在地毯上给窗口筑巢的斑鸠编草窝,一听这话顿时生气了,“你凭什么骂我?”

“我骂的不是你。”英格丽德确实委屈。

阳台上蹲着的斑鸠叶子说,“这个窝我觉得不太中用,是不是有点简陋,蛋会不会掉下去。”

小灰说,“没关系,下一个蛋试试。”

“混账,掉下去了!”叶子暴起追着小灰打。

“把草往旁边挪挪就不会掉了。”小灰把窝休整了下——英格丽德还探头看了眼,好家伙,是一共三根草搭成的豪华别墅——它把其中两根草并在一起。

叶子得意洋洋地去试,结果又是——“混账你大爷,掉下去了。”

堪称智障。

“你居然骂我是弱智!”阿德莱德开始尖叫。

李云斑立刻戴上蓝牙耳机,把视频音量开到最大。

但阿德莱德的声音实在太尖了,中气十足,穿透力可真强,完全盖过电影对白。

红发小姑娘开始追着有黑翅膀的英格丽德吵架,英格丽德不睬阿德莱德,阿呆就追在人家身后吵。

五秒后冷冷忍无可忍,拿起遥控器,把音量开到最大,她在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瘸腿小翅膀玛戈企图调停,不料——

阿呆怒道:“我是你妹妹!你的义务就是无条件袒护我!”

阿德莱德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太可恶了。

玛戈居然不帮她。

她生平最恨自己人为了显示自己公平公正伟大善良,强行弹压她,牺牲她的利益以对外人作秀。

比如伊莲恩。

再比如弗莱娅。

这两个女人谁也别说谁,不愧是能过到一起去的,一举一动诠释什么叫狼狈为奸。

她是个小女孩,喜欢灯光和掌声,远得不说,就说近的,别的同学得奖会被大篇幅报道,爸妈觉得吾儿天下第一,哪怕和穷人握握手,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值得大书特书,需要被千百字堆砌地妙语歌颂,可到她这里,哪怕获国际承认的奖项,都没人吭过一声。

表现再好都没有老师表扬,长得再漂亮都没有同学追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将原因归结给老妈。

这样以来,当玛戈装理中客时,她的委屈被愤怒点燃。

“我说的是鸟!”英格丽德顽固地指着窗。

冷冷按了暂停,和半月搭讪——她暂停的那一幕正好是玛琳娜被妇人们/欺/凌的镜头,“你知道吗,历史上这么做的是男人,但转换成镜头语言,男人是宽宏大量的,美丽负有原/罪,他们这些无辜的男人顶多是被引/诱/的,即便觊觎,为恶,都是无辜天真的,而女人是扭曲嫉妒的,永远面容狰狞,这就是失去话语权的后果,可以被任意抹黑。”

半月继续一个半小时前的老话题,“所以你的答辩PPT做了吗?”

“我有时觉得你很可悲,自己是女人,却歧/视/女人。”

“你觉得,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李半月把手机搁到一边。

“你说的是我!”阿呆尖叫。

“你们不要打架!”玛戈扯着嗓子喊,“我的脑袋要炸了!”

给她俩合唱的是冷冷,有时李半月也佩服这个小玩意,不管环境怎么嘈杂,旁人说什么或做什么,从不打断思路,仿佛是一台毫无感情的唱片机,“哈维兰当年说过,六个女大法官根本不够,等什么时候十一位大法官、一百名参议员、五十位州长、四百三十五位众议员都是女人,我们再来谈平等。”

“去做你的ppt。”她对孩子的容忍数目是二,现在却是二的二倍,简直是要把人逼疯的现实。

李半月一不想搭理自己的崽,二不想搭理伊莲恩的崽,于是她拿起电话,“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维护世界和平!”伊莲恩说话语气很慵懒,隐约能听见水声和女人在笑。

“你知道维护世界和平的另一种表述是什么吗?”她挪揄。

就在这时英格丽德带来的猫和姜糖一起叼着盆,站在沙发边,喵喵的,见她不理,战争直接一摔盆,咕噜一下爬起来变成女孩,捡起盆往她面前一伸,一副不给吃的就要打人的样子,不满道,“饿饿,饭饭。”

三个小时后,李半月不得不起来在亚马逊上花了一百九十九刀给窗外斑鸠买了个草窝,告诉英格丽德不要讲鸟语,喂了猫和冷冷新买的兔子,叫冷冷去做ppt,然后看路过的雨燕和玛戈唠嗑。

一只小恶魔叽叽呱呱,一只小翅膀呱呱叽叽,一个阿呆叨叨逼逼,一个冷冷磨磨叽叽,再加上摔饭碗的战争,从把人逼疯一步跨入令人崩溃。

快十二点了,冷冷终于抱着电脑去书房,是不是在弄答辩的东西另说,至少有了个打算干活的态度。

“早点睡吧。”李半月过去送了碗玛戈弄的新果酱。

只用橘子和砂糖做的,闻起来很香,味道上是她有生之年吃过的东西里最难吃的。

她看见冷冷在书桌上摆了只白色的毛绒兔子,小小一只,不大。

“还惦记着妹妹。”她拿起那只毛绒模型。

“嗯。”冷冷把兔子抢回来,抱在怀里,是抱兔子的标准手法。

“一只兔子,就患得患失成这样。”李半月看向女儿,“我死的时候你怎么办,人不要太……”

“那是我的兔子。”冷冷径直打断,乌黑眼眸看人时很温驯,像鹿,没有年轻女孩该有的桀骜不驯,“但实际上,你并不是我的妈妈。”

“嗯。”李半月未置可否。

陈冷翡等着她发表评述。

不料李半月摸摸她发顶,最后揉了下耳垂,微凉的手落在颈后,“挺好的,不过确实很抱歉,待你不够好。”

“你希望我觉得你比带毛小动物重要吗?”陈冷翡轻声问。

她和每个小孩子一样,希望母亲予她吃食、衣用,一屋以蔽身,一副羽翼为她遮风挡雨,但如果这一切都做不到不要紧,同理,她应该和每个长大的女孩一样,对母亲唯一的要求与希望只剩请支持我,认可我;这是奢望,因为很少有妈妈能做到这两点。

可当妈妈能完成这两点时,她想要更多。

但可怜的是,仿佛要不到。

“不希望。”李半月回答的无比干脆利落,冲冷冷莞尔,“小兔妹可爱,多养几只陪陪自己吧。”

她下楼,碰到阿呆坐在楼梯上拼散架机器猫。

从阿呆身边经过时,阿呆突然问,“你家在苏州?”

“对。”

“你还住过一个很小的房子。”阿德莱德拖腮。

窗框仿佛油画的边框,从屋里往外看,巴黎郊外的夜景很美,色调浓淡相宜,仿佛莫奈的风景画。

“你妈妈告诉你的?”

“嗯。”

“她一定很喜欢你。”李倏然瞥了她一眼。

阿德莱德抬起头。

但是那个女人走开,留下纤细背影,顺手掩上卧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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