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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宠(锦衣卫)

第1章 1

世人提起镇抚司,无不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传闻里边的锦衣卫皆为凶神恶煞之辈,若是被其抓进诏狱,便等同于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戎马半生的靖国候徐善被抓进诏狱后,本以为会见识到这人间炼狱的恐怖。

但当他瞧见眼前身形娇小纤瘦、柔若无骨地斜倚在太师椅上的女子时,不禁重新审视对诏狱的看法。

他堂堂朝廷一品军候,锦衣卫竟只派了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审讯他。

并且好几个时辰过去,那女子也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用过一次刑。

只坐在狱牢里的长桌前对着镜子描眉梳妆,不时拿起桌上的小剪子挑拨灯盏里的棉芯。

这让徐善有些疑惑,但警惕的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宽阔的狱牢却连扇窗子也没有,四周燃着昏暗的灯盏,让人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狱牢内本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不知何时起有了滴水之声,时远时近,似有若无,毫无半点规律。

当徐善以为滴水声消失时,它又开始滴落起来。

反复数次之后,他被扰得心烦,终是忍不住想出声询问不远处的女子。

女子清脆空灵的声音却率先响起,“户部侍郎贪污五千两银子行贿,他招供说侯爷是受贿对象,侯爷主动招了吧,免得我用刑。”

徐善本以为早就想将他铲除的圣上,定会想出个惊天动地的理由,不曾想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受贿,这么个破理由,就想铲除了他,真是痴人说梦。

“呵......”他轻蔑地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负责审讯他的郁荷竟也不再追问,继续对镜梳妆。

狱牢再次安静下来,滴水之声变得更加清晰了,旋律越发杂乱无章,如魔音般聒噪,徐善干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听。

再次睁眼时,四周的灯盏已经熄灭,只剩郁荷面前的一盏。

徐善本能地去寻找光亮,却瞧见灯下的郁荷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殷红色的衣裳,桌上也多了一把琴,郁荷手指正拨动着琴弦。

琴声磕绊,在徐善听来,比滴水之声难听数倍。

他早已被滴水声摧残得神经衰弱,正要发怒,琴声却突然流畅,宛转悠扬起来。

烦躁的徐善渐渐被悦耳琴声吸引,脑海里不断浮现一抹红色的身影,或静或动,或悲或喜。

他的眼里布满了眷恋,一遍遍地轻声呢喃,“婉儿......婉儿。”

正沉沦间,戛然而止的琴声将他从回忆里生生拽了出来,他抬眼去看,抚琴之人竟像极了他回忆里的女子,一样的明艳动人,倾城绝色。

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颤着声试探询问:“婉儿,是你么?”

郁荷却不言语,起身走近他,将手中的锦帕递给他。

徐善打开锦帕,帕角绣的红梅十分娇艳,一如它的主人。

他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从怀中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锦帕来,他嘴巴不停翕动,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一声,“韩郎......”

徐善听了后眼里的缱绻眷恋皆化作狠厉怨恨,双手掐向郁荷白皙的脖颈,表情狰狞怒吼道:“我对你用情至深十几年,你还是想着那个姓韩的,竟不惜背叛于我想与他私奔,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他手上力度极大,郁荷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却又挣脱不了,只好将目光瞟向狱牢的门,心中哀怨:大人,你再不进来,我就要死了。

只要她蛊惑徐善承认他自己是长公主命案的元凶,她就能通过锦衣卫的实习考核。

可她没想到,被废了武功的徐善竟还是一身蛮力,还直接下杀手。

正当她觉得自己快断气时,狱牢的大门终于被人从外踢开,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极速飞刺过来。

匕首刺在徐善的手背上,他双手却只是松动了些,仍旧不放开郁荷。

门外一道漆黑的身影快速掠进来,一脚踢在徐善腹部,手中的绣春刀干脆利落地劈在徐善手腕上。

霎时间鲜血喷涌,徐善的双手竟被齐齐割断,尚不等他作出反应,绣春刀又刺向他的后腿。

刀尖一挑,徐善膝盖处的青筋直接被挑断,他顿时跪地,发出极为凄惨地嚎叫。

得救的郁荷不停剧烈咳嗽,绣春刀的主人顾敬下意识地想去轻拍她后背,手刚靠近却又收了回去。

跪地的徐善依旧叫声凄厉,“顾敬,你好歹毒的心思,竟下套于我。”

“靖国候过奖,若是不演今日这一出,长公主的命案如何能有线索。”顾敬将绣春刀晃在徐善眼前,冷声道:“若是不想死得太难看,顾某劝侯爷尽早认罪说出真相。”

徐善将双手杵在地上止住鲜血,目光阴鸷地盯着顾敬,“卑鄙小人,我绝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顾敬低笑,深邃的眸子里有些不屑,“只要你已开了口,就没有锦衣卫窍不出的秘密。”

一旁呼吸渐渐平稳的郁荷闻言,以为顾敬还要让她接着审,赶忙说道:“大人,我手疼得厉害,审不动了。”

顾敬低头睨她一眼,声音里的冷意少了几分,“你先出去,暂不必再管此案。”

郁荷闻言又有些懊恼,若是通不过锦衣卫的实习考核,她只能选择回家接手家里那间半死不活的小酒馆做厨娘了。

但为了学会蛊惑徐善的曲子,这一个月她夜以继日地练琴,手指上的细小伤口都多到数不清,现下实在疼得厉害,只得先出了狱牢。

她进诏狱时,天边的夕阳还未落下,而今出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

初冬的寒风已经有些凛冽,郁荷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红衣,她双手环抱自己,低头加快脚步往北镇抚司西边的暖阁去。

刚推门进去,屋里正围着火炉划拳喝酒的四五个男人见了她的模样后,皆面露惊讶之色。

郁荷不理会他们的目光,走到火炉边坐下,烘烤被冻得僵硬的双手。

其中一人取出一块锦帕递给她,“这锦帕我还没用过,你把脸上的血渍擦擦,怪渗人的。”

待烤暖了手,郁荷才接过他手中的锦帕,去一旁打盆水,将脸上伪装长公主雍贵的妆容连同血渍一并洗去,露出原本灵动娇俏的容颜。

洗净了脸后郁荷又转回火炉旁坐下,从袖中拿出一瓶药粉倒在手指上,伤口立刻火辣起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不禁埋怨道:“徐善这厮一身蛮力,我的小命差点就交代了。”

火炉边的几人闻言纷纷问道:“长公主真是他杀的吗?”

“他还没认罪。”郁荷摇头,摸了摸脖子上隐隐作痛的勒痕,想起徐善那恶毒的眼神,不禁有些生畏,“指挥使让我不必再管此案,我也不好多问。”

众人本还想再询问,听她这么说,便也打消了好奇心。

郁荷等身上暖和了些,刚站起来准备出屋子去,门就被人踢开。

门外一个身形彪悍的壮汉,臂弯夹着一个瘦小的男童快步进屋来。

壮汉将男童放在地上后,看向郁荷道:“这个小萝卜头说是找你的,一直哭我也问不出他有何事。”

男童约莫六七岁左右,白净的小脸上挂满泪痕,看着郁荷泣不成声。

郁荷见是她的弟弟郁羽,便赶紧将他脸上的泪珠拭去,“羽儿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郁羽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哽咽,“姐,爹把手摔断了,你快跟我回去吧。”

郁荷闻言将他身上灰色斗篷的帽子给他戴好,托付壮汉帮她请半天假后,拉起郁羽出了镇抚司的大门往家里赶。

刚走几步又被郁羽拦下,“爹在酒馆里,不在家。”

郁荷于是换个方向,专挑偏僻小巷走,几经兜转后,在一间名为‘一品香’的幽静二层小酒馆前停下。

酒馆大门未开,郁荷于是又绕到后门进去,刚走到院子里的长廊上,就听见屋里她爹郁平急促地哎呦声。

郁荷瞥了眼衣服上的血渍,放轻脚步进了另一间屋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脖子上的勒痕用胭脂盖了,才去看郁平。

屋里郁平躺在窗前的藤椅上,见郁荷进来,直接龇牙咧嘴,满脸痛楚,叫唤得更厉害了。

郁平驰骋沙场十余载,受过无数重伤,郁荷也没见他喊过一声痛。

如今解甲归隐才两三年时间,只摔了手臂就迭声叫唤。

一头威猛的雄狮突然变成病猫,八成是在作妖。

说起他的作妖事迹,郁荷觉得都可以写成话本了。

郁家祖上本也是名门望族,传到郁平这一代便有些衰败了,偏偏作为独苗的郁平又是个败家子,专爱游山玩水,浪迹江湖,二十岁时就将家产败光。

本与郁家世代联姻的护国公府见状就想悔婚,郁平便去考了个武状元,带兵征战,备受朝廷重用,护国公这才将女儿嫁给他。

然而郁荷六岁时他就把官辞了,带着一家子四处游山玩水,把钱花光后,又跑去朝廷当几年将军,带兵征战赚了奖励又辞官接着游山玩水,差点把护国公气死。

前年郁荷十四岁生辰时,他又决定开酒馆,说开酒馆赚钱快,当厨师才是他的最终梦想。

至今酒馆已经开了两年时间,不仅没赚到钱,眼看就要血本无归,他反而越挫越勇,非要将酒馆开出名堂来。

还让郁荷跟着他学做菜,美其名曰子承父业。

可郁荷不愿当厨娘,更想倚仗自己的易容变音术去闯荡江湖做侠客。

她这般没经过江湖毒打的模样,让郁平快愁秃了头,苦劝不住便将她的钱财全部没收,每月只给她一两银子。

易容术所需要的人.皮面具和其它工具的价格极为昂贵,郁荷本也不剩得多少钱了,又被郁平没收,还只给她一两银子,连买胭脂的钱都不够。

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的郁荷很是苦恼,但坚决不愿意做厨娘,也不稀罕郁平给的一两银子,她跑去刑部衙门做捕快,自力更生靠自己赚钱。

但衙门差事很辛苦,月例也才四五两银子而已,让郁荷更加苦恼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听说锦衣卫正在招人,月例居然十五两银子,郁荷果断前往应募。

不过自从一个月前她进了镇抚司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这让郁平心急如焚,便想出了装病的法子让她回家。

现下郁荷瞧着郁平仅有些淤青的手臂,心里觉得好笑又无奈,便慢悠悠地在他面前蹲下。

将他的手臂抬起,杏眼里有些戏谑,“父亲神色这般痛苦,想必是骨折了,女儿给您正骨吧。”说着就要用力去折他的手臂。

郁平赶紧甩开她的手,猛地从藤椅上站起,手掌重重拍向一旁的圆桌,怒意翻腾。

他身形高大魁梧,面相又有些凌厉,本就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发起怒来,凌厉更甚,年幼的郁羽被他吓得直接跑出了屋子。

郁荷却是毫不在意,坐到圆桌前双手托腮,一双如盈盈秋水的明眸里藏着些许惆怅,“爹何必演这出,我的考核结果还没出来呢。”

结果还没出来,那就有一半的几率是不通过,郁平闻言面色转喜,正要言语,郁荷却又说道:“但我觉得一定能通过,不通过的话,我就努力到通过为止。”

眉梢刚爬上喜色的郁平,又怒不可遏地提了声音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锦衣卫是你能做的吗?”

“我如何做不得?”郁荷倒了碗茶推到他面前,“您不喜欢我舞刀弄枪,我年幼时就不该教我习武。”

这话让郁平一时语塞,想反驳她又找不出话来,便也坐了下来。

换了一副语重心长地模样,“你要钱我给你就是了,那镇抚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爹现在辞了官,你若是得罪了人,我如何救得了你?”

郁荷却是一脸无所谓,将热茶端在手里取暖,“我要靠自己赚钱,再说我去的是北镇抚司,不像南镇抚司潜伏各府密探,极为危险。”

“而且北镇抚司办案的总共才一百多个人,专职查朝廷重案,除了圣上跟指挥使大人,没人敢动北镇抚司的人,您不必担忧。”

郁平刚端到手中的茶盏又猛地放回桌上,“那得罪了圣上跟指挥使呢?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您想得也太远了,我连圣上的面都见不着,哪里能得罪他?”郁荷一夜未眠,困倦得紧,不想再跟郁平多言,直接站起来往屋外走。

边走边接着说:“再说我的易容术,能让指挥使大人办案时省了不少麻烦,我更不可能得罪他的,父亲且放心,我谨慎得很,谁也不会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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