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

“真罕见, 你会主动来找我。”

古往看着面前出现的燎原火，尽管她的相貌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但是他依旧能够第一眼就认出来她。

“我有事找你。”燎原火绷紧了表情。

她看着他, 心中涌出了无限复杂的情绪, 愧疚与遗憾充斥着心灵，更多的是……不忍。

古往微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表情很淡，那些微的笑意隐藏在他的眼角, 带着讥诮与嘲意。

“谁给你的自信我会帮你？”古往放下手中的书籍，疑惑地反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又或者……你为什么会觉得, 我能放过你？”

他看向燎原火，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他的目光冰冷，说出口的话也仿佛淬了毒, “你活着, 是对她的侮辱。”

“她？”燎原火仔细斟酌着这个字, 看向漂浮在古往身后的女人头颅, 沉默了一会, 才叹了口气，道：“醒醒吧，小往。”

“我已经死了。”

“不可能再复活了, 就算你拿走我所有的记忆, 就算你将我的身体复原, 又能怎么样？”

“那不是我啊。”

她的声音平和, 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带着一种让古往感到残忍的平静。

“那只是你拼凑出来的燎原火而已。”

“你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吧……”

“小往……”

“认清现实吧, 我和你，回不去的……”

这是燎原火。

这果然是燎原火。

古往有种熟悉的感受。

她总是这样，现实到冷酷，全然不会考虑在面前的是个等待许久的可怜虫。

心脏处撕裂般的疼痛，古往扯着唇角，连伪装的笑容都用不出来，他扶着身旁的桌子，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的皮肤迅速融化变形，使那张年轻的脸上多出了许多皱纹。

他的真实相貌逐渐显露。

古往已经不再年轻，他比之前长高了许多，皮肤变得松弛，眼角多出皱纹，不再是燎原火记忆中那拥有活力青春的模样。

时间在他的身上刻下了痕迹，当浮躁的青春期消退，相貌的优势不再之后，他开始蜕变成真正的男人，一举一动皆是成熟的魅力。

燎原火眼眶微热。

她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古往，犹豫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

古往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在你眼中，我做这些算什么？”

他很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这也代表着，他承认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一文不值。

“……浪费时间。”燎原火说。

古往的脸唰一下褪去了所有血色，面上灰白，整张脸上只剩下麻木和僵硬，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带着陌生的扭曲。

燎原火上前一步，主动抓住了古往的手臂。

她的身体很瘦弱，也很矮小，再加上年龄大了，抓住他的手背上满是苍老的青筋，即使是用力，也根本感受不到拉拽的力气。

古往垂下眼眸，心中一紧。第一反应是担心她在这副身体里会不会很不舒服。

完了。

古往抿紧嘴唇，他对自己感到悲哀。

“你是这么想的啊……”古往抬眼，他肃然地盯着燎原火，不再往后退去。

在他身后，那漂浮的狰狞头颅越发靠近，她的头发无风自动，四散飞舞，没有瞳孔的眼眶中流出了一行黑色的血泪。

“可惜，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他笑了笑，眼神阴鸷，反手擒住燎原火的手腕，反客为主，不准她离开。“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偏执，爱钻牛角尖，我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不会改变。”

房间内异常安静，两个人在这空旷的房间中彼此对峙，燎原火头痛欲裂，她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人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为什么要向现在这样针锋相对？！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小往，我活不了的！”她心中一酸，差点要落下泪，“别再做无用功了，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身边的人呢？只追着我这种早就该消失的人有什么用呢？”

“我作出决定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你啊！你怎么、怎么还记得我？”

古往伸出手，弯下腰，将她抱在怀中，对于她的质问全然无视。

“我啊，在不久前找到了十五六岁的你，真活泼啊，还会抱着我撒娇，一张嘴没有点实话，开口就要骗我。”他轻轻抚摸着燎原火的脸颊，尽管这张脸上和她本来的相貌一点都不像，可在古往的眼睛里，这就是她的样子。

当一个人绝望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对于痛苦的忍耐度也变得更高，哪怕想要立刻死去，他也能够微笑着面对着会令他心痛而死的人。

“我真的很开心，你的样子，我永远都记得，再次看到过去的你，就好像时间停在了这一刻，你完全没有变。”

“呵呵……为什么这副表情，你可以继续骗我的，没关系，我很喜欢你骗我……”

“你想要关照谁，或者想要帮助谁，我没有兴趣知道，反正你会用自己的方式骗我，让我去帮助他们……我乐意当冤大头，乐意被你欺负，有时候我看穿了，也会当没看穿，因为在执着欺骗我的时候，你还挺可爱的。”

“现在呢？你是为了谁来求我？拿我开心？”

“你说不要复活，就不复活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这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就算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哦，不对，是我们这种人。”

“别以为两句话就能打垮我……”古往笑着说道：“这些年，每找到一个你的记忆体，都会被骂一顿，我都习惯了。”

“你说你，这些年完全没变过啊，一进来就要打压我，抢占先机……如果真的是你刚死那会，我可能就真的投降了。”

“可惜，你死了17年了。”

“17年了啊……”

古往的声音带着微弱的沙哑，听起来十分平静，却像是一座大山，压在燎原火的心上，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话语，根本没有任何技巧，甚至都没有学她的样子卖惨，但轻易就打破了燎原火在心脏上竖起的坚墙。

她不敢去想，在这十七年的时光里，古往到底是怎么过下去的。

她死的时候应该才只有十八岁，只差一年，就和她的年龄相等了。

逝去的时光与活着的过去即将重合，他们之间再也无路可走了。

“我35岁了。”古往低沉道：“你以前对我说过，20岁要进入国家科学院，25岁要主导一个国家级大项目，30岁要考上三科博士，35岁要功成名就，成为国科院的院长……我完成了你的心愿，在下个月，就是院长竞选，我是最年轻的一位院士，也是成就最高的一位，这个院长位置，非我莫属。”

“38岁，我要将国家的重工科技水平拉高到与国际平齐。”燎原火泣不成声，“45岁，我要彻底改写整个世界历史，让咱们国家成为真正的世界第一，55岁，我要开始转专业，不研究重工，去研究星空，进入国家航天局，65岁，我要成为航天局的局长，主持设计一个能够飞向太空，跨越太阳系的飞行器，让全民进入星际时代，70岁，我要退休，要开始到处去玩……要尝不同地区的美食，要和不同的人交朋友，我要交够100个朋友，从1岁到100岁都要交朋友……”

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肆意横流，燎原火记得很清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只有10岁，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了科学院的颁奖，于是拉来了很多人，在他们的面前，以木棍为指挥棒，开始夸夸其谈，毫不客气的说着这些话。

那些同伴都很给面子的鼓掌，他们从不认为燎原火在吹牛，在他们的眼中，每次都考100分，还跳几级的燎原火，是个比大人还要了不起的人物，没有她做不到的。

可在这群人中，只有一个人提出了质疑。

古往抱着琴谱，病恹恹地咳了两声，对她说道：“这是很难的事情，你现在10岁，到70岁退休，只有60年的时间，我觉得你60年可能做不到哎……”

她当时觉得古往在瞧不起她，扑到病床上将他揽在怀中，大声地宣布：“我一个人做不到，再加上你不就可以了！你要努力当上地球球长，这样就能大把大把的给我批经费！”

“啊啊啊我也想当球长！给我当吧！”有人大喊着说道。

“我看你个像个球，来，给我，我把全世界所有的钱都批给你！”另外的一人开始利诱。

“哼，根本没有球长这个职务，不过我可以当大商人，赚够全世界的钱，资助你做实验，等到你飞出外太空的时候，就可以把我的名字写在宇宙里，永远让人瞻仰！”

“那我当你的助手吧……虽然我比较笨，不过我身体好，可以帮你搬东西！”

“那、那我……我当你的试验品吧！”个子最矮小的孩子哭唧唧地说道。

“还有我……”

“我也要……”

……

“可我……只想当钢琴家哎……”

他们叽叽喳喳，将古往小声的抱怨彻底掩埋。

在二十多年以后，那间病房里玩闹的人，如今只剩下古往一人活着。

也只有他，还在坚守着视线燎原火随口吹牛说出去的梦想。

“你真的很聪明，也很了不起……你18岁达到的成就，我用了6年才勉强达到这程度，后来还花钱买了能增加智商的道具……”

“小往……”燎原火喃喃道：“其实，我当时最大的梦想是成为医生……”

“可以治好你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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