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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屹月

264 府州之行

然而并没有乐多久,四个人在一块说话时,都发觉出来一件事情:有些东西,已变得跟先前不一样了:张亢本来到这里是勾管府麟,因没人敢来,一路上就这么几个伴当,四个人总觉得,张亢没了他们不行,一路上嘻嘻哈哈的,由着性子耍滑偷懒,也没人把张亢当成个上官。众人因张亢折腾人,背地里管他叫“剥皮员外”。尤其是张瑞的那张嘴,背着人时,专门讲一些“张亢触墙成八字——端是头肥牛”这样的典故,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张亢那厮也知道,并没怎样。

如今到了这个地方,知道了张亢是过来做官儿的,村里人捧他,巴不得都来讨他的好儿。他说句话,那些人从上到下都服服帖帖的,比这四个人听话得多。他们是府州当地的边民,见过的多了,杀过蕃人,死都不怕,吃苦算甚!跟他们一比,张瑞、孙柯他们几个的这点能耐,立刻就微不足道了。

张亢因为村里人听话,又腿脚勤快,遇到事需要安排人时,立刻有好几个都跳出来,争先恐后要求去做。因此张亢有什么事儿了,就更乐意安排那些人了。这还没到府州呢,就这样了。再照这个样子下去,四个人以后怕要遭冷落。

还是古人说的好:玩笑归玩笑,立规矩是为了大家好。没有规矩,近便人因为仗着亲熟,在上官面前没大没小的,不分尺度,总让人觉得不安稳,办事不牢。这事好比小路上人少,怎么个走法随你的便。若人多了,东京通衢那样的大道,不按照规矩胡乱去走,弄不好就能被挤死了。

觉察到危机,四个人商议起来时,一个孙义便说话道:“要不,咱们也别睡懒觉了,明天都早起,手脚也都勤快点儿,出去找一点儿活干干,再这么下去,大山、小山那两个崽子,都能顶了咱们的位置!”

这话儿张瑞不爱听,说他便道:“虽然有那么一点道理,你也别太灭自己的威风!大山、小山那两个崽子,就是村里的毛孩子,他们做事,还真能比咱们几个强么?要让我说,咱们要干,就干点村里人学不了的!”

这话儿引起来众人的兴致,围过来听时,只听见张瑞继续道:“一块儿跟蕃子们待了几天,不一样的地方,你们也都看见了,就没有什么长进么?”

张瑞这话儿众人不明白:捉弄俘虏有什么长进!就那几个东西,他们煮饭、烧茶的滋味,也不见比别人好多少,甚至还更差。让他们帮忙烧几次火,还比别人更费柴!其他的更没有好处了。还能是知道用柳条怎么个抽法,能让挨打的身上更疼?

因为众人不开窍,张瑞干脆实说了道:“那厮们说话常用蕃语,你们没发现?他们常说的那几句,我都已经能懂了!这几天闲着,我突然琢磨出一件事儿来:咱调教俘虏、顺便跟他们学个蕃语,这本事弄好了吃一辈子!”

这么说众人就明白了,张瑞的提议,其他的几个也都赞成,议论便道:“这话儿不错!别说技多不压身,以后张相公问起来,咱们也不是都闲着在耍,还是在帮他做事呢!”说到这时,有人便道:“满村都忙活,就咱几个人吃饱了就睡,也确实耍得不自在!要不咱们也别睡了,也跟着出去找个活儿干干,省的让别人背后骂懒汉!”

“懒汉”这个词儿,张环这厮不爱听,分辩便道:“其实我根本不算懒,就因为跟张瑞待久了,你们两个也跟他学,被带得坏了!”

渐渐的孙柯、张瑞、张环、孙义这四个,也不整天躺着睡懒觉了,同村里人一样,也白天一块在打麦场上操演,到晚跟他们一道巡哨。

这日孙柯正巡哨时,正好见张亢在打麦场上练习骑马。之前村里有俘获蕃人的马匹,张亢趁着这几日不忙,立刻就着手练上了。怎奈那匹马不好调教,张亢不知道摔了多少!也就是张亢这个厮,肉多,有肉垫着摔一下不疼。已经掉下来这么多次了,他还敢继续往马背上爬。

此时张亢满身的汗,正练习让马匹绕着圈儿跑。然而那匹马不听他的,脚步总乱,让往左总是不迈左脚,而是率先踢出来右脚。孙柯见了忙叫他道:“相公拽住左边的缰绳,腿要夹紧!”张亢听了话照做时,那匹马只管驮着张亢,来回兜圈。眼看着张亢又要挨摔,孙柯立刻赶上前,替张亢把他缰绳拽住了,然后他让张亢下马,孙柯亲自要试一试。

这头孙柯踏上马蹬,一翻身便就上了马背,先是来回跑了几段,熟悉一下这马的马性。因磨合得不错,孙柯就拽紧左边的缰绳,让马往左跑。孙柯绕左跑了两圈,然后又拽紧右边的缰绳,重新试了两圈右跑,两圈下来,还算不错,这马脚步都没有乱。

等到孙柯下了马来,张亢夸奖他一句道:“不错,多少还能有点儿用处。”因张亢问,孙柯之前骑过几年的马,回说已经有四五年了。话一出口,孙柯便已经后悔了:他会骑马,先前看张亢摔成那样,孙柯也装作不懂马,跟其他几个人站在一块儿,在背后捂住嘴偷着乐,都不肯上前帮个忙。

为免尴尬,孙柯立刻便转了话,讨好便道:“相公事忙,几日不见了!你看俺们最近怎样,也还行么。”张亢遂就夸一句道:“阿,看见了,可知朽木到了时候,也可以雕。”这头孙柯正乐时,张亢又道:“如今你们早上洗漱,还吩咐村童去打水么?”

孙柯立刻回他道:“怎么能呢,相公你还自己还去河边洗呢,我们怎么好吩咐别人。”张亢又道:“你们猫戏耗子似的捉弄战俘,小心叫耗子咬了猫的鼻子。”孙柯连忙回他道:“没人戏弄。看着是玩,俺们其实是在忙正事儿,在跟着他们在学蕃语呢。相公不信,去问张瑞。学好了蕃语,也是为了将来能帮你。”

孙柯这厮,和张瑞混在一块的时间久了,也学得油嘴滑舌起来,互相之间就不学个好。都跟了张亢这么久,没一个稍微像他的,还是那句话说得有理:真的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张亢那边又开口道:“你们跟着刘二哥,好好在这村里待着。我不在的时候,休要像以往那般偷懒耍滑,丢了咱们濮州的面子,让边人笑话。”

因张瑞纳闷,兵荒马乱的不安全,这几日没听说外面有仗要打。因孙柯不知道张亢要去哪里,问为何不带上他们一块时,张亢遂道:“有消息说,夏军将连通府、麟的堡寨杀光,如今已经集结大军,一块儿围攻府州去了,此番我要赶往府州。”这话把孙柯吓着了一跳:倘若府州被重重包围,谁还能进去?

张亢遂道:“一看你就不明白:正因为夏军大部的人马,已经去包围了府州城,别处只有少量的人马,才一路上可以不用担心。这里与府州相距不远,就算路生不好走,单骑两日也足够到了。等到了府州安顿下来,我派人过来接你们。”

孙柯不同意张亢冒险,于是替他出主意道:“骑马我熟,我打头儿先去了府州城,到时率人过来接你,不也一样?”张亢遂道:“如今府州的情势,不容许人马出来接人。不是我不放心你们。你进去了,外面蕃人警惕起来,以后再进人可就难了。”

因听说张亢要离开刘家村,单骑去救府州城时,不单村里面刘二哥,连里正、耆长都不同意。若他非去,身边必须派人跟随,外面兵荒马乱的,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去了。张亢自有他的道理:单骑一个,路上纵然遇到了蕃军,他们一时也不易觉察。人数多了,太过明显,反倒危险。

张亢那厮一力要求,别人谁能犟过他?没奈何只能随他去了。走时张亢特意嘱咐,叫众人将张亢已去了府州这个话儿,休要说与外人知道,对外只称卧病在床,不方便见人。

那头张亢收拾好了,嘱咐了众人几句话,单骑就往府州去了。因怕在路上不安全,张亢从村里面出来的时候,将身上宋人的衣服脱了,换上了一身蕃军的装扮。在村里的这些日子,张亢这边也没有闲着:跟着那几个投降的蕃人,稍微听懂了一些蕃语,简单的也会说两句。只是张亢口里的蕃话,带了一股子濮州腔,说出来害怕能露了馅,因此张亢轻易不讲。

从刘家村到府州一路,怎么个走法,张亢从地图上看过多遍,早就已经记熟了。一路上疾驰,没两日就到了府州城附近。

张亢老远往府州城那边看时,城下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夏军的营帐,将府州围得铁桶也似。张亢沿着府州城转了一圈,没有一丝儿出脱的空隙。张亢仗着身上穿的是蕃服,又胆子大,自己就混进了夏军里头。

在人群里穿了两个来回,幸而张亢懂得几句蕃话,遇到事时,就那么用点头、微笑跟别人对答,倒也没露馅。这一次虽没有进得了府州城,到底张亢把夏军的底细,大致都摸得清楚了。眼看到晚了,夏军马上要换班夜巡,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张亢遂又从人群里摸出来,暂时去旁边树林里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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