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屹月

大晚上的，山路上并不是只有一拨人。往北不远的小路上，有瑶老带着十几个年轻的蛮瑶，正在路口上等人呢。因左等右等迟不见人，瑶老忍不住询问儿子道:“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你消息准么？会不会他们不来了？”儿子立刻回复道:“爹，您放心！三天前我就和蒙先生说好了，今天晚上一定来！”

这瑶老姓黄，年纪大约有五十多岁，名讳本来叫黄世平。当年黄捉鬼在世的时候，他曾是黄捉鬼手下得力的部将。黄捉鬼一死，黄世平只身逃进了深山，从此也把名字也改了，叫做‘黄平’，外面看他只是一个瑶老。

儿子黄佐三旬左右，在方圆几百里的蛮瑶里面，声望不小。因他父亲黄世平的资格老，连黄知古、盘杰那两个，私底下也都喊他声“贤侄”。他们底下的那些头领，见了面儿也得让他三分。

酷暑的季节，晚上也热。众人身上穿的少，全打着赤膊。偏偏晚上山里的虫子多，只等了一会儿，不少人就已经扛不住了，在胳膊上、腿上一个劲乱拍，嘴里也开始嘟囔道:“哥哥的消息真准么？蒙先生是不是遇上事儿不来了？”还有人道:“那个姓蒙的好大的架子！连瑶老都出来等着了，一个劲不来！干脆咱们回去算了！”

因等的时候太长了，终于黄佐也发话道:“爹，蚊子太多，可能还得等一会儿。要不您老先回去，等他们过来了我派人叫您！”

本来老头子就不愿意出来，怎奈儿子再三央求，说什么今晚来的是个贵客，万万不可以怠慢了，他才勉强答应了出来迎接。一听见这话儿，老头子巴不得立刻回去呢。

才待调头回去时，山那边突然传来阵狼嚎。仔细听时，里面还夹杂着哭爹喊娘的声音，立刻把众人给惊动了。不知道谁道:“不好！山上有狼，莫不是蒙先生他们遭了狼？”黄佐立刻说话道:“爹，你先回家，我们带上家伙过去看看！”

底下人全都是好猎户，因这个话儿，众人立刻抄起来家伙，直接奔山后的小路就去了。黄平回过头嘱咐道:“一切小心，早点回来！”然而众人已去得远了，黄平的嘱咐，根本就没有听见的。

黑夜里众人点上火把，来来回回搜寻了一番，蒙先生倒是没见着，却在山下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十几个被枷的罪囚。押送的差人似乎怕狼，早已经逃得没影了。剩下这厮们因为被锁着，跑的不快，一个个躲在山坳里发抖。众人立刻围上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大晚上的，为什么要从这里走？”

那些人好像听不懂瑶语，没有一个回复的。一个便道:“哥哥，这些人不像是本地的，换汉话他们该听得懂！”有人便重新换成了汉话，把才刚说的又问了一遍。然而众人白费了事，那些人仍旧瞪着眼不应。

一个年轻的生气道:“问也不回，遇上一群哑巴了，白白浪费咱们的工夫儿！”另一个道:“哥哥，看他们样子，也不像是好东西，别管他了！”其中有一个老成的道:“看他们模样，像是邕州附近蛮人的长相！侬智高跟宋军刚刚交战，莫不是宋军捉到的俘虏？”说着那人又纳闷道:“甚是奇怪！押送犯人，他们怎么走这条路？”

其他人不愿意多追究，只管说道:“管他是谁，蒙先生马上就过来了，别误了大事儿，咱们赶紧回去吧！”黄佐便道:“山上有狼，把他们留在这也不是办法。这样吧:唐三、小五，你们俩留下，把他们带回村里去，其余的全都跟我走，去看看蒙先生来了没有。”

正在黄佐一行人去山上的时候，村里面已经有客人到了。为首的一共有两个人。其中满面胡须、蛮人的长相一个人，便是宜州的大酋蒙志坚。另一个中土长相的人，便是侬智高的军师黄师宓。

当下两边厮见已毕，黄师宓开口说话道:“当年黄头领为了反抗暴*政，率众起事，湖南英雄哪个不佩服？连邕州一带也人人叫好！可惜英雄却遭小人陷害，就那么没了！世平兄，您老是黄头领原来的旧部，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报仇吧！”

那头蒙志坚也开口道:“老黄，你和黄捉鬼关系近，我早就知道！难得有联合侬军的机会，报仇的日子眼看就到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听见这些，黄平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黄军师，蒙老弟，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你们不提，我都快忘了！再说我如今人也老了，除了当年的老人，谁还记得我黄世平呢！不中用了，打打杀杀的事情，也帮不了忙儿，只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黄师宓又道:“老哥说的哪里的话！您老是黄头领原来的旧部，在瑶人里面声望高。倘若您老肯出山的话，一呼百应，何愁一个杨畋呢？！”黄平仍旧推辞道:“说一句不怕二位笑话的话:我在村里做一个瑶老，后生们还有些不服的呢！让我出山做什么知州？我老头子真没有那么大本事，早过时了！”

正在三个人说话的工夫，黄佐带着人已回来了。一回来就有人过来报道:“哥哥，才刚客人已经到了，正在跟瑶老说话呢！”黄佐立刻高兴道:“蒙先生已经到了么？啥时候来的？怎么没有人去叫我呢？！”

那人回道:“蒙先生过来是找瑶老，又不找哥哥，所以就没让人去叫。”在黄佐的心里，自己爹黄平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变成个胆小怕事的糟老头子，已经没什么大用了。难道蒙志坚过来不是找他，居然是找老头子么？这件事有点令人难以相信！

黄佐因为不服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那蒙先生一来，直接找的是老头子，难道就没有问问我？！”回复的道:“他说过几天有空的话，请哥哥过去一块儿吃酒，其他的没说。”

正在黄佐纳闷的时候，只听见那人继续道:“今晚的客人，不单是蒙先生一个人，还有另一个贵客呢！哥哥你猜，那个人是谁？”

黄佐便道:“既然是‘贵客’，看来这个人身份不低！莫不是韶州的大酋黄知古？”回话的道:“不是，不是，他可比黄知古身份高！”黄佐又问道:“难道是盘知亮侄子盘杰么？”那人仍旧摇头道:“也不是，他身份也比潘杰高！”

黄佐实在猜不出来，好奇问道:“莫不是侬智高那边的什么人？”回复的道:“这一次哥哥猜对了！来的人是侬智高身边的一个军师，叫黄师宓。才刚我过去偷听了几句，你猜我偷听到了什么？我听黄师宓话里的意思，是想让咱瑶老做一个知州！恭喜哥哥，你马上要做衙内了！连我也能沾个光儿，做一回知州身边的伴当，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儿么？！”

黄佐梦里面，也不敢想能做个知州。一听说黄师宓主动把知州送上门，老头子还没有立刻答应，口里还犹犹豫豫的，黄佐登时坐不住了，想立刻跑过去探听探听，务必促成这件事。

才待去呢，恰赶上唐三、小五一群人回来，小五老远就喊黄佐道:“哥哥，这几个罪囚怎么办？你是不是过来审一审？”黄佐着急去探听父亲和客人说话，不耐烦理会这些小事儿，回一句道:“我没有空儿，你们自己看着审！”

黄佐才兴冲冲跑过去，要探听众人谈话的进展，谁知道还没进去竹楼的门儿，那边都已经说完了。蒙志坚、黄师宓要告辞，黄平带着两个伴当，正在站在那送他俩出去呢。黄佐急忙赶过去道:“我来晚了！两位哥哥，俺们等了大半天，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呢！”

蒙志坚道:“大郎回来了！我和黄军师刚跟你父亲说完话，没时间多叙，以后有空儿一块吃酒！”另一个军师模样的道:“这个就是黄佐黄兄弟么？我听说过！今日一见，果然是瑶人里面的才俊呐！”

说毕那人又转头对黄平道:“老哥有一个好儿子，好好教导，说不准以后就是方豪杰！我们那边还有事儿，等以后再过来看老哥吧！”

不容易见一次黄师宓，话还没有说上一句，他们已经要走了。黄佐急得了不得，急忙说道:“军师、峒主，先不要走，小人有要紧事向二位禀报！”等到两个人看他时，黄佐便道:“才刚二位没来的时候，我听见山那边有声音，急忙带着人过去看。

到了山脚，我看见十几个带枷的罪囚，像是被宋人俘虏过去的，看见我们也不说话，像是几个要紧的人！二位要不要过去认认！”

因这个话儿，黄师宓和蒙志坚这两个，急忙叫黄佐把人带过来看时，为首的侬安，黄师宓恰好认得他。来不及叙旧，侬安便把今晚不少宋军开拔，要赶去贺州打仗的事儿说了。尤其是蒋偕这队人，打算火烧太平场！侬安这番话一出来，着实令众人吃了一惊。

黄佐立刻着急道:“这么说黄头领和盘头领都危险了！事情紧急，我马上亲自过去报信！”对此黄师宓摇头道:“照侬安的说法，蒋偕下午就已经出发。现在马上到子时了，时间早已来不及了！”

那头蒙志坚说话道:“在贺州南面长生峒峒主，是我的至交。他手下能有三千的人马！我写封急信给那边送去，叫他带上人在半路上伏击，让宋军的速度拖一拖！”黄师宓又道:“你没听见侬安说？宋军来的有好几路。就算三千的人马全上去了，也拖不住！再说这一仗损失大，弄不好老本就赔光了，人家长生峒峒主也未必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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