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屹月

李亿药材造假这事儿，虽说是惊动了赵官家，赵官家为了揪出来内应，把辽、夏安插在朝廷的眼线，都一网打尽，并没让立即抓捕李亿。皇城司那边派来的人，来到李亿的门上时，也不敢贸然打草惊蛇，表面上仍旧像寻常一样，过来只是问问话儿。众人过来，先查看了他们家那些账簿，又挨个找主管私下问话儿。

看见了皇城司这些人，李亿脸上也客客气气的，饭桌上招待的，全都是些山珍海味，伏侍也殷殷勤勤的。与他们说话，一开口李亿便自称是“良民”，这次的事情，实在是被人冤枉了，是有人嫉妒他赚了钱，故意要害他。

李亿一个劲保证道:“上官们问话，小人一定会全力配合！熟悉我的都知道:小人一向是奉公守法，就算给我一万个胆子，也绝对不敢与朝廷作对！”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突然李亿家后院一把大火，腾空而起。因火势太大，在黑夜里面太显眼，老远儿就有人看见了。左邻右舍的一看见起火，都怕烧着了自己家，急忙抬梯子的抬梯子，担水的担水，一哄跑过来相帮了。

望火楼那些值夜的人，望见这大火，亦急忙喊叫军士过去扑救。众人驮了麻搭火钩，抬出来水袋，把水囊、唧筒、火镰、货叉、云梯、柳洒弓、柳罐等都搬出来，一道烟赶过去扑救了。谁知那火扑不灭，也不知道是什么着起来了。大火整整烧了一宿，把李家整个的大宅院，彻底烧了个干干净净。

所有皇城司来查他的那十个人，全部都葬身在火场里面，没有一个逃出来。因这场火，在李亿家中被烧死的，总数一共有五十二人，开封府来清点伤亡的时候，尸首早已经面目模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根据形貌的特征看，李亿本人却失踪了，不在其中。

这件事情一出来，东京城到处都议论纷纷，连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酒肆里有人说话道:“你们全都听说了么？李家那大火起得蹊跷！我听说那晚上用光了七八个水袋，到现在地上还湿着呢。把麻搭扔得到处都是，那火愣是扑不灭！”

一个帮忙作证的道:“可不是么！我昨天从那经过的时候，还看见外面扔着不少的柳罐和水囊，到现在还没收拾完呢！我扒着围墙往里面一瞧，嗬，李家那座金碧辉煌的三层小楼，也被他们给拽倒了！那天晚上烧起来的，肯定不是寻常的东西！”

一个便小声告诉道:“听他们说，李家起了大火后，皇城司那边的，在李家找着了一个箱子。打开一看，好多文书！那些文书都不是汉字，全是用党项文书写的，没藏讹庞那个厮，许诺让李亿做个参政！”

有人立刻不信道:“哥哥，别一听个流言马上就信！李亿虽是个大商贾，毕竟是平民。人家夏国那边不傻，凭什么让他做参政！再说这么大的火，连人都烧成黑炭认不出模样了，文字什么的还能保存？一听就不靠谱么！”

告诉的便道:“你不知道，我听他们家邻居说，起火的时候，李家的大门从里面锁了，隔着老远，都听见有人砸门的声音。肯定是有人查出来什么，这场火早有预谋了！

有一个小道消息说，皇城司一个赵押司，一看不好，赶紧把盛放要紧卷宗的那个箱子，丢到荷花池里面了，就想把证据保存下来，免得让众人白死了！”

立刻有一个插话道:“蹊跷的事情不止一桩:我有个兄弟，是个在开封府当差的人。我听他说，开封府包龙图那边的人，盯李亿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怕他溜，东京城所有各处的城门，一直也都是严加盘查。谁料这厮不简单，真的就走了！

王巡使那天酒后说，当日在火场里面丧命的人，除了李亿不在以外，包括李亿随身的两个亲随，还有几个寸步不离、贴身保护他安危的，也全不在这里头！”

有人想起来说道:“还有蹊跷的事情呢:当天烧完，赵巡检过去了，收拾完尸首，寻思去各处查查呢。打开他们家库房一看，吃了一惊:平日堆得满满的钱，早他娘空了，肯定有人通风报信，还有人帮着他往外逃！”

又一个道:“我听在白家做事的说，白行老兄弟俩私下的话，被他听了一两句。他们好像也听见了消息，说东京城里面，有不少辽、夏的细作，为了帮着李亿出逃，这厮们花了不少的心思，也冒了不小的风险呢！”

知道的道:“咱们东京的不知道，这消息在外面已传开了:朝廷已出了海捕文书，明着说什么‘欺行霸市’、‘操纵东京城地价’，把李亿那厮画了像，把姓名、年庚、形貌什么的，一股脑儿全都写上了，在沿边的州府都张贴了！只要有李亿消息的，报官了能领三千贯赏钱！能捉了送官，更了不得，赏钱能有五千贯！”

有人就此猜测道:“依我看呐，这件事情，肯定背后有外国的人！我听说李亿不单跟夏人做买卖，辽国那跟他来往的人，也是不少！当初抬高东京城地价，不就是他在背后主使的么？大军的药材他也敢造假，做的一件比一件大！若说背后没有外国人撑腰，我才不信呢！那厮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

又一个道:“我听说一年之前，李家的宅子，就已经掘好地道了！就等着有朝一日事情泄露，这厮好逃！我有个兄弟，去年在兴庆做买卖。我听说他在兴庆见过李亿，跟国相没藏讹庞那厮，一块儿在酒楼里吃酒呢！

当时他撞见这事儿的时候，以为是眼花看错了。结果问了问跟着的人，也都说那个人像极了李亿。他心里还想:‘这世上长得像的人，还真是不少。’如今一看，那厮是李亿绝对没错儿！”

随着流言愈传愈烈，众人人都在骂李亿卖国，有人不满意便道:“再怎么说，他祖上也是陇西的李家，名门大户的出身，为了钱财连祖宗也卖？算什么东西！”

有知道李亿底细的人，这么告诉众人道:“什么‘李家’不‘李家’，他祖上是哪个还不一定呢！李亿的亲妈，就是个辽女。当初她在辽国的时候，就是个有钱人家的歌姬舞女。后来他父亲去辽国贩货，从别人手里把这个女人买回来，就做了老婆。我听说他妈从辽国才过来半年，就生了他了，可能他根本就不是宋人！”

听见了这个事儿的人，立刻恍然大悟道:“老天爷，可知这辽国人实在可怕:他们这套儿下得久远，早在五十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看看人家那皇帝是什么策略！再说李亿:这么多年仍不忘使命，还能给咱们下绊子！人家皇帝是什么眼光，看人就他娘这么准！要不说人家是大国呢！

反观咱们这一边，屁大点事儿都办不好:都让人家给下套了，仍旧还懵懵懂懂的，屁都不知道。见了李亿，一口一个‘李行老’、‘李员外’、‘李大官人’，满脸堆笑地跑过去乱*舔。那些去捧屁溜须的人，我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恶心！”

另一个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底下:上面的人，不是也都看好了李亿，让他家去帮朝廷办事儿，操办什么药材么？连上面的都被他糊弄了，更别说底下的人了！”

因这个话儿，有人连当官的也骂了道:“当官的也没有几个是好货！就那些厮，一个个只知道削尖了脑袋去捞钱、诈害百姓，还有给上官拍马屁，正事儿是一点都不干，能不让人家按着头打么？！

看看人家辽国人，人家这提前布局的手笔，再看看咱，拿什么去跟人家比？现在是没打，一旦打起来，你看着罢，肯定咱们是输家！”因众人不看好宋朝的前途，觉得管事的全都不中用，一个劲在那里唉声叹气。

不说市井里那些流言，东京城那些有钱的人家，往李亿那边投钱的不少。多少知道了风声的，都十分害怕李亿出事。就算是李亿犯了案子，在这些人眼里，也希望这厮能逃将出去:有李亿人在，那么还钱就还有可能。

一旦李亿被朝廷砍了，他脑袋掉了，众人的钱财就打了水漂儿，到那时就彻底回不来了。都是拖家带口的，一辈子积攒了几个钱，实在不容易，谁愿意一下子都赔进去呢！

这些倾家荡产拿出钱来，去跟李亿合作的财主，如今到这个时候了，李亿都逃了，他们兀自嘴硬得很，对外这么告诉道:“给你们说，虽然朝廷派了人，去李大官人家查事情，那也不过是寻常问话！人家干那么大买卖的人，与朝廷来往是常有的事儿。

有人做买卖赔了本儿，自己气不过，就把李大官人给告了。接了状子，少不得朝廷就得派出人来，过去问话！就算是失了一把火，天灾多了，哪个能作证是人为的？！”

还有人这么说话道:“近一段时间，李大官确实是摊上官司了。可李大官人上面有人，只要靠山还好好的，以后翻身就不成问题！再说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不过在买卖上暂时出了点小问题，用不了半年就可以翻身，听我的没错儿，你们只管等着看！”

一看讨债的找到了门上，这厮们这么告诉道:“都说‘富贵险中求’，古往今来，哪个有名的大商贾，做事没一点风浪呢？列位放心，你们的钱跑不了，对李大官人要保持信心，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为表示这话儿说的是真的，他们中的许多人，为了辟谣都跑断了腿，特意把账目拿出来，给众人看，仍旧想继续往里面拉人。

在这些人一遍一遍的解释下，还真有许多李亿的拥趸，信了这话儿，替李亿那厮不平了。他们这么对众人道:“李员外的钱，也不是大风吹过来的，也是他自己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点一点赚到的。

当初李大官人免费给穷人们施药的时候，那些人眼睛全都瞎了，没有一个看见的！一见他倒楣，有些居心不良的人，开始流言了，当初得了他救济的，立刻就跟上了，也跟着他们胡乱说。李大官人好心没好报，当初就多余做这些事儿！”

“已经几十岁年纪的人，仍旧每天去药铺照看，他费心费力，帮助大伙儿一块儿赚钱，到最后也没落个好儿，被众人说。可恨那些丧良心的，编出这样的瞎话来！不得不说，嫉妒让他们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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