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出现一次的男人

“哥哥！”阮咚咚仰着头在树下喊, “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阮秋平看向她，却没动：“咚咚先回去吧，我就不回去了。”

段时间他只一回家, 夏芙水和阮盛丰就轮流催着他赶紧下凡历劫, 阮秋平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好吧……”阮咚咚有些沮丧，她鼓起脸, 问道, “那哥哥……你明天还回去吗？”

“明天是咚咚的六岁生日，哥哥然回去。”阮秋平说。

阮咚咚走后, 里只剩下阮秋平一个人。

对了，还有青耕鸟。

青耕鸟知道阮秋平不喜欢别人碰树上的果子, 所以从不啄树上的苹果, 甚至特地捉树上的虫子吃。

它吃完了虫子, 就飞到了阮秋平身上, 脑袋在阮秋平胸口上蹭了蹭, 最后枕在那根将衣服顶得凸起的指骨上。

“你也想念他吗？”阮秋平用食指『摸』了『摸』它『毛』发柔顺的脑袋。

青耕鸟发出一声鸣叫。

音『色』空灵清亮, 牵着一丝悲伤。

阮秋平刚成“准气运神”时，周身的好运气几乎满溢出来，父亲在官场上步步高升, 母亲在牌场上叱咤风云，阮咚咚年纪虽, 可法术都使得比同龄仙童利落一些。

虽然说随着时间的流逝，阮秋平身上的好气运也在渐渐的消退, 逐渐和霉运抵消, 可终究还是比普通人的气运好上一些。

许是为了蹭一些气运，不少曾搬走的邻居们重新搬了回来，连阮秋平出生以来都没见过的各路亲戚也都纷纷现身, 而且天天都有来阮家串门的人。

今日是阮咚咚生日，家里的客人便更多了些，看起来十热闹。

阮秋平刚推开院门，便见到一个不算陌生的仙童正在和人追逐打闹。

阮秋平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昨日他用果壳砸了脑袋的仙童看见阮秋平，吓了一跳，慌忙跑到母亲那里，抱着母亲的腿，声告状。

那名年轻女仙『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头，柔柔地了：“气运神回来了呀，早就听说过您的事迹，还是头一回见到真人……看着就不争不抢，淡泊名利的，真了不起。我觉得我们大家呀，都得向你学学。不管浮华门的人怎么催，就是不急着封神，知道的啊，都夸您心『性』坚定，不知道的呀，还以为您是在守寡呢。”

“阿姨谬赞了。”阮秋平着开口，“只是您也无需学我，毕竟以您的修为，即便是守寡，也无需『操』心封神。”

“——你……”

“哗啦！”夏芙水忽然端着一盆水泼到旁边的树下，不多不少地溅了些泥点子在女仙的裙摆上。

她惊叫着后退了两步，正准备说什么，就听夏芙水淡淡开口：“英，那边冒烟的，是你家的房子吗？”

英扭头一看，慌忙抱着孩子往家的方向跑了。

客人走后，阮盛丰一边收拾院子，一边朝夏芙水抱怨道：“虽然说人多热闹，但你也不什么人就往咱家里请啊，你看看来的那个英……是什么人啊。”

“她是自己抱着孩子过来的，我可没请她。”夏芙水说。

夏芙水放下手中的抹布，转头问阮秋平：“今日那女人的话虽说得不好听，但也是实话。再过几个月就满三年了……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凡历劫？”

阮盛丰也停了动作看向阮秋平。

阮秋平：“我现在挺好的，不用封神。”

夏芙水：“……秋平，人向前看。”

阮秋平垂下眼皮，摘掉头上的祝贺礼帽，说：“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阮秋平刚走出大门，阮咚咚就穿着新衣服噔噔噔地跑了出来。

她开开心心地在阮秋平面前转了一个圈，抱着阮秋平的大腿撒娇：“哥哥，你送我的裙子好好看，我好喜欢！”

阮秋平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着说：“咚咚喜欢就好。”

“哥哥……”阮咚咚抬头看向阮秋平，眨了眨眼，困『惑』地问道，“你为什么不下凡啊，下凡了就变成厉害的大神仙，那不是好的事情吗？”

阮秋平沉默了一，轻声说：“因为哥哥等一个人回来，和哥哥一起下凡。”

“那个人果一直没回来，哥哥就一直不下凡，一直不变成大神仙吗？”

“嗯。”

阮咚咚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抱住阮秋平，说：“哥哥就算不变成大神仙，我也最喜欢哥哥，第一喜欢哥哥！”

阮秋平着『摸』了『摸』阮咚咚的头。

夏芙水缓缓走了出来，看着阮秋平，犹豫了一，说：“……今年除夕，回来过吧。”

阮秋平摇了摇头：“算了，我现在虽是气运神，但除夕那日仍是气运最差，来了也给你们带来坏运气。”

“那春节那日回来吧。”

阮秋平说：“我初二回来。”

阮秋平记得郁桓喝了忆情汤之后曾昏『迷』了八十一天，醒来那日刚好是春节。

阮秋平时没觉得有什么，今了气运神，才知道郁桓在春节醒来非是偶然，而是因为郁桓在春节那日气运最好。

就同霉神在除夕那日接纳所有人辞旧迎新扔出来的晦气一样，吉神在新年伊始也接纳所有人的喜气与幸运。

阮秋平拒绝回家，也不是在日做什么大事，只是睡觉。

接连两年，阮秋平都在春节梦见郁桓。虽说他平日里也梦见郁桓，但平日里他的梦多是一些不好的场景，唯有春节那日，郁桓在他梦里容温暖，恍若一切噩梦都未曾发生。

天『色』渐渐变凉。

马上便春节了。

清晨，阮秋平睁开眼睛，呼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却忽然发现胸口处有些轻微的压迫。

阮秋平低头一看，竟然是青耕鸟。

青耕鸟没有像往日一样乖乖蜷在窝里睡觉，而是躺在他的胸口，隔着衣服，轻轻枕在那根指骨上。

“今日怎么般黏人？”阮秋平轻轻碰了碰它的额头。

可青耕鸟却没醒，它甚至紧闭着双眼，整个身子都冷僵。

阮秋平心里忽然就慌了，他连忙坐起来，把青耕鸟捧在手心里戳了戳，喊了喊，还施了治愈术，可青耕鸟一无所动。

怎么办？

是郁桓养的鸟，可不有事！

阮秋平连外衣都忘记披了，他将青耕鸟裹在手心，慌里慌张地就撞开了医『药』馆的大门，语无伦次地大喊道：“『药』仙！『药』仙！！你快出来！”

『药』仙打着哈欠，掀开帘子：“怎么了，大清早上的么冷的天，有什么事啊？”

阮秋平慌忙把手中的鸟捧上去：“只鸟好像病了！”

『药』仙：“兽医馆右转！”

“不是普通的鸟，是青耕鸟，是神兽啊，它怎么病？”

“青耕鸟？”『药』仙皱了皱眉，“原先郁桓身边的那只？”

“……没错，它从未病过。”

阮秋平把青耕鸟放到诊台上让『药』仙看。

『药』仙用法力探了探青耕鸟的病情，眉『毛』却越皱越紧。

“奇怪……”『药』仙闭上眼睛重新探了一遍。

“到底是怎么了？”阮秋平心『乱』麻。

“它……”『药』仙沉『吟』了一刻，说，“在历劫升仙。”

阮秋平愣住了：“……升仙？”

“没错，升仙。自古以来，天庭的化仙者们化仙的方式不一，简单的方式是遭天雷，复杂的方式却千奇百怪。比说饕餮化仙绝食一年，青耕鸟化仙便是病上一病，只是……青耕鸟活了还不到七年，此年轻的化仙者我倒还是头一回见。而且我探它内体，发现它其实修为薄弱，只是丹上吉运旺盛。而运也不是它自带的运，更像是外界给予的运，只是它为吉瑞神鸟，所以说运才祝它升仙。”

“那……那吉运应该是因为它原先在郁桓身边待久了。”

“非也。他丹上的吉运有新有旧，虽然旧运雄厚，可新运也不薄，甚至可以说，新的吉运，就是它化仙的主原因。”

“新的吉运……”阮秋平闻言一愣，“它平日与我待在一起，可我现今是气运神，周身吉运霉运持衡，它是从哪里吸收了那么多的吉运？”

“点确实是古怪。”『药』仙伸出食指在青耕鸟腹部轻按了一下，眉头渐渐锁紧，“不过现在最重的还是助它活下来，它内力薄弱，够历劫升仙皆是因为外运催动，单靠它自己怕是过不了个劫。”

“那我做什么？”阮秋平顿时紧张了起来。

『药』仙从『药』柜上拿下来几瓶『药』，递给阮秋平：“毕竟是它自己的升仙劫，你今也只喂它些『药』物，再用你的法力帮它护着……帮多少就帮多少吧，到底不活下来，还看它自己的命。”

“它活下来。”

阮秋平接过那几瓶『药』，将青耕鸟重新捧到了手心里。

阮秋平两日什么也没做，就天天在山洞看着青耕鸟，不仅用自己的法力日日夜夜护着，还时不时为它灌输一些灵力。

几日下来，青耕鸟状态没好多少，倒是阮秋平的脸『色』苍白了好几。

屋外电闪雷鸣，阮秋平和青耕鸟齐齐在床上躺着，一仙一兽的神『色』，一个赛一个地萎靡不振。

阮秋平试着探了探它的内丹，只见它的内丹上只裹着一层浅淡稀疏的白光，看起来状况十不佳。

青耕鸟眼睛紧闭，但白『色』的喙心颤了颤，的头颅不自觉地往阮秋平胸口蹭，最后脑袋抵在阮秋平胸前那枚指骨上，不动了。

阮秋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将胸口那枚指骨掏出来，轻轻地放在青耕鸟的脑袋上。

青耕鸟是第一次直接地触碰到根指骨，它发出一声轻微的鸣叫，雪白的睫『毛』颤了颤，『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瞳孔。

与此同时，阮秋平明确地知到它内丹上的光芒正在逐渐叠加，身体的状况也在缓慢好转。

阮秋平心中一惊，死死地盯着手中那枚指骨。

司命说，青耕鸟化仙是因为吸收了一些新的吉运，阮秋平原先不知道吉运从何而来，可此时此刻，他似乎知道了。

阮秋平立刻站起身子，去书柜面前拿了那本《气运之神》。

郁桓离开后，他曾所施的法术也大多恢复到了原样，比说山洞里的障眼法和永昼术都消失无影，连同他曾做了手脚的《气运之神》也恢复到了原样。

不过本书中，只有上届霉神的死亡郁桓做了手脚，其余内容未过变换。

阮秋平一页一页翻看过去，最后视线紧紧地盯着上面的一段字。

“……他们更像是上古真神，由气凝结而成，先生骨，再生丹，最后生皮肉。骨上气运弱而久远，为根系，丹上气运强而凶悍，为躯干，皮肉气运过水海绵，晾干即散。”

“先生骨，再生丹，最后生皮肉……”阮秋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句话，他手心冒出了汗，心情汹涌澎湃，一个想法不由自主地蔓延疯长，四处横生。

那根指骨上原先确实是留存着些吉运不假，可那吉运也十微弱，单单够维持指骨的形态，使其不散，绝达不到够帮助青耕鸟封神的程度。

而刚刚阮秋平也是亲眼看到，他只是用根指骨触碰了一下青耕鸟，青耕鸟便内丹充盈，脱离了生命危险。

吉神霉神作为气运之神，由气凝结而成，那是不是说明……郁桓的那根指骨也正在凝气呢？

若是……若是凝足了气运，便生内丹，生皮肉，生……吉神。

阮秋平双手一颤，差点把手中的那本书掉到地上。

一股浓稠的喜悦铺天盖地地涌上来，都快让他有些站不稳了。

眼见着青耕鸟状态已然好转，阮秋平拿起那根指骨，重新挂到颈上，然后捧着那本书急匆匆地去找了『药』仙。

“无稽之谈。”『药』仙却一句话打碎了阮秋平的痴心妄想，“若按你说法，气运之神便是不死之身了，曾怎有霉神殒命？”

阮秋平却仍不死心，问道：“可书上只讲过殒命的霉神，从未讲过什么殒命的吉神，你活了么久，可知道曾可有什么吉神殒命？”

『药』仙道：“……神仙们早早就知道除了霉神，天界应还有个吉神，可知道归知道，郁桓之前，天庭还从未出现过吉神……郁桓是首届。”

“不就得了，说不定吉神与霉神不同，说不定只有霉神死，吉神就是不死呢。”阮秋平振振有词。

『药』仙夺过他手中那本书，指着那句话给阮秋平看：“书上说先生骨，再生丹的是气运之神，可没特定说是吉神，今霉神死了上千年也不见复生，你却偏偏觉得吉神就有所不同……你若坚持般自欺欺人，我奈你何？”

阮秋平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发冲：“你凭什么觉得我只是在自欺欺人？若是我的猜测全无道理，那你何解释指骨上日益见长的吉运？你既然无法解释凝聚而成的吉运，何必泼我冷水，句句打压我？”

『药』仙叹了口气：“我不是泼你冷水，也不是打压你，我只是怕你空欢喜。”

“可比起空欢喜，我更怕万念俱灰，绝望一眼看不见底。”

『药』仙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摆摆手：“……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怎么等就怎么等吧，我不管，我也管不了。”

阮秋平走出医『药』馆才发现下了雪，雪花撒在身上快便化成水，落下一片冰凉。

阮秋平刚走到树下，一只大鸟便从树上腾空而起，将整棵树蹬得直晃，积雪扑扑簌簌地砸在阮秋平身上，让他衣服尽湿，瞬间都变成了个雪人。

阮秋平抹掉脸上的雪，抬头看了看天空，低头看了眼手表，才发现现今已然过了十二点。

今日是除夕。

阮秋平在今日气运最差，他也不方便重新回到山洞给青耕鸟增添霉运，于是便给身上施了个增温避雪术，跑到断擎山的血云梅下睡觉。

阮秋平躺在雪地里，看着头顶开得红火的血云梅。

他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根指骨，眉目间有些疲累，可闭上眼睛时，唇角却轻轻弯了起来。

郁桓回来的。

一定。

气运之神由气凝聚而成，上届霉神死后，天地间的霉气凝聚成了他阮秋平，那他阮秋平自然也拿着郁桓的一根指骨，去重新凝聚天地间的吉运。

十年也罢，千年也罢，万年也罢。

……只他阮秋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总有一日，等到郁桓回来。

在冰天雪地的山坡上，阮秋平听见了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三年来，他第一次，开心地，愉悦地，充满期盼地，弯起了唇角。

阮秋平快睡过去的时候，却忽然清醒了过来，他从雪地里爬起来，捧起一把雪，扑到脸上，让自己清醒了一番，击退了些睡。

今日是除夕，他气运不好，即便是睡着了，也梦不见郁桓。而且今日若是睡过去了，明日便睡不着了。他还想着明天睡一天，在梦里和郁桓遇呢。

阮秋平坐到一棵树下，闭上眼睛，施出了原来存好的时空收纳术。

地上的雪立刻厚了数倍，连血云梅都灿烂了几。

远处那棵火红『色』的血云梅下，紧贴着两个一边打闹，一边学习时空收纳术的神仙。

阮秋平时向郁桓学习时空收纳术时，从没想过他有一日，坐在一旁将一个场景重重复复地播放成百上千遍，一次一次地去触碰那道虚影。

他弯着眼睛，着去牵那道虚影的手。

他握着一道空气，却随着那人一起奔跑欢闹。

他背下来那人在里说过的每一个字，却仍随着他落下的语句牵起唇角。

太阳初升，太阳落下。

远处的天空里，有人开始放起了焰火。

阮秋平扑过去给那人一道虚虚的拥抱，着说：“再见啦，郁桓。春节到了，我回去睡了，梦里见。”

阮秋平回到山洞的时候，青耕鸟仍然在睡觉，不过身体看起来已完全恢复了，内丹也十强健。

阮秋平怕睡着压住了它，便将它捧到了窝里，平躺到床上盖上子，一脸期待地睡了过去。

阮秋平第一年春节梦到的是过去的郁桓。

那时郁桓还在人间，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边给他做饭，一边着问他：“阮阮明年也接连下来三日吗？”

阮秋平第二年春节梦到的是未来的郁桓。

那时郁桓是吉神，他是霉神，他们一起在人间施撒气运，郁桓拽住他的手，有些无奈地道：“阮阮，他虽不是好人，但你给他的霉运也太多了，怕是活不过今日。”

今天是第三年的春节，阮秋平觉得自己梦到的似乎是现在的郁桓。

毕竟他现在在山洞里，穿着昨天穿的衣服，而郁桓正躺在他床上，穿着殒命那日的红衣。

屋里的陈设与昨日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他床边多了个姑娘。

那姑娘约莫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裙，长着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她四下张望，最后视线落在阮秋平和郁桓身上，惨白着一张脸，怯怯地开口喊道：“……爸爸？”

阮秋平没理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开心地抱住郁桓，说：“郁桓，今年的梦真实奇怪，是现在进行时的奇幻主义风格吗？”

郁桓却死死盯着阮秋平，缓缓地，震惊地，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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