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修仙者

于向婵来说，只要有一丝希望能够挽救花袭月，他就绝不会放弃，既然敏锐的发现了神谕之事只是虚妄，而他的生死也不会牵连无数，向婵动摇的信念，立刻又坚凝了起来，他只待悟慈的诘问话音一落，便迫不及待的说道：“为什么？我不过就是想见袭月最后一面罢了，哪里有这么多险阻，唯识宗的兴亡，我无力去管，也管不了，此次回转，不过就是想抱着赴死的念头，了不起就与袭月共入无间也便是了，难道这也不行吗？”

悟慈神情淡然，不为所动：“神谕所言之事，不过是对未来的天机推演，但未来本就有无穷可能，又岂是推演能够面面俱到，无论你是否如神谕所言，是唯识宗否极泰来的关键，但只要宗师殿信了，你不是也必须是，然而宗师殿信不信神谕之事，不在于他们本身，而在于唯识宗是否需要，只要唯识宗需要一个变数，不管是谁，他都必须要胜任变数一职，更何况你向婵还是佛子普罗的转世之身，在宗师殿那帮老家伙看来，这正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向婵实在觉得荒谬，怒极反笑道：“如此虚应其事，他们不觉得可笑吗？既然需要什么就可以捏造什么，又何须我向婵来承担。”

悟慈道：“如今的禅修中人，谁人又能独善其身！当日对你的承诺，本座都还记得，故而只好将你困在此地，绝了你的念想。花袭月那小优婆夷若是知道你的苦衷，恐怕也不会同意你回转五雷仙山。”

向婵道：“没错，袭月惯会为他人着想，若是知道唯识宗中有这么桎梏，是定然不会让我回去的。就如同当年的那一桩佛门公案，菡心前辈若是知道了祖师的一举一动，也必定不会同意，冲冠一怒为红颜，菡心前辈难道忍心看着祖师在思过崖中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闭关三百年吗？但是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知道菡心前辈不会同意，祖师就不是做那屠人满门，冲撞释迦尊者的事情了吗？”

这两个问题，就如同是两柄投枪，狠狠的扎进了悟慈的心中，使得他呐呐无言，无法应答。

向婵目不转睛的看着悟慈，又道：“好男儿生在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便是此去五雷仙山当真会万劫不复，我也一定要去。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还请祖师成全弟子，不要再百般阻拦。”

悟慈默不作声，半晌无言，只是紧紧的盯着向婵。向婵毫不避让，也一瞬不瞬的与悟慈对视着，只是这看似不卑不亢的举动之中，却蕴含了无数的婉转低回，那饱含着企盼与恳求的目光，如同两汪碧蓝的秋水，缓慢但却坚定的投射进了悟慈的心中。

两人都是真性情的男儿，悟慈更是做过冲冠一怒的事情，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原本能够理直气壮拒绝向婵的，但是在与他的目光对视了半晌之后，悟慈却柔软了起来。看着向婵殷切的样子，悟慈和煦的一笑，说道：“便是要回去，也当有一个完全谋划，你可有？”

向婵大喜，直仿佛三伏天遁入了水中，浑身上下都在一瞬间舒爽了起来，他目光梭巡，瞧见将他周身束缚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怪力蓦地消失了，原本不能动弹分毫的身躯炉鼎一下子恢复了自由，他立刻将身形在空中一团，使了一个轻巧的借力之法，飘飘荡荡有如一片柳絮一般坠落了下来，甫一落在荒漠上，向婵便将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向着悟慈行了次三跪九叩之礼，其情之真挚，其意之恭顺，都是从未有之。

悟慈揶揄的一笑，道：“行了，行了！你小子不必在本座这般假惺惺，便是能少骂将几句，本座就心满意足了。”

向婵赧颜，只得告罪道：“却是弟子鲁莽了，祖师大人有大量，便先饶过了弟子这一回吧。此次回转五雷仙山，若是能侥幸得活，弟子定会报答祖师的。”

悟慈自虚空之中降下身形，右手虚抬，将向婵扶了起来，和煦的说道：“那隐藏在唯识宗中的幕后黑手，本座与宗师殿都竭尽了心力，多方查探，引蛇出洞，抛砖引玉，能用的手段都试过了，但所知仍是十分有限，你此次回转五雷仙山，极有可能直面这些人，还要处处小心才好。”

向婵点点头，听得悟慈又说道：“那幕后黑手在唯识宗渗透得十分深，宗师殿顺着胡家道场的线索，顺藤摸瓜，倒也掌握了一批那些人中的小角色，但他们的联系十分谨慎，几乎人人都在记忆上动了手脚，由于不能将这些人连根拔起，故而宗师殿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只是加强了对那些人的监管力度，以免为祸日甚，导致最终不可收拾。如今宗师殿要借助你的地方十分之多，绝对不会有不利于你的举动，你若是当真遇到了不可解决的问题，求助于宗师殿也无不可。但是你需切记，宗师殿对你的态度一直止于利用，你便是与他们联系，也要把握好度的问题，不能过犹不及

，也不能矫枉过正。”

向婵深以为然，正色道：“那幕后黑手也不知潜伏了多久，看如今的情形，两界山之战打了这么长时间，那些人在唯识宗中却岿然不动，恐怕他们并不是水月洞天的人。可是南赡部洲之上，能拥有这么强大的能量，除了十大门派之外，又还有哪一方势力呢？”

悟慈道：“这也正是本座忧心的地方。那些人耳目甚多，虽然不能打探到什么核心的机密消息，但一些无关紧要的传闻，却是收集的比谁人都快。你小子如今风头正劲，关于你的小道消息比谁人都多，他们对你的了解可能不甚准确，但却绝对十分全面。为万全计，你此次回转五雷仙山，还需改头换面，以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一切但凭祖师安排。”听取了悟慈的这些安排，向婵的心思又灵动了起来，他来这荒漠之中苦心守候，要求的可不仅仅是悟慈的出谋划策，悟慈已经决意帮忙了，向婵又怎么甘心只是回去见花袭月最后一面，当下便趁热打铁，说道：“还请祖师不吝帮助，助袭月续命脱厄，以免香消玉殒。”

悟慈苦笑道：“便知道你小子会得寸进尺，有此要求。”

向婵神色坦然，一言不发，但却屈膝又跪倒在了地上，反反复复叩着头，一双眸子殷切的看着悟慈，生怕他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悟慈并没有立刻答应，反是问道：“你可知本座纡尊降贵，亲自坐镇这两界山是为了什么？”

向婵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弟子也曾有过思忖，但却不得其究，还请祖师指点。”

悟慈道：“所谓的两界山之战，不过就是一场闹剧。这是水月洞天与唯识宗接到了神谕之后共同导演的一出戏，其目的就是为了等待某一个人的出现，至于究竟是谁，又会在哪里出现，没人知道，所以只要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两界山之战就永远不会完结。在外人看来，水月洞天与唯识宗正打得不可开交，两界山之中每日都有人身死道消，但这些死了的人，不过就是一些炮灰而已，根本就不足道，这两派三十万的征伐大军，即便全部埋葬在了这里，也是死不足惜。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界山域外战场是最危险，但却也是最安全的。本座之所以坐镇在这里，就是为了助你在此处跨过鱼龙之别。你既要回转五雷仙山，本座再留在此处，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向婵心中一喜，说道：“如此说来，祖师在两界山中并无什么重要的差事。”

悟慈点头称是，道：“的确是没什么差事。你若是想要本座为你奔忙一番，倒也没什么。但你小子想过没有，本座虽然已踏足了尊者境，修为堪称冠绝南赡部洲，但终究还不是第一人，天道宗也是十大门派之一，底蕴深厚，即便本座厚着脸皮上门讨要丹药，别人也不一定就会卖这几分薄面，易筋洗髓丹乃是丹药圣品，价值十万符钱，哪里是会随随便便就送出手的。”

向婵急切道：“不管天道宗提什么要求，只要是我向婵能做到的，就绝不会推却。”

悟慈微微一笑，道：“若是天道宗要讨回闻道方舟呢？又或者是要你的那件随身法器呢？更有甚者，他们想要嗟怨眼的心诀呢？难道你也能给他们吗？”

向婵倏尔沉默，无言以对。他一个小小的罗汉堂真传弟子，哪里有资本与天道宗讨要丹药，若是除去了悟慈提到的那三个万万无法答应的条件，他竟是底气全无。但易筋洗髓丹于花袭月来说又是势在必得，他却是不得不求。

悟慈道：“本座之所以提及此处，便是想要告诉你，你这样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了，天道宗与我唯识宗，如今乃是敌对阵营，断然不会有资敌的可能。但是南赡部洲之广袤奇妙，善于调和温养身躯炉鼎的丹药，又岂止易筋洗髓丹一种，本座既已经相助于你，却也知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自会遍访各派，寻求丹药圣品，但此事难度之大，有如大海捞针，便是本座有通天之能，却也不敢保证什么，只能说一句尽力而为。”

向婵再次三跪九叩，郑而重之的说道：“祖师高义，弟子铭感五内。若在五雷仙山之中得以苟活，日后必定结草衔环，以图报答。”

悟慈洒脱的摆摆手，却又坦然的受了向婵的大礼，说道：“既然决议已定，本座这便走了，你也快快回转陷阵营吧，整整三日没有声息，你手下那班军士恐怕也等得急了，回去之后与你那两位师兄好好商议一番，怎生弄一个鱼目混珠的名目，以便蒙混过关，回转五雷仙山。”

话音一落，悟慈的身影在虚空之中一个闪烁，已是没了身影，也不知道遁往了何方。向婵仍然在原地怔忪，有些呆愣愣的像是不知所措，其实却是因为心中太过高兴，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该如何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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