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修仙者

广灵有少许的沉默，他也是唯识宗弟子，受了许多座师数十年的教导，也曾忠诚过，只是由于资质所限，后来慢慢失去了各脉座师的关注，也就淡出了视线，之所以从了使者，一是因为心中对于唯识宗的不忿，这自是出于嫉妒，二也是对于荣华的渴慕，这自是因为虚荣。但正所谓骑虎难下，广灵如今与使者的牵连已经有了许多，再也不是想抽身而走就可以抽身而走的，他这些许的默然，甚至都不是为了心中有什么愧疚，而是在思量着应该怎么恰当的答复广真。

广真这一问，或许是出自于肺腑，但肺腑之言却不一定就是什么好话。到了这个地步，广真便是再不通时务，却也知道了自己的下场，那自是会身死道消的，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广灵却并不这样想，在如今的时势之下，使者与唯识宗几乎已经彻底的走向了对立面，一场大战已是在所难免，广真在缉查营中玩无间道，已是潜伏了许久，身份暴露了之后也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很明显，广真是唯识宗的人，与他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阵前策反，这是一个高难度的事情，广真连无间道都玩不好，这种事情，能做得好吗？恐怕连他自己都会怀疑。

那他这看似直鲁的一问，可就显得意味深长了。很明显，此时的缉查营总部中虽然是空无一人，但依着使者的神通，要将这缉查营中发生的一切掌控得洞若观火，是没有丝毫的难度的，若是广灵在这一问之下，刻意的剖白心迹，那岂不是更好在使者的眼皮底下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是依着广真的性子，对于一个即将对唯识宗莫大危害的叛徒，又岂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所以广真这一问，明显蕴含着诡谲的阴谋在里面，只是广灵一下子之间，并没有发觉阴谋是藏匿在何处。

广灵不敢顺着如此简单的道理去表白心迹，因此只是皱了皱眉，似是有什么心结，惆怅的回道：“你我师兄弟数十年的情义，你肯在此时劝我回头，却也是应有之意，为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你之所谓回头，在为兄看来，却是不然的，唯识宗号称南赡部洲十大宗派之一，当年是多大的威风，那时的场面，你我也曾经历过，可你看如今呢，可还有当年的气象，使者的威严，你虽然不如为兄见的多，却也是见识过的，其中的尊贵荣耀，比之唯识宗最盛时又如何，便是当年荣膺南赡部洲之主的释迦尊者，可有这等威风，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为兄在唯识宗蹉跎了许多岁月，可有唯识宗之人来救助我，他们将为兄安顿在唯识宗中，就如同是放逐了一般，还不知哪一日才能出头，为兄也有过理想，也想过荣耀，既然唯识宗不能给我，我当另寻他法。师弟劝我回头，却是错了，此时正是为兄该勇猛精进的时候，为兄倒想劝师弟与我一同，也当勇猛精进。”

广灵虽不知道广真言辞之中蕴含的阴谋究竟为何，但这一番回答，却是处处透着机巧的，无论是广真做何用意，都无法使得他着道，他阐述了半天，却全然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意思，只是说了与广真之间的恩情，以及自己当初为何会附使者的尾翼，而且字字句句都合乎人情，最为巧妙的，却还是广灵兜转了一圈之后，又反过来想要策反广真，这更是一着妙手，一来体现出了他对使者的忠心，同时又体现出了他对广真的情义，简直就是万全之论，无论广真再有什么说辞，都无法动摇他分毫了。

广真显然也知道是如此，听得广灵的说辞了之后，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了，缓缓闭上了双眼，淡淡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师兄心意已决，贫僧也不愿意多说了，你便给我一个痛快吧。”

广灵看着广真视死如归的样子，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快意，知道广真最后的挣扎都已经放弃，便问道：“你我师兄弟毕竟恩义一场，你有什么未了的遗愿，便告诉我吧，只要在为兄的能力范围之内，为兄一定助你完成。”

这句话说得诚恳，其实却是包含着对于广真的嘲讽，广真嘴角浮现一抹讥诮的笑容，本已闭上的双目又迅捷的睁开了，剜了广灵一眼，似是要将他刺死一般，冷冷说道：“师兄这一问，贫僧倒还当真想起了一桩遗愿，我在缉查营中卧底了许久，也曾打探了许多消息，唯一遗憾的便是不知道使者的来历究竟是如何，不如师兄便可怜可怜我，看在你我师兄弟一场，最后满足我这个愿望吧。”

广灵顿时一阵尴尬，他虽然在使者座下许久，也见过使者许多次，但一直在现在，却都没有见识过使者的真面目，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来历，广真有此一说，分明就是在讥讽在广灵，说他广灵以使者座下自称，却连使者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很明显是自甘为走狗，但使者连他这走狗的身份都还没承认。

广真见得广灵哑口无言，顿时纵声狂笑，道：“还是给我一个痛快吧，有好好的人不当，偏偏要自甘走狗，

那使者今日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他让你压将我出来，你以为是为了什么，真的就是压我出来吗？罔你自称聪慧，其实却蠢笨如猪，便是你这样的资质，唯识宗给予你无数的资源，又能如何？宗派生存于世，总是有自己的规则，莫非还要因你而破坏这生成代谢的规则吗？你因心生怨怼而生恨，又因生恨而转投他人，你这样的心性，你以为那使者会留着你吗？”

广真字字如同投枪，狠狠的扎在了广灵的心里，其实他一直是瞧不起广真的，之所以将广真弄进缉查营，便是觉得自己能将广真掌控在手里，从而壮大自己的力量，可是如今看来，广真的资质或许不如他，但是智计却远远在他之上，正如他所说，使者让他将广真在这个时候压将出来，分明就是避开了他，哪里又有什么旁的心思，只不过就是有些话不好当着他说罢了，这样的不重视，即便是使者真的将唯识宗覆灭了，他在使者座下又能得到什么地位，恐怕较之在唯识宗中还不如，他在唯识宗中，好歹还是一个山河院的座师，也算是有些地位，可在使者座下，他又算是个什么，连使者真面目都不曾见过，分明是连走狗都还算不上。

广灵双眼之中明显的升起了恨意，大吼道：“广真，你又张狂个什么劲，便是以后我广灵当真为走狗，也好过你今日便要身死道消，我或许在使者座下不能得到重用，但总归还是活了下来，修士生在世间，能活下来，就是一切的希望，你死了，你便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广真说道：“那你便痛快点让我先死吧，我在地下等着你，便看你又能逍遥几日，唯识宗的底蕴，又岂是你这等宵小之徒能够理解的，使者的修为，或许高妙，但依照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就想将唯识宗如何，我看你们是痴心妄想了。”

广灵越发憎恶，吼道：“你且死去吧，在这里胡说八道。”

“哼！”使者冷哼一声，对于广灵这般推卸责任打太极的做法，似乎很是不满，但也没有再继续呵斥，只是说道：“你且说说，如今的局势之下，你能为本座做些什么？”

这番话说得并不疾言厉色，但广灵却瞬间便紧张了起来，甚至连额头上都已经隐隐有了细汗，他知道，使者这一问，就已经是给他的最后机会了，显然对他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致，这便是让他毛遂自荐，看他究竟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若是没有的话，那也便成了一个无用之人，是生是死，就全凭使者的喜怒了。

但此时行毛遂自荐之事，却又并不好说，这不比寻常时候，常人若欲行此事，必定会突发奇语，甚至是虚言恫吓，出奇制胜，但使者却对他早已经定了性质，说他总算还有些能力，小打小闹倒也能够担当，这便是说留给他的差事里面，只有些旁敲侧击之事，他若是敢说些大话，首先便惹了使者的厌恶，定然立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广灵脑中心念电转，飞速的想着唯识宗如今的状况，盘算着自己的活路。要说他也还当真有些急智，在生死攸关的逼迫之下，脑中突然灵光闪现，竟然让他想到了一条妙计。

广灵微微定下心神，毕恭毕敬的说道：“使者乾坤独断，其实早已为卑下谋划好了一切，卑下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使者的一番苦心，实在有愧使者的栽培……”说时，又是砰砰砰三个响头叩了下去，神态虔诚无比，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惹得使者生厌，不敢谀词如潮，说了这几句之后，立刻便止住了，又顺着话头继续说道：“使者让卑下掌控缉查营，便是为了把握住监察之责，这便是卑下的分内之事，如今使者欲行大事，天机晦涩，未来究竟如何，却已看不分明，但未来即便是有再多变数，却也不过就是现在的演变，故而在此情况之下，缉查营的作用便大大的体现出来了……”

使者出言打断了广灵的话，问道：“到了此时此刻，缉查营还有何用处？”

广灵答道：“缉查营能助使者打探消息！”

使者嗤笑一声，微微有些怒意的说道：“所谓缉查营，尽是些不堪重用之辈，被本座拔苗助长提携了起来，又当得起什么大事，广灵，到了此时，你还敢诳骗本座吗？”

广灵诚惶诚恐，只差没有五体投地，大声说道：“使者且听卑下一言……所谓打探消息，却是有两层含义，第一，是真正的去探听一些下九流的事情，从中层层挑选，找出真正的消息来，使者神通广大，这一条自然是可以忽略的，但是使者如同九天之上的仙神，说句稍微谮越一点的话，便是有些曲高和寡，对于一些下三滥的事情，恐怕使者并不十分熟悉，而这却正是缉查营擅长的事情，所谓鼠有鼠道，缉查营打探消息，却不一定需要去真正的打探！”

“哦！”使者品出了广灵言语之中的三昧，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起来吧，便依你所想的去做，让本座也看看你的所谓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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