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条仙女裙

第三十九章

某江湖菜馆, 于晚照独自一人，小酌一杯。

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给为数不多的朋友挨个去电。

是的, 程序员没么朋友，一般说来爱人是电脑, 最好的朋友是代码。

“老李, 在干嘛呢？……带么孩子啊，出来嗨！……呃，嫂子您怎么接电话了？哦哦, 我没啥事儿，就是跟您俩问声好，那个, 我就不打扰你俩带孩子了……替我给孩子也问声好……”

下一个。

“老张，出来吃个宵夜呗！……么？你都睡下了？现代人哪有九十点钟就睡觉的？你是古代人吧？……喂，喂喂？你挂我电话！？……”

再下一个。

“小红, 长夜漫漫, 出来陪哥吃个宵夜呗……呃，大哥你是……小红的老公？！草, 小红么时候结婚了？？？……不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和小红是老哥们儿了，我怎么可能对她有想法……”

于晚照一个人也不寂寞, 一通通电话往下打，总有话可说。

某通电话打到老同学头了, 对方也是单身狗，被他三寸不烂之舌一绕，已经始琢磨要不打个车, 穿城来吃宵夜。

于晚照大喜，总算不一个人度这漫漫长夜了。

正要报地址，余光察觉到大门忽地被拉，有人一身肃杀，直勾勾朝他走来。

于晚照一愣，赶紧说：“老王，你还没出门吧？”

对方：“还没。正穿衣服呢，咋了？”

“哦，没出就好，要不你别来了。”

“？”

“有首歌唱得好，寂寞寂寞就好，我寻思我还是一个人适应一下孤独比较合适。”

老王震惊：“你一通电话磨我二十分钟，最后得了这个结？”

磨磨蹭蹭间，陈亦行已然拉对面椅子，落座。

于晚照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情似乎不太美妙，于是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

抬：“不是说不来么？是么改变了你的意？”

陈亦行：“那我走？”

于晚照：“……”

于晚照：“倒也不必！”

陈亦行的目光落在他烫的那壶酒，拿起面的空杯子，朝他面一递，“来一杯。”

于晚照呵呵笑，一边替他倒酒，一边打量：“怎么了这是，大晚参加个宴会，有人给你受不？”

他一饮而尽，空杯子又递来了。

于晚照这下意识到他来真的了。

“不是吧，真有人不长？不能够啊，这世界还有人不稀罕我们陈老板？”

有。

原以为酒可以浇灭头的焦躁，没想到两杯下肚，火越燃越旺。

陈亦行烦躁地扔了杯子，靠在椅背。

于晚照把筷子递给他：“吃点？”

“不吃。”

“那再喝点？”

“不喝。”

“……那你这儿干嘛来的？”于晚照装腔作势拿机，“要不你走，我还是叫老王来吧。”

陈亦行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

于晚照讪讪地放下机。

得，没人陪他演独角戏。

“到底怎么了？拉着副死人脸跑这儿来，影响我食欲。知道的以为你来吃宵夜，不知道的以为您替我奔丧呢……”

“……”

陈亦行没么朋友。

这么多年来，身边男男趋之若鹜，目的很多，真或假意他都无意结交。

在商言商。

得且。

他从不倾诉，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倾诉。

行风这帮人，与他一路从读书时代走来，多年打拼，攒下了深情厚谊。

但在他们里，他也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超人是没有苦恼的。

于晚照是个例外。

他对陈亦行的了解比旁人多几分，虽然当年也是无意中才知道的，但他似大大咧咧，实则懂得保守秘密，从不对人多言。

只是因为了解更多，所以明白超人并不是超人。

这样子，他猜到陈亦行有烦事，还不是平时一个人就能消化的那。

“说吧，怎么回事？”他掏掏耳朵，做好了当垃圾桶准备。

陈亦行垂眸盯着那只空杯子，半晌才道：“老于……”

“我可能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

几分钟后。

于晚照目瞪口呆：“你说么？再说一遍？”

“……”

“哇，这话你都说得出口，妹子没往你脸招呼两耳光？”

“……”

“老陈啊老陈，你让我说你么好？”于晚照痛疾首，扶额的样子像极了古时候的老太君，“人家妹子好好意陪你参加晚宴——”

说到这里，阴阳怪嘲讽一波：“此处『插』句题外话，你他妈跟我说你自个儿参加晚宴，这怎么还冒出个妹子来？陈亦行，你不老实！”

然后言归正传——

“人家妹子好好意陪你参加晚宴，你就是这么对待人家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

“遇见熟人打个招呼怎么了？你这还不高兴了。”

“陈亦行，你是没头脑与不高兴吗？”

……

换做以往，陈亦行大概会起身就走，连让人闭嘴的欲望都没有。

但今夜不同。

陈亦行静静地坐着，听对面的于晚照吐槽不断。

他慢慢地想着，这样也好。

也许是『性』格使然，她一懂礼貌，即便是腹诽，情绪也最多表『露』在睛里，从不曾恶语相。

就好比今夜，那双睛里流『露』出的伤显而易见，但那时候她也只是礼貌地与他道别。

即便听起来更像永别，也没有半句指责的话。

骂他这事，交给于晚照也好。

陈亦行不愿承认，却又知肚明，在话出口的那一刻，他已然后悔。

后来也无暇去听于晚照究竟说了些么，他只是静静地喝着酒，在灼热的酒精里不断回想起那双睛。

永远明亮，永远清澈，却藏不住的显而易见的伤。

——

离小酒馆时，于晚照精疲力尽。

任谁经历了这么一晚，都会被折腾得够呛。

天知道他不是来吃宵夜的吗？怎么宵夜没吃两口，光尽尽责地教育“孩子”去了？

这大龄巨婴还装冷酷，坐在对面一个劲喝酒！

喝酒就算了，喝到后来离场时，脚下生风，别人都是烂醉如泥，他他妈的越喝越来劲，跑得贼快！

于晚照焦头烂额，不得不一边追赶，一边接代驾的电话。

一眨，那人都他妈跑到街对面了。

“陈亦行，你给老子站住！”

“有车！车啊啊啊啊！！！”

“『操』……”

罪魁祸首安然无恙，于晚照倒是给吓得魂飞魄散。

这酒品，以后应酬交际，谁他妈还敢让他喝酒？

人家喝酒要钱，他喝酒要命。

喝完不撒酒疯，满大街跑酷！

“你到底在跑么啊？还东张西望，地有钱吗？”

等到终于把人塞车里，自己也钻去后，于晚照已经喘吁吁，老泪纵横。

到了陈亦行的小区，像父亲牵儿子似的，于晚照牢牢拉住他的。

“你给我好好回家，别他妈再跑酷了。再跑你爷爷今儿得歇菜在这儿！”

陈亦行很不耐烦，一再抽，却被抓得死死的。

“放！”

“不放。”

“放！”

“不放！”

两人一路别别扭扭走着，全然不知零星几个路人的受。

呆滞。

震惊。

若有所思。

俩大老爷们儿当街演偶像剧了……

好好磕！

总算把人送到家门口，于晚照不耐烦地说：“赶紧门，我也在你这儿睡了得了。”

结果陈亦行伸到一半，没有解指纹锁，反而转身朝对门走。

于晚照：“？”

于晚照：“你干嘛呢？”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站在人家门口，抬像是想敲门的样子，可在半空僵了很久，又一直没落下。

于晚照顿悟：难道是，想跟妹子道歉？

行啊，不枉费他教育了一晚。

知道道歉就还有救。

于晚照站在原地不说话，他迟疑不动，干脆替他按门铃。

无人应答，又敲了敲门。

可赵又锦家大门紧闭，始终没人来门。

“妹子不在，要不明天再道歉？”

“……”

门口的人还举着，半晌才放下。

喝醉了也惜字如金，到这会儿才口喃喃说了句么。

于晚照没听清，竖起耳朵，“你说么？”

陈亦行没有重复。

于是那句仿佛叹息一样语焉不详的话就这样消散在黑夜里，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见。

他说：“赵又锦，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到处都找不到你……”

——

他当然找不到了。

因为赵又锦这会儿根本不在家。

她站在街沿把裙子的钱打给陈亦行后，扭头就见路边临停的出租车。

一位顾客刚好下车。

“师傅，走吗？”她飞快地跑去，探了个脑袋从车窗望去。

“走的呀。”

赵又锦一溜烟钻去，受着车内残存的暖，即便味道不那么好闻，也好外间寒风彻骨。

“哪儿去？”师傅从后视镜里好奇地打量她。

羽绒服也挡不住这身精致的裙子。

更别提她的妆发造型都优雅端庄，像是刚刚从春晚现场走出来的主持人。

赵又锦原想报家里的地址，但念一动，就改变了主意。

“去老城华小区。”

舅舅舅妈的家。

她坐在出租车，低头重新点和康年川的聊天界面。

那句未完的对话还等着她补充完整。

“不好意思，康医生，陈亦行他人是冷漠了点，待人也不太友好——”

那时候是想表达么？

“但他地很好，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只是不太喜欢社交。”

原本是想说这些的。

赵又锦沉默不语，半晌，删掉了还未发出的话，一个字也没留下。

她又何必替他解释。

反正他也不会在意。

出租车很快抵达华小区，今天是周五，家里不仅有舅舅舅妈，李煜也在。

到家时，一家三口坐在沙发电视，李煜在玩机。

见她来了，夫妻俩高兴坏了，但目光落在她这身造型，又忍不住一愣。

“你哪儿去了，怎么打扮这样？”

赵又锦：it’s a long story……

她甩掉高跟鞋，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边说：“我换身衣服，一会儿出来跟你们说。”

大概是怕发髻不够牢固，中途散落，tony老师也就喷了那么一两瓶发胶定型吧。

赵又锦对着镜子捣鼓半天，也没能把搬砖一样坚实的发髻拆散。

最后只能换衣服。

指尖触到臂的蝴蝶结缎带时，停滞了片刻。

珍珠莹白温润，丝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做了个华丽短暂的梦。

午夜十二点，童话终将散场。

赵又锦摘掉美丽的首饰，脱下水晶鞋，抬头镜子里卸妆后的自己，公主又变回了灰姑娘。

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重新回到客厅。

电视里正放着肥皂剧。

舅舅：“呀，坏事儿了，这坏人搁这儿等着呢！”

舅妈：“又要煽风点火了！”

舅舅：“真不是个东西！”

舅妈不乐意地扫他一：“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男的也有问题！”

舅舅：“男的有啥问题？又不是他主动招惹的。”

舅妈生地启地图炮模式：“男的怎么就没问题了？不主动招惹，还不能主动拒绝吗？都是猪脑子不，不懂人家对自己有意思？”

李煜双目定格在机，纤长灵活的指飞速移动，头也不抬吐槽着。

“我说你俩个剧，怎么这么真情实呢？这狗血剧情，也就你俩会当受骗。”

……

家里面积不大，老小区了，改造后也就这样。

家具都是陈旧的，但干净温馨，是赵又锦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耳边是熟悉的对白。

她自小听到大，和李煜一样耳熟能详。

长程里有敏时分，那时候盼着长大，盼着离巢，拥有自己的家。

不是因为寄人篱下，只是因为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可这一刻，赵又锦忽然发现自己无比怀念从。

舅舅舅妈的拌嘴，李煜的毒舌……

家是不管再怎么鸡零狗碎，也绝不会刺伤她的温柔。

舅妈见她，招招：“快来，你舅舅每天都念叨呢，也不知道你这实习忙么样了，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舅舅打量她，含蓄点评：“是很忙，，给孩子都饿瘦了。”

李煜百忙之中抽空抬，瞅了瞅：“是饿瘦了，双下巴都给饿出来了。”

被舅妈一巴掌招呼在脑门儿：“嗷——干嘛打我？！”

“煞风景的事儿你最在行，不打你打谁？”

赵又锦笑了。

她挤在李煜旁边，被舅妈拉着念叨，一会儿说她黑圈都有了，准是熬夜了，一会儿说她生活作息不规律，一定是不按时吃饭，下巴都冒痘了。

在这样琐碎的絮叨里，她把头靠在舅妈肩。

舅妈微微一愣，端详她：“怎么了这是，在外头受了？”

赵又锦闭睛，有些哽咽，但按捺住了，只『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哪有。我这么可爱，这么讨人喜欢，怎么会有人给我受？”

一旁的李煜扔了机，掐住喉咙：“呕——”

舅舅舅妈都笑起来。

是夜，晚风温柔，被暖枕香。

墙贴着小时候测视力的泛黄视力表。

头顶的天花板连斑驳的纹路都是梦里的形状。

赵又锦躺在熟悉的小床，却很久很久没有睡着。

睁，窗缝里流淌而入的潺潺月『色』，照亮了挂在衣柜的华美长裙。

她的耳边不断回响着陈亦行的话。

来到不属于她的层次，遇见那些响当当的大人物。

发现熟人竟是富三代，她乐不思蜀。

……

赵又锦睁着那条裙子，想你有么了不起。

还乐不思蜀。

我乐你mmp。

某一刻，枕下的机嗡的一下，震动起来。

她似有预，拿起来。

预真。

消息果然是陈亦行发来的。

eason：对不起，赵又锦。

黑暗里，赵又锦睁着刺的屏幕，半晌不做声。

最后掐灭机，重新放回枕头下面，当它是空。

另一边，被于晚照灌了两瓶葡萄糖，又吃了一粒醒酒『药』，陈亦行清醒不少。

他立在窗边，迟疑许久，发出了这条消息。

对方没回。

他耐等待，但对方一直不回，最后还是他打字去：你安全到家了没？

万万没想到，屏幕出现了一行灰『色』小字：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后，才能聊天。”

陈亦行：“………………”

客房里传来于晚照打呼噜的声音，有人睡得很香甜，有人一宿一宿彻夜难眠。

阅读我有一条仙女裙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