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条仙女裙

第四十七章

“又锦, 你别怕，大胆一点。”

“对，浑身别这么僵硬, 自然一点！”

“仙女棒仙女棒，挥起来呀！”

平大湖畔的日落剧场里, 台下是不少等着彩排的。

台上, 老三和朱晓娴忙着瞎指挥。

赵又锦没吊过威亚，原为咬咬牙也就上了，但负责幕后的学把她拉上半空时, 她牙齿都在颤。

哪里还顾得上挥舞什么仙女棒，笑得更自然？

老三：“我们就唱三分二十七秒，你坚持一下, 眨眨眼就过去了。”

如果眨眼就过去了，那这可真是一眼万年。

赵又锦只觉得腰被钢丝绳勒得慌，重心也不稳。

“这威压是这么吊的吗？”她在半空中声音发颤, 总觉得哪里不对。

朱晓娴跟老三小声：“我就该弄个正经威压吧, 这个太简陋了！”

老三颇有气势地瞪她一眼：“闭嘴吧，班费够吗？都要毕业了, 再让大家临时凑, 谁肯掏这个钱？”

半空中的赵又锦不知道她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她努力扯一个笑来。

也挥起了仙女棒。

偌大的台被一拨又一拨包围, 大家都在等彩排。

台下有不耐烦了：“我你们还要彩排遍？这么多等着呢，赶紧的过了呗, 换下一个！”

脚又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时，赵又锦长舒一口气。

从来没觉得能直立行走是件这么美好的事。

她『揉』着腰, 听老三交代她和负责拉威压的学——

“上一组唱到一半的时候，你就得在幕后系威亚了。”

“前奏响起，噔噔噔噔噔这个地, 你就拉她上去。”

“又锦你胆大点啊，别这么僵硬了，给我撑住！”

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赵又锦忽然起来，今天她穿的是裤，演时会穿裙。

“我去步行街买条安裤。”

老三一拍脑门儿，“对，我给忘了，你得穿安裤！”

虽然裙长，但在半空，难免走光。

赵又锦选购时，看见店里还有卖秋裤的，眼睛一亮。

穿什么安裤呢，这么冷的天，穿秋裤不是更保暖？

从步行街返回时，赵又锦经过了学校东侧，起什么，看了眼表。

三点四十，时间完够。

要不要去看看陈亦行的讲座？

她只是下意识这么着，但腿已经非常自觉地迈向了信工学院的向。

林荫道是大学的标配，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才能这样枝繁叶茂。树不会话，沉默地看着一批又一批年轻带着稚气懵懂的眼神踏入校园，离时已焕然一新。

大老远就能看见教学楼的讲座宣传板，一路都是。

赵又锦轻易举顺着们，来到了多功能大厅。

可容纳数百的厅堂内，座无虚席，光影明亮。

她没有偷溜进去，只站在后门悄悄地看。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陈亦行站在台上的模样了，上次网安会就见识过他的魅力。来奇怪，有的在生活中很有距离感，令望生畏，站在万众瞩目的台上，距离感竟也变得亲切起来。

也许对于观众来，距离感才是『迷』之处。

耳边是专业相关的内容，虽则听不太明白，但她还是跟着观众一道笑起来。

陈亦行讲话时，声音低缓，字句清晰，且很好地兼顾了在座还有一年级新生。他们还未能掌握过于阶的内容，所他用浅显易懂的语言描述复杂的专业知识。

虽然不苟言笑，但到感兴趣的点时，唇畔会不经意流『露』分笑意。

赵又锦光是远远看着，也觉得此刻宁静悠远。

待她意识到自己也跟着他一起笑时，怔怔地『摸』『摸』嘴角。

奇怪，他笑就算了，她在笑什么？

……

台下掌声不断。

陈亦行讲完某个小段落，不徐不疾拿起讲台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温水，抬眼时似乎察觉到什么，扫了眼大厅后门。

但只捉住一抹浅『色』的衣角。

消失太快，仿佛一个错觉。

他微微一顿，忽然起今日消失在林中的那只小鹿，似乎就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

“下面，我们来谈谈安系统是如何改变了类生活……”

台下众看见，那位严厉又『迷』的学长漫不经心放下保温杯，始了下一段演。只是，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他低头放杯的那一刻，似乎笑了……？

还笑得春风拂面似的。

令心驰神往。

众：简直犯规！

——

夜里七点，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圣诞晚会正式始。

晚会在日落剧场举行。

剧场坐落于湖畔，可时容纳三千，是平城大学的标志『性』建筑。

剧场的名字由来也很有意思，当初知名建筑师顾延之先生设计时，将地址选在了湖岸边，每到日落时分，建筑与夕阳会时倒映在湖面。

此刻亦如是，水面波光粼粼，霞光与落日交相辉映，映照在建筑之上，仿佛一副传世画卷。

赵又锦没有心思欣赏这些。

她的班级节目排在第六个，总感觉下一秒就要登场。

这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盛典，作为班长，老三铆足了劲，非要干票大的。还特意从面请来了专业化妆师，是要给大家留下一个难忘怀的毕业礼物。

“所有都得漂漂亮亮的！”

赵又锦穿着那身纱质连衣裙，顶着精致的妆容，连头发都被编成了蓬松的辫，盘在脑后，活脱脱像个女音歌唱家——

“呸，什么女音歌唱家，明明是法式公主风！”老三是这么的。

但赵又锦坐在台下，浑身不自在。

不自在的原因和衣服过于廉价有关系，即便室内着空调，也不抵事，轻薄的欧根纱完不御寒，都要冻僵了。

偏偏套放在后台了。

更不用提这纱料太硬，扎得她浑身痒痒。

尤其是脖后面那块。

赵又锦感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又是盼着永远别上台，又是盼着赶紧熬完这茬，早早超生。

台上的节目一个接一个，正如老三所，大家都选择了比较简单的合唱，省时费力。

但合唱的特『色』各有不，有的班是大家一起手舞足蹈，跟着鼓点律动。

有的把歌曲演成了音乐剧，浮夸中带点滑稽，引来台下阵阵发笑。

第三个节目最好笑，他们班唱last christmas。

歌词是上个圣诞节你夺走了我的心，这个圣诞节你伤害了我的心。

于是除去合唱的学，他们还派两个男生，一个正常扮，一个男扮女装。两上一秒还在亲亲我我，下一秒男的扭头离，“女的”抱住大腿苦苦哀求。

台下乎笑猪叫。

赵又锦也跟着笑。

直到老三和朱晓娴始组织大家上台。

“快快快，该我们了！”

赵又锦立马上演了【笑不来. jpg】。

一切都兵荒马『乱』，后台『乱』糟糟的，老三和朱晓娴的指挥声音也重合在一起，闹得脑袋发晕。

七手八脚帮赵又锦穿威压，但没到下午彩排时她穿的常服，威压很轻松就系上了，这会儿换成了大摆蓬蓬裙，就总也系不好。

老三当机立断，拉住某根绳索：“这根就不系了，反正无关紧要！”

赵又锦一愣：“不会有危险吗？”

“这是控制重心的，你不在半空中剧烈运动，用不上！”老三安慰她，“放心好了，就照下午我们好的那样，挥挥仙女棒，笑得漂亮就行。”

赵又锦觉得不能这么草率，还欲争辩，但时间紧迫，主持已经在台前报幕了。

下一秒，红『色』幕布缓缓拉，班都站在合唱阶梯上，“驯鹿”拉着雪橇，“圣诞老”坐其上，前奏已然响起。

在赵又锦浑身紧绷，努力拉一个笑容来时，日落剧场的门，有个白『色』的身影悄然现。

他从容踏入礼堂，微微俯身，穿过走道，嘴里低声着“抱歉，借过”，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此时，他分辨了响彻剧场的音乐。

那是一首动画电影里的『插』曲，when christmas es to town。

当圣诞来到小镇。

i’m wishing on a star

and trying to believe

that even though it’s far

he’ll find me christmas eve

实在的，未经专业训练，台上众的歌声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好在他们有自知之明，在伴奏里加入了一半原声。原声加持，才能勉强带着这群一半跑调，一半连歌词都不熟的家伙，顺利唱下去。

在幕布拉，歌声响起时，“驯鹿们”拉着雪橇欢快地绕场跑起来。

有在舞台二楼往下撒“雪花”，轻飘飘的塑料泡沫纷纷扬扬坠落，场面倒的确有分唯美。

万众瞩目中，有一只穿着红裙的“小鹿”缓缓升空。

她的裙摆大得像朵花，被强光一，劣质纱衣也显得华美起来。

裙上那些折磨她一下午，疯狂坠落的亮粉，在此刻像被施魔法，让她看上去流光溢彩。

她头戴小鹿发箍，蓬松的发辫环绕脑后，看上去像个孩，脸庞娇柔稚嫩。

手里的仙女棒随着音乐晃动，裙摆也在半空摇曳。

这样大的阵仗还是今晚独一份，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老三在群里唱歌，闻声满意地笑起来。

半空中的赵又锦笑不来，没有了稳固重心的那根绳，她总觉得身形不稳，稍微一动，就会在半空滴溜溜转。

于是僵硬地笑着，对着口型，连仙女棒也只敢小幅度地晃一晃，压根不敢放手脚。

但没关系，舞台离场下有一定距离，所有都看不见她笑得有多木讷，肢体多僵硬。

他们看见的只会是漂亮的小鹿在半空中唱歌。

这一幕本该和谐又美丽。

如果不是后台拉威压的男生，因为不敢穿的太多——班长过分臃肿不利于干活——所只穿了件『毛』衣。

恰逢有推后台的某扇门，拿着道具走进来，冷不丁带来一阵风。

男生原本就冻僵了，被风一吹，一时控制不住鼻痒痒，“啊切——”

他重重地了个喷嚏，手里的绳索猛地一动。

半空中，赵又锦突然下坠了厘米，虽然只有厘米，也足够她吓得尖叫声。

好在老三没有给她戴耳麦，毕竟在半空，脚不沾地，也唱不好歌。

于是那声尖叫被淹没在了庞大的合唱声里。

但台下的观众也看见她突然下坠了一截，都“啊”了声。

老三不明就里抬起头来。

没有了固定重心的那根绳索，赵又锦在下坠途中忽然失去重心。偏偏后台的男生一时慌『乱』，居然用力拉绳，把她又拉起来。

结果手忙脚『乱』之下，赵又锦突然头朝下，变成了倒栽葱，悬挂在半空晃『荡』。

安起见，他们事先就商量好，赵又锦只是离地一两米。且在她脚下，合唱团的背后，观众们看不见的地，还铺有厚厚的垫。

倒是不用担心赵又锦会有安问题。

但眼下，穿裙的“小鹿”忽然变成倒栽葱，那硕大的裙摆猛地掀起，盖住了她的头和脸。

裙一翻，就『露』了两条腿，和那条下午刚刚买的……灰『色』秋裤。

于慌『乱』，那两条腿还在半空中胡『乱』蹬了下。

台下爆发了比之前男男分手那一幕更响亮的哄笑声，不知是谁带头吹了声口哨，紧接着剧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接着有女生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腿吗？你们男的在这起什么哄？”

好的唯美，骤然间变成了滑稽大戏。

合唱的学们都错愕了，抬头望着看不见头脸的赵又锦，和她吊在半空的腿……

一时不知该继续唱下去，还是先管一管这只像是被吊起来任宰割的鹿。

老三咬牙，低声命令：“继续唱，唱完再！”

朱晓娴站在她旁边，震惊道：“那就让她这么挂着？？？”

“不管怎么，先表演完！”

有学不满了：“你是在搞笑吧？把你搁上面挂着不理你，你不得急疯了？”

老二站在老三旁边，也着急地：“就一合唱节目，最重要！”

场面僵持了秒钟。

台下的领导也被这一幕吓坏了，先是不明就里，等到回过神来，立马站起来怒道：“还唱什么？赶紧上去把放下来啊！”

可是已经有先于他们踏上了舞台。

他穿了一身浅『色』，舞台又，但他没能顾得上这些，双手俯撑台面，纵身一跃就跳了上去。

领导震惊：“……他，他谁啊？”

众也都一头雾水。

——

赵又锦懵了。

在她控制不住重心，忽然头朝下翻了一圈时，就已经怕得不行。

好在重心是没了，绳索还是安把她吊在空中的。

裙翻转过来，劈头盖脸罩住了她，视线里只有地上那一小块垫。

她离地一米多，就是伸手也够不着。

腰被勒得的，因为整个都掉了个头，绳索更紧了，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台下一片哗然，第一个念头是，糟糕，她一个毁了整个节目。

第二个念头才是，当务之急是先下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腿『露』在面，一时不知该庆幸下午买了条秋裤，还是该悲哀所有都看见了她的秋裤……

难名状的窘迫『潮』水般袭来，她又急又怕。

潜意识里，她就像某篇课文里讲过的那只小小昆虫，被突然滴下的树脂包裹住，动弹不得。

赵又锦能感觉到，自己满脸都在发烫，不知是这个姿势导致血『液』不畅，还是因为窘迫、慌『乱』。

她乞求有能救救她。

她当然为他们会立马停下来救她。

可秒钟后，伴奏声还在继续，舞台上闹哄哄一片，她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楚。

没有救她。

台上众像是对此视若无睹，看不见她的窘迫与难堪。

歌还剩下一半，一分多钟的时间。

赵又锦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呼吸都忘了，最后缓缓升起的只有一个念头：她被抛弃了吗？

i guess that santa’s busy

cause he’s never e around

她努力拉住绳索，直起身来，可倒挂的姿势不允许她这样做。

along with all this christmas cheer

it’s hard to be alone

他们还在唱着。

但她孤身一。

赵又锦眼眶一热，充血的滋味从脸上蔓延到了眼底。

台下在哄笑。

台上在歌唱。

欢快的圣诞音乐里，麋鹿拉着车，圣诞老挥洒礼物。

只有她沦为笑话，在承受所有不加掩饰的嘲笑与瞩目。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为这一刻即将定格，她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时，手慢慢地落在腰际。

那里有一枚安扣，她就是靠与威压连在一起的。

如果，她就能重回地面。

只是姿态必定十分难看，也许还会头朝地摔得七荤八素。

但摔个半，总比吊在这里好，这是赵又锦此刻能到唯一的自救式。

她咬牙，手已经碰到了安扣，忽然看见裙摆下的『逼』仄视线里多了什么。

台下的哄笑声消失了，学们也没再唱了，只有伴奏在孤独地放着。

她听见有大步冲上台，将这老旧的台面踩得砰砰作响。

视线里只有一小天地，在这可怜且有限的范围内，她看见了一双脚。

锃亮的手工皮鞋。

考究的缝线，细密的针脚。

在看见的那一刻，赵又锦像是重回水底的鱼。

上一秒还临近干涸，不论如何声嘶力竭，都似乎没能听见的求救声，这一秒终于被传达去。

即便她什么也没，在这千齐聚一堂的偌大剧场里，也终有一个听见了她的呼喊。

“赵又锦，跳下来。”

她听见他这样。

“你信我吗？”那又问。

他本不是这样的。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冷静从容，疏离得像是这世界兵荒马『乱』都与他无关。

可这一刻，赵又锦就是从他的声音里听了显易见的迫切与急躁。

她自己都没辨别，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信。”

“我信。”

“那就松腰上的安扣，跳下来。”

其实不用跳，只要腰上的扣，她就会立马头朝地坠落下去。

赵又锦闭了闭眼，『摸』到了腰间冷冰冰的安扣。

下一秒，啪嗒一声，金属弹片松。

她为自己会坠在垫上，但她没有。

她被紧紧抱住，小心翼翼着地。

裙摆被哗的一声放了下去，歪歪扭扭的小鹿发箍也被他一把摘掉。

她睁眼，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积蓄多时的泪像断了闸，拼命涌。

“陈，陈亦行……”她哭着叫他的名字。

下一刻，他脱掉大衣，毫不犹豫地罩在她头顶。

“我们走。”

他拉着她，大步流星穿过走道，消失在日落剧场。

推门的那一刹，抬头是星河万里，身后是鸦雀无声的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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