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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中兴

卷7-06章舒参疏离下

徐侯翎也感受到气氛尴尬,但他依旧满面堆笑,对二人道:“国师,谋主,二位初次相见,今后同为寡人之左膀右臂,还要多亲多近,共谋霸业才是!”

徐侯翎说话历来中气十足,但舒参今日听来,却觉得君上气色不如前,显然是被声色犬马所伤。

“悉听遵命!”犬戎国师听罢,毕恭毕敬地朝徐侯翎行了臣下之礼。

舒参见状,这才发现犬戎国师并非来访徐国,反倒像要在徐国谋一份差事不成?舒参愈发惊诧,不禁问道:“怎么?国师不再为犬戎谋事,放要转投门庭,来我徐国充当僚宾乎?”

犬戎国师闻言皱眉不答,显露惭色,只是冷哼。

徐侯翎显然对舒参的问话十分不悦,他干笑着,欠身对犬戎国师道:“国师不必挂怀,舒谋主历来直言直语,颇有顶撞之处,还望国师海涵之!”

“那是自然,”犬戎国师幽然一笑,拱手对舒参道,“不才初来乍到,非为鸠占鹊巢,乃是诚意为徐侯图谋大事,别无他求。事成之后,我亦不图徐国之权位,拂袖而去,再回塞外山林,又有何碍于谋主乎?”

犬戎国师话里藏针,舒参自然听得懂其弦外之音。话已至此,舒参知道,自己若再与国师龃龉,于礼于节上不免有亏,徐侯面上也不好看,于是强忍愠怒,挤出假笑,与犬戎国师虚与委蛇一番,无非是些“得罪”、“失礼”之语,总算把表面功夫补得周全。

然而就在这一须臾,舒参脑海中飞速转动,不知闪出过多少念头——对于眼前的犬戎国师,舒参早有耳闻。此人或有些韬略,在犬戎耕耘多年,确也捣鼓出几许动静,但却是个十足的灾星。

想当初,西戎犯周之时,犬戎国师意图从二虎相争中渔利,却奈何弄巧成拙,竟将战火引入犬戎境内,不仅被尹吉甫追杀得几乎灭族,犬戎老巢还被南仲占领。就在前些天,犬戎国师又不知何故,又出现在虢国境外,领着伊洛之戎作乱,可惜时运不济,再次碰到老对头尹吉甫,再次被杀得片甲不留,伊洛之戎也为此受了连累。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谈不上拙劣、又不见得高明的国师,穷途来投徐国,却被君上待作上宾。徐侯翎言谈举止间,似乎待他比对待舒参还要敬重,颇有相见恨晚之态。更让舒参惶怖的,是犬戎国师毫不掩饰的媚上之态。与屡献逆耳忠言的舒参不同,犬戎国师一开始就对徐侯翎言听计从,不仅毫无忤逆之语,还处处顺遂上意,以至谄媚阿谀,令舒参深为不耻。可看起来,徐侯翎很吃这一套。

虽说舒参对这位不速之客大不感冒,但见徐侯翎因犬戎国师的到来,而一扫此前不理朝政的颓唐,舒参心情变得愈发复杂——犬戎国师若能让徐侯翎重燃野心,不再沉溺于酒色之中,也未尝就是一件坏事。若君上能重振雄风,就算犬戎国师喧宾夺主,就算自己失宠而屈居其下,又有何妨?

想到这,舒参紧绷的心弦又释然许多。

而在他身旁,徐侯翎却丝毫未理会舒参的感受。至于那犬戎国师,一副小人得志模样,脸上挂满玩世不恭的神态,显然在自鸣得意。

未几,徐侯翎又来了兴致。他见舒参和犬戎国师不再剑拔弩张,便让二人论政,商议如何兴复徐偃王之大业。

换作往常,舒参向来以策论见长,定要为徐侯翎谋划宏图。然而今日不同,舒参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奏。他未等犬戎国师开口,便匆匆抢白道:“禀君上,我徐军正在大蒐演武,三军将士期盼徐侯之威仪,此时不是论证之时,还请君上移步于校场之上,若何?”

话音刚落,徐侯翎的面色由晴转阴,霎时又拉下脸来。

这时,舒参方才后悔不迭,很显然,自己的话极为不合时宜,扫了徐侯翎的兴致,无异于在君上的头顶浇下一盆冷水。

犬戎国师见状大喜,厉声驳斥舒参道:“谋主糊涂!君上所图者,乃是徐偃王之大业也;徐偃王之大业,便是复兴祖上少昊氏之祖制。至于大蒐之礼,乃是姬周一朝定下的破规矩,承于炎、黄,与我少昊氏徐人何干?如此之礼,不演也罢!”

这番话显然很对徐侯翎胃口,徐侯大喜,深然其言,又恶狠狠盯了舒参几眼。

犬戎国师寥寥数句谗言,便轻松博得君上信任,舒参纵然有万种委屈,又如何敢再进良言?无奈之下,只得低头不语,唯在心中叹息。

徐侯翎接过话头,笑问犬戎国师道:“那依国师高见,寡人欲复兴徐偃王之业,当作如何谋划?”

犬戎国师刚胜了一筹,正在趾高气扬时,站起身道:“徐侯欲效偃王之事,必先正其名!”

“正名?”徐侯翎捋着浓厚的长髯,颇具兴致,“愿闻其详!”

犬戎国师不怀好意地望了眼舒参,朗声道:“称王!商革夏命,周革殷命,皆是先称王,后伐兵。名不正,则何以号令天下,何以以顺讨逆?如今大周失政,诸侯离德,四夷并起,天下等候明主出世。倘若徐侯顺应天命,效仿偃王故事,自称为王,分封诸侯,自命百官,天下定蜂拥响应!”

舒参听到这等大话,不禁吓得浑身哆嗦,他正要提出反对,却见徐侯翎连连朝自己摇头,示意犬戎国师继续说下去。舒参无奈,只得按捺怒火,继续旁听。

犬戎国师又道:“待君上称王,便可复少昊氏之政,南伐群舒,西联荆楚。当今天下姬周诸侯虽多,然其国之大者屈指可数,畿外之诸侯能与徐国一战者,不过齐、鲁、宋、卫而已。然今周王昏庸,废长立幼以干涉鲁政,齐国之大小宗亦内耗不断,宋国冢中枯骨,徐国所虑者,不过卫国而已……”

舒参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责问道:“说得容易,难道国师对大周畿内的王师精锐,就视而不见么?”

“王师?”犬戎国师仰天大笑了一阵,冷冷道,“古来两国交战,在将而不在士卒多寡。周人善战之帅,不过召虎、兮甲、方叔而已,如今召虎告老、方叔遭弃,兮甲空有太宰之衔却无一兵一卒可以调用。王师之权柄,落在虢长、虢季这对庸才父子之手,此乃天赐良机与徐国。此时不称王起事,更待何时?”

舒参不甘示弱,继续发难道:“倘若徐国起事,天子重新启用召虎、方叔时,我等又当如何自处?”

犬戎国师不以为然道:“谋主实在多虑!昔日周穆王之际,大周国力正强,徐国兵力不过千余,徐偃王便敢与楚君互尊为王,并霸于东、南二方。如今大周羸弱,空有中兴之志,却无中兴之运,我徐国兵强马壮,楚国亦久有反心,徐楚联盟,进可图谋中原,退亦可吞吴越,又有何惧哉?”

舒参见犬戎国师大言不惭,又见徐侯翎颇有赞许之意,不由恼羞成怒,再不顾及颜面,指着犬戎国师的鼻尖斥道:“好个国师,你要是有此图谋,何不让犬戎国主为之?为何兵败成丧家之犬,来我徐国鼓弄是非,是何居心?莫不是大周派来的奸细否?”

这话果然颇有威力,犬戎国师被斥得哑口无言,徐侯翎也不禁起了疑心,看待犬戎国师的眼神也变得犹疑。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舒参抓住机会,继续规劝徐侯翎道:“君上,犬戎国师之所谋,与舒参往昔为徐国之谋,看似同归,却是殊途。依参愚见,大周虽衰,然余势尚在,不可急图。俗语有言,‘出头之椽必先烂’,称王之事体大,切不可儿戏视之……”

徐侯翎长叹一口气,徐徐道:“称王之事,寡人亦觉太速,可缓议之。”

舒参见徐侯翎松口,趁机向犬戎国师发起攻讦:“君上,自古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君上不知国师底细,切不可轻信与他……”

“可矣!”徐侯翎伸手将舒参打断,不耐烦道,“谋主不必起疑,寡人对国师此来绝无疑心,”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丢在案前,“国师之底细,皆在此信之中!”

舒参大惊,连忙趋到几案之前,取来帛书,拆信细看。

“这么说……”舒参强忍讶异,弱弱道,“国师此来,乃是出自商盟的差使?”

徐侯翎微微点头,表示默认。

犬戎国师见情势对己有利,气焰又嚣张起来:“怎么?舒谋主还有何质疑否?”

“不敢。”舒参倒吸一口凉气,将帛书小心翼翼放回几案。

犬戎国师再发狷笑,道:“若非商盟所差,我怎会不避箭矢来见徐侯?不仅如此,大周朝中还有商盟之内应,徐侯若称王举事,王畿内必有人里应外合,成徐侯之千秋王业,岂不美哉?”

徐侯翎被说得心动,干笑了两声,打了圆场道:“称王之事,谋主之劝谏亦是在理,容徐徐图之。至于联楚、伐舒二事,倒是甚合寡人之意!”

舒参听闻徐侯翎要伐群舒,忙劝道:“舒人历来归顺君上,何必伐之?”

徐侯翎面无表情,还是犬戎国师代为答道:“舒人虽无不臣之心,但舒地土地肥美,又在淮水之南,易守难攻,可为徐国根基,若要举大事,如何不图群舒之地?”

“可是……”舒参还要再劝,被徐侯翎拦住。

“谋主不必再谏,”徐侯翎不悦道,“我知你是舒人,不愿与故土之民为仇。正好,寡人今日得犬戎国师襄助,舒人之地,我徐国非图不可也!”

舒参只觉万念俱灰,又束手无策,只得呆若木鸡。

徐侯翎又道:“至于联楚之事嘛,寡人与楚子之妹缔结亲事已久,如今楚人国丧已满,也该到了迎娶楚国女公子之时也!谋主,此姻事本就是你一手操持,便有劳你出使一趟楚国,替寡人办成此事,如何?”

舒参不敢抗命,只是唯唯。

又过了许久,徐侯翎见舒参还呆立原地,没好气道:“谋主,为何还不退下?”

舒参这才如梦初醒,可他脑海中无数疑窦,一时难以倾泻,顺口道:“君上,参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于犬戎国师……”

徐侯翎与犬戎国师交换罢眼神,点头道:“那便速问!”

舒参定了定神,问道:“我记得商盟的帛书中说……国师竟是周人?”

“我确是周人,”犬戎国师冷冷道,“谋主可是想问,我乃周人,又何故反周?”

舒参点头,徐侯翎也颇为好奇。

就在这时,犬戎国师突然怒目圆瞪,继而髭须倒竖,一把将胸前的破衣烂衫撕扯得粉碎,在虬健的肌肉之下,一个恐怖的刀疤横贯胸前,足有数尺来长,如同猛兽的钢牙铁爪,令人可怖。

徐侯翎再不淡定,骇然道:“这等伤口,是何由来?”

“这便是拜大周所赐之伤痕,”犬戎国师紧咬牙关,从牙缝中挤出话道,“若非命大,我在孩童之时,便死于国人暴动之中也!此仇不共戴天!”

“国人暴动?”舒参奇道,“不知阁下与之有何渊源?”

犬戎国师惨然道:“我只需提及先父之名,谋主便知端的!”

舒参赶忙问道:“愿闻。”

犬戎国师突然收敛神色,面朝西北,口中飘出三个字:“荣!夷!公!”

这下,轮到舒参和徐侯翎目瞪口呆。原来,犬戎国师竟是荣夷公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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