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易逝莫负芳华

美芳好长时间没回娘家了，每一次回来也都是匆匆忙忙的，什么都不留心。现在留神一看，果然和从前不同了。小河淤了，小水沟淤成旱沟，河边的草药很少，都让人挖去卖了；茅莓、薏苡、小孩拳绝了迹；在陡峭的地方，河沿一段一段往下塌；团结桥看不出桥样，成了团结路；从前荆棘丛杂的地方变得光秃秃:野蔷薇、金银花、狗**，刨的刨卖的卖，野枣树也被人砍了去——烧锅？田头路边的杂草本来很多，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菜，现在都少了，打一种叫“盖草农”的农药打死了。也许不是“盖草农”？农药也跟着科技走，新品种经常出。

生产队的大菜园早没有了，各家在本来就淤得不成样子的沟边河边包地造田，种点菜或栽白杨树。由于没有水源浇灌，菜的长势也不好，都是一副害痨病的面孔。许多人家懒种菜，急需葱蒜的时候去别人家菜地拔一些，也许因为这个原因，种菜的人家越来越少，大家都愿意上街买去，反正官庄有集，近便，菜又不贵——今年贵了。

小河小沟的腰身越来越苗条，美芳忖度着，不，是所有人都忖度着，有一天它们会完全消失，平原会成为一张“白板”麻将，连一条皱纹也没有。是啊，一下暴雨，地里的土往沟里淌，河岸往下塌，人们无休止地包地造田。他们是在替平原抹平它的脸，有一天平原的泪都没地方淌去。也许，到“白板”脸的时候就没有泪了？

从前家家户户种点甜瓜，现在都不种了。一家两户地种着，不够小屁孩偷的，拴头狮子在地里也不顶事。村上原来处处都是枣树、梨树、柿子树，现在是难见了，有一两棵也都是圈在院子里，也是怕人偷。老人们感叹着:“现在的人都不凭良心。”又说起他们年少那会儿，这地儿几棵桃，那地儿几棵杏，李子红透了没人吃，年年到秋天有红枣晒，现在？到水果摊上去找吧！

杂树因为生长慢，不出经济效益，早就砍的砍，卖的卖，合欢、楮树很少了；臭椿也几乎没有，现在人结婚都用席梦思，谁用它打床？榆树、洋槐也不要了，以后不见得有灾年，就是灾年也有政府救济，用不着榆钱、槐花充饥；本槐也消失，不知是生虫子还是遭瘟疫，死光了；在太平盛世里，臭橘障子一无是处，刨的刨，锯的锯，破坏基本无余。遗下一两丛孤伶伶地矗立着，像供人凭吊的墓碑。现在满村都成了白杨的天下；凤杨树也有，它的满头璎珞几乎成了村庄唯一的风情，因而更显出万种风情。

美芳一路看过来，觉得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确实变了，变得粗糙、难堪；岂止是土地，人事也变得粗糙、难堪，譬如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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