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

1979年12月，汉正街。

凛冬时节，上午时分，天空阴沉，寒风萧瑟，天气很是冷冽。

狭窄的汉正街一片火热，上百家个体户摆摊做生意，货摊上小商品琳琅满目，许多顾客在挑选，街道上川流不息，叫卖声此起彼伏。

“火柴便宜卖了，一盒两分，十盒一毛九，一百盒一块八……”

“国营服装厂的纽扣，白的黑的宝蓝的紫红的，颜色大小样式齐全，一盒一百颗只要一块钱。”

“铅笔便宜卖了，一分钱一支，一毛钱十一支，一块钱一百二十支……”

“国营厂的针线看一下……”

一张竹床搭建的摊位旁，吴建军穿着棉衣，双手拢进袖筒里，热火朝天叫卖着。

“便宜卖了，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吴建军是知青，74年去农村插队，半年前才找关系返城，可回家后没什么工作，最后沦为待业青年，好在前不久政府出台政策，开放个体私营经济，恢复汉正街小商品市场。

于是，吴建军去工商部门做登记，拿到小商品营业执照，成为全国首批个体工商户103人之一。

汉正街是小商品市场，主要卖小件的百货，大商品是不让卖的，谁卖就罚谁，可以卖童装，但不能卖衬衣；可以卖电池，但不能卖计算器；至于大件商品，如电视、冰箱、洗衣机之类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除了不能卖大商品，还有很多禁区，比如，主要面向农村市场，以批发为主，但不能长途贩运，否则就是投机倒把，又比如，工业品的定价上，要向国营企业看齐。

限制挺多，但这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公安不抓投机倒把了。

而摆摊近一个月，赚了不少钱，这日子有了盼头，吴建军心里挺高兴，眼瞅着能过个好年。

改革开放好啊！

“大哥，我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吴建军一看，呦呵，原来是来卖东西的：“什么好东西？”

他卖的是小百货，就那几样东西，火柴、纽扣、铅笔、针线，都是在国营工厂拿的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他卖东西。

吴建军瞅了下眼前这人，一身解放绿的军大衣，脚上踩着军靴，还戴着副墨镜，手上一双皮手套，手里拉着的皮箱挺高档，还真不是一般洋气，只是戴着一个黑口罩，感觉藏头露尾的样子。

“打火机。”

周行拿出一个打火机，啪一声打开，一朵火苗窜起，大拇指一松，火苗瞬间熄灭。

吴建军眼前一亮，拿过来看了下。

这打火机，外壳不是金属制造，而是全塑料，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和文字，也不知道哪里制造的。

他卖的小商品价格便宜，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卖一百件就赚那么几毛钱，但谁都知道大商品才赚钱，比如电视冰箱洗衣机，卖出去一件就赚几十上百块。

而手里这个打火机，虽然比不上电视冰箱洗衣机，但比起火柴纽扣铅笔针线，无疑高端不少。

高端的东西，理所当然卖高价，利润也更高。

“你有多少？”

周行一笑：“第一次出货，就几百个，试一下水，下次就多了。”

“怎么卖？”

这一次性打火机，周行是在1688上批发的，这次买了一千个，批发价一个三毛五，一千个花了三百五十块，再加十五块钱的快递费，总共成本365元。

是2010年的365元。

1979年的话，三毛钱一个，不算贵吧？一千个也就卖个三百块。

是1979年的100元。

“三毛钱一个。”

“三毛钱一个？你这也太贵了吧？一盒火柴才两分钱。”吴建军吓一跳，本来以为五分钱都破天了，没想到一个要三毛。

“大哥，我这打火机，起码能打一千次，火柴一盒也就几十根，一个打火机，相当于十几二十盒火柴，一盒火柴两分钱，十几二十盒火柴，起码三四毛，打火机比火柴洋气多了，溢价一倍没问题吧？这样算下来都七八毛了，我给你算三毛钱一个，已经很便宜了。”

吴建军一听，顿时了然，略微一想，旋即释然。

照这么说来，也不算贵，不过，做生意嘛，讨价还价，哪有开价就要了的？

吴建军眼珠一转：“你说能打一千次？真的假的？”

“要不这样，试一试？”

“好。”

打火机这生意，比火柴什么的有前途的多，货摊上这么多东西，吴建军也不叫卖了，坐在板凳上，开始测试。

“啪！”

吴建军打一下，同时数一下，周行也跟着数。

打了几十下，吴建军手指都酸了，但不得不继续，又坚持了几十下，终于坚持不住了，最后换左手。

就这样，左手打完右手打，最终打到一千下。

吴建军停下了。

他有些惊异，这玩意还真是可以，一千下，按每天两顿饭用两次打火机，起码能用一年半。

“我这打火机，寿命两年，花三毛钱，用两年，很便宜吧？”

吴建军不接这茬，拿着打火机翻来覆去看，却摇头挑毛病：“你这玩意，农村地方不适用，我就算买了，也卖不出去。”

“打火机这玩意，既实惠又时髦，城市青年最喜欢这个了。”

道理是这样，不过吴建军可不会附和，只是继续挑刺：“就算这样，好几百个，我一时间也卖不出去。”

“你找几个人帮你卖不就得了。”

“找人帮忙？”

似乎挑不到毛病了，吴建军很想一口气全买下，但兜里只有几十块，就算回家要钱，顶多能凑个一百块。

“三毛钱一个，你能拿三十块，我卖你一百个，能拿九十块，我卖你三百个，你是我找的第一个，快点拿主意，不然我去别家卖了。”周行作势欲走，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是个好生意，而且还是卖方市场，不用担心没人买。

吴建军听了一急，不敢再犹豫，下定决心：“那行吧，我要三百个。”

“行，那我给你三百个。”

周行打开皮箱，吴建军看到里面装的整齐的打火机，登时呼吸急促，这特么都是钱啊！

三百个，说多不多。

周行数了三百个取出来，吴建军看见里面还剩好多：“你这不是几百个，是九百一千吧？”

“嗯，一千个。”

吴建军眼珠一转：“你要卖给别人？”

“你吃不下，我当然要找别人，你要是能吃下，我当然就不去找别人了。”

谁都知道独门生意好做，吴建军也不想钱被别人赚了：“这一千个，都卖给我，多少钱？别说三百的话，买一千个，和买一个，能是一个价么？”

话是这个理，周行想了下：“你要能全吃下，我让你一百个，两毛七你全拿走。”

吴建军一算，这样的话还差一百八十块。

“两毛四吧！”

“就两毛七，概不还价，不然我去找别人。”

一听到这，吴建军没辙了：“行行行，就两毛七，你等着，我去凑钱。”

“我只能等你十分钟。”

“行，就十分钟。”吴建军点头，朝旁边摊位上的人嘱咐了声，让照看一下摊位，然后便去旁边的摊位上找熟人借钱。

吴建军走后，周行就坐在小板凳上，百无聊赖的等人。

十分钟不到，吴建军回来，啪的一声，许多张钞票摔在竹床上：“这是两百七，够了吧？”

花花绿绿的钞票，面额有好几种，最大十元的，即大团结，最小一元的，即女拖拉机手，此外还有车工两元，炼钢五元等。

周行数了下，两百七不多不少：“行了，这些打火机，全都是你的了，装货吧。”

出了好大的血，吴建军不知道有多心疼，当下找了个编织袋小心装货。

搞定之后，周行告辞：“祝你发大财，我走了啊。”

“等会儿！”

吴建军拦住他：“哥们，你下次要卖打火机，一定记得找我，不能找别人。”

“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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