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

陈也踩着自行车,有点压不住心里的烦躁，他知道陆巡的意思，可是他没办法跟陆巡解释多余的话。

他烦不是冲陆巡,他是冲着自己。

他走也仅仅只是因为再呆下去，他扛不住陆巡看过来的眼神。

陈也看着前面不远处亮起的红灯,捏紧刹车，停了下来。

他发现了自己头一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事，他第一次想法永远是正面迎上去,他从来没有想过把头埋进沙子里这种怂人怂事

可是现在,他看着陆巡看着他的眼神，他只想躲。

前面绿灯亮起,陈也狠狠踩下了脚蹬。

这是一段下坡路,根本不需要费力踩,陈也蹬的这两下，连车带人速度快的直接飞了出去。风刮在他脸上,跟扇过来的巴掌没有区别。

冲的飞快的自行车最后停在了拳馆门口。

陈也看着拳馆的招牌，停好车推开门走了进去。

彭勇是因为伤退役,听说有省里的队伍请他请当教练,但他没去，留下来开了这个拳击运动馆。

虽然彭勇没说过,但是陈也知道肯定有他的原因。

前台宁兰看见走进来的陈也有些惊喜：“陈也，好久没看到你了。”

陈也点了点头：“勇哥在吗？”

“在。”宁兰压着声音说,“办公室呢,刚刚还在骂人,可吓人了。”

彭勇脾气也不太好,拳馆里几个他一手带出来的教练,没一个没被骂过,除了他。

陈也敲了敲彭勇办公室的门，没等里面人应声，他直接推开了。

彭勇从饭盒里抬起头，连忙把嘴里吃一半的肉嚼完咽了，惊讶说：“哟，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过来了？”

“想你了。”陈也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扯淡。”彭勇才不信他，推开饭盒，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又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这个时间该上晚自习了吧。”

“请假了。”陈也说。

“刚拿了前五百就骄傲是吧。”彭勇瞪着他。

“没有。”陈也笑了笑，“前五百有什么好骄傲的。”

“说你胖还喘上了，你们学校给我这边寄过来的成绩单，哪一次不是在倒数第二倒数第一。前五百这是头一次，可以骄傲了。”彭勇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坐在了他旁边，抬手捏了捏他肩膀，“叔最近忙，新店那边还得守着，明天我又得过去，之后咱们找个时间好好庆祝庆祝。”

“喝酒我就去。”陈也说。

“就你那酒量，就够舔我杯底的，我跟你喝不着。”彭勇说。

“那庆祝个屁。”陈也无语。

“到时候再说。”彭勇挥了挥手，探身开始摆弄着茶具，倒了一杯茶，递给陈也“说吧，找我干嘛来的？”

“从明天起帮我排班。”陈也直截了当，“照以前一样，晚上跟周末。”

“你……”彭勇皱了皱眉，“你这不是才拿了前五百，你再努力一把，拿个前四百呗。”

陈也看着他，没说话。

两人对视了能有一分钟。

最后彭勇败下阵来，叹了口气，“行，我排。”

陈也这才接过他手上的茶杯，仰头喝了。

“你这性格，跟你爸是一模一样。”彭勇自己倒了杯茶，放在鼻下闻了闻茶香，说，“真是又臭又硬。”

彭勇最开始非常反对陈也过来做事，但他也知道他要真不让陈也在这干。

陈也估计也不会拿他一分钱了。

就是这性格，倔的要死。

与其让陈也再去其他的地方找事做，还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放心。

“现在是高二，我再让你胡闹一年。”彭勇放下喝完的茶杯，毫无威胁力的表示，“等到了高三，你可给我好好呆在学校里。”

陈也笑了笑，“谢谢勇哥。”

“你是我哥。”彭勇朝着他抱了抱拳。

陈也晚上没来上晚自习，陆巡偏头看了眼旁边空着的位置皱了皱眉。

讲台上夏魏正讲着数学卷子，陆巡抽过发在陈也桌面上的数学卷子看了一眼。

148分。

他把卷子翻了个面，看到了扣的两分。

陆巡盯着扣掉的两分有些无奈又觉得情理之中。

这套题难度偏上，但以陈也的水平拿个满分不算太难。

陈也掉的两分不是因为错误，而是因为漏了两个步骤。

陈也思维跳跃快，经常手跟不上脑子，脑子转完一圈，手上就只写了个答案出来。

之前做题的时候他就提醒过陈也，每个步骤都要清晰的写上去，因为往往大题是按步骤给分，就算答案写对了也就给个答案分。

陆巡把卷子放进了陈也课桌。

夏魏在晚自习铃声打响之前讲完了半张卷子，说了下课之后，班上人就冲出去大半。

陆巡做着手下做到最后一题的习题册，坐着没动，直到做完才关笔起身。

班上人几乎走光了，只有程进东还在走廊一边弯腰拍蚊子一边小声骂蚊子。见陆巡从教室里出来连忙直起身，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怎么了。”陆巡看着他，“等我？”

“嗯。”程进东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了笑，“我就是想问问……你没生气吧？”

“什么？”陆巡愣了一下。

“陈也的脾气就这样，他不是冲你。”程进东斟酌着语句慢慢解释，“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吵什么，但是陈也其实很少跟人吵什么，真看人不顺眼他理都懒得理。你懂我意思吧。”

程进东没干过这种给陈也擦屁股的事儿。

毕竟陈也真跟人发脾气了，他也不可能舔着脸上来解释这解释那，没上去补一脚都是对他俩兄弟情深的降级。

但陆巡不一样，他看的出来，陈也是真把陆巡当交心的朋友处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陆巡是少数能让陈也听话的人。就说陈也这成绩，要说跟陆巡没关系，他一点都不信。

单凭这一点，他就没办法只瞪眼看着。

“我没生气。”陆巡迈步朝前走。

生气谈不上，只是觉得陈也明明可以更好他自己却根本不在乎。

“没生气就好。”程进东松了口气，跟着走了上去，还是没忍住问，“你俩到底为什么吵啊，放学前不是一直好好的？”

“没什么。”陆巡说。

“噢。”程进东也不在意陆巡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叹了口气，问，“陈也成绩是你补上去的吧，不然他不可能超过我，不声不响的背着我偷偷找你补习。”

“他自己聪明。”陆巡简单回答。

“他确实很聪明。”程进东肯定点头，陆巡转过头看他，程进东看着陆巡解释，“你别看他之前考个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的，他之前……也就是初中的时候他成绩可好了。初一初二那会儿基本只要一考试，第一就是他的，后来是因为……”

程进东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才又小声说：“后来他去拳馆帮忙了，他晚上去做事，然后白天就没什么精神，这样成绩才下来了。”

陆巡停下了脚步，看着程进东。

“啊？”程进东跟着停下来了，又不忿的补充，“就因为他聪明，每次一到发成绩单，我挨了家里多少打都是因为他！”

尽管程进东说的含糊不清，但陆巡在他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懂了。

懂了陈也为什么发脾气。

懂了陈也到底想说什么。

陆巡转回了头，转过拐角下了楼梯，眼里情绪复杂。

他很后悔自己对陈也说的那些话。

“你不止前五百的水平。”

“你的目标只在这里吗。”

“你很聪明。”

他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对陈也来说，都是一种压力。

陆巡脸色很不好。

程进东还以为他还在想吵架的事儿，安抚说，“没事儿就拌两句嘴，陈也明天就好了，他脾气是大，但也忘的快。说不定现在就忘了，别看他长的一副冷酷无情的吊样，但他这人脑子小，这些基本放不下。”

陈也刚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就连打了三个喷嚏，他不爽揉了揉鼻子：“妈的，谁骂我。”

“我骂你呗，又光着膀子，”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回头看他，“最近在降温了，别感冒了，快去穿衣。”

“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感冒。”陈也啧了一声，坐在了沙发上，“这演的什么啊，拉个手勾勾拉拉半天的，老太太你最近口味重了啊，腾哥也不看了，天天看偶像剧，我跟你说，你们这些老太太少看点——”

“不开心啊。”老太太斜眼瞅着他。

老太太眼睛利的很，看他更是一看一个准。

他掐着下晚自习的时间从拳馆回来，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就进浴室了，这会儿还没说两句话呢，老太太就戳了他个透心凉。

陈也叹了口气，朝着仰起头靠着沙发上，扯下头上的毛巾盖在了自己脸上，闷声说：“没有。”

“我还不知道你，说说吧，你……”老太太掀开了毛巾角的一边，看着陈也的侧脸，没忍住夸吧，“哎呦，我孙子真帅。还好跟你爸长的不像，他长的那叫一个糙，还好跟你妈像，你妈长的漂亮……”

老太太说到这儿哽了一下。

陈也掀开脸上的毛巾，看着老太太郁闷的转过去的脸，没忍住笑了，“把自己夸难受了吧。”

老太太哼了一声，扭过了身。

陈也乐的停不下来。

这么些年，老太太没在他面前说过他妈一句不是，但心里确实也不喜欢他妈。

平时也不会提，提起来纯属膈应。

这会儿话赶话，还夸了一句，老太太估计要忧愁好一会儿了。

“别不开心了。”陈也站了起来，“给你表演个节目。”

“干嘛。”老太太不情不愿的转过了头。

陈也把毛巾包在自己头上，两端在额头前打了个结，然后指着电视广告里正大口喝酒的陕北人民，“看，像不像。”

“小兔崽子。”老太太笑的不行，“赶紧回房间睡觉，明天还得上学。”

老太太一提这个，忧愁的就是陈也了。

他今天骑车走的时候陆巡脸色可谈不上好看。

陈也扯下头上的毛巾，进房前又叮嘱了一句让老太太早点睡。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陈也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几个游戏提醒他该上线了。

以前游戏都是提醒他注意游戏时长，合理分配时间。

最近这阵子因为跟陆巡忙期中考试的事，游戏打的确实少。

陈也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就点开了微信，戳到了根陆巡的消息聊天框。

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几天补习的时候，陈也发的过去的一段背语文的语音。

陆巡就回了三个字，重新背。

陈也啧了一声，有些想笑，笑到一半又突然顿住，接着叹了口气，按灭了手机，转身躺在了床上。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人对他的态度这么纠结。

发脾气的是他，这会儿不知道怎么见陆巡的也是他。

可能是想太多，也可能是真的降温了，反正老太太一语成谶。

陈也真发烧了。

陈也是半夜热醒来的，浑身没劲，脑子也糊里糊涂的。起身喝杯水都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迈左脚还是先抬右手，反正最后也没能爬起来，咽了咽口水又睡了过去。

早上老太太做好早餐喊了两遍就没见人从屋里出来，立马就举起巴掌进了陈也房间。

然后就看见了烧的一脸通红的陈也。

老太太吓坏了，弯腰下去伸手探了探陈也额头，手下的温度明显不正常。

“小也？小也？”老太太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脸一边担心的喊。

陈也听见老太太喊他，挣扎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儿啊？”老太太心疼的看着他，“怎么突然发烧了。”

陈也喘着气抬手摸了摸自己脸，比昨天晚上好一点了。这会儿醒过来身上都比昨天有力气了，应该没什么事，吃药就行了。

老太太转身出去端了碗温水，又快速的进来，用勺子的把水送到了陈也嘴边：“先润润嘴。”

“……哎。”陈也偏头躲开老太太送过来的勺子，哭笑不得撑着坐了起来，声音有些哑，“我就是发烧啊老太太，不是要死了。”

“这说的什么话！”老太太瞪着他。

陈也快渴死了，也没力气多说，接过老太太手上的睡，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他几年都不一定感冒发烧一次，但就最近这几个月，这是第二次发烧了。

陈也皱着眉摸了摸自己胸前心脏的地方，有些烦。

老太太出去给他拿药时候，陈也给夏魏打了个电话请了假。

夏魏听见他声音也是有点担心，说了半天让他好好休息才挂了电话。

老太太拿了退烧药跟体温计进来。

陈也张开了胳膊，让老太太把体温计放了进来。

“先吃药吧。”老太太把药递了个过去。

陈也拿过药，扔进了嘴里，喝了口水，吞了下去。

“我没事。”陈也叹了口气，朝着坐在床边一眼都不挪动守着他的老太太伸出了手。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拍了拍。

五分钟后，陈也把体温计从胳膊下拿了出来。

“多少度？”老太太连忙接了过去眯眼看着。

“三十八度。”陈也说。

“什么三十八。”老太太看清体温计，脸上有些急了，“这都三十八点五度了，咱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我有数。”陈也拉住了老太太，“我现在就想再睡会儿。”

老太太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也不忍心把他现在从床上拉起来。

只好又坐在了他旁边：“饿不饿？给你下点面吧。”

“不饿。”陈也躺了下去。

“跟老师请假了吧。”老太太摸了摸他的脸。

陈也点了点头。

“难不难受？”老太太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他。

“还好。”陈也说。

“我去给你拧个冰毛巾。”老太太说完起身利落的出了房间。又飞快地拧了条冰毛巾进来，放在了陈也额头上。

“好点了吗？”老太太坐在床边又问。

“……好点了。”陈也说。

“那你这会儿饿了吗？吃面还是想吃粥？”老太太又又又问。

实在是陈也从小身体就好，老太太没怎么在这方面操过心。这下猛的烧成这样，老太太除了担心就是担心。

“行了老太太，我就躺会儿，您该干嘛干嘛去吧。”陈也无奈了。

“你躺你的，我看我的。”老太太说。

“……行。”陈也拗不过老太太，也因为实在太困，还是闭上了眼。

“别皱着个眉。”老太太手指摸上了陈也眉间，“生病的时候得想点开心的事儿。”

陈也想了想。

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开心——

陈也脑子里浮现出来一张脸。

陈也睁开了眼睛，瞪圆了。

靠。

他想陆巡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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