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绽清锋

东凛池西南约二十里一处密林，名曰惊鹭之林——

“总兵大人，恕在下冒犯，我只是有些不解，为何队伍行进的方向，已然完全偏离了厢黎坊，似乎还有些向西而反的趋势……”

魏坤扬步伐减缓，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那张手绘地图，与此同时，还不停地望着林地间隙外的天空企图辨别方向。

作为一名唤图卫，他相信，他的判断，不会错。

“大人，您真的确定要继续走下去吗？”

“是啊霍总兵，既然老魏都这么说了，我觉得，您可以适当考虑一下哈。”

见魏坤扬那一板正经不掺半分玩笑的面容，净极便也开口附和唠叨了两句:

“他可是唤图卫啊，辨认地点方位的能力，经天赋和特训双重洗礼，出错的概率……真的微乎其微啊！”

只是……这三人为何会出现在密林之中？魏坤扬又怎么抛出如此疑问？

其实，净极，也不知道。

他们三个收拾好东西，准时赴约于东凛池的兵大营，本以为不会出幺蛾子，甚至净极已经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准备将一切的细则记录下来，可见了霍大人之后，事情，同他所想却是完全不同。

这位总兵非但没有安排任何的行动计划，反而鬼鬼祟祟地抛给三人一套破破烂烂、同黄土飞沙一个颜色的连帽篷袍，然后告知三人不要说话，静静地跟着他所率领的小队前行出城。

小队仅十余人，可个个都着着同样的装备，直到这段路走了半数，净极方才明白此等行为用意为何。

原是今日东凛池城郊骤起风沙，这套衣衫恰能将这十多人的身形隐去大部，不过这，也是眼下净极唯一能猜出个一二的事情了。

而进了惊鹭密林之后，这一颗颗令人迷途失偶的高耸铁桦，让本就思绪浑浊的净极更添三分惑乱。

“这是要干嘛？”

“这又是哪？”

甚至——

“我……我是谁？”

“还请各位少安毋躁，此处离我筹设之地仅不到百丈的距离，待抵达之后，我再同你们讲清晰了。”

霍英宁将帽沿稍稍拉低了些，放缓脚步，警惕地朝四周探视了一圈。

这一过程只维持了片刻，随后，他的脚步更快了:

“虽说这片密林遮蔽性很好，但……没到那儿之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为何？”

净极也跟着环视了一周，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然被这些树木围得密不透风，仅有穹顶那巴掌大小的旷处还透着些被黄沙隐蔽的日光。

结合当初踏进惊鹭之林前的情景，这方圆几里内不见任何人影，而这总兵依旧此般警觉，难不成……

是这林中充斥着忠可堂的伏兵？

“这儿有埋伏？”净极突然尽可能地压低声调，轻声问道。

当然，他清楚，若是真有埋伏，先前肆无忌惮地疑问和抱怨早已将他昭然若揭，这低两度的调子，只不过是出于本能反应罢了。

“应该是没有。”霍英宁轻应道。

“我就说嘛……先前的路上我也有观察过，根本就没什么人，但我转念一想，如果有人的话，我们这么一大长队，就算是被风砂掩盖，披着这布衣，也很难做到不被人所察觉，所以……我真的搞不懂为何要这般伪装。”

“这披风的材质不同，还覆盖着一丝细微的内力流动，也许，防的并非是人眼。”容愿淡道。

“防的不是人眼？卧槽？那还能防啥？是野兽？阻隔气味所用？”

“这姑娘说的没错，我们这副模样，防的不是忠可堂的侦查部队本身，而是他们所用的一种寄托于邪法进行探测的手段。”

“能够用于探测的邪法……我还真有些好奇呢，是什么？”净极跟上前去问道。

“说来话长，待有机会我再和你皆是，眼下，你只要知道，这披风能将我们与周围环境的气息尽量拉到一个趋平的状态就行了。”

语罢，霍英宁眯着眼睛踮脚朝前方探了探，目光最终落在了一片有着诸多突起的、有着大半人高的土丘群之上。

“前面那儿便是了。”

听此，净极也是来了兴致，一度快步到了队伍的最前部分，毕竟这绕了一大圈子的谜底就在眼前，他也没工夫多问那几句无用的话。

霍总兵一打手势，小队便停了下来。

紧接着，似不用再做提点，这些士兵开始打起了下手，一人一边将这数个小山丘紧紧围绕起来，身子一伏，手往地上一抓，竟揭下来一张张散着灰土的地皮。

原来，这“地皮”本就是由兽毛织布混造的伪装，它们的下面，装着一车有一车色泽鲜亮、粒大饱满、盈盈将溢的谷粒。

且这几车活生生的粮食，光是打眼看下来，便有足足千斤之多！

“卧槽……这些……都是从哪来的？要干什么啊？放在这……不会坏吗？”见此盛景，净极下意识发出了疑问。

“这些，便是你进那厢黎坊的凭证，也是你在那里立足的根本。”

霍英宁闷顿一声，缓而沉稳地将一切的一切都解述了出来:

“一共五车，两千二百斤，皆是先前战胜缴获囤积的粮食，放在这儿，也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但眼下东凛池已是安定，源于立仲城的北箐稻谷供给也逐渐趋于平稳……想必这些存粮也大抵用不上了，我仔细考虑过，与其将这些粮食荒废在这，不如拿给你去用，没准……还真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啊？这粮食……能把我带进城？”

净极同魏坤扬面面相觑，看来两人皆是对这千斤重物的价值表示不解:

“这么大个东西，两千多斤，不是要活活把我给暴露出去吗？”

“呵哼……我要是说，我就是想将你暴露于众呢？”

“不是……总兵大人，您这是干嘛，不是说不让他上战场吗？”魏坤扬焦急地问道。

“不上战场，哈哈哈！当然不上战场！他，净极，虽是潜入城内，可某种意义上讲，却是我为他自己打的一张明牌，卧底，可不代表着都要过着那种卑躬屈膝，不得抬头、亦不见光亮的日子。”

霍英宁缓缓移至谷车旁，抓起一把谷粒，又将指头稍松一些，任那些光滑明亮的金珠子从指缝倾泻而下:

“这些稻谷名为袄粟，产于东南大城——日辋，且是当下东南一带被忠可堂所占据的地区的主要供应粮，而战线一带，长期交战，军备大量地耗散，粮食已然，有这些士兵百姓战时都求之不得的计生之物，你何愁不能进城？”

“但……我想这些人没饿到那种地步吧，就算有粮食，也不能轻易放我们这种三杆子打不到影的外人进城吧？”

“其一，这几车就是纯正的袄粟，就算搜到底，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其二，我们从中午走到天黑，将近三四个时辰，早就往西出了数十里的距离，甚至可以说，这惊鹭之林已然趋近于忠可堂最北部的辖区范围之内，你只要再稍加绕行，便完全可以伪装为一名来自于日辋的迷路的卖谷商人，这样一来，你既能依此蛰居城中，也能为当地的百姓供应粮食，解决战时负担，可谓一举两得。”

“啊，原来如此。”净极终是绕明白了这个弯，心中不由得赞叹，这总兵大人的法子，不仅行之有效，还十分地安全稳妥。

“真是妙啊！”魏坤扬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许道:“不愧是总兵大人啊，真要是我们三个相互扶持着筹备计划，兴许在入城这块儿，就要被卡上好一段时间，我的天呐净极，你知道没有总兵大人的话……”

“行了老魏，总兵大人多厉害，咱可都是心知肚明的。”净极知道，任由这家伙的马屁再拍下去，到时候俩人再互相吹捧恶性循环，时间非得被耽搁下去不可，于是他便截住了魏坤扬的话把，续问霍英宁道:

“那进了城之后，这些粮食该如何处理呢？也就是说我们……该怎么做，该怎么去找唐璃？”

“据说厢黎坊内有不少深藏在地下的预备粮仓，就算是我们攻下了他们位于城南的大粮仓，若是切不断这些预备粮仓的供应，也很难在粮草军备上彻底占据优势，所以你要想办法找到这些预备粮仓的位置，或是将其摧毁，或是想办法匀给城中的百姓，又或是转移出去，总之，别让它们落到守城的军队手中就好。”

“调查预备粮仓的位置，或是摧毁或是转移，好的我记住了……”此事事关重大，净极也不再马虎，心中一遍一遍将总兵大人的话重复着，嘴上也跟着念叨了起来。

“之后呢？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我吗？”

“嗯……别的嘛……哦对，你也可以顺便摸几条出城的通道，方便你们三人逃离，若是不幸他们真的敢对百姓下手，也没准能救百姓于水火呢。”

霍英宁长叹一口气，随即吩咐士兵将这一车车的袄粟重新用布子盖了上去:

“至于这几车袄粟，你就看情况自由发挥吧，当然，能派发给百姓最好，毕竟厢黎坊久经战乱，你夺来我夺去，政权几经更变，烟火难息，苦的……可一直都是百姓，别看那些士兵缴战利品缴的满嘴流油，可那些扎在大街小巷中的黎民，兴许是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好，我……明白了，放心吧，这些粮食，我都会尽量分发出去的。”净极走至这粮车的最前头，满心欢喜地打量着这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不过，在知晓了任务之后，他的心中也生出疑惑。

就比如，这两千多斤的粮车长队虽然壮观，但厢黎坊的百姓不少，这些吃食……真的够给所有人救急的吗？

“总兵大人，这些袄粟，真的够吗？”

“嘿嘿嘿，东西就这些，够或不够，也就那个意思。”话至此，霍英宁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卖你一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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