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纳酒店：众神之殇

金书生微笑凝固。

金书生皱眉良久。

金书生咳嗽两声，猛地一提嗓音，喝彩道：“好，好好！”

“好在哪里？”看见金书生涨红的脸，杨为也有点尴尬，毕竟人也是出于友善，自己先前的举动也确实不太得体。可…那东西真是人能喝下去的？

金书生砸吧了下嘴，眼神飘忽：“阁下不愧是社长看重的客人！简直…”

“简直什么？金书生，五百年了，背后嚼人舌根的毛病还是没改掉吗？”

一个温和而不失端庄的声音传来，杨为寻声看去，是个穿着蓝色酒店制服，蕙质兰心的中年妇女。

“简直歪梨顾得！”金书生没好气的低声回道。

“客人好，我是客房部长崔瑞熙。”妇女稍作拂礼，微笑端庄大方，“您是社长的贵客，德鲁纳所有员工竭诚为您服务。”

在一阵礼貌寒暄之后，客房部长崔瑞熙才娓娓问道：“那位叫朴元烈的客人，是您带来的吗？”

杨为颔首，正欲回答，一旁的池贤仲却喧宾夺主，声情并茂的给崔瑞熙和金书生讲述起——震惊！落魄男子深夜背鬼开房这档子事。

他把自己的见闻讲了个透，然后看着杨为，满眼都是仰慕：“客人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勇敢的人。”

金书生板着张脸擦拭着吧台，似乎没有人在意杨为为什么能看见鬼，毕竟对他们而言，能见到活生生的人和自己聊天就已经很高兴了。

再说了，现在他是张满月的客人，张满月的行事风格可是出了名的看不透，兴许她哪天高兴，随随便便就抓个凡人送双鬼眼呢？或者，为了坑钱，买一送一也说不定呀。毕竟她之前又不是没有对向往幽冥的大富翁干过这事。

崔瑞熙听完战地记者池贤仲的讲解后，朝杨为竖起了拇指，随后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您为什么不害怕鬼呢？那位客人刚来的时候，我看着都觉得挺吓人。”

崔瑞熙这话一出，几个临近吧台的鬼魂纷纷侧目，他们对杨为这个活人有些好奇，也似乎期待着他的回答。鹤立鸡群，往往都会成为重点关注对象。

这话杨为该怎么回答？我为什么要害怕？鬼又打不过我…

“早习惯了。”杨为还是搬出了他对张满月的那套说辞，随后又补充道，“从前，我害怕鬼，但鬼未伤我分毫。我不害怕人，可人却把我弄的遍体鳞伤。”

这话一出，金书生擦拭高脚杯的手愣住，崔瑞熙百感交集，池贤仲的嘴一张一合，回味着这句听来动人心弦的话。

接着，天空酒吧传起了此起彼伏的鼓掌声，甚至有人接连叫好。

远离吧台的鬼们：雾草！前面啥情况啊老鬼？

另一个鬼：不知道呀，鼓掌就完事儿了。

一句网络土话就把他们感动成这样？杨为满脸错愕，润了润嗓子，岔开了话题：“那个…张满月说要我自己解决朴元烈的遗憾。”

接着，杨为把先前和张满月的对话给三人复述了一遍，池贤仲听完之后满脸不解：“啊？还有谁带来的就必须由谁解决这种说法？”

金书生冷笑一声：“呵，张社长的话…她那天心情不好，还硬说我戴耳机听歌吵到她眼睛呢！”

“你这么一说…”池贤仲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回头望了望，确认安全之后才继续说，“她那天还骂我像地鼠…太过分了。”

不像吗？杨为忽然想起池贤仲从桌子下‘噌’出来的样子，感觉张满月的拟鬼手法用的还挺贴切。

金书生的身子微微前倾：“呵，我跟你说，她那天…”

“金书生。”

冷不丁，一个充满寒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金书生那说话说到一半的嘴半张着。霎时，空气沉寂。

杨为回头看去，张满月提着纸袋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表情平淡，可那高跟鞋踩踏地面传出的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在金书生听来，无异于奏响的挽歌。

她走到金书生跟前，十分贴心的替金书生整理着蝴蝶领带，一脸似笑非笑：“能耐了啊，背后嚼我的舌根。”

一滴冷汗从金书生脸颊滑落，他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池贤仲则低着头不发一言。

张满月侧眼打量着杨为，对三人说：“不觉得可悲吗？三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鬼竟然跟一个初次见面的街遛子凡人议论他们的魔鬼上司…”

一时间，气氛降至冰点，杨为想开口替挨训的三人解围却被张满月冷声打断。

“你以为我会生气吗？不，发怒会影响人的智慧。”张满月的语气很温和，她脸上居然还挂着笑意，可很快，笑容逐渐消失，星眸渐渐瞪大，“金书生呀，你要再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涮火锅啊！？你这头愚蠢的土鹅！！！”

张满月后面那句话的语调几乎是一字一个音阶，‘土鹅’二字更是咆哮而出，酒吧内的其他客人见状纷纷快步离去。

不是说生气影响人的智慧吗？对于眼前这个女人，杨为着实看不清，果然，在某些相处方面，可能异界那些非人类更友好一些啊…

“能不能好好工作？如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啊！？要是再敢和这头蠢鹅交头接耳，我就把你们都捆了，一齐超度！”张满月看着池贤仲和崔瑞熙二人，怒火中烧。她大力一掌拍向吧台，连地面都因她的愤怒而震颤，“听清楚了没！？”

在张满月接二连三的怒斥之下，池贤仲和崔瑞熙小跑着逃离了事故现场，独留金书生一人直面洪水猛兽。

金书生也想逃啊，可他往哪里跑呢？

“鄙人不服！”

张满月正用手扇着风给自己降温，金书生冷不丁的一声表示不服的宣示传来，她侧头看去，冷嗤一声：“你在不服什么？长大了是吧？有自己的想法了是吧？”

“崔部长和池接待擅离职守，该骂。可鄙人却从头到尾一直坚守岗位。”金书生凛然而立，仰着下巴，“所以鄙人不服。”

杨为打量着一旁的张满月，显然她的怒气值即将蓄满，于是连忙对金书生这个铁脑壳小声说道：“大哥，你跟她讲这些…你看不清局势吗？”

金书生瞟了眼杨为，正声说道：“鄙人看得清！”

“那你还不服个迪奥…”

“但我仍旧不服！”

“行！”张满月发出了渗人的冷笑，“你出去，去把酒店给我从头到尾打扫一遍！立刻马上！”

金书生闻言摘下手套褪去马甲，随后一言不发，高视阔步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张满月叫住了他，“把池贤仲和崔瑞熙一起叫上！”

金书生微微颔首，从他那八字胡略显上翘的神态上，杨为读出这下他应该是服了…

张满月似乎被气得不轻，她不停用手扇着风，顺手拾起吧台上放着的一杯蓝色鸡尾酒饮上一口，随后也如杨为先前那样吐了出来。

她用方巾擦拭着嘴角，满脸嫌弃地将酒杯重掷在吧台上：“啧，简直是马尿。”

马尿？杨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张满月：“你…喝过？？”

张满月并未搭话，她将手提袋放在杨为跟前，并用几乎命令的口吻说道：“衣服换上，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衣服？”杨为拾起手提袋，有些疑惑，“你之前是跑去给我买衣服了？”

张满月没有回答，杨为拆开包装之后，映入眼帘的衣裳却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豹，豹纹？”

看着手里风骚的豹纹西装，他沉默良久。张满月见状轻笑一声，横复打量着杨为的裤衩：“你不是喜欢吗？”

“我…”杨为说不出话来，他没法解释，“哎算了，有总比没有好。谢了。”

随后，张满月只是嘱咐杨为尽快把麻烦给解决掉便离开了。杨为在厕所换上魅力四射的豹纹西装后则去找到朴元烈了解情况。

深夜，德鲁纳酒店的花园庭院。

相比起装潢华丽，遍地鎏金的大厅，这座古朴老旧的庭院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换上一袭深蓝色丝绸睡袍的张满月站在院中央，端着一杯香槟，神情散漫的望着一棵巨大的枯木。

“你想把他留下？”

说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麻姑神。张满月微微点头：“卢俊锡的生命已经快到头了，德鲁纳始终需要一个人类经理。”

麻姑神听后若有所思：“哈…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她稍作转身：“他是你亲手送别的第九十八位过客吧？”

“这段时间怎么没见到其他几位麻姑神？”看着行动迟缓的麻姑神，张满月轻笑一声，“你那几个…姐妹？”

麻姑神笑了笑，她没有回答张满月的问题，转而是目光重新看向枯木：“枯木新芽，老树开花。”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你看，你的命运，似乎开始转动了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满月看见了树杈上的一株绿色嫩芽，她疑惑片刻，一边品着酒，一边无所谓的笑了笑：“那又能怎样？”

“发芽开花，对你而言是好事。”麻姑神的声音低迷，就像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妇人，“这预示着你将作为一轮冉冉升起的新月重获新生。”

然后，她轻叹一声：“可新月升起的同时，屠戮之月也会随着乐园降临。”

“你的命运究竟是会顺从大命运的洪流，还是开辟出另一条通往新生的路…我真的好想亲眼看看。”麻姑神感慨万千。

“乐园？”张满月完全不能理解麻姑神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

麻姑神挑了挑眉，努了努嘴，没有回答，样貌像极了撒娇的迟暮老人。她背着双手步履蹒跚的走到花圃旁，摘花的动作迟缓。

“还有人等着我去引渡呢。”她望着手里那珠白色的花，笑颜开怀，“今生送花，来世漂亮。”

……

破晓之前，万籁俱寂。

古典哥特式套房内，张满月在颇有年代感的唱机上放上一张黑胶唱片，是JAY的《以父之名》。

灯光昏暗，烛火倒影在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卢俊锡前几天替她拍的以德鲁纳酒店招牌为背景的照片上摇曳。

那面墙上挂了许多她的照片，一共九十八张。从第一张衣衫褴褛的人像画到最后一张衣着鲜亮的单反照片，一共1300年。

每一张的背景都是酒店的招牌，‘新月客栈’、‘圆月客栈’、‘满月客栈’、‘德鲁纳酒店’…

每一张照片下都有一行小字，最新的一张上面写着：2018，于德鲁纳酒店，卢俊锡总经理摄。

她静静的靠在贵妃椅上，闭着眼聆听着音乐。

‘没人能说，没人可说，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梦和现实交织，她看见了黄昏云端的彼岸，是一尊尊神明的青铜雕塑，天边尽头，双月同天，一轮腥红之月高悬在皎月旁边。

然后，大幕降下，她看见了黑色的光…

“乐园吗？”

唱片仍在循环播放。

“我，慢慢睡着

天，刚刚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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